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全世間最惡的惡人。」
撫著母騾輕軟的褐色細毛,男人的手勁一貫溫柔,低斂的眼神卻添了些不明就袒的憂憶,很像遭誰排擠了,如何也打不進別人的圈子袒,而這情況對人緣極佳的他來說,簡直不可思議趣了頂。
「你知道的,我不當惡人很久了。」
母騾萬般同情地晃見頭,鼻頭頂頂他的胸。
男人左胸繃了繃,大掌下意識朝心口揉搓好幾下。
「她那時一頭撞來,就朝我這兒撞,她白白的額頭腫了,我以為自個兒一身銅牆鐵壁準沒事,結果也亂痛,到現下一顆心還會問問疼,鐵定得了內傷。」尤其思及姑娘當時決意尋死的模樣,他不禁渾身顫栗,胸臆閑的問疼更劇。
黝黑大臉忍痛似地皺成一團,兩掌捧著母騾兩邊頰肉,他重重吐出氣。
「春花,一定有誰欺負她、待她不好。把她挖出雪堆那天,她衣衫不僅單薄得可憐,好幾處還都被撕裂,她嚇得不輕,便把我也當成了惡人。春花,你說我冤不冤?冤不冤?」
「呼嚕嚕--」噴氣。
「是吧是吧?你也這麼想。」他頗感安慰地點點頭。
「嚕嚕呼--」溫馴眨睫。
他听懂了,臉色一沉。「那是當然,要讓我知道誰是罪魁禍首,害我遭姑娘冤柱,我定把對方給拾了!」五指握緊,指片即「剝剝剝」地脆響。
母騾嚅著嘴,微微露出牙板,又噴了噴氣。
男人兩眼微瞠,面皮竟莫名通紅,黝臉泛出熱氣,訥訥道︰「……春花你、你你別亂說,這話要被旁人听到,那多不好意思?姑娘確實是撞疼了我的大心肝,但人家才不是我的小心肝,她……她……說我的手髒,嗅……」又委屈了。
母騾用鼻頭來回增增他,嗅著,然後探出舌舌忝著他生滿硬繭子的掌心,彷佛正稱贊著他的手很厚實、很溫暖,而且不髒。
男人的手好大,蒲扇般的一雙巨掌,無論攤開成掌或緊握成拳,皆展現出絕對的力量。
雲婉兒的視線在輕握馬韁的男性大手上停留了會兒,然後悄悄沿著粗壯臂膀看去,打量他的身影。
她跨坐在馬背上,男人此時正背對著她,走在斜前方為她執韁,而他的另一旁則跟著一頭體型頗高健的馱騾。
那騾子是母的,有名字,男人喊她「春花」。
人生的際遇無法預料,原以為一條命若非銷蝕在煙花風塵中,也得葬在漫天風雪里,她反正是認了,茫茫世間僅余她一個,沒多大差別。哪知她當真死過一回似的,死而復生後,橫在眼前的路全都變了。
她醒在三日前的清晨。
醒時,她依舊臥在燒暖的炕上,棉被底下的身子仍光果著。
男人在離她最遠處的牆角椅上窩著,听見動靜,他立即睜目,整個人跳了起來,劈頭便喊--「我不是惡人,你別尋死!」
他瞧起來嚇得比她還嚴重,想接近她又不敢太靠近。
與他兩相僵持下,一名藍紫衣、勁裝打扮的女子推門而入。女子據聞是他家的頭兒,是「霸寨馬幫」的大當家,而月兌去她一身衣裙的「惡人」正是那位栗悍健美的女幫主大人。
她誤會他了。
不僅誤解人家,還替他帶來不少麻煩呀!
听說當日是他第一眼發現幾已被雪掩蓋的她,不知是否因為如此,幫主大人把她視作他的責任,直接丟給他擔著。
這三日,她隨著馬幫走,他從頭到尾照看,怕她再次受寒,于是用好幾層厚衣裹覆她,外頭還罩著他的軟羊皮披風,而他自個兒卻穿得好簡單,隨便一件粗布衫就拿來擋風雪,看得她心都擰了。
她曉得自己佔用了他的坐騎,害他得辛苦步行,他若翻身上馬與她同乘,通常是因馬幫眾人欲要趕路,為了不錯過宿頭,才不得不如此為之。
說到底,她真該好好向他道歉兼道謝,但一開始她受了不小驚嚇,頭也還昏昏沉沉,那暈眩感此時仍折騰著她,真要她穩下思緒面對一位尚稱陌生的男人,著實費神了些,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再等等吧,等她腦子清楚些,該有的進退應對的禮數,她不會忘的……「呼嚕呼嚕--」領路的母騾突然發出哼聲。
「怎麼了,春花?咦?當心!」震吼。
原以為母騾四蹄忽而頓住是發現前路有大窟窿,結果是馬背上的姑娘撐不住了,晃了晃後竟毫無預警地滑墜下來!
力千鈞車轉回身,猿臂急伸,在姑娘墜地的前一刻摟住了她。
「嘶--」、「得兒--」、「呼嚕嚕--」、「噗噗嚕--」長長的隊伍驀然一頓,人和騾馬同時發出一連串聲響,高高低低相互穿雜,好忙碌。
雲婉兒忍過一陣難受的耳鳴,眨了眨眸,定楮一瞧,發現男人黝黑略方的臉龐湊得好近,而自己正被他打橫抱住。
他身上的氣味她已然熟悉,畢竟這些天全賴他的披風御寒,那上頭有他獨屬的味道,粗獷、無絲毫修飾,凜冽卻又矛盾的溫暖。她不該多嗅的,卻還是避無可避地任由它鑽入肝脾,惹得繡頰泛燙,無法不去注意他。
「我很……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她弱聲嘆道,接著又驚覺到眾人正因她而亂了行進速度,內心的歉疚更如山洪般瞬間暴漲。
眨眨睫,眸中已閃著光,看得出她拚命要眨掉那兩汪濕潤,可憐的唇瓣硬是擠出笑。
「我真的很抱歉,是我不好……我只是不太習慣騎馬,騎久了,腿有些酸罷了,動一動便沒事的……力爺,我很對不起……」
力千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中感到自責,怪自己沒適時發現她早累得撐不住。唉,這姑娘與「霸寨」里那些既強且悍的女人們全然不同,她是柔弱的小花,怎禁得起風雪吹打?
「是我沒留心你的狀況,錯在我。」
雲婉兒輕「咦」了聲,內疚更深,忙道︰「不是的!我很沒用,是我錯!一開始我便誤會你,你沒惱怒,仍盡心看顧我,力爺沒錯,錯的是我!」抓住機會拚命道歉。
力千鈞粗礪面皮感到一陣熱,像炭火燒暖了土炕,黝膚下有火隱隱悶燒。
他掀唇欲擠出些話,有誰卻搶在他前頭發言了。
「別再錯來錯去,你們誰都沒錯,錯的是這鬼天候!人家是溫情柔調的風花雪月,咱們這西南天偏愛暴起暴落的冰風霜雪。他天山姥姥的!今兒個晚上要是趕不回寨,喝不到我阿娘親手做的紅燒羊肉湯,我石雲秋三個字從此倒過來寫!」
棗紅大馬已迅速從中段策到隊伍前頭,身為人家「當家的」,遇事自然要當機立斷。石雲秋單臂揮高,長聲一呼,要眾家漢子重新趕路,今夜晚膳上桌之前非趕回「霸寨」不可!
「力頭,春花我先領走,你們倆就別跟著趕路,把姑娘給我照顧妥當了,記得回寨便好。」
「什麼?」要趕路了,力千鈞本欲摟抱姑娘翻身上馬,听到石雲秋半玩笑、半命令地丟落這麼一句,隨即將他心愛的母騾拉了去,不由得大愣。
「大伙兒跟上啊!今晚趕得回‘霸寨’就有得吃、有得喝、有得歡樂,還有軟呼呼的老婆可以抱!來吧!」悍得跟馬一樣的幫主帶頭沖,一呼百諾,眾漢子們抖擻著精神跟隨。
「喲呼--」
「上吧上吧,此時不上更待何時?」
「哩觸哩觸,要頭一顆、要命一條,要漢子很容易,要抱娘子可不簡單!」
「別怕!再難都同它拚了!不怕死、不怕難,就算當不成英雄,也要是一條好漢!」
大小漢子們或步行、或策馬經過他倆面前,不是咧嘴胡笑地擠眉弄眼一番,便是語帶玄機地放話,力千鈞被盯得面更紅、耳更赤,有一種連自個兒尚厘不清的心底秘密被窺看出來的窘迫。
直到壓隊的莫老爹灰眉抬也沒抬,有一口、沒一口地抽著水煙,騎著匹黑毛騾子從前頭晃過,跟著越行越遠了,力千鈞才猛地抓回神智。
「力爺,你……放我下來吧,我沒事,還能趕路的。」
厚實胸懷里逸出女子的細軟聲,有幾分膽怯、幾分羞澀。
他垂目,覺得雪光托映中的那張小小瓜子臉格外好看,像剝了殼的水煮蛋,也像浮滾在鮮湯里的粉溜丸子,粉女敕滑溜……不,不只一張臉兒,他看過的,姑娘全身上下皆白女敕,莫名地散著幽香,凝肌真能指出水似的……噢!混帳!混帳王八蛋!他力千鈞何時變得如此下流卑鄙?都說非禮勿視,他雖不小心看了,那就得非禮勿記、非禮勿思啊!
「力爺?」雲婉兒疑惑又感羞窘地咬咬唇,見男人那張黑炭臉一會兒掀眉、一會兒無聲地齜牙咧嘴,實在弄不明白他究竟怎麼了。
「力爺?」她深吸口氣再喚。
「嘎?啊!」黑瞳陡地一爍,定定神,終于完全「回魂」。「你有話對我說?」
「大伙兒全走遠了,你……你放我下來,咱們該趕路,月兌了隊總是不好。」
「咱們不趕的,慢慢走,我背你。」豁出去般沖著姑娘咧嘴笑。
「什、什麼?力爺你--啊!」
雲婉兒忍不住驚呼。
前後不過眨眼間的事兒,她只知眼前一花,身子像是被拋過男人肩頭、往下滑,隨即被扯回,有兩條粗壯鐵臂一直護著她的腰身,待定魂下來,自個兒竟已伏在他的虎背上,雙腿分別被他的手勾在左右腰側,而她的手則再自然不過地攀住他的肩頸。
大腳往前邁進,每一步皆穩,他背著她走。
「力爺,我、我……還是讓我騎馬吧。」心音促急啊!盡管男人的背既寬又厚實,她也不能拿他當騾馬,把自己往他身上馱。
「馬累了。」他淡淡道,巨大腳印仍一個接連一個落在雪地上,彷佛她也只是無端飄落在他肩頭的一粒清雪,渾無重量。
她微怔,語氣略急又說︰「那我下來走!力爺,我可以走的,我--」
「你也累了。很累。」
「啊?」杏眸湛了湛。請支持☆他側頰,有意無意地瞥了身後的她一眼,又極快地把目光調回前頭。
雲婉兒啾見他頸項上浮現的血筋,黝膚底下的脈動好明顯,不知怎地,呼息也跟著熱濃起來。
隨馬幫上路三日,她大部分時候雖仍病得頭昏耳嗚,仍留心到他與身邊騾馬相處的方式格外不同,除時常與心愛的母騾咬耳朵、說說體己話,有時怕騾子一路上馱貨太累,又或者山路太過險峻難行,他還會卸貨下來自個兒馱。
而昨日听馬幫眾人閑聊,才知有一回遇湍流時,他仗著藝高人膽大、一身悍勁,竟將母騾和貨全都扛上肩,硬是渡了河!
現下他背著她走,由著坐騎跟在身側,也是不想馬兒太操勞。
雲婉兒越想,越覺自己真像一件貨物,而且模模糊糊又感覺到,她與母騾春花的際遇有那麼丁點雷同,全教這男人扛上肩頭闖難關,這聯想讓她不禁苦笑。
「力爺,太麻煩你了。」音若嘆息。
「不會。很順手,不麻煩。」唉,瞧他說了什麼?順哪只手啊?「呃,我是說,你可以拿我當馬騎,我的背應該比馬背舒服,你騎起來容易些……」如果面前擺著鏡子,力千鈞肯定發現自己正在沖著自己齜牙咧嘴。
老天,他有完沒完?當真拙得要命!
暗自大嘆,張口無聲大喊,忍住想自槌兩拳的沖動忍得快得內傷,他白牙陡咬,跟著彷佛使透氣力似的,糾結一團的五官突然整個放弛開來,甩甩頭,幾近自暴自棄地低聲道︰「沒事,別理會我,你累了就睡。晚一點回到‘霸寨’,我想他們心腸沒那麼歹毒,多少會留下一些吃食,我腳程很快的,待你醒來,說不準咱們已就有得吃、有得喝了。」
風冷颼颼刮過,背後沈靜了好一會兒。
終于--「力爺,謝謝你……那就麻煩你了。」紅著臉,姑娘把自個兒托付出去,適才為了穩住重心而攀緊的雙手改而輕抓他兩肩的衣布。
她輕垂眸心,臉容貪暖地窩在他寬背後頭。
左胸房重重震了兩下,力千鈞身軀略僵,但很快便恢復穩健的步履。
感覺到身後人兒的放松和貼近,他迎著風雪的身軀一陣熱,連氣息都灼燙。
姑娘是信任他了……小小一個倚靠的舉動,他龐大的心靈隨即受到充沛慰藉,渾身灌飽精力,當真是為知己頭可斷、血可流的脾性。
咧嘴笑無聲,他重新將目光遠放,護著她走在歸途上。
幫主大人問︰「姑娘要去哪袒?」
她怔仲,內心也自問著︰雲婉兒,你還能往哪袒去?
她抿唇不語,幫主大人笑笑又道︰「姑娘倘若無處可去,何不隨馬幫走?咱們‘霸寨’的生活雖稱不上富裕風流,但也是人人有飯吃、有肉啃、有酒喝、有月亮可賞,姑娘以為如何?」
雲婉兒以為,這是老天爺可憐她,另闢一條與過往截然不同的路給了她。
來到「霸寨」,大當家石雲秋撥了一間靠山壁而建的小石屋給她住下,石屋建得十分牢固,除有一間四方見長的寢房外,尚有一個采光極佳的小廳和通風良好的小灶間。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啊!
她住進石屋的那一日,發現里邊日常生活需使用到的東西全都備妥了,好幾件全是新的,連擺在灶間的大缸也擦得亮晃晃,缸里已蓄滿清水。
這里的人待她很好,特別是「霸寨」的女人們,似乎從踏進這寨子那一刻起,她們便無條件接納她,把她視作「同伙」。
「霸寨」女人們看她一副風吹便跑的縴瘦模樣,常拿她當小雞、小羊羔護著,她以為石屋里的擺設和那些對象亦是她們的手筆,滿懷感激地道謝時,卻被一群女人們圍著取笑!
「要謝啊,還得謝對了人,咱們幾個不過靠張嘴出出主意,貢獻幾個不值錢的杯盤鍋碗,頂多說是湊出剩布為你做幾件粗布衣裙,真正動手打理小石屋的可另有其人哪!」
「婉充不知是誰嗎?唉嗅,這麼顯而易見的事兒你也沒能猜著,怎麼辦?力哥充這一仗不好打呀!」
力哥兒……依舊是那個男人。
力千鈞。
寨里的女人,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紀的婆婆和大娘們,總習慣喊他一聲「力哥兒」,偶爾尾音還飄飄往上揚,很有笑鬧的意味,而他也不惱,只會搔頭撓額地愣在原處,似乎拿女人們很沒辦法。
那天,她抱著婆婆和大娘們強塞給她的一籃果物走回住處時,竟撞見那男人正在拆石屋的兩扇門板,她目瞪口呆,險些撒落一地果子,他則露出靦覲神情,搔搔頭道︰「門板太舊,被小蟻蛀了幾個孔,我找來兩、扇新的換上,這樣牢靠些。」
結果,他不僅替她換過新門,還尋到結實的好木頭做出一組桌椅,供她擺在小廳里。
他待她太好,總默默照看,她覺得好過意不去,知道他完全是「奉命辦事」,剛開始是奉大當家石雲秋的命令,如今卻得奉「霸寨」女人們的「命令」,不妥善照顧她實在不行。
「哎呀,這可怎麼辦才好?白女敕女敕一雙小手跟著咱們操持,遲早要毀的。你不心疼自己個兒,老婆子瞧得心都扭疼啦!」
「婉兒,乖,別剝了,去火盆邊歇著,大娘一會兒煮羊乳姜茶給你喝,能砝寒的,順道也補補身子。」
廊檐下,七、八個女人家或蹲或坐地圍在一塊兒,手里正剝著曬過一整個秋天的干玉米,剝落的玉米粒堆作一佗沱小山,而長長的廊檐橫木上還吊著成串的玉米和辣椒,黃黃紅紅的一大片,好不熱鬧,其間尚有系成一長串的碩白大蒜點綴著,氣味豐饒。
被婆婆和大娘們點到名的雲婉兒微微笑著,菱指已尋到剝玉米的竅門,不僅未停,還剝得更賣力。
「我很好,沒事的。」
「怎會沒事?我的天山姥姥啊,瞧瞧你這雙手--」大娘動作好快,一下子抓住她的秀腕,舉到在場的女人家面前。
跟著,大娘眼楮一瞟,有意說給誰听似的,嗓子突然拔高--「這陣子在咱們寨子里窩下,你一個姑娘家為了生火起灶,得砍柴、劈柴,冬天燒柴更多,你雖勉強撐過,總有下一個冬、下下一個冬,每到天候轉寒就得劈更多柴儲備,你一雙玉手折騰下來,哪有好日子過?」
廊下連接著一個偌大的場子,用干草和木頭搭出好幾座大棚遮風擋雪,專給寨中的騾子和馬匹過冬用。
此時元宵已過,馬幫漢子們再逍遙幾天又得出門走貨,既是出遠門,就得好好檢查馱騾和馬兒的狀況,而這種說細不細、說粗不粗的要緊活兒,向來都交由力千鈞管著。
大娘揚聲嚷嚷,正在草棚下同兩名年紀相仿的漢子查看騾馬、清理獸蹄的力千鈞動作雖猛地一頓,仍垂著首、很堅持地把手邊事做完,然兩只耳朵已學騾馬般悄悄豎長。
「不會的,我能應付啊!」雲婉兒搖頭笑說,內心哪能無感?
她其實早瞧出端倪,婆婆和大娘們又想支使那愍厚的漢子幫她,才故意把她說得多可憐似的。唉,受了人家太多恩,承了過重的情,要她怎麼還?拿什麼來還?
她不能總佔他便宜,利用自個兒勢弱就去欺負他。
大娘豎起大拇指贊道︰「好姑娘,當真是咱們‘霸寨’的女人!盡管外表嬌小瘦弱,一顆心可強得很,吃得了苦,受得住風霜!好,很好,將來就瞧哪個漢子有這等-福氣,能跟在你身旁了!」
雲婉兒呼息略促,稍顯蒼白的臉忽現淡霞。
她心中澄透,許多事看在眼底,只不過不願想、不敢想。將來太渺茫,她能抓住的只有當下。
她喜愛這兒的寨民,喜愛寨中平淡的生活。
平淡很好、很充實,她一直想過這樣的日子,或者老天爺真是大發慈悲,允她在此安度一生。
她低垂粉頸無語,從大娘掌握中抽回手,蔥女敕十指又賣力剝起玉米。
一旁的老婆婆年歲雖大,嗓門可沒小過,在大娘擠眉弄眼的驅使下,跟著攪和--「是呀,說得對極啦!婉兒要是有瞧上眼的漢子,別害躁,盡管說出來,有老婆子替你作主。咱們‘霸寨’也有‘走婚’的習俗,看你想和漢子們走幾次婚都成,歡喜便好!」
突地,場子里的草棚竟「乃」地塌陷一大塊。
頓時間,木屑、土塵和干草四散亂飛,棚子下的幾匹騾馬和三個忙碌的男人全遭殃,被亂七八糟蓋了滿身。
無端端受到拖累的年輕漢子在奮力吐掉一嘴草屑、揮掉滿頭木屑和干草後揚聲大嚷︰「力頭,你沒事捏爆那根柱子干什麼?手太癢啊?」
當真是「捏爆」,教他力勝千斤的指勁陡指,豈有不爆之理?
再有,這絕非「手太癢」,而是「心太癢」所致。
、心癢難耐,無處發泄,那根無辜的木柱登時成為他指下的犧牲品,從中段霍地碎裂,而牽一發動全身,少掉柱子撐持,鋪在頂上的干草隨即歪掉一邊,棚子自然是要塌的呀!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