「哎呀,已經這麼晚了……」夏天從床上驚醒,一看鬧鐘,已經快八點半了。
平常她都會在鬧鐘響前起床,在餐桌邊坐定,等著丁戟載她到醫院照顧爺爺。想不到從沒有遲到紀錄的她,今天卻睡過頭了。
沖到浴室梳洗時,兩腿間傳來的輕微刺痛讓她憶起昨晚,紅霞立即飄上雙頰。慌亂地整理好自己的外表,看著鏡中兩眼發亮的女孩,夏天嘆了口氣。
「夏天,你在想什麼呢?你的生命已經不同了呢!-,迫不及待想見到丁戟,她急驚風地沖回房間找衣服穿。
一進房間,見枕畔有枝紅玫瑰,正大刺刺展現它的風華,讓夏天又驚又喜。嗅著猶帶露珠的玫瑰,夏天只覺得自己的心,似乎已經迸喜悅的泡泡撐著,遠揚到天邊去了。
哼著歌穿好衣物,來到空無一人的餐廳,夏天原本漲滿欣喜的心,霎時像戳破的氣球般泄氣。阿戟人呢?他……
「丁先生到美國去了,儂吃過早飯,阿拉讓專機送儂到醫院去。」將豐盛早餐端上來,銀姐還是滿口吳儂軟語。
「嘎?銀姐,你說阿戟他……」乍听此消息,滿心仍沉醉于昨夜濃情蜜意的夏天,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一大早伊就接到美國那邊的電話,說是夏天小姐有消息了。伊跟老爺報告後,就直接到機場去了。」
拿著抹布有一搭、沒一搭地擦著一塵不染的桌面,銀姐小小的鳳眼,不住地打量著夏天。
「喂,阿拉不是像伊們說的老骨頭般惹人厭,但是儂要老實說,儂跟丁先生是不是要結婚啦?」雙眼凌厲地盯著夏天,銀姐的表情可不如她嘴里那麼好商量。
「結婚?」心里正在焦急著不知該如何向丁戟解釋自己的身份,听到銀姐的話,夏天只有茫然地望著她。
「儂昨天是睡在丁毛重房里的咧,而且一早阿拉看到伊把儂抱回儂的房間去。」壓低嗓門說著,銀姐理直氣壯地等著夏天等答復。
「喔,啊……我們聊天聊得太晚,我睡著了,所以……」看銀姐越癟越平的雙唇?夏天知道她根本不相信。
「儂以為阿拉沒年輕過?阿拉早看出儂跟丁先生不對勁,不過阿拉不曉得丁先生會變心,丁先生愛伊愛了那麼久,沒得到伊回來,倒跟儂好起來了,真是沒想到!」雙手不住拍打,銀姐一副很不可思議的表情。
「伊?銀姐,你剛剛說丁先生變心……他……他有意中人?」
銀姐滿口的「伊」、「阿拉」、「儂」的,夏天總是要听好半天,才能搞清楚她所說的話。
「是咧,好多年羅,想不到……想不到儂才來一個月,伊就守不住,唉,想不到咧!」搖搖頭,將夏天推開的食物撤下去,銀姐一路嘀咕著。
失魂落魄地站起來,夏天無意識地來到院子,司機看到她,馬上殷勤地拉開車門,渾然不知自己在干什麼,耳際只有銀姐的話,不停地一遍遍回蕩著。
「他愛伊愛了那麼久……」
那個「伊」是誰呢?是誰讓他這麼深情地守候呢?
一直以來,她都把丁戟當成是自己的私有物,從小時候的大玩偶、跟班,到現在她全心愛戀的對象。她從沒想過,有那麼一天丁戟會成為別人的,從沒想過!
但銀姐不是會說謊的人,她也沒有必要扯謊吧?越是想到有人長久佔據著阿戟的心,越是讓夏天感到難過。難怪他總是冷冷淡淡……像她這麼文質彬彬、玉樹臨風的男子,會到現在還是孤家寡人……所有的疑惑,都得到解答了,但也如一把利刃插進她的心。
「桑瑪啊,快扶我做復健去,我要趕緊讓腿可以站起來。」一看到夏天,病床上的夏罡已經不耐煩地掀開被子,自己就想到輪椅上。
「老爺子,你別急啊,我看一下今天的進度。」急忙攙住老人,一旁的護士笑——地說。
「MISS李,我哪里能不急,我孫女要回來了。總不能讓她看我像個老廢物吧?」執意坐在輪椅上,夏罡雖然還是一臉撲克相,但語氣卻是少有的和緩。
「是啊,那你從今天起,每天都要乖乖地做復健喔!」將毛毯蓋在老人膝上,護士奇怪地望著夏天。「桑瑪,你今天怎麼啦?」
「是啊,平常像只小麻雀似的,今天怎麼靜成這樣子?」抬頭看著她,老人也感到異常。
望著老人和照片中父親相似的容貌,夏天吸吸鼻子走過去)「沒事,我可能感冒了,一早起來喉嚨不大舒服。…
「那難怪,一早阿戟就來過了,說你感冒會遲點過來,我還告訴他,如果你病得嚴重,今天就休息,反正這里有Miss李。」關切地打量著夏天,老人可是精神奕奕。
「我沒事了,老爺子,我陪你去做復健吧!"自護士手里接過課程表,夏天推著輪椅,一路上不時和經過的醫療人員打招呼。
看著形形色色擦身而過的人們,夏天卻感覺自己正在一個哀傷的湖里泅泳。外在的她,溫和有禮的和別人寒暄嬉鬧,但在他人看不到的那一面,悲痛正一點一滴吞噬她所有的感覺。
機械式做著例行工作;視而不見看著老人在治療師協助下,一遍遍做著重復單調的動作,夏天的視線越過老人,盯著窗外三五成群追逐著的雀鳥。
他……阿戟他……他有他所愛的人了。那麼,對他而言,「桑瑪」又扮演著什麼角色呢?
他到美國找「夏天」……找到夏天之後呢?他……我……該怎麼繼續下去?
或許,他心里也有那麼一點點動心吧?不然,面對「桑瑪」時,怎麼會有那麼多的掙扎?
「她」……那個佔有他的心的幸運兒,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啊?「她」怎麼舍得與阿戟分離?才跟他分開不到三小時、她就已經對阿戟思念到快哭出來的地步了,那個「她」,怎麼舍得?
前方揮舞的手引起她的注意,慌亂地瞥視表一眼,夏天才發現在自己胡思亂想中,老人已經做完復健課程了,此刻,他正若有所思地瞪著她瞧。
「我說桑瑪啊,難得今天天氣好,你陪我到餐廳吃飯去。」將毛巾扔進袋子里,老人根本
不是商量,而是命令的語氣。
「呃……你的餐點都必須經過計算熱量和份量……」看著老人手里的宣傳單,夏天不以為然地說,一邊推著他往外走。
「唉,那些沒味道的東西,我已經吃膩了。反正今天有值得高興的事情,走,我請你吃牛排去。」手里指著精美傳單上的牛排圖片,老人壓根兒不理會夏天勸阻的語氣。
「老爺子……」說實話,對此刻的夏天而言,悲慘的感覺讓她只想找毒藥喝算了。
「呃,我要治療師問過營養師,她說我只要不過量,今天可以放假。」絲毫不退卻且滔滔不絕,老人像個得到允許可以多吃冰淇淋的小孩般興奮。
「真的?」懷疑地盯著,看他滿是老人斑的臉龐和雙手,夏天突然覺得自己是真心地愛著這個頑固的老頭子。
「耶?我還會騙你不成?我孫女要回來,我心里高興,你讓我吃點有意思的東西慶祝、慶祝也不為過嘛,再說,我最近復健得很賣力……」
看他很認真地找著理由討價還價,夏天徐徐一笑,「我也不會答應你喝酒的。」
看老人原本發亮的雙眼霎時黯淡不少,她感到有點不忍,于是拍拍他的手背。
「好吧,只能喝一小杯。不然,讓丁先生知道了,他會很不高興的。」提到阿戟,讓她的心像被重擊了一下。夏天深深吸口氣,擠出個過度燦爛的笑容。
「阿戟,那小伙子管我管得可嚴了。不過,這些年也真虧他,我常在想,如果他出身在一個正常人的家庭里,好好栽培的話,應該不會比現在差到哪里去。」來到餐廳,老人環顧四周,閑話家常般順口說道。
乍听到老人主動提及丁戟,夏天一顆心差點從喉嚨跳出來。坐定後,她簡單交代服務生後,將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老人的話題上。
正常人的家庭?難不成他是打石頭里蹦出來的?喝著漂浮檸檬碎片的冰水,夏天力圖平靜地問。
從來她就將阿戟的存在,當成天經地義。從有記憶開始,先是模模糊糊搬來搬去的經驗,常常哭泣的女人……應該就是媽媽,然後,就全是阿戟了。
陪她學腳踏車的阿戟;把她的乳牙丟到屋頂或是床底下的阿戟;讓她騎在肩上,四處掏鳥蛋的阿戟;帶她去鄉下田埂間釣青蛙的阿戟……似乎她有需要的時候,阿戟就在那里。
她從不知道阿戟的過往,也不明白阿戟身世,她只是很貪心地享有阿戟的全部,趕到她被送到國外為止。
現在,爺爺主動談起阿戟,她自然是屏息以待,盼能多知道有關他的點點滴滴。
「喲,你這女娃兒恢復元氣啦,他當然不是石頭繃出來的,你以為他是花果山的猴子王啊?」
澄黃香酥的巧達海鮮湯送上來,老人不等夏天幫忙,拿著湯匙大快朵頤起來。
「哈,我又沒那麼說,不過,誰不是父母生養的啊!」
「阿戟啊,也真難為這個孩子了。他爸爸走得早,只留下他和一個弟弟,他為了那個弟弟,可是吃盡苦頭。我就是看上他的認真和負責,所以把他收身邊。」
「他弟弟,他還有弟弟啊?」對這個新鮮的消息,夏天訝異極了。
「嗯,在‘里面’呢,也快‘出來’了吧。不過,他那個弟弟跟他差很多,阿戟這麼栽培他,也算是對得起他父親了。」
「喔……」急著想多知道阿戟的事情,但她又沒立場或借口問,只好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湯。
「我看著這孩子長大,對他的心思,怎麼會不了解?他啊,在事業上是我的左右手,事情都處理得很讓我放心。但他也到了該成家的年紀,只是,從沒見他事女孩來讓我看過。我反倒擔心,是不是我把太多責任交給他擔。害他沒時間去交女孩子?」看服務生端著沙拉過來,他皺著眉頭揮手拒絕。
雖然心不在焉,夏天可沒忘記她的職責,不顧老人抱怨的目光,要服務生將沙拉放在老人面前。「老爺子,這是你今天該攝取的蔬菜、水果,請吧!」
「啥,難得可以吃牛排,你讓我吃這玩意兒下肚,等會兒怎吃得下牛排?」抱怨歸抱怨,但在看到夏天的表情後,他還是拿起叉子,慢吞吞地吃著生菜。
「這是為你好啊,你剛剛說到……」自己對那盤擺飾得很漂亮的沙拉也沒啥胃口,夏天緊接著問。
「喔,阿戟啊,我看他這輩子,可說是被那個女人害慘了!」嘆口氣,老人皺著眉頭將芹菜放進嘴里。
「女人……老爺子,你剛剛只說他爸爸去世了,那……他媽媽呢?」眼珠子骨溜溜轉,夏天像發現大秘密般大叫。
「唉,我就是說那個女人!真是狠心,丈夫尸骨未寒,她就跟人跑了。就算一點都不念夫妻情份,至少也要看在母子親情的份上,但她就這樣跑了,真是狠啊!」將叉子放下,老人轉而撕著面包吃。
「嘎?就這樣……」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夏天只能默然。
「我每次看到阿戟,就想到第一次瞧見他的樣子。他才十幾歲出頭,還是個孩子,一大早背著弟弟去送報紙,我可感動了,就把他們帶回來。」
「那……他弟弟呢?」思前想後,都找不到關于那個「弟弟的」記憶,夏天順口問道。
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老人搖搖頭。「他那個弟弟是個惹禍精,不過現在應該比較好了。我已經要阿戟等他‘出來’後,幫他安插份工作。」
「哇?老爺子,你真好心啊!這算是愛屋及烏,對不對?」
滋滋響的牛排上桌,夏天很高興老人專心進攻食物,讓她有時間來消化剛剛所得到的訊息。
原來,阿戟的過往是這麼的騫澀,難怪他要把自己封得這麼緊,或許是往昔的悲慘歲月,讓他不敢放心去付出感情吧!「沒有開始,就沒有結束!」當他說出這樣的話時,又是怎樣的心情呢?
「說說你自己吧,你怎麼會年紀輕輕的就到處都遛達過了?」拿餐巾揩揩嘴,老人心滿意足地往後一靠,-起眼盯著夏天。
沒料到老人會這麼問,夏天著實愣了好一會兒,才推出個不太自然的笑容。
「唉,我也不清楚,好象迷迷糊糊的到處跑,不小心就把世界繞了一圈。」
「你一個人在外頭討生活、父母呢?」把玩著桌上的調味罐,老人炯炯有神的目光,一刻也沒離開過夏天臉上。
「他們有他們的苦衷,我想,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們也不會希望讓我這麼漂泊吧!」雙手合十為父母禱告幾旬後,再抬起頭時,夏天已經換上明朗的笑靨。
「再怎麼說,讓你一個小女孩到處跑,他們總是沒盡到當父母的責任。哪天讓我見到他們,可要好好說說他們!」
「老爺子,這可不好吧!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好,你直接告訴我就好,跟我爸媽沒關系。」
「唉,你想到哪里去了!我這可是心疼你咧,再說,我這麼大年歲,在他們面前該算是長輩,說他們幾句也不為過吧?他們人在哪兒,哪天我說說他們去!」拍拍夏天的手背,老人說的義憤填膺。
「那老爺子你可能要走挺長的路咧。」聳聳肩,夏天調皮地說。
「是嗎?放心,我有車、有司機,還怕到不了。說,在哪兒?」
「但是,你可能會覺得那里不是很好的地方……」
「啥,我大江南北都闖蕩過了,還有什麼地方不是好地方?」
「好吧,他們就住在山後面。」
「山後面?那里哪有什麼住家,不就是些廟宇、靈骨塔的……」
「嗯,我爹媽住得比較遠,在山坡下。」
「山坡?那好,我叫司機先探路去。」
「不必了,很好找。他們住的地方很寬闊、很清靜。老爺子,你要不要先回房休息?」看老人體力有點不支,夏天體貼地問。
另一方面,夏天也不想再多談起自己的父母,免得讓老人又過于激動。
「也好,那你得先說說,他們住的房子是什麼樣式的?免得司機瞎蒙蒙的找錯人家?」坐在輪椅上往病房走,老人還是談興甚濃。
「老爺子,我父母已經過世十幾歲了,他們住在半山的墓園里。」突然有股豁出去的感覺,夏天蹲在老人面前,一字一句地告訴他。
久久沒有言語,而後老人激動地拍拍她肩膀。「好孩子,好孩子!」
回到病房,老人很快地遁入夢鄉,夏天坐在窗畔,看外面來來去去的雲朵。
「爸,媽,我回來究竟對不對?爺爺對我很好,但是,當他知道我就是他的孫女時,還會這麼喜歡我嗎?阿戟……他,會怎麼看我呢?你們能給我答案嗎?」心底默默念著,夏天仰望萬里晴空,回答她的,只有病床上傳來的陣陣鼾聲。
盼過一天又一天,日子緩慢如花園里爬行的蝸牛。坐在秋千上,仰望天際稀疏星斗,夏天百般無聊地扭緊手邊的絲巾。
從不知道思念一個人可以如此甜蜜又難捱,幸福,又被滿溢的擔憂所籠罩。
每天入睡前,她一次次向自己保證,要趕快把事實跟爸爸和阿戟明說,但天亮後,臨睡前的勇氣和誓言,又都跑得無影無蹤了。
「阿戟現在在做什麼呢?他……萬一知道我早就回到台灣了,會有怎樣的反應呢?」捧著腮幫子,夏天把問了自己幾百遍的問題,再拿出來思索。
當初,修女嬤嬤通知她時,還在紐約PUB駐唱的夏天,根本不當一回事。太年輕即在外面闖蕩,使她看事情總是直指核心。
「嬤嬤,我爺爺對我不聞不問這麼多年,為什麼突然要我回去?」
夏天渾身不自在地坐在辦公室內,感覺自己好象回到初抵美國時,那個怯生生的小女孩。
靜靜翻著聖經,過了好一會兒,嬤嬤抬起頭,從飄逸長發打量到及膝長靴,她長長嘆了口氣。「夏天,他是個很老的老人了。」
「我知道,他是我爺爺。」在其它修女們不以為然的目光下,夏天拉拉不停往上縮的短裙。
「夏天,不管他為什麼把送到這里來,出發點一定都是愛。沒有人會不關愛他的孩子、孫子。你祖父身份特殊,你的國家政治情況也特殊,但他還是想盡辦法把你送出來,可見他用心良苦。」走到夏天面前,嬤嬤慈祥地模模夏天的頭。
「或許吧……還是,他想眼不見為淨,我越來越像媽媽了。嬤嬤,我永遠不會忘記,小時候我問他關于我父母的事情時,他那種狂怒的樣子。」嘴角逸出一抹哀傷的微笑,夏天落寞地說。
「我們不知道他受的傷有多重,但是夏天,畢竟你是他僅剩的親人。在他風燭殘年之際,你必須回到他身邊。」將裝著機票的信封交給她,嬤嬤嚴肅地望著夏天。「回去,夏天,你必須回去!」
可能是因為對嬤嬤權威的畏懼,或者說是從小在修道院成長的經歷,使她對嬤嬤的話不敢輕忽,她向嬤嬤保證,會听話照著安排好的行程上飛機。
但要她乖乖拎著行李回台灣,別說她不願意,她那群三教九流、臥虎藏龍的朋友們也舍不得。于是乎,借口一次次的餞別、送行,她被朋友們拖著趕赴一場又一場的盛宴。
在某次街頭嘉年華會中,她听說有人想買機票,便把嬤嬤交給她的頭等艙要打折賣掉,自己搭經濟艙回來。她只是不想浪費,反正上飛機就呼呼大睡,何必為了睡覺而多花冤枉錢?
踏上闊別已久的中正機場後,她才感到不妙。去國多年,她連家里的電話都忘記了,在公共電話前絞盡腦汁,勉強只拼湊出幾個字。然而,台北的電話號碼竟然都改碼了讓她當場傻眼。
或許是自小飄蕩慣了,養成她灑月兌的個性。加上易與人結交的天性,她在飛機上和鄰座的老夫婦相談甚歡,于是他們大方地邀夏天搭一程便車。
雖然爺爺還住在老地方,卻沒料到附近景物變化太大,差點讓夏天過家門而不入。繞了幾圈後才慢慢辨識出來,差點鬧出笑話。
苦候許久都沒有人應門,又被時差搞得心神不安的情況下,她只好自力救濟。就在這個時候,翩然而至于丁戟,不啻是最可愛的救難天使了。而她也沒料到,會在回到家門的第一時間內,就遇到讓她懸念已久的阿戟。
這一個多月來的點點滴滴,此刻回想起來,還是讓她充滿甜蜜。環抱自己,她忍不住低聲地哼著當初在PUB駐唱的安可曲。流暢的旋律由她嘴邊流曳出來,慵懶、沙啞地在月色下,勾勒出西部電影的粗獷,還有男女間難以割舍的激情。那是「大江東去」,忘記是什麼時候起,她總愛在夜深人靜時,對著天空低吟一句句讓她感動的詞句。
或許,是第一次和阿戟並肩看錄像帶的記憶太深刻,趕到現在,那部老片子中瑪麗蓮夢露的一顰一笑,都還在她腦海中。
「你讓我趕過整個太平洋的辛苦,有了代價。」
溫暖的懷抱將她籠罩在熟悉的氣息中,沙啞的聲音在她耳畔低語,緩慢而性感得令她頸背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阿戟,你回來了,為什麼沒有先通知我?我可以去機場接你啊!」興奮地摟住他脖子,夏天激動得想哭,但那不是因為傷心,而是太高興了。「你總算回來了,好久喔!等得我以為自己都要變成化石了!」
欣喜地在他唇釁印下一吻,夏天害羞地低下頭,不知該怎麼形容自己的感覺。那旖旎如詩的夜晚之後,再次見到他。明明有滿腔的思念宣泄,卻在面對他比記憶中更調儻的容貌時,夏天反面顯得羞赧不安。
他……他的思念是否和自己相同?夜夜輾轉難眠的孤寂,他能理解嗎?相濡以沫的靈肉相契後,他……怎麼看待彼此的關系呢?長串的問題蜂擁而來,讓夏天越發慌張。在他回來前,她只要專心思念他就好。如今在他面前的她,卻是害怕、恐懼多于歡愉。
這種種轉變讓她困惑,不安,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丁戟似乎沒有察覺她內心的波濤洶涌,他整個人癱在秋千上,牽著夏天的手猛然施力,讓她坐在自己腿上。把她妥貼地調整好姿勢,才發出滿足的喟嘆聲。
「呼,短短十天內,奔波在十幾個國家之間,幾乎天天都在飛機上,你不會明白我有多感激現在的‘腳踏實地’。」捧起夏天的雙頰,丁戟露出苦笑。
「你辛苦了,你……事情辦完了嗎?」想起讓他疲于奔命的「罪魁禍首」,夏天心虛地低下頭。
「嗯,真難想象這些年來,夏天小姐究竟是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像包得緊緊的洋蔥,我每剝開一層,就會發現有更多的驚異在等著我。」拇指和食指捏捏眉心,丁戟若有所思地望著天邊新月。
「哦?你找到她了?」摟著阿戟頸子,夏天沉浸在他有著微微汗酸的氣息中。
「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我知道她回到台灣了,也追蹤到機票的持票人,但是,還沒有夏天小姐的消息。」
「她……阿戟,我……」明知道這是最好的坦白時機,但話溜到嘴邊,夏天就是說不出口。
「桑瑪,你知道嗎?在我心目中,你永遠有最特殊的地位。」抱緊夏天,丁戟緩緩地搖著秋千,讓彼此蕩漾在月色中。
嗅著夏天耳際的發香,丁戟的話在越來越覺得的呼吸中,顯得性感幾分。
「我知道夏天小姐在你心目中的地位,銀姐都說過了,她是你們所有人的寶貝。」
十指穿過他略微自然卷的發梢,夏天神經質地一笑,以掩飾自己的緊張。
「嗯,她是一個很特別的女孩子。」想起她那雙像小鹿般敏感的眼眸,丁戟輕輕嘆口氣。「你在想什麼?」
雙手穿過夏天的薄薄衣衫,在她光滑背脊上滑動,丁戟的唇抵在她唇上,輕輕蠕動著。像串電流陣陣流竄,讓夏天所有感覺變得極端敏銳起來。
「沒……沒有,我只是在想,不知道你何時回來……不知道你會不會想我?阿戟……你這樣……讓我無法思考……」
丁戟的手,超過微敞的褲頭,順差柔女敕的肌膚往下滑去,夏天倒抽了一口氣,瞪大眼楮地望著他。
「阿戟,有人會看到……」抓緊差點滑落的襯衫,夏天窘得臉都紅了。
「是嗎?那我們可要好好檢討一下了。」食指沿著夏天唇瓣勾勒輪廓,他緩緩說道。猛然站起身,阿戟突然抱起她快步往屋子走去。但臨到大門口,他卻停住腳步,抱著夏天往主屋後面的小徑走去。
「阿戟……」
「噓,銀姐正在佛堂做晚課,我們總不能打亂她的注意力,讓她分心了可不好,佛菩薩也會看到呢,不是嗎?」朝她眨眨眼,丁戟抱著她熟悉的在羊腸小道間行走。
「這里是……」憑著稀亂的記憶,夏天努力地在月光下,想找出她殘存的印象。
小徑的盡頭有個小池子,當時爺爺因為身份特殊而被監禁于此,為了讓孫女有個玩水的地方,他找人挖了這口池子,充當夏天的游泳池。池畔有幾棵原生于此的老榕樹,由于當時受了小說「湯姆歷險記」的影響,使她對哈克的樹屋念念不忘。而在暑假中的某一天清晨,當她睡眼朦朧起床經營活動腳踏車時,阿戟把她帶到池子邊,讓她自己去發現那座屬于她的樹屋。樹屋……
「你應該沒來過這里吧?這是夏天小姐最喜歡的地方。」
將夏天放在樹下,丁戟扭開旁邊的開關,瞬間樹頂燈火通明,將那座樹屋完整地顯現出來。
「來,跟著我。」向夏天伸出手,他一步步地在前面導引,拉著夏天登上樹頂的屋子內。看得出來他很用心在維護樹屋,打量里面的擺設,夏天如此下著判斷。兩片斜向天際的屋頂,各自瓖著一大塊透明玻璃,白天能夠觀察飛鳥和去朵變化,夜晚則可以擁抱星星入眠。
樹屋不大,但在精巧的設計和擺設下,顯得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走向鋪著天藍色床單的床,夏天坐在床上,感動地看著這一切。
所有屬于七年前的回憶,全都回來了。
「我一直在想著你,桑瑪,你對我下了什麼蠱,讓我無法稍微忘記你一秒鐘?」跪立在夏天面前,他溫柔地為夏天月兌下鞋子,一面仰頭問道。
「我……我不怕你,我怕的是……是我自己。」感覺渾身像被火焰所包圍,夏天喃喃地說。
「怕什麼呢?告訴我,桑瑪,,你怕什麼?」將她輕輕推躺在精致小巧的床上,丁戟側身躺在她身畔。「告訴我。」
被他帶著某種難以言喻氣味的呼吸搞得心緒大亂,夏天閉上眼楮。「我害怕自己太迷戀你,迷戀到無法自拔的地步。但是,我沒辦法控制自己,我……」
感覺自己被抱得更緊,背後有股熱氣在頸間流動,而後來到耳際,輕輕地嚙咬著她的耳垂。如果她先前的感覺是被火所包圍,那麼此刻,她已被烈焰焚身。
「不要,讓我看看你……」溫柔地拉開夏天的手,他的唇掃過夏天的眼、鼻,而來到她微啟的唇瓣。
「不要離開我,桑瑪。」有些遲疑地開口,丁戟艱困地說著話。
心里回想這句他今生只說過兩次的請求。那兩次請求,結果都是撒裂他心肝的離別。面對桑瑪,他能得到從沒得到過的允諾嗎?
「我不會離開你?阿戟,我從來都不想離開你啊!」被他聲音里的某種東西所觸動,夏天攀著他,像是對自己、也對他立誓。
「我知道……只是……唉……」以身子將夏天覆蓋在自己羽翼下,他輕巧地以腳趾將電源開關關掉,樹屋立即陷入一片黑暗,只有自天窗外透進微弱月光。
「我……桑瑪,你是上帝對我最大的恩賜。」
捧起夏天臉龐,他慈祥著夏天略顯清瘦的容顏,而後看著她的眼楮,讓彼此合為一體。他沒有說出「我愛你」,難道是因為他的心,還在那個「她」身上?在彼此重重喘息交錯間,這個念頭不時會像鑽進心底的毒蛇,總要跑出來啃噬她一番,讓夏天無法遏止的淚珠,撒滿了映著月光的床單。
即使如此,她依然無法控制自己的心,怎麼可能愛得這麼無力,這麼絕望?激情過後,看著沉沉入睡的丁戟,夏天不停地問著自己。
阿戟……這個時而風趣幽默、時而內斂沉默的男人,他的心……稍微移動,便可感覺橫在自己腰際的手加重了幾分力道。
對他低調的態度,夏天只能瞪著天際稀疏的星子,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