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九點多鐘了,這繁華的不夜城才剛剛掀起了序幕。助理大衛小心地在前面駕駛,心情也不由自主的感到緊張,他清楚這一次回來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完成大老板交代的遺囑,今夜即是落實執行的開端。
楚行建的座車行駛在擁擠的路上,他坐在後座看著街景,心中的情緒比熱鬧的車流還要混亂復雜。
他緊握著酒店的名片,身旁放著一疊有關閩美芳和女兒閩菁菁的演示文稿,在焦慮不安的心情下,他不斷反復翻閱著演示文稿的內容。
原來閩菁菁是父親舊情人的女兒,她就是十六年前那個愛玩的小女孩,那時候她才六歲,大家都昵稱她妹妹。他們認不出彼此也是常情,因為他們兩人的外貌都已經有了很大的改變。他從一個郁郁寡歡的小男孩,蛻變成一個歷練成熟的大男人。
回想他和父親在鄉間度過的那一段無憂無慮的時光,那是他童年僅存最幸福的記憶-
雖然被綁架的陰影還不時存在著,但是那無邪的小女孩幫助他打開心靈,接受外面的世界。是她陪他度過心理最困難的一段時光。
母親在那時候回到台灣,極力促成一家人回到美國一起生活。他的父母很盡力的想維系一個美滿幸福的家庭,希望他有一個健全的生活環境。
但是十六年來,他知道父親過得並不快樂。母親身體虛弱,需要處處小心侍奉,隨時注意她的健康狀況。然而世事難料,先過世的,卻反而是一向自認身體不錯的父親。當他知道父親的遺囑上出現閩美芳的名字時,他相當驚訝,原以為父親早就將十六年前的那一段婚外情遺忘了,想不到這麼多年來,父親還是如此的耿耿于懷。而母親也似乎不太意外,默許了他來台灣完成父親的遺願。
遺囑上指示,要將在台灣的一部分不動產過戶給閩美芳,還要求兒子必須好好照顧她們母女未來的生活。楚行建不負父親的重托,他一方面接下了亞洲行銷總裁,一方面進行著這一項任務。
大衛將車子放慢速度,確定前面的道路名稱。
前方不遠處,出現了一棟顯眼的三樓建築。二、三樓全被碩大的霓虹燈板覆蓋,五顏六色的光影閃爍,一時間讓楚行建的眼楮無法適應。「老板,我們到了。」大衛將車停在大門口。他眯起眼楮看到了酒店的大招牌,心跳開始加速。
自從搬出劉家以後,家庭的支出開始變得沉重,再加上健保外還要自行負擔的醫療費用,讓閩菁菁憂慮不已。搬進新家的第二天,她辦理休學,開始找工作。
想不到找工作比她想象中還要困難,沒有大學學歷,找不到適合自己的工作,現在,她並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揮霍。
她攤開報紙看其它應征的版面,一大頁的版面都是酒店、酒吧!或俱樂部,應征公關小姐、公主。全都不需經驗,卻有誘人的高薪,她深刻體會到這五光十色的大染缸里,充斥著多少用糖衣包裝起來的陷阱。她能分辨報紙上征人廣告的優劣真假,但是看到月人數十萬高額的月薪利誘,她還是鼓足了勇氣想要一采究竟-
或許只做一年半載,度過這艱難的時期就好,以後還可以再回學校她心存僥幸地計算著。
她找到了一家名聞遐邇的大酒店,一到酒店應征,經理看她的外貌和談吐,很快就被錄取-
上班前媽媽桑已經對她做好了職前訓練,不論禮儀服裝,還有化妝打扮、應對進退,都鉅細靡遺的詳細述說。至于能不能月人數十萬,就全靠自己的本事了。
閩菁菁強硬的表態自己只陪酒,不賣身,媽媽桑笑笑,也不勉強她。因為她們知道許多女孩的堅持都不會維持多久,每個跳進這種地方工作的女孩,剛開始都為環境所困、逼不得已。但是到了後來,一旦成了習慣,反而是自己被自己困陷在里面,跳月兌不出,出淤泥而不染在這里只是笑話一椿。
從那一天起,白天她在一家貿易公司當計算機文書,晚上六點則到酒店上班。在酒店上班的第三天,菁菁向酒店借了一筆為數可觀的金錢,下午就將母親送到醫院,準備明天早上開刀。她騙母親晚上有家教,還有兼差的工作,隔天一早即會回到醫院陪伴。
在酒店的貴賓室里——
「王董啊!我們最近來了一個很漂亮的大學生哦!怎麼樣啊!……要不要叫來看看,保證您絕對滿意!」酒店的媽媽桑打開貴賓室的大門,面對這出手闊綽的大老板,逢迎獻媚地上前招呼。
王老板身邊的幾個職員開始泄媽媽桑的氣。「拜托!媽媽桑,你別唬人了上次那個你也說是大學生,結果咧!是十年前考過大學的,你也把她叫來,真是自己拆自己的台,隨便亂唬人!」
另一個職員附和說︰「是啊!不用大學生了啦!只要是年輕辣妹、身材夠看就好了。」
「我們老板喜歡年輕的哦!」
媽媽桑直說︰「沒問題!有有有我這就去叫啊!」
「等等!」王老板身材臃腫,一副威風八面的模樣把媽媽桑叫了回來。
「怎麼樣?有什麼事情啊,王董?」媽媽桑回頭問。
王老板拿起桌上的熱毛巾抹了抹額頭的油光後說︰「那個什麼大學生,很漂亮,是不是真的?」
媽媽桑熱切的走到王老板面前,欠了欠身,拍著胸脯說︰「我保證,不但聰明漂亮,還相當有氣質呢!我如果騙你們,今天這攤就讓大家喝免費的。」
貴賓室里面七、八個男人開始起哄,急切地催促著媽媽桑。
幾分鐘後,一群女孩走進了貴賓室,菁菁穿著一件細肩低胸的黑色小禮服,裙擺的邊緣還瓖了一排亮晶晶的銀色水鑽,被安排坐在王老板的旁邊。
「真的不錯啊!」王老板的聲音拉得又高又長,手掌親切地蓋住菁菁的手-
「王老板,久仰大名,謝謝您來捧場……」菁菁一面說著媽媽桑教過的應酬話,一面為了不要太貼近王老板,故意半起身靠在桌前,拿起一瓶紅酒替自己和王老板倒了兩杯。她端起酒杯看著紅艷艷的液體,一杯禮貌的端上,另一杯自己一飲而盡。
「你叫盈盈啊!好好听的名字哦!太好了,我也干嘍!」王老板也飲盡了酒,也是商場老手,出人酒店閱人無數,看到菁菁,他眼楮一亮,心想真是挖到寶了!在酒精的沖擊下,身邊如雲的美女開始讓他陶然忘我。
一個半小時後,菁菁借口離開貴賓室,她沖到了女化妝室,打開廁所,開始大吐特吐起來
一個女孩走到菁菁的身後,同情的探問︰「你還好嗎?沒關系,吐出來以後就沒事了。我剛來的時候也是這樣,久了就習慣了。」-駕繼見也無法回答,她才來酒店上班三天,每天晚上都要到洗手間許多次,在一陣天旋地轉的嘔吐後,她還要用冰毛巾敷臉、沖水、再補妝,想盡辦法讓自己清醒,裝作若無其事地回去工作。
這種生活一天比一天難捱,但想到母親漸漸惡化的身體,想到手術及住院的費用,她只得逼自己硬撐下去。
今天她喝太多了,可能無法再清醒的回去貴賓室。怎麼辦?遇見難纏的客人了!
王老板是進出酒店的老手,他帶頭讓所有人不斷地向她敬酒。她心底清楚,王老板身邊的人暗地起哄幫忙,想讓王老板今晚抱得美人歸。她不知道如果自己醉倒了,是不是還能全身而退?而這樣的情境天天要上演,她又能堅持到什麼時候?
她甩甩頭不敢再想,突然喉間又猛涌上一陣苦澀的酸水,廁所又傳來連續的嘔吐聲。
「盈盈,我看你是今晚沒吃飯,一下子喝太猛了才會吐得這麼凶。下一次千萬別再空月復喝酒,我去幫你拿些冰塊和毛巾來哦!」女孩拍著菁菁的背,憐憫地說。
女孩才剛轉身,差一點撞進一個人的胸口,她猛然仰頭看,一個高頭大馬的男人竟然站在廁所里,她驚呼︰「先生!這里是女廁耶,男賓止步哦!」
「我來找人。」楚行建回答,他認出了菁菁的背影,視線片刻不離開她的一舉一動。
女孩擋在他們之間,高聲的質問︰「先生!要找人怎麼可以來這里?快出去,不然我要去叫人來」
「我來帶她走。」楚行建指著菁菁的背影說。
「不行,盈盈等一下還要回去……我去找經理來。」
楚行建舉起手打斷她的話。「我和你們經理談好了。」
菁菁頭痛欲裂,好不容易停止嘔吐了,剛好听見了楚行建最後的那句話。
是他……她全身的溫度仿佛降到了冰點,緊閉著眼楮不想回頭,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當她什麼都不剩的時候,驕傲是她最後能夠保護自己的武器。但想不到,今夜,她連最後的一點驕傲都蕩然無存。
楚行建推開了女孩,走到廁所的隔間里,兩手扳過虛弱的菁菁,讓她面向自己。他細心的撥開她臉頰邊的長發,用袖口輕柔的擦拭她嘴角殘余的穢水,一點都不介意那一身昂貴的名牌西裝被弄髒。
菁菁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白紙,感到自己的身體就像一葉小舟,在刮著颶風的海上載浮載沉,就要沉沒、翻覆……——
她恍恍惚惚地听到楚行建柔聲的說︰「菁菁,我終于找到你了。」
菁菁迷迷糊糊的被楚行建架離酒店,他的助理大衛早就在門口守候。
為了不讓楚行建的身分以及他們尋找菁菁的目的曝光,楚行建早已委托大衛在郊區買下一棟別墅,就當是暫時讓菁菁母女安身的住處。
菁菁一路上都還有一點意識,她強行打起精神,想要厘清腦中一連串模糊的疑惑。
「你為什麼會……會來?」
「我先帶你回去休息,我們明天再好好討論。」楚行建將菁菁的身體扶正,可是她還是虛軟的又躺在他的懷里,楚行建只好調整自己的姿勢,讓菁菁斜倚著他。菁菁的頭沉重得好象千斤重擔,她靠著他的肩膀,生平第一次感到她已經把自己交付在別人的手里。
「你……為什麼……」她喃喃地詢問,怎麼都不放棄想要知道答案。
「你不用再回去了」
「可是我……我向酒店經理借錢……我……我還簽約了……」菁菁不解的問。「我都幫你還清了,我相信他們不會再為難你。你母親的病,我會找最好的醫師來替她診療。菁菁,從今以後,你可以不必再一個人挑起整個重擔,我會替你扛起來,不要擔心了。」不知道是同情,還是愛情,他胸口涌上了一股激蕩的熱情,他伸手攬住她柔弱的肩膀,由衷地說著要替她扛起一切的承諾。
菁菁緊繃的壓力好象紆解了,剎那間,她有一種想要嚎啕大哭的沖動。
可是當楚行建說完,攬住她肩膀的時候,她突然聯想到酒店的客人,心底浮出了一個問號他幫我是有什麼目的?
男人來到酒店,是想要享受視覺和觸覺的刺激。他們花錢買女人,撒些小錢,就能讓女人服服貼貼;施點大恩大惠,就能得到女人以身相許,這不是天經地義的道理嗎?楚行建是不是也和他們一樣?
想到這里,菁菁突然有股作嘔的感覺,她掙月兌楚行建的手,按下車窗,將頭伸出窗外不斷干嘔起來
「你還好嗎?」楚行建拍撫她的背。
菁菁閉著眼楮,吹著冷風,想讓自己清醒一點。她听到楚行建關心的詢問,她願意相信他是真心的,且毫無目的。
她愛上他了嗎?這幾個月,她每天撫模著他留給她的手機,每天都有沖動想要撥下按鍵找他,她每天和自己掙扎,和自己的理智作戰。而最後,總是又放下了手機……
車子駛出市區,來到寂靜的山坡路,這里是一處新開發的住宅區,附近有山有水,有網球場和私人健身房,還有一處高爾夫球場。許多城市里的有錢人都在這里置產,當作是周末遠離塵囂的藏身地點。
「我們到了。」
菁菁听到了楚行建的聲音,抬頭看,所有的想法剎然而止-
「走,我們先進去。」楚行建握緊她的手說。
菁菁跟著楚行建跨出車外,眼楮睜睜地看著別墅不放,她听見楚行建對陪伴來的助理兼司機說︰「大衛,你先回去吧!你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
大衛從口袋里拿出一串鑰匙,對老板說︰「是,我明天早上以前盡量處理完畢,很快會向您報告。這是大門鑰匙,我已經交代好入口警衛。對了,里面還有車鑰匙,就停在車庫里面。需要派人或找我的話,請隨時打給我。」
「大衛,你辦得很好,辛苦你了。」
楚行建交代完大衛以後,回過頭,拉住菁菁的手,牽引她走往大門的方向。
她被動地讓楚行建拉著走,別墅的大門是另一處世界的入口,她沒有選擇,更沒有理由下往前走,她已經不在乎自己未來的命運了,只要能夠度過這一次的難關,就算賣了靈魂也無所謂了。
他們沉默地走入別墅的大廳。
楚行建觀察著菁菁,她剛剛坐車的時候,吹了好一段時間的冷風,下車後她似乎清醒了不少,只是腳步還是有點虛浮。
楚行建看了看客廳,再走到廚房,巡視了別墅里外,回頭看見菁菁正出神的凝視著他。
她的嘴唇輕輕地顫動了幾下,楚行建靠近她想要听清楚,但她卻又沉默了下來。
菁菁乏力地將身體靠在牆邊,感到身體像在燃燒一樣的微微顫抖。
「你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他的眼中都是不舍,但也含著責備。
他走近她,越靠越近,她的身後是一面冰冷的牆,听著他的詢問,她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楚行建回想菁菁所經歷過的處境,不禁升起一股無名之火,這都要怪她自己,如果她早一點打電話給他,她就不會受那麼多的痛苦和折磨。
「閩菁菁,你以為你自己一個人可以承擔一切?你以為你有辦法解決所有困難?你寧願到那種地方上班,也不願意打電話給我,你知道嗎?我可以幫你我早就對你說過,我願意幫你,更何況,你知道你是……」他想解釋一切事情的來龍去脈,他想告訴她找她的目的。
但是,他什麼都來不及說,菁菁就打斷了他的話。「是啊!我很傻,對不對?可是,你知道越是在乎,就越開不了口……」
楚行建擰著眉,為她感到心疼,因為他實在無法接受她說的理由。「你說的是什麼意思?你因為在乎我的想法,所以你寧願去酒店上班,也不想開口求我。你是很傻!是我看過全天下最傻最傻的女人!」
菁菁張著迷醉的眼楮看著他他竟然听不懂她說的話!她寧願為了母親拋棄一切,也不想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缺點。難道她真的愛上他了?在乎一個人,就是愛了嗎?唉!連她自己也不懂,她怎麼能苛求他懂?菁菁閃過他的肩膀,離開他逼近的身體和灼人的視線-
「是嗎?全天下的傻女人你全都看過了嗎?」她雖然醉了,卻還是一樣的伶牙俐齒。
「至少我面前就站著一個。」
她輕輕地笑了起來。「楚行建,你不也是一個傻瓜?」
她扶著沙發以維持身體的平衡,環顧四周,盤算這個地點的房子並不便宜,他打算來個金屋藏嬌嗎?他是不是太過于抬舉她了?如今她的處境,只要有誰幫她度過難關,就算住在破屋里,她也不會計較。
「我是傻!只是想不到你比我還要傻!想到我竟然在那種地方找到你,我就生氣的想要揍人!你難道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你難道不知道還有許多方法?你難道沒有想過只要撥個電話就可以解決一切困難?你難道不知道你選的是一條最快、卻最容易沈淪的路嗎?笨蛋!是什麼蒙蔽了你的理智如果你毀滅了自己,最後還能留下什麼?」想到她在酒店上了三天班,那三天她是怎麼度過的?她是怎麼熬過來的?如果他今天沒有找到她,今夜她會發生什麼事情?他不敢再想象。
他的憂慮、他的怒氣,都只是在表現他關切的心情。只是菁菁想偏了方向,她的驕傲蒙蔽了眼前的事實,就算今天是賣身給楚行建,她也不要受他的指責。她挺起胸膛,想要站直,但還是難以控制的搖晃了一下。
楚行建快步上前,想要伸手扶住她,卻讓她一手甩了開來。她大聲地說︰「不錯!我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了……就只剩下尊嚴和驕傲!你可以罵我,可以責備我,但是你不能……你不能……拿走……」閩菁菁想要說清楚後面的話,卻力不從心,喉間又逸出一股又酸又苦的味道,她搗著嘴,再也說不出話來-
「好了!你根本還沒有清醒。唉……我怎麼會跟你吵架呢!?閩菁菁,你就是特別喜歡和我唱反調,是不是?」楚行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好氣的是她胡言亂語誤解他關切的心,好笑的是她嫣紅的臉頰和醉態真是迷人。
這次菁菁沒有回答,全身的酒氣和身體的不適,讓她難過又無力的彎下腰來。
楚行建扶穩了她,輕柔地說︰「走吧!我帶你到樓上的臥室,里面有干淨的衣服,洗過澡以後,就會舒服一點。」
菁菁順從地和楚行建走上二樓的樓梯,但是走到一半時,她突然想起母親,又轉身想下樓往回走。「糟糕……我不能讓我媽看到我這個樣子,我衣服留在酒店里……我明天一早還要去醫院看我媽,她明天要開刀,她……我不能……」。
他輕輕地將她推上樓,打斷她的憂心說︰「樓上臥室有換洗的衣服,你放心,我都已經安排好了。我已經派人找最好的醫生重新替她診療,還有明天一早我會告訴你一切事情。今晚你只要好好的休息,什麼都不要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