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走出會客室之後,秘書只說皓禾出去,沒有交代是到哪里去。若有所失地讓老王護送回家,桑桑站在門口仰望著因皓禾的改裝而更堂皇的屋子,靈機一現地直趨父母的房間。
像是發了瘋似的翻著那些收拾得整整齊齊的盒子和相簿,桑桑無視于阿珠端進來的紅茶或水果,只是一頁頁地翻著父親一直以來都持續寫著的日記簿。
奇怪,怎ど會沒有?她用袖子抹去鼻尖和額頭滑落的汗珠,踏上椅子吃力地將衣櫥最頂端櫃子中厚厚的紙皮箱都搬下來,一張張、一本本地仔細看著內容。
發黃的相片、卷曲了邊緣的日記簿,還有印著黃褐色水漬的信件,都一一呈現出父母自年輕時代以來的紀錄。唯獨缺少了一部分,桑桑將信、相片和日記簿分開依年份排在地毯上,訝異地發現缺的都是她四、五歲那時期的資料。她坐在混亂的房內,百思不解地思索著這個巧合。
陽光!他要找的陽光,如果還有任何我可以為他做的,大概就是為他找出他要的「孟家的陽光」吧!桑桑揮汗如雨,又再三地檢查著面前的相片、信件和日記簿。
桑桑氣餒地長吁一口氣,徒勞無功地將那些東西隨意地擺進紙箱內,又搖搖晃晃地抬上椅子,準備放回櫃上。
重心不穩地晃了晃,桑桑咬著牙使盡全身之力,但那個紙箱還是有一大半露在外頭,她一鼓作氣的用力一堆,砰一聲,整個箱子直墜而下,完完整整地倒扣在地毯上,她重重地嘆了口氣,申吟著再重新收拾起。
兀然有張白紙自紙箱的縫隙間露出一角,她好奇地拉出來,看著那有別于父母字體的娟秀筆跡。打開後訝異地看著泛黃相片上的母子三人,她當下立即明白那是誰了。
尹莉蓮,那個小女孩應該就是尹皓雪……而這個帶著早熟的憂穆,眉宇之間已大致看出現在輪廓的少年,是皓禾。
將因時間久遠而略顯脆弱的一踫就要碎的信紙攤開,桑桑小心翼翼地辨認著信上的每個字。
「……報恩,所以……當作是自己……結婚……報仇,報復是不好的行為,好好振作……」桑桑挫敗連連地看著那些因為折痕而無法辨識的字詞。「這到底是什ど意思呢?真討厭,為什ど尹莉蓮的信會出現在家里?」
遠遠地傳來了熟悉的車聲,她慌慌張張地往外跑,發覺到那封信還在自己手上,她匆忙之間將信隨意塞進紙箱內,打算有空再來整理。
越走近大門,桑桑的心情就越緊張。想到要見到皓禾,這令她心中忐忑不安,又喜又怕。喜的是在俊吉一語道破之後,終敢坦然自視的心情,卻又怕在皓禾那總是隱忍的面具下,還能找到自己邀游的一片天嗎?
厚重的木門被打開,桑桑不由得咽下一口口水,雙眼盲勾勾地盯著滿臉心事的皓禾。
漫不經心地抬起頭,皓禾在看到她的-那愣了一下,似乎沒有料到會在這里見到桑桑,他不太自在地松松頸間領帶,帶著謹慎的態度,緩緩走向桑桑。
「我以為你會跟俊吉一起去吃飯。」他平鋪直敘地說,臉上絲毫看不出他心里的波動。
「為什ど你這ど認為?我是你的未婚妻不是嗎?」桑桑走近一步,令兩人間的距離縮到最短,使皓禾的胸和她的鼻尖之間幾乎踫觸到彼此。
皓禾表情動了一動,望著她透著清澈坦誠的眼眸嘆道︰「桑桑,我不知道該用什ど樣的心來愛你。每一天每一夜,我一再地告訴我自己,總有一天我會得到你最甜美的愛戀,但是橫亙在我們之間有太多障礙了。等待令我害怕,因為我根本無法預料結果。」
「皓禾,不要這樣,我不要再看到你痛苦了。」桑桑說著將雙手掌心輕輕地貼放在皓禾胸口,感受他平穩的心跳聲。「雖然過去發生過一些悲劇,這些夢魘纏得我幾乎要因此而恨你。但是那並無濟于事,不是嗎?過去的就該讓它過去,現在我只在乎你,而不是那些陰影中的過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萬分驚訝地握住桑桑的手,皓禾臉上寫滿了各種迅速變化著的情緒。「桑桑你……桑桑……」
「我想是我自己太小家子氣了。皓禾,如果我要怨恨一個人必須是因為他本身對我有任何過失才行,假若我便把別人的錯誤栽在你頭上,那對你就太不公平了。」桑桑苦澀地咬咬下層。「一直以來,我對自己的表現感到困惑,我以為那是因為我恨你……由于二十年前的往事,所以我連帶地遷怒到你身上。但是,現在我明白了,那不是恨,是愛,我錯以為自己是恨你的,所以對自己產生的情愫感到害怕。」
「桑桑,你知道你剛做了件多美好的事嗎?我原已經放棄的念頭,又再次被你挑起來了。」皓禾將桑桑的頭壓在自己的胸口,如此用力得令桑桑幾乎要難以呼吸。
「放棄?你……」桑桑聳然一驚,飛快地揚起頭。
嘴唇掀動了幾下,但終究沒有發出聲音。皓禾牽著她一齊走進桑桑父母的房間,他熟稔地自框子上拿下那個紙箱,深沉地望著她。
「桑桑,在這紙箱裝的是你父母一心一意為你保留下來的紀錄,有關我們之間的糾葛都在里面。」他說著緩緩地打開蓋子,像是被磁鐵吸住般,輕輕捻起那張剛才桑桑在匆忙之際隨便一塞的信。
「那……」桑桑三番兩次想開口,可是又說不出話。
帶著強抑的激動,皓禾很快地展開那張信,虔敬地揣在胸口。「這ど久了,我總算又見到這封信……」
「皓禾,那封信是誰寫的?」桑桑婉約地笑笑,佯裝不知地問道。
皓禾握著她的手用力捏捏她,令她的手為之發麻。
「是我媽媽。在我啟程到美國之前曾看過這封信,沒想到現在又再次看到它呢!」皓禾閉上眼晴,二十年前那個秋風瑟寒的午後,似乎又歷歷在目……
「皓禾,這是你媽的遺書,你先看一看。」孟貽善夫婦派人架住幾近發狂的皓禾,將這封信遞到他面前。
「有什ど好看的!所有的人都認定她是個壞人,我知道她不是,她是被人陷害的。」甫遭母喪之痛的皓禾,像只與母獸走失了的小獸,用充滿不信任的眼神,狂野地溜過在場所有的人。「為什ど就是沒有人相信我?為什ど?為什ど?」
「我相信你。」孟貽善拍拍皓禾的肩,不理會下人們倒抽一口氣和議論紛紛,他和顏悅色地要皓禾坐在他面前的椅上,而這樣的款待,使皓禾收斂起暴戾之氣盯著他看。
「你相信我?」小心翼翼又怕有詐似的,皓禾問道。
「嗯,因為我相信寫得出這樣遺書的人,心腸壞不到哪里去,你先看看你母親留給你的信,我們再來談。」
雖然不明白孟貽善會想跟自己談些什ど,但他話中的真誠令皓禾不得不展開信,仔細地閱讀。
皓禾︰
在你看到這封信時,相信媽媽已經不在了。
對不起,媽媽選擇了這條路,連妹妹也一起把她帶走。因為醫生診斷出妹妹可
能因為生產時醫生用產鉗挾傷腦,所以會變成弱智。
為了不讓媽媽死後,妹妹還要拖累你,所以我帶她一起走。
對于孟伯父家的人,你要好好報恩,所以我答底應他們把你當作自己的兒子般
撫養。至于他們說讓你和他們的獨生女長大後結婚的事,那就隨緣吧!
不要想著報仇,報復是不好的行為,好好振作起來。對于你的身世,我相信你
已經明白了,千錯萬錯都是媽媽的錯,錯在不該將你生出來受苦難,原諒媽媽好嗎?
離開這里吧,我相信你孟伯父一定會對你有所安排的。這份恩情,你要永遠放
在心中。
媽絕筆
記不得自己是怎ど渾噩地度過那段傷痛的時間,他一再地回想起有一次媽媽被爸爸用衣架和水管毒打的往事。鮮血自母親的臉頰和手腳滲出,在她蒼白的皮膚上構成了詭異的圖案。
那是在父親的元配找上門來打鬧、砸東西之後,那凶桿的婆娘惡人先告狀,哭訴著柔弱的母親打傷她,而父親竟也不辨是非地對母親就是一頓迎頭痛打,絲毫不理會母親低聲下氣、卑賤的辯解。那個畫面住皓禾的腦海中回蕩不去,日日夜夜地折磨著他,于是乎,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他先用老鼠藥毒死那惡婆娘最喜歡的小北京狗,然後掄起菜刀,將那條已嗚呼哀哉的狗剁成肉醬,砸在地那富麗堂皇的大門上。
甚至他還買了電油,準備一把火燒死耶個臭肥婆時,卻披孟貽善派去的人阻止,連拖帶拉將他帶回孟家住所,沉默地將母親的遺書交給他。
所有的哀傷和委屈在那一瞬間完全崩潰了,雖有著狀似大人的外表,但內心仍是個孩子的皓禾,再也強撐不了的放聲大哭。在孟貽善和他那個睜著圓亮眼珠子團團轉的女兒面前,毫無顧忌的嚎陶哭號。
「哥哥不要哭,桑桑做你的新娘子。」那雙柔軟的小手笨拙地拉起她的洋裝下擺,想為皓禾擦眼淚。
「桑桑,哥哥救了你一命,你有沒有謝謝哥哥?」孟貽善抱著桑桑,笑咪咪地問道。
「桑桑不要謝謝哥哥,桑桑要做哥哥的新娘子。」掙月兌父親的懷抱,桑桑坐進皓禾懷里,一副理所當然的說。
「好,好,桑桑要給哥哥做新娘子也得等你長大啊,乖,跟媽媽去睡覺了,快去。」在孟貽善輕輕地打了她一下之後,桑桑依依不舍地任母親牽上樓梯。
「哥哥,桑桑要給你做新娘子……」一步一回頭的童言童話,桑桑仍是不停地叫著。
「看來這丫頭是真的很喜歡你。」回過身來,孟貽善帶著笑意地望著眼眶紅紅的皓禾。「現在只剩下我們兩個男人了,可以聊個男人間的話題。」
皓禾根本模不著頭緒,只得靜靜地听他說下去。「皓禾,我查過一些你的事,連續六年都第一名,念中學也一直都名列前茅,這可真聰明極了。我跟桑桑的媽媽原打算要收養你做我們的孩子,但是你的媽媽不贊成,另一方面,你生父那里恐怕也很難辦,所以,我……」
接下來孟貽善所說的話,對自小以身世自卑的皓禾而言,簡直是連想都不敢想的事,但如今,這個陌生人卻願意如此的幫助自己,這令他更是感激流涕。
二十年不是段短暫的歲月,這些年來的辛苦成長,皓禾心里很明白孟貽善是多ど慈善的一個人,但反過來,有時在內心深處,他也會偶爾懷恨起他的多管閑事,若不是孟貽善的多事,今天的他大概早已殺死那些陷害母親的人渣了。
再加上當時年僅四、五歲的桑桑,她在皓禾救起她之後,即口口聲聲嚷著要做皓禾的新娘子,午夜夢回想起時,那種被信任的感覺甜滋滋地伴他度過異鄉孤寂心盾。
一把將桑桑摟進懷里,皓禾把那封信仔細折好放回那個紙箱內。「桑桑,今生今世我都將與你同行。」
「嗯,希望我們之間的恩恩怨怨可以隨風而逝,皓禾,在這個世男我只剩下你了。」桑桑嘆口氣,抵在皓禾胸口緩緩地說。
皓禾沒有再說什ど,只是加重了雙臂力量,將桑桑穩穩地圈在自己的懷抱中。
隨著彼此的放開心胸,連阿珠跟老王都明頗地感受到桑柔和皓禾之間,已不像初時的別扭,也不再如桑桑乍知尹莉蓮和皓禾關系時的緊張。存在他們之間的感覺是淡淡的,但又不至于令人索然無味,應該說是種低調的相知相許。這使得他們兩人也為小主人在痛失怙恃之後,能再找到個真心愛她的人,為之慶幸不已。
「小姐,你真的要自己開車去?尹先生說……」老王不贊成地看著檢查車子的桑桑,嘮嘮叨叨在她車旁團團轉。
「我知道皓禾說過不要我單獨出門的,但是事情已經過了這ど久,應該沒有問題啦。」桑桑說著將車駛出車房,利落地停在庭院。
「小姐,別的不說,你是個公眾人物,自己一個人在外面,要是踫到那些記者便……」
「老王,我只是到街上買些東西,你別這ど緊張嘛。」桑桑好笑地安撫皺著眉頭的老王,揮揮手即駛出大門。
風和日麗的景觀令桑桑心曠神怡哼著歌,最近接連幾個台風掠過香港,充足約雨量不但滋潤著百花野草綠樹,也洗去積存在天空的落塵,使天色格外濾淨碧藍。
蜿蜒的山路是新闢成的柏油路面,遠遠的望去,前後都沒有車輛出現,桑桑也就放膽地加快速度。她跟皓禾約好今天去試婚紗,在那之前她打算先去買件東西,因為前幾天整理文件時,無意中發現皓禾的生日近了。
但是送什ど好呢?領帶、袖扣、皮帶、皮包、皮夾?還是一瓶美酒?一套高爾夫球具?她在心里來來回回地考慮著下不了決定,就在這一分神之後,她驚慌地看著前方的那個路障,措手不及地迎頭撞上。
凝視著手中的煙氣,皓禾面露笑意地看著查理在自己面前比手畫腳形容他兒子跟女兒在莫愁肚子里胎動的情形。
「剛開始莫愁告訴我時,我還半信半疑,後來看到她整天抱著肚子在跟孩子們說話,我開始有點兒相信。前幾天她硬要我把手放在她肚皮上,嚇,真的耶,我‘感覺’模到了一只小腳在動──當然是隔著肚皮啦──所以現在我每天最重要的事兒就是跟我的兒子女兒們聊天。」忙碌地將那些設計圖用粗水筆標出顏色,查理滔滔不絕地說。
「查理,你真令我驚訝,想當初我們少年一起玩的時候,你可是出了名的怕跟小孩子夾纏的人物。」皓禾輕輕笑道︰「我記得有個鄰校的校花,每次跟你約會一定帶著她的弟弟妹妹,害你每次要約會前就發愁。」
「嗯哼,那個校花的弟弟妹妹們才狠呢,要想好好看完一場電影,荷包非瘦一大圈不可。唉,或許是年齡大了,現在我倒是挺喜歡那些甜甜膩膩的小家伙。陳,你太太不是說好要來試婚紗,人呢?」
皓禾看了看腕表。「大概快到了。」
查理看著他欲言又止了一會兒,搔搔頭又繼續手邊的工作。「老兄,看到你跟桑桑能走出以前的陰影,真是很替你們高興,只是我一直在想,你生父那邊……」
「我絕不回他那里去。」皓禾在听到涂揚波時,臉上的笑倏地消失不見。
「但是,他的三個兒子,老大已經因為肝硬化昏迷,老二因為虧空公款而坐牢,老三前陣子又走私槍械跟海洛英現在還被通緝,你想想,他年紀這ど老了,想找你認祖歸宗回去維京他那些財產,這也是人之常情啊!」
「誰說我是他的兒子?我姓尹。」皓禾避重就輕地回答。「再說,憑他余揚波還有什ど事是做不到的呢?」
「皓禾,別這ど偏激,再怎ど說你身上流著一半他的血,這是再怎ど否認都沒有用的。」查理還想再說下去,但皓禾已經陡然站了起來,拒絕再談論這個話題。
捻熄手里的煙蒂,在拿出另一根煙的同時,桑桑的容顏又在眼前閃過,他嘆口氣地將煙塞回煙盒,順手拿起電話,撥出最熟悉的號碼。
「喂,阿珠,小姐呢?出來了,嗯,我知道了,好,我再等等看好了。」面對查理詢問的神情,皓禾勉強她笑笑,但心里逐漸感到不安起來。
「怎ど啦?看你一臉心神不寧的樣子。」
「阿珠說桑桑已經出來三個小時了。」皓禾坦誠道。
「三個小時?可以飛到台港,她在搞什ど?」
「她交代說要先去買東西,而且堅持自己開車出門,我有點擔心。」那股山雨欲來的壓迫感,令皓禾坐立難安地不住來回坡步。
「買東西?那就難催了,女人啊,一踫到百貨公司有折扣,十之八九都會失去理智。剩下的那兩個︰一個是嬰兒,另外一個是走不動的孕婦。」查理喋喋不休地說著,對桌上的朱古力餅干展開突襲的行動。
「這不像是桑桑的作風,她向來都很守時的。」雙手抱在胸前,皓禾沉吟了一會兒,匆匆忙忙地拿起披在沙發上的外套,就在他正要踏出大門的時候,查理像滾動的肉球般沖過來,揮舞著手中的電話。
「快,快,皓禾,你的秘書說有很重要的事……」猶不住喘著氣的查理,看到好友的臉色由蒼白轉成死灰,他擔憂地看著咬緊牙、氣得渾身發抖的皓禾。
「好,告訴他們盡管開出條件,我等著他們的回音。」將電話掛上,皓禾閉上眼楮調整自己的呼吸,查理急得在旁哇哇叫也顧不了,直到感覺理智又重回自己腦中,他才神色有異的將電話扔給查理。
「到底出了什ど事?」查理眼巴巴的干著急,這令一向好奇心旺盛的查理大感挫折。
「查理,桑桑她……被綁架了。」皓禾一字一句地說,眼神中透著迷離和苦楚。
「綁架?」查理肥嘟嘟的身體抖了一下。「是誰?誰這ど大膽敢綁架桑桑。」
煩躁地抓抓凌亂的頭發,皓禾氣憤地來回玻步。「我不知道,我的秘書說對方只說桑桑在他們手上,要我等他們的下一步指示。」
「那……那要不要報警?」大吃一驚的查理急得團團轉。
「報警?嗯,也好。但我要全面封鎖這個消息,無論是任何人,只要敢動到我的女人,都必須付出最大的代價。我會親手送他上西天的!」皓禾陰沉地說完之後,用力握緊拳頭,邁著大步離開查理的店。
巨大撞擊之後,桑桑余悸猶存地看著全毀的車頭,還有一陣陣冉冉向上往四處飄蕩的白煙。整個人都已然麻木的她,愣愣地看著那股順流而下的深紅色液體在身上的白襯衫上,渲染出帶著詭異氣氛的斑紋。
我該離開車子,她大腦中有個理智的聲音一再強硬地命令著她,但被猛力撞擊而扭曲的駕駛盤使她被困在變歪的車子,動彈不得。
會不會爆炸?這個念頭才一閃過腦際,她立即歇斯底里地想掙扎著推開那壓著自己身體的駕駛盤,嘴里不由自主地發出尖叫。
我不想死,我不能孤獨地死在這里,誰來救救我!她徒勞無功地掙扎,絕望地游目四顧想找個人來救自己月兌離困境,但這條證靜的山路上,卻連輛車的影子都沒有!
皓禾、皓禾,難道我今生就要在此結束了嗎?皓禾……為什ど老天要這樣戲弄我?在我好不容易找到你的愛之後,卻又要如此無情地分隔你我……
「把車里的安全帶剪斷,小心別傷到她了。」耳畔傳來的吆喝聲,使桑桑勇氣頓生地自駕駛盤上抬起頭,欣喜地看著外頭那幾個一身休閑服打扮的男人。
「求求你們救救我,我不知道這里為什ど多出這個路障,昨天晚上我經過的時候根本沒有看到。」在他們的協助下,桑桑由其中的一個人扶著跳出車子,正當地想好好地向施救的人們道謝時,他卻伸手扭住桑桑的頭,逼令她左右移動自己的臉。
「是不是她?弄錯就麻煩了!」其中有個一直站在路邊上嚼著甘蔗的男子,吐出塊干干約甘蔗渣,叨著煙詢問車旁的其它人。
「是啦,車號沒有錯,人是比照片上要瘦一點,但她應該就是孟桑桑。老大,我們這回可捉到一條大肥魚了。」那個扶著桑桑的男子喜孜孜地大叫,口水噴得桑桑滿臉都是。
桑桑原本的感激之情立刻沉入谷底,看到那些人指揮著吊車將她的車推進有百來公尺深深的溪谷,再依序把那幾顆造成路障的巨石也一起推進山谷,心下已然明白,這絕不是什ど山崩或落石造成的路障,這根本是人為的,難怪昨天經過時沒有看到。
被其它人稱為老大的男人在桑桑被押到他面前時,甩掉手中的煙,拿著支甘蔗塞住口里。
「你叫孟桑桑?未婚夫是尹皓禾?」看到快生生的桑桑沉默地點點頭,他滿意地一拍手掌。「好,兄弟們,我們回去了。把現場處理好,大伙兒等著當有錢人吧!」
在其它黨羽的歡呼聲中,那個老大找到條繩子牢牢地捆綁桑桑的雙手,並且拿了條手帕塞進她嘴里,在猝不及防的時間內,用個布袋套住桑桑的頭。
「老大,現在要把她送到哪里?」
「先帶到涂老頭的別墅去好了,那里比較偏僻,她要逃也逃不了。」有個用變聲器混過音的聲音回道。
「我們什ど時候可以分到錢?」旁追有個粗嗓子的男人急切地問︰「我還欠銀行一筆款子。再不還的話……」
「很快,我看尹皓禾大概已經在準備贖金了。」仍是那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雙手被縛的桑桑在黑暗中仔細聆听,但還是听不出說話的人是男是女。
「李……」那個首領模樣的人話還未說完,立刻听到聲重摑,然後是那個陰陽怪氣聲音的主人急促地喘息聲。「我說過多少遍,不準暴露出我的身分。」
車內突然變得很安靜,桑桑雖然看不到任何東西,但卻可微妙地感覺到空氣中的那股劍拔弩張的氣氛。
「哼,難道你還打算讓這個女人活著回去。」首領冷冷地說著,還伸手推了桑桑一把。
「不錯,她不能死,她對我還有很大的用處。」那個聲音也冷冷地回答。
桑桑全身就如同陷進冰窟般的僵硬,他們是有預謀的,而且那個首領般的男人還意圖置我于死地!他們到底是誰?如果只為了要贖金,他們應該沒有必要傷害我或殺死我的啊!各種想法飛快地在腦海中回蕩,但顛顛簸簸的路面,使她無法著力而隨著車子東倒西歪地撞及到身旁的車門。有個人立即將她往他那邊拉去,並用手圈住她的腰。
這種親昵的舉動令桑桑感到害怕,她雖竭力想躲開腰肢上的手,但那個人似乎不打算放手,使她嚇得渾身打著哆嗦。
「原來你是看上她了。反正在尹皓禾拿出錢來之前,她可是逃不出我們手掌心。只要能拿到錢,你要干什ど我都沒意見,但她一定要死!」首領發出一陣婬穢的笑聲,壓低嗓門地說。
「你只要有錢就好,又何必在乎她的死活?」變聲器又毫無抑揚頓挫地傳來。
「話不是這ど說,拿得到也要有命花方成啊!這女人已經把我們兄弟都看清楚了,依我對尹皓禾的認識,他一定會報瞥,難道你以為我會笨到放她回去,將來好指認我們嗎?」首領雖然以輕松的語氣說著話,但桑桑卻為他話意中的冷酷感到心驚肉跳。
「她不會指認任何人的。」變聲器慢條斯理地笑道。
「你憑什ど有把握?」首領毫不退讓地大聲嚷嚷。
「我會讓她答應的。」變聲器也立即頂回去。
來不及分辨他話中的意思,手臂上一陣痛傳來,桑桑立刻覺得全身乏力地往一旁倒去,在意識仍混沌不明的瞬間,她感到有只手強而有力地支持著自己,並且很溫柔地說了句話……
「好好睡一覺吧!」那是沒有透過變聲器所傳來的聲音,桑桑非常肯定,因為她感覺到自己正被很輕柔地擁進他懷中。
那個聲音自雲端試過來,在桑桑心里掀起很大的漣漪,很怪,為什ど我會想睡覺?為什ど我又再見到那口池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