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燁背後竄起一陣涼意。
‘怎麼了?’曉中見他臉色不對,關心地問道。
‘沒什麼。’扯扯唇,勾燁領著她的手走出重重迷宮般的客艙層,來到上層甲板處
,矗立著巨大的船桅桿,到處都布滿著各式纜繩,‘我記得救生艇是在船兩側,應該滿
明顯的才對,我去那邊找找,等我一下。’
望著他月兌下燕尾服後僅著襯衣的寬大背影,曉中心里直感到抱歉。都是她的錯,從
一開始就不信任他,總是給他招惹麻煩。但是勾燁不但沒有抱怨過一句,還始終如一的
積極為她尋找後路,彌補錯誤。她根本不值得他這麼好的對待……笨吶!她在想什麼,
勾燁只是為了圓滿達成任務,對她的容忍當然也只是為了這一點。這和私人的情感一點
關系也沒有,和‘她’是誰也無關,如果今天換了‘六月’或是‘五月’,他也一樣會
這樣認真的協助他們的。她相信。
不要再婆婆媽媽、喋喋不休了,她再不用用腦筋,豈不是又要連累了他,害他陪她
一起受罪嗎?
‘曉中,過來這邊,我找到了。’勾燁的聲音從船甲板的那一頭傳來。
‘喔。’曉中忙提起行李袋,向前走去。
砰!夜空傳來一聲類似炮竹的聲響,緊接著,曉中只覺得自已小腿上一陣劇烈夾帶
著火燙的疼痛,就像有人在那一瞬用火穿過她皮肉……喀地,她右腿不禁彎下去,整個
人也倒了下去。
‘曉中!’勾燁看見了那一幕,也看到了冒煙的火槍筒,以及手持著凶器的人——張
宗玉。
‘嘿嘿嘿,你的狐狸尾巴該露出來了吧,「七月」。想不到你會假裝成女人,我還
真被你給騙得死死的,不過,現在已經結束了。老天爺有眼,讓我上了這艘船。他就是
要我親手將你逮捕歸案的,放心,我不在這邊殺你,我要將你活捉到上海去,好讓大家
瞧瞧我這張總捕頭的厲害。’
好痛,痛得她快暈過去了。曉中逐漸迷蒙的視線中,唯獨清楚可見勾燁那雙凌厲痛
苦的黑眸。不,不可以……勾燁!她不知道他打算做什麼,可是她覺得他那雙眼眸里的
痛苦比起她真正感受到的,還要千倍萬倍不止。快逃啊,勾燁,她不是說過了嗎,她不
要他冒生命危險來救她!
‘對了,還有你。勾燁。’張宗玉冷笑說︰‘這下子任你這八面玲瓏再怎麼長袖善
舞,也逃不出我的掌心了吧?我要以亂黨共謀、窩藏逃犯的罪名,將你送進衙門大牢里
,讓你嘗嘗終生不見人的苦果,哈哈哈哈。’
‘你們。’他吩咐手下,‘去搜那家伙的身,看看他有帶什麼武器。勾燁,你給我
乖乖的別動,否則我這柄愛槍可不知下一個會瞄準誰喔!說不定我會讓那「七月」腦袋
開花,懂了嗎?’
‘快……快走!’曉中努力以她喪失意識前的最後一口氣,‘不……要……管我。
’
雜沓的腳步聲越過她,朝著勾燁而去。
為什麼不走,你這個笨蛋!曉中懷抱著這最後一個念頭,昏沉地進人黑暗之鄉。
曉中!勾燁在心里狂吼。她昏迷了,他知道,當她說完最後那句話,頭再也支撐不
住地垂到地上時,他就曉得她痛暈過去了。這對她來說是件好事,因為接下來的事,她
就不需要知道了。他看著曉中右小腿上的槍傷不斷地流出血,染紅了她黑色褲腳,心里
憤怒的黑色焰火也隨之高漲。
‘喲,那是什麼眼神,像要吞了我似的。’張宗玉挑高眉頭,‘沒想到你也有這樣
的一天吧?嘿嘿。’
‘總捕,全搜出來了,在這兒。’綠衣將兩柄外國精鑄槍與一柄昂貴的金柄小刀放
在甲板上。
‘嗯,找到不少好東西。’張宗玉將槍交給手下,‘喂,對準地上那家伙的頭,听
見沒有。至于我,想要陪這家伙好好玩玩。把他給我架起來,快!’
一名手下拿槍指著曉中,另一人則從背後架住了勾燁。張宗玉摩拳擦掌地說︰‘我
,早就看你這張臉不順眼了,現在你落入我手里,就算是閻王爺也得等你爺爺我玩高興
了,才能夠接手。哼,勸你把牙根咬緊一點吧!’
砰地,拳頭擊上了勾燁的月復肌,張宗玉紅著雙眼,砰砰砰地發出數拳,勾燁都毫無
哀號的接下,一拳擊中他的鼻頭,流下了鮮血,另外兩拳則讓他的雙眼分別陷入黑紫的
瘀腫,唇也裂了,齒間鮮血淋灕。連打了十幾分鐘後,張宗玉終于住了手。
‘呸,撐好漢是嗎?不肯叫。沒關系,等我們回到上海,我再好好用刑具伺候你。
’他命手下松開了勾燁。‘拿繩子將他綁好。去叫船長來,告訴他我們要借用船醫和他
的房間來看守犯人。只有船長室夠大,能讓我們輪班看守逃犯,知道了嗎?’
他踢了錫勾燁,‘哼,有一只傷狗在我手上,這只病貓就連動根小指也不敢動。我
看「八面玲瓏」干脆改名叫「八面楚歌」算了,哈哈哈。真爽!’
張宗玉蹲子,捉住他頭發抬起他的臉,看著勾燁那張臉被他重新整型過後,淒
慘的模樣。‘你也有今天,勾燁。像你現在這樣子,丟到路邊都沒人要,哼。和我作對
,包你沒好下場。’
想不到勾燁的唇角邊竟漾著一抹笑。太可恨了,張宗玉松開手站起來,‘不要以為
這樣就算了,以後,我照三餐打你,打到你求饒為止。’
哼,勾燁吐出口中的穢血。這點小傷他根本沒放在眼里,他早就過了鍛煉的期
間,外面的人看他外表以為他是繡花枕頭。其實打從童年起,他的父親便為了他那過于
漂亮可愛宛如小女生的外表而擔心,以為會造成勾燁不夠男孩子氣概。所以從他三歲起
,他便天天過著武道、劍術、騎馬與槍術等等訓練課程。
普通人難以想像的艱辛鍛煉,他都熬了過來。雖然容貌隨著年齡增長,像是惡作劇
般的更加出眾美麗,但是他渾身上下的每吋肌肉可都是結結實實的鍛煉成果,沒有一處
不是身經百戰過。憑張宗玉那點功夫想讓他吃苦,還不夠看。
接下來的問題,反倒更需要他慎重思考——如何帶著昏迷的曉中離開這里,她腿上的
傷會造成極大的不便。
船醫為曉中取出小腿上的子彈,由于手術過程中,她一直是昏迷高燒不退的狀態,
所以對她來說反而是好事了,因為手術的疼痛將不會存在她記憶中。船醫縫好她的傷口
,並且以干淨的繃帶包裹起來。
‘這三天是觀察期,只要傷口是干淨沒有發炎,那麼愈合的速度就會很快。但是萬
一遭到感染,還是需要到設備較好的大醫院去進行清除傷口的手術,否則會很容易有生
命危險。’
這麼說來,起碼有三天不能移動她。勾燁被綁在房間另一端的椅子上,這是張宗玉
的意思,故意要他不能躺著睡,連飯也不打算給,喝水也只有一天三次。擺明要讓他吃
足苦頭,以泄心頭恨。勾燁的不以為苦,越是讓張宗玉生氣。
頭一天的十二個時辰過去了,曉中除了發燒時不斷的發囈語外,絲毫沒有清醒的跡
象。
第二天,王隻跑來了。‘燁,你怎麼被人打成這樣,好可憐喔!’她假惺惺的嘆聲
讓勾燁反胃得幾乎要吐出來。為什麼以前他會覺得這樣的女人很方便呢?他真是愚蠢,
世界上有像曉中這樣純潔正義的女孩子,也有像王隻這樣自私自利眼中只有自己的女人。他在心中向老天爺說︰別讓曉中的傷有任何後遺癥,那麼他這輩子絕不會再像以前那
樣……盲目于無意義的男女關系間,純為了發泄或是調劑無聊的生活,與眾女周旋了。
第三天,船醫再次檢查手術後的傷口。‘很好,很干淨,沒有什麼發炎感染的跡象。幸好這陣子天氣干燥不那麼潮濕,否則在海上一旦引起發炎,那真是什麼藥都沒有用
了。’
勾燁大大松一口氣。
‘她應該就快醒了,醒了以後再叫我過來看。’
張宗玉哼了下,他沒錯過勾曄眼中喜悅的神采。‘不要以為七月醒了,你們就有機
會可以逃。從現在起,每天原本一人輪班,現在起我會教兩名手下全待在這邊看守你們
,只要你們有人蠢動,我就各喂一顆子彈給你們。’
午夜的時分,有人敲了敲船長室的門。綠衣起身開門,‘是誰?’
‘我是船長身邊的小廝,他要我送兩碗湯給兩位辛苦的官爺們,辛苦你們為咱們監
管兩名如此罪大惡極的歹徒,希望這消夜能讓你們醒醒神,填填肚子。’
‘喔,替我們謝過你們船長。他設想真周到。’兩名綠衣高興地收下湯,門再度由
內鎖上。一坐上桌,他們迫不及待地享用起佳肴。湯一下子就見底了。
其中一名綠衣看了勾燁一眼,諷刺地笑道︰‘嘿,真對不住喔,大哥。雖然你三天
沒吃,但是那湯可真是好喝,沒留一點讓你聞香,真不好意思。’
‘小六子,何必跟犯人說話,小心官爺宰了你。’
‘說得對……咦……你阿東……怎麼……呵哈……有兩個?’他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伸了伸腿。
‘呼哈……你……你胡說什麼呀!’另一人也開始打起呵欠了。‘奇怪,我怎麼一
下突然覺得好想睡,小……小六子……喂,你不能睡,你睡的話……呼哈……那我……
會挨……’
眨眼間,兩人都倒下去了。勾燁揚起一眉,看這樣子,這兩名綠衣被人下藥而不自
知呢。有人在暗中幫助他們,那他也不能繼續坐以待斃,這是難得的好機會。勾燁反轉
了一下繩索,努力地掙月兌椅子,倒向桌上的燭火台。得忍耐燙熱的火燒灼到皮膚一下子
,但煙火燒斷了繩子,他獲得了自由。
幾天沒有活動筋骨,重獲自由的感覺真好。
‘有人听得見我嗎?里面的人?’
艙門外傳來小聲的詢問聲,似乎不想驚醒熟睡的人,勾燁也有同感。他跨過兩個睡
得像死豬的綠衣,‘誰在外面?’
‘是你嗎?勾先生。’外頭的人低語,‘你能不能想辦法開個門?我知道你被綁住
,可是我們在外面無法打開門鎖,如果你能開門的話……我們就有辦法救你們了。’
開門事小,勾燁搬開門內的栓木。‘是你,二副。’
‘你是怎麼……?’他呆呆地看著站在門內的勾燁,然後就看到地上燒斷的繩子。
‘真厲害,這樣也能逃月兌。’
‘湯是你們船長送的,還是你?’
二副點點頭,噓聲說︰‘不要吵到張捕頭。湯是我們船長吩咐的,我來協助你和七
月到救生艇處,船長正在那里等著。我們為你們準備好一艘救生小艇了,馬上就能離開。這三天一直停靠在港口內,听說等七月醒,張捕頭就會教陸地上的人上來將你們帶走
,所以現在是離開的最後機會。’
‘你們為何要幫我們?’
‘大家都是中國人,船長雖然是英籍船長,可是他很敬重革命分子。他認為七月這
樣的人是為了新中國在努力,值得幫忙。當然啦,和霽月老板也不無關系。他曾經有提
過你和七月的事,我們在跑這趟船時,他就已經下令要全力協助你們了。’
不知不覺間欠了這麼大的人情,真傷腦筋。勾燁在心中嘆道,算了,現在沒有他們
幫忙也不行。
‘……唔……不……不可以……快逃。’床上的人兒突然傳來說話聲,‘快逃……
夠了,勾燁!’
當她睜開眼時,映入她眼簾的,就是勾燁那張形容憔悴的臉。‘歡迎回到這個世界
,曉中。’
‘勾……勾燁?’她想抬起手,卻深感無力。‘怎麼了,你,病了?’
‘小傻子,是你中彈了,不是我生病。’他握著她的手到唇邊,‘怎麼樣,覺得哪
里疼嗎?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騙人,她明明覺得他臉上的傷比她多得多了。回憶慢慢回到她腦海,她倒下前听到
張宗玉的話……‘你挨揍了,是不是?他把你打成這樣子?’
‘那不重要。既然你醒了,現在最重要的是離開這里。’他溫柔地模模她的頭發,
‘你剛從昏迷中醒來就要搬動你真是抱歉,可是此地不宜久留。’
‘我沒關系。我……可以的,噢!’曉中試著爬起身,但是使不上力,又倒回枕上。
‘不用逞強,我會抱你過去。’勾燁小心地不去踫觸她傷口,緩緩地將她抱起。‘
麻煩你帶路了,二副。’
拎起油燈,那人點頭說道︰‘請隨我來。’
在勾燁的懷中,曉中安心地靠在他胸口,不論他們要去到何方,她都相信他。在這
一刻,她很清楚的意識到自己早已經毫無疑問、毋庸置疑的——愛上了勾燁!
她好輕喔,雖然先前他曾威脅過她,就算用扛的也要將她扛下船去。但是現在躺在
他臂彎中的她,感覺卻是如此的嬌小輕盈,仿佛只要輕輕一用力就會將她抱碎了一般。
過去,他總見她宛如男孩般不服輸的堅強意志,以一雙坦率毫不退縮的眼,凝視著
真實、面對著接踵而來的挑戰,那張揉合女孩柔美線條的臉,卻有著連男孩子都要望塵
莫及的勇氣。也許就是她這一點,捉住他那向來飄泊不定的靈魂,茫茫人海中,找到了
他等待已久的希望星子,能為他情感匱乏的生命,添上些許心靈深處的色彩。
‘會冷嗎?忍耐一下。’注意到她不斷的顫抖,勾燁輕聲地說。
她知道他誤會了,她顫抖的原因並不是夏夜舒爽的晚風,理由正巧相反,熱氣正從
她與他接觸之處傳達到她雙頰,他的體溫讓她顫抖,他身上淡淡的氣味、屬于男性的氣
味也讓她無法正常的思考。
她愛上他了,不可思議,卻真實的發生了。
這輩子她還以為自己與‘戀愛’這種情感一點關系都沒有。畢竟,從小到大她和眾
多兄弟相處,早就已經看透‘男人’的本性,也不覺得男人有什麼可怕,或是值得另眼
相看的地方。粗魯不文的男人或者是他們霸道自私的本性,她都覺得那是出自于過分被
女人(母親、姊妹,或者是女友)驕寵出來的。
正因為了解得過于透徹,缺少所謂‘異性相吸’的因子,男人鮮少將她視為女人,
她也鮮少覺得男人有任何足以讓她眼楮為之一亮的特殊之處。至于女孩子對她而言,就
像是可愛的生物,她會想要保護、寵愛,就像是強者保護弱者的本能,卻不會產生任何
愛情。
愛情對她而言,是比月亮還要遙遠的情感。
為什麼這樣的她卻會愛上他呢?曉中實在無法找出個解答。
‘就在前面,看到了嗎?船長手上拿著油燈在等你們。’二副向前一指,‘我就送
你們到這邊了,我必須回去掌舵室,一等你們下救生小艇,我們將馬上出發到香港。’
勾燁小心地抱著她繞過地上的纜繩,走向唯一的亮燈處。
‘船已經為你們準備好了,有地圖與指南針,還有足夠吃上幾天的干糧。另外,段
姑娘腿傷所需替換的藥,醫生也為她準備了。你應該能夠應付吧,勾先生?’
‘多謝你設想周到。’勾燁說道。
‘不,要不是因為這三天里頭已經有太多船客听到七月與您的事,或許有走漏消息
之嫌,我大可不用這麼大費周章,害得你們必須靠救生小艇離去。只要將那三個綠衣扔
到海里,我們就能親自護送你們到香港。這樣我也比較安心些。’
‘你這樣已經是幫大忙了,我感激不盡。’
‘哪里,請你千萬不要客氣,更別說什麼感激不感激的。我慚愧得很,那天如果不
是王隻……唉,帶她上船真是失策,我事先並不知道她會對勾先生這麼……我學乖了,
下次再也不在工作時帶女人上船。俗諺說得好,女人是禍水啊,我這句話並不是說你,
段姑娘,我這是指……哎,我這張笨嘴。’
‘不要緊的,船長。’曉中笑著制止他手忙腳亂的解釋,‘我也要向你道謝,謝謝
你今晚費心的安排。’
‘嘿嘿。’船長模模他的光頭,‘祝你們好運了,勾先生你一定要將段姑娘安全送
抵香港喔,我會在那邊等你們消息的。改天,我一定要和段姑娘跳完整首華爾滋才行。
’
‘一言為定。’
勾燁輕手輕腳地將曉中放到救生小船,船上以三只大枕頭圍成一個舒適的坐位,也
有可以固定的遮雨小篷,空間雖然不大,但是兩個人並躺倒不成問題。另一端則被補給
品給佔滿了。
‘這里距離廈門口滿近的,那兒有許多小島,我建議你們可以藏身在那些小島中的
一座,等段姑娘腿傷好了,再搭船或是火車到香港去。至于船上這幾名綠衣就交給我們
梁氏集團來辦,包管他們無法再進行追蹤的。’
‘有勞你了,船長。麻煩你轉告霽月老板一聲,改天我「八面玲瓏」勾燁,會以龍
幫副手的身分去向他正式道謝,這份人情在此就先欠下了,未來如有需要勾燁援手之處
,請他盡量吩咐。’
‘呵,相信霽月老板會很高興的。能有您的助力,對我們梁氏集團來說,可真是如
虎添翼。’
他們先將曉中與救生艇以繩索緩緩地放到海面上,接著勾燁正打算攀著繩梯往下爬
時,子彈隨著槍響呼嘯過他的耳邊。船長與勾燁立刻俯地尋找掩護。
月光下,張宗玉手持冒煙的槍,大聲笑說︰‘你們想瞞著我偷偷溜走,未免太小看
我這個名滿京城的總捕頭了,臭家伙。這次我不再輕饒你,我要讓你命喪我的槍下!’
‘差點忘了,幸好這家伙出來攪局。’趴在角落以出風口做遮掩的船長扔出一包東
西給勾燁。‘拿去,這是我命人從那家伙的房間里偷出來的。這原本應該是你的東西吧?’
勾燁接下後,打開布包,發現是他長年攜帶在身邊的護身武器。‘是的,謝謝你。
等一下會有空檔,你就乘機離開吧,船長。我不想在黑暗中誤傷自已人。’
‘不需要我幫你嗎?’
‘你的好意心領了。’勾燁看著月光下面目猙獰的張宗玉,聲音冷凝的說︰‘可是
這筆帳我想自己向他討回,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
同樣身為男人,船長很明白他想為段姑娘及他自己討這筆債的心意。沒錯,這是男
人與男人間的默契,如果他出手幫忙勾燁,反而是多此一舉,還顯得他對勾燁的能力不
放心。‘好吧,那就全看你的了,將他打個落花流水吧!’
這三天來的帳,以及曉中腿上的傷,他會一一討回的。
‘怎麼?躲在那兒不敢出來了,聰明的人就趁現在投降,做個縮頭烏龜總比死在我
槍下要好多了,把七月交出來,我或許可以考慮放你一條生路。姓勾的!’張宗玉在心
里盤算,只要那笨蛋一現身,他就用槍轟掉那家伙的腦袋。
‘是嗎?那我就出來了。’
右手邊突然有動靜,黑影晃過,張宗玉毫不遲疑的移轉槍口,砰地開了兩、三槍,
‘去死吧!姓勾的!’
‘很遺憾,我出生後算命的就說我命硬得很,不是那麼容易隨便就死去的。’冰冷
的話聲像從結冰地獄里冒出來的,隨著說話聲,黑夜里銀芒像流星般閃過,朝著既定的
目標,分毫不差的擊中。
‘啊啊!’火槍筒掉到地上,張宗玉握緊他的右手,那上面只剩下黃金刀柄,整個
刀身就像是削泥一樣輕易的穿透了他皮肉筋骨,鮮血汨汨地流出。‘我的手,我的手!
’
勾燁在他的左方現身,雙手持槍,淡淡地說︰‘那一刀是還你朝曉中射的那一槍。
張宗玉,接著要算的……是這三天以來的帳!你做好心理準備吧。’
‘你……你要殺了我?啍,要動手就動手吧,如果你殺死了我,可就變成了全中國
通緝的殺人犯。’
微微一笑,勾燁將槍口旋個身,放入他左右兩脅下的槍袋內。‘你一手受傷,我三
天來也挨了不少拳,現在我們是平等的狀態下,以男人對付男人的方式來解決這件事吧!雖然你根本不值得被當成人來看待,不過,我是個最痛恨以不公平手段來贏得勝利的
人。’
嘿,這個笨蛋。他可是這三天來痛揍他的人,勾燁全身上下哪根骨頭被他擊中他全
都一清二楚,沒有比這更輕松簡單的比試了。他只需要針對這家伙的痛處去打,絕對能
把他打個落花流水。想不到這種時代還有這種笨蛋,會把自己好不容易保持的優勢,交
到敵人的手中,真是大笨蛋。那些認為‘八面玲瓏’很聰明的人,全都該听听現在這笨
蛋說的話,哈哈哈。
張宗玉將那柄刀拔了出來,然後以一角方帕裹住。‘來吧,讓我們速戰速決,我會
仁慈地讓你死得不太難看。’當然,他說的話根本不是真心的。
勾燁抿著唇角,沒有答腔。事實上他也不認為有必要向這種人回話,現在他等待著
的只是沉澱下來的脾氣,進入一種寧靜虛空的狀態。他並不是在‘打架’,那種沒有半
點腦子只知運用暴力的人才會有的行徑,純粹的暴力是最愚昧的人性。為了有效制止這
種暴力,才會產生武道。真正的武道是運用自己的智力與體力尋找出最短的捷徑,結束
對方攻擊的能力。
‘喂,我要開始!’急于取得上風的張宗玉,迅雷般的揮出左拳。
以靜制動,以柔克剛。勝負早在動手前那一刻就已經分出來了。
五分鐘後。
‘真慘啊,這樣好像就恢復人渣原本該有的型態。’船長從暗處走出來,他用腳尖
踢踢癱倒在地上,活像一堆破布般的男人。‘嘖、嘖,真是自不量力,想和上海十二少
作對就像是自尋死路一般。看你這樣,恐怕十天半個月也好不了,能保住命就該感謝人
家手下留情,笨蛋。’
躺在地上的人依然沒有吭聲。他在交手後的那一刻起,就曉得自己犯下的錯有多離
譜,但是現在他已經沒有力氣說話,連抬一根小指頭的能力也沒有。他腦海里仍滯留著
最後的印象是他能夠移動那麼快速,根本不是人,而是怪物。
‘我听到槍聲,沒有問題嗎?’曉中看著攀梯而下的勾燁,擔憂地問。大眼緊張的
注視他全身上下,希望他毫發無傷。
‘不要擔心。’他跳到船中央,保持船身平衡後,坐到曉中對面。‘讓我們早點出
發吧,要在天亮前消失在港口附近才行。’
曉中看著他拿起船槳,對于自己虛弱的身體感到歉意,‘對不起,給你帶來這麼多
麻煩,連幫你一起劃船這麼小的事,我都辦不到。’
‘你在胡說些什麼呀!’迎著一輪彎彎的月兒,勾燁微笑著說︰‘如果沒有你在這
艘船上,你認為我會為了我自己這麼努力的劃嗎?別再說那些對不起、抱歉的話了。我
是個百分之百自私自利的人,如果不是我自己想要這麼做,誰也無法逼我做任何事的,
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所以,你不必為了我自願做的事,感到愧疚不安,或是覺得欠了
我些什麼。在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對我有所虧欠,我也會毫不猶豫地要他們還債。但是你是唯一一個不同的人,你沒有欠我任何東西,我也不要你還的任何東西。’
這番話說完後,他便不再開口,專心地劃起船,水兒在船槳的起落間,慢慢的讓開
一條銀色的道路,讓這艘小艇航向他們的目的地。
剛剛他說的那番話,她該怎麼解讀呢?曉中安靜地躺在小艇里,仰望著明月,緩緩
地闔上雙眼。自己對他而言是特殊的嗎?他說那番話,是否意味著他非常討厭她?討厭
到……不願意她欠下任何人情?不懂,好難喔!她一直以為自己很聰明,可是認識他以
後,她覺得自己變笨了,很多他說的話她都听不懂。好難……好難……她睡著了,睡得
好熟好甜的樣子。勾燁奮力的劃船,靠著這種體力的勞動,他可以制止自己許多非分之
想。從今天起,就只剩下他與她兩人了。不管到任何地方,他們都是單獨的……不再有
滿船的乘客可以讓他警惕自己,也不再有夜晚的撲克牌室讓他打發那些孤枕難眠的夜晚
,從現在起,他只能靠自己的理智來克制自己。
克制自己不去撫模她柔軟的短發,不去追尋她縴細的身影,不去幻想那玫瑰般的唇
瓣上香甜的氣味,不去佔有──夠了。曉中是個病人,她受傷了。他若有任何非分之想
,都應該馬上消除它。不管他覺察到她對他有多特殊,他們之間除了任務之外,絕不能
有其他關系存在,這是可以肯定的。
水柔柔地搖擺著,船兒像一座童年記憶深處的搖籃,載著心事重重的兩人,航向另
一個明日。
‘我愛你,曉中。’
‘什麼?’她心中小鹿亂撞。
‘我想要的只有你一人,你願意和我共度一生嗎?’
撲通、撲通、撲通。她耳中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惡作劇地加快,直到她呼吸困難,
無法正當思考,無法回答。
‘你不愛我嗎?’
她搖頭,她試著要說出口,說她愛著他!早就已經愛上他了,可是她張開嘴巴卻沒
有任何聲音出來,她越是著急就越是無法發聲,只能發出咿咿呀呀般的怪聲。他充滿期
待的雙眼轉成落寞。
‘我明白了,你不愛我。我走了,不再打擾你。’
不,她愛他呀!請別走開,不要轉身而去!她眼睜睜地看他背轉返身去,許多女人
等在另一方,每一個人都對他招著手,歡迎著他投入她們懷抱中。不,怎麼會這樣呢?
別走,求求你,別走——‘勾——燁!’
‘醒一醒,曉中,醒一醒。’有人在搖著她,‘你做惡夢了,我在這邊啊?你睜開
眼看看我,曉中。’
惡夢?她一身是汗地醒來。原來是夢?他沒有走。曉中接觸到他那憂心的漂亮眼眸
,夢中的回憶全數蜂擁而上。羞愧隨即染紅她雙頰,‘對、對不起,我沒事,讓你擔心
,真不好意思。’她慌張地想掙月兌他堅硬的臂彎。
‘你又來了,我耐性不好,你想惹我生氣嗎?’
听見這句嚴厲的話,讓曉中愣了一下。‘我……我……’
‘不許說半個字。’他微笑著說︰‘以後,你每出口一句「對不起」、「抱歉」或
是「害你擔心」、「給你添麻煩」,我就要罰你。’
‘罰我?’
‘對,處罰你。你害我的耳朵每天听這麼中規中矩的客氣話,久而久之,把我耳濡
目染成像你一樣的君子淑女,到時候我怎麼回「龍幫」去面對我那群凶惡的結拜兄弟們。這全是你害的,知道嗎?’
他……他在胡說八道什麼呀!因為他的話實在太荒謬,曉中不禁噗吃地笑。
‘不要笑,我可是很認真的。末來你要是讓我听見其中任何一句,我就要罰你罵我
一次「混蛋」,要不就罵我「禽獸」也可以。’
哈哈哈,她實在忍不住了,笑得連肩膀都抖動起來。
‘你難道不知道,我要維持我們黑道流氓的形象也是很辛苦的嗎?我不允許你隨隨
便便就毀掉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邪惡形象。知道嗎?’
她也笑得很辛苦啊,笑得連眼淚都流出來了。‘知道了,我很抱歉——噢。’
‘啊哈,我听到了。’他捉住她雙手,‘快點,罵我!’
和他四目相接,曉中不由得被那雙瑩亮的眸子吸引住,不小心又臉紅了。‘我……
我罵不出口。’
‘不行,一定要罵。’她為什麼臉這麼紅,是受傷發燒的關系嗎?勾燁懷疑地踫踫
她額頭。‘喂,還好吧?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是不是該吃藥了?’
心跳得好快。從他掌心下接觸的溫熱,直傳到她心頭。‘我沒事的,不要緊。’
他回頭去找藥箱,終于在成堆的補給品里找到了。‘忍耐一下我的粗手粗腳,等我
們抵達小島後,我會幫你找個醫生的。現在只好委屈由我來為你換藥了,可以嗎?’
‘麻──’本來想說麻煩你了,卻又怕被他罵,結果曉中張口結舌像個小呆瓜一樣
地看著他。
他笑嘻嘻的說︰‘歡迎回到平民階級來,大小姐。少掉那些繁文褥節,不會死的。
’
‘你真過分,明知道我沒有——不是擺架子,卻還喜歡捉弄我。’她看著他為她拆開
腳上的繃帶,一面說著。
‘要听實話嗎?’他將骯髒的繃帶丟到一旁,微皺著眉頭檢視著那逐漸要結疤的傷
口,藥粉干黏在結塊狀的血液上,凝固成略為惡心的傷口。‘我們未來有好幾個禮拜要
生活在一起,如果你再繼續這樣子客氣個沒完沒了,恐怕在我們抵達香港之前,我已經
被你的客氣話給淹死了。這輩子我還沒踫到像你這麼客氣的人,我希望你不要對我那麼
客氣,好嗎?’
當他以藥酒清潔傷口處時,強烈的刺痛感不禁令她抽縮,並不由自主的倒抽了一口
氣。同時,勾燁注意到這點,並且以輕得不能再輕的方式,更溫柔地處理她的傷口。好
不容易清潔干淨,她才能再度恢復笑顏。
‘我答應你,我會努力,但我也請你不要逼我說那些罵人的話。’她不是罵不出口
,她才沒那麼淑女。因為是他,她才不想罵他是禽獸、混蛋的。‘換一個處罰方式嘛!
’
‘好吧。’見她那明燦笑臉,可愛得讓他生氣。‘那以後,你若是說-句對不起,
就等著我吻你,這個處罰怎麼樣?’
吻……吻她?!
勾燁挑眉促狹地看著她說︰‘哎呀,我都忘了--’他咧嘴笑,‘讓我這麼俊美的
人吻,彬本不算是處罰,簡直是獎勵。不成,這等于是讓你佔我便宜,太蝕本了,賠錢
大買賣。好處讓你佔到了。’
‘什麼——什麼話!’她舉起小拳頭,‘誰佔你便宜,你這厚臉皮的家伙,我才不稀
罕呢!’
‘哈哈哈,好爽喔!終于罵我了吧!’
發現自己上當後,曉中不禁又氣又好笑地放過了他。兩人在笑笑鬧鬧中,重新為她
的腿傷裹完藥並固定好繃帶。一種前所未有的放松與融洽氣氛,不知不覺間成為他們倆
的新默契,兩人都有心回避開危險地帶,保持在這奇妙的友情平衡點上。
他們在船上經過了一天後,隔天的夜里,終于抵達一座接近福州的小島,島上的村
落並不大,當勾燁抱著曉中上岸時,整座島的感覺像是早已進人沉睡狀態,路上沒有任
何行人,漁村也沒有幾戶人家點燈。
‘看樣子,想在這里找間旅店是不可能的。’勾燁環顧四周說。
曉中也有同感。‘還是,再找找其他的島好了。都是因為我的傷,否則我們就可以
到內陸去了。’
‘噓,別再說下去。我不喜歡听到這種話。’勾燁繼續抱著她往前走,‘我想……
總是要試試運氣,我們走進村子里去瞧瞧吧,說不定會踫上什麼好事。’
那種想法未免太樂觀了些。但是曉中不想掃興,‘好吧,那我們就再試試看。’
勾燁回以她溫柔贊許的一笑。
走進小小的聚落,他們繞過安靜的房舍,突然有些小小的吵鬧聲由林子的另一端傳
來,起初那聲音不仔細听還沒發現,但是當他們越走越近後,發現那是有人在唱歌。不
止是一人,而是許多人一起在哼哼唱唱。好奇加上時勢所需,勾燁帶著曉中越過林子。
‘咦,有外人耶!’小孩子最先發現了他們,大叫出聲後,就連大人也紛紛轉頭過
來。‘真的耶,哪來的外地人啊!’
‘看起來不像我們這邊的人,你們是打哪兒來的?’
‘喂喂,你為什麼抱著她,她不會站嗎?’
眾人七嘴八舌地圍過來,曉中感覺自己簡直像是到了外國般的,受著眾人的矚目與
圍觀。不過,她也深深感受到他們那種自然而然的親切氣息、熱情好客的本性,在每位
村民的臉上都可看得到。
‘還好我們沒有離開。’曉中覺得在這兒,一定有地方能讓他們暫住。
‘是啊。’
一星期之後。
擺好碗筷,她欣賞著桌上自己辛苦半天的‘杰作’。說杰作是夸張了點,不過這比
起她第一次下廚做的那一餐,已經好得太多了。想當初她奮戰不休,撐著一條病腿,下
廚房做飯的那天,一切都還猶如在目。飯太硬、湯里只飄著兩、三葉的菜,以及兩尾煎
得可比焦炭的魚,及半生不熟的一坨炒蛋。
她還記得勾燁那時的臉色,好像在說︰‘我真的要吃這一餐嗎?’,以及‘不吃又
會對不起她’之類的話。結果,他苦著臉將那些東西全吃進去後,接下來的那一夜可以
听見某人頻頻往廁所跑的開門、關門聲。
實在是太對不起他啦。
不過,這幾天下來,她的廚藝比起當初已經進步多了。總不能老是用差勁的廚藝來
虐待勾燁,否則這可會變成慢性謀殺罪的。
今天的菜單是新鮮的蒸魚、兩盤炒青菜、一大碗香濃玉米蔬菜湯,飯也已經熟了,
可以叫他回來吃飯了。曉中很高興地一步步扶著牆走向門口,其實她的腳已經好得差不
多,站完全沒問題,至于走路,也能走上兩、三步路,如今暫時扶著牆走,也是怕自己
太過逞強會將傷口又弄裂開。
到了門外,她模著圍籬,眺望著在前面漁村廣場前,和一群男人正努力工作的勾燁。
他打著一身赤膊,住這幾天下來,曬了一身漂亮的小麥色,平時看不出來他的體格
真是好得讓人羨慕,曉中知道他那矯健的體魄,非經一番辛苦鍛煉是無法達成的。所以
,住在這兒的一星期,她倒是看到了平常難得見到的勾燁的另一面。不屬于‘八面玲瓏
’,而是勾燁真實的一面。
斜陽西下,灑在他寬肩上,望著他揮汗如雨的抬起笨重的魚貨,為村長伯減輕一點
負擔。那張漂亮的臉在那一刻顯得如此的親切、善良,沒有過去高高在上的感覺,多一
點平凡的美麗,卻是最打動曉中心弦的一次。
然後,他看見了她,朝她揮了揮手。
‘怎麼跑到外面來了?’他忙完手邊的工作後,慢跑回來。‘腳可以走嗎?待在外
面不要緊嗎?’
‘瞧你,汗流成這樣子也不會擦下。’曉中掏出干淨的手帕為他擦汗。‘光會擔心
我,不是早告訴過你,我的腳已經沒有大礙了嗎?’
‘喲,小倆口好親熱喔!’路過的村人笑著說︰‘夫妻倆感情這麼好,真讓人羨慕。’
曉中愣了一下,接著紅著臉轉身說︰‘飯煮好了,洗洗手,進來吃飯吧。’
‘不要害羞嘛,我們很羨慕你們耶!’隔壁的歐巴桑也探頭出來說︰‘感情好,有
什麼好怕人知道的。對不對,小勾。’
‘我內人比較害羞。’勾燁微笑地說︰‘大家就別欺負她了。’
‘哈哈,害羞啊!等到我這把年齡,就曉得人生不過就這麼回事,沒什麼好害羞的。哈哈哈。’
住在這座小漁村已經有一星期了,感覺卻像是住了一輩子般的熟悉。不論是隔鄰的
歐巴桑,或者是親切的借他們這間小屋暫住而不肯收取分文的村長伯,待他們都像是自
己村民一樣。對于受傷的曉中呵護倍至,也常常送些山菜、鮮魚給他們倆。所以勾燁便
主動提議為他們搬運些重物,或者是幫忙他們打漁,就算沒辦法像他們那麼熟練的獵魚
,但至少他也能出點力氣。
為了避免解釋起來麻煩,勾燁和曉中仍然維持著假扮夫妻的身份,解釋他們倆來自
香港,本來是共乘帆船出來游玩,沒想到途中遇到了海賊,不但傷了曉中的腿,也把勾
燁打得傷痕累累,然後將他們夫妻倆扔下船,只給他們一艘救生艇自生自滅。這番說辭
讓村民們相信並收容了他們。
欺騙善良的村民雖然有些過意不去,可是迫于現在的情勢,她也只有相信老天爺應
該能諒解他們為什麼不告訴村民真相。
‘嗯,好香。’勾燁擦干手走進小屋,‘你的手藝似乎越來越好了。’
‘今天張家大嬸特地教我怎麼煮這道湯,應該感謝她。’曉中遞一件干淨的白衫給
他。‘穿上吧,著涼可不好。’他那太過養眼的模樣對她的心髒也不好。
不知道曉中自已是否能想像,現在她這樣關心遞來襯衫、為他準備晚餐並且微微暈
紅的雙頰,真是一幅標準新婚小妻子的模樣。
‘什麼事這麼高興,讓你笑得這麼開心。’曉中將盛好的飯放在他面前。
勾燁回她神秘的一笑。‘沒什麼,我只是在想你越來越適合做賢妻良母了,燒得一
桌好菜。’
‘這樣就算是好菜?你可真不挑剔。’嘴巴上雖這麼說,但是曉中卻很高興今天這
一餐,得到他的贊美。
‘我是標準好老公嘛!’
‘很遺憾,我不打算做個標準老婆。’曉中逞強地答道。
‘不要緊的,就算是壞老婆,我這個標準老公也會忍耐。’
他究竟知不知道,他這樣亂開玩笑對她來說是種甜蜜的痛苦。她無法忍受自已不去
希望……這樣子的日子永遠都別結束。可是現實而又理智的天性告訢她,那是絕不可能
發生的。他們之間的夫妻關系是一層薄薄的迷霧,飄散在短暫的黑夜里,一旦清晨黎明
來臨時,霧就會被陽光驅散無蹤。霧畢竟只是偽裝,經不起現實考驗的。
‘好了,不要再開玩笑了。’她心情沉重地放下碗筷。‘我的腿已經好得差不多,
我們是不是也該離開這兒,前往香港了呢?’
‘唔,關于這件事我已經安排好了。’
曉中猛然抬起頭,安排好了?什麼時候安排的?她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不要一臉那麼驚訝的表情。居然這麼小看我的辦事能力嗎?我已經拜托村長伯,
每月十五要到內陸去拍賣漁貨時,順便送我們回去。’等我們抵達福州,就可以在那兒
找到火車,轉搭到香港去了。’
是嗎?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只有她還在這兒胡思亂想。‘十五,那不就快到了?
我也該準備準備。’
‘還有,村長告訴我最近幾天可能會下大雨,最好不要出門。因為這座島的海岸線
很短,一下起大雨,不小心就會被大浪卷進海里,所以……千萬要小心些。’
‘我知道了。我不是小孩子,我會小心的。’她收拾起碗筷。‘你先去洗澡吧,我
來整理桌子。’
當勾燁待在浴室里洗去一天辛苦工作的塵埃時,還是不懂為什麼曉中突然之間臉色
轉變那麼快,就好像一下子失去亮光的房間似的,前一刻還有說有笑,但是轉眼間卻變
得那麼消沉。
他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嗎?嗯……他提起水盆來潑水,‘哇!冷死人了啦!’他竟
然不小心潑了自己一身冷水,‘哈啾!’真是的,一想到曉中的事就會讓他失常,實在
太大意了。
等一會兒出去後,還是問問她究竟為啥事不開心好了。
‘曉中?曉中?’
屋子里不見她的人影。奇怪,她腳受傷雖然已經大半痊愈,但是行動仍不是很方便
,不可能會到處亂跑才對。仔細想想她也不可能到左鄰右舍去打交道,基本上那小姑娘
個性還真是害羞,比常人要花上二倍的時間,適應與其他人的人際關系。這一點和勾燁
萍水相逢也能結交好友的個性,倒是有十萬八千里的不同。跑哪兒去了呢?他遍尋屋內
找不到,只能往外找了。
真沒用。曉中氣憤地罵著自己。不是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了嗎?為什麼不能笑臉
接受這個事實呢?難道,她真的開始幻想和勾燁白頭偕老?
天啊,這一點都不像她段曉中。她從不婆婆媽媽的個性、那股對待生命的熱忱、坦
白面對自我的勇氣都到哪里去了?現在這樣躲在海邊為一點小事就掉眼淚,真是太丟臉
了。
她捉起一顆小石頭將它投進海里,邊喃喃自語道︰‘別傻了,快忘掉你的傻念頭,
曉中!’
絕不能讓他知道她愛上了他,不要再增加他的負擔,她不過是他執行任務的對象,
快點把眼淚擦干,如果讓他看見她掉眼淚,那她還不──‘曉中?你坐在這邊做什麼?
風這麼大,小心被浪卷進去。’勾燁將她轉過身;訝然地說︰‘你……你怎麼掉眼淚了?’
天啊!天啊!他走在沙地上毫無足音,所以她根本沒發現他就在身後。那麼他……
全……全看到了!‘不要管我!’她揮開他的手,奮力跑開。
不要管她?都讓他看見她那梨花帶雨的臉龐,要他不管?他怎麼能忘掉那宛如珍珠
般晶瑩的淚,滑下她無瑕的容顏的模樣?他要是不搞清楚她為何而哭,那他就不叫勾燁
了!
回過神後,他全速追上前。
‘曉中,等一下,你別跑哇,’
‘不要過來,不要管我。’她跑進那片隱蔽的叢林,知道樹木將會掩蓋她的身影,
讓他追蹤不易。他為什麼要追過來,難道看見她哭還不夠丟臉,他非得堅持羞辱她到最
後一秒嗎?
‘你擺月兌不開我的,曉中。馬上停下來,否則等我追到你之後,你一定會後悔的。
’該死,她跑起來不比任何男孩子遜色,敏捷有如一只小鹿。他生氣了,氣她以剛剛痊
愈的身體做這麼激烈的運動,沒有道理她需要逃離他的,她明知道自已不會傷害她半根
寒毛。
曉中擦干臉,閃進一排樹林後面,她知道自已不能停下來,只要她停下來就會給予
勾燁可乘之機追上來。哪怕是她心跳快得讓自己無法呼吸,她也絕不停下。通過前面那
片金黃色的稻田,有許多自然成型的洞穴,隨便躲在其中一個,就能躲過勾燁的追蹤。
雨下得那麼突然,像老天爺不小心潑了盆水下來,一滴、兩滴迅速擴大成為淅瀝瀝
澕啦啦的大雨,不到幾分鐘,她已經成為落湯雞,而雨勢也減緩了她的速度。想要在無
法睜開雙眼的大雨里,尋找出正確的方向比她所想的要難多了。
‘曉中!’有人拉住她的手,半轉過她的身子。
‘不,不要,放開我!’她驚惶地看見他和她一樣濕透了,雨水滑下他的前額、雙
頰,無所不在……但是他依然美得讓她不能直視,每看一回都是心痛。為什麼她這麼倒
楣,會愛上一個比她還要漂亮的男人,會愛上這個八面玲瓏、長袖善舞的男人。愛情總
是來得這麼不是時候嗎?這是她的初戀,她一點頭緒也沒有。全副心思都在他身上,在
被他攪亂的生活里。
擋住她兩、三拳反攻,連原本心平氣和的勾燁,也被她莫名其妙的舉動弄得心煩意
亂起來,他真的搞不懂她怎麼會突然間將他當成洪水猛獸般,毫無道理的討厭起來。‘
看著我,你看著我!是我,勾燁!’
撇過頭,她拚命避開他的大手,直到他使勁的掐住她下巴,不允許她再逃避。‘我
做什麼事惹你不高興嗎?曉中。如果是這樣,你就直接的告訴我,不要讓我追著你到處
跑了。我還不是那麼不識相的人,你說一聲,我會避開你的。’
‘你……每個地方……都讓我討厭。’這是她說過最大的謊話了。
想不到曉中竟會這樣說。‘你根本不是這樣想的!’他生氣地辨道︰‘把原因告訴
我,你為什麼會在海邊哭泣,是我做錯什麼了?’
‘放開我,我最討厭,在這世上最討厭的人就是你了。’
‘是嗎?那麼連「這個」你也討厭嗎?’他說完話,猛然地低下頭,狂野地擄獲她
的唇,緊緊地擁她入懷,緊得無法分出你我,兩人之間毫無空隙。
這是他們倆都同意不能再有親密舉動以來,首次打破這層內心屏障,累積已久的強
烈情感瞬間爆發了出來,以時速百里的速度將兩人席卷進入這場暴風雨中。她短暫直覺
的抗拒無法違抗這巨大的力量,她被他牢牢地攀附著,他的口唇強取豪奪她的,就像他
堅硬的臂彎無言訴說著地絕不放手、絕不讓她離開的意志是一樣的。她屬于這里、屬于
這個男人。
啪!
勾燁以為她軟化了,卻沒想到她竟然趁他放松時,揮手給了他一巴掌。他模著臉頰
,‘你……’
‘這一吻是做什麼的?這里又沒人需要你做戲。反正遲早都會分開的人,你不過是
利用我填補一點無趣的空閑,是不是!你可知道──’可知道他多吻她一回,她的心就
要多傷一次。沒有愛;就算他吻得再熱情,對他而言也不過都是鏡花水月、風過雲遷罷
了。但是卻會讓她無法自拔于愛情深淵里。
她生氣的模樣也激怒了他,勾燁皺著眉,再度低下頭。
這次她已經有所準備,她猛然扭頭避開他的唇、逃離他的吻。但是他如影隨形毫不
放棄地追隨著她,‘唔!’最後,他戰勝她的徒勞無功,可是卻沒有屈服她的意志,曉
中不馴地咬了他的下唇,鮮血冒出來,透過他的舌傳進了她的口中。他為什麼不放開她
,她以為她弄傷他以後,他就會放棄了!
可是勾燁卻不死心地,溫柔而又纏綿地細細吻她,直到她氣息虛軟地溫馴接受他為
止。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吻你。’他模模她的唇,可憐,這麼細致的唇已經被他
弄得又紅又腫,肯定是瘀血了。‘不過,絕不是像你說的……利用你。’接著勾燁笑開
了,‘小傻瓜,我知道你為什麼要生氣、躲在海邊不肯見我了。你是為了我們即將分開
感到難過是嗎?’
‘不是。’她回答迅速得讓人起疑。
他捧起她的臉頰,雨水打在他們倆的身上,但是他們誰也不在乎。‘我們該怎麼辦
,曉中。再繼續這樣下去,我一定會傷了你。’他心里有股前所未有的熾焰在狂嘯著,
那強勁的程度讓他擔心。‘這世界上我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傷害你,可是我也無法放你
走。你說我們該怎麼辦呢?’
‘讓……讓我走。’她不懂他何謂傷害,但是她恐懼他目光流露出來的企圖,他會
將她吞沒的,用那股強大難以理解的吸引力將她全部吸進他的靈魂深處,終了時失去自
我,沉淪在他邪惡的魅力底下,連同已經喪失的愛情,全部都交給了他。
‘不。’勾燁突然一把抱起她,‘我們無法回頭了。’
曉中心跳加速。他說‘無法回頭’是什麼意思?他打算做什麼?他要將她抱到哪兒
去?在這陣狂風暴雨里,他們的命運是否也會跟著喪失了控制的天氣般,被卷入漫天風
雨里?
勾燁抱著她回到了小屋里。一路上,奇異的氣氛讓他們誰也沒有開口,曉中深怕一
開口將會失去現在這看似寧靜的剎那,而勾燁那俊美臉龐映現的卻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與
嚴肅。她看過他這樣的表情,唯有在他下定決心去做一件若不是迫于情勢他絕不願意去
做的事時,他就會流露出這一面。
她害怕開口,害怕知道他現在在想什麼,因為打從她的心底,她很清楚也許他們所
想的是同一件事。
他放下她,曉中惴惴不安地站在角落。他溫柔地對她一笑,好像剛剛在暴風雨里發
生的事全是出自于她的想像,他們沒有那段對話,也沒有那激情又痛苦,自我掙扎的一
吻。
‘瞧瞧你,全濕透了。萬一著了涼可就不妙,我去燒水,你快些進去洗澡。’見她
依然呆呆地站在那兒,他干脆走過去將她轉身朝浴室推了一把,‘快點,別在那邊發呆
了。’
她一顆心還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呢。她睜著些微驚惶與安心下來的大眼,回頭再看他
一次,這一回他還她的笑容就像雨後乍現的陽光,既是保證也是安撫,以無聲告訴她─
─安心吧,一切都沒有問題。
曉中想要相信他。她點點頭,走進浴室里。
老式的燒柴式大澡盆,里面正裝滿了溫水,必須等到勾燁將鍋爐的柴薪燒到一定程
度,這兒的水才會熱得足以泡著驅風枯寒的熱水澡。
曉中先月兌下了身上濕答答的衣服,不僅是衣服濕了,濕透了的頭發也不斷的滴水下
來。剛剛身在暴風雨中,卻毫不覺得畏寒,現在一旦人松懈下來,她反倒是冷得直發抖
,屈服于惡劣的氣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