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一開始。都從這一天。
這是這個禮拜的第五個菠蘿面包了。
雖然吃得有點厭煩,但便宜。
活動中心鬧哄哄的,沒有人會特地看她,徐鐘意不文雅地張開大嘴巴咬她的面包。
「徐鐘意?」
有人叫她,溫溫的,好象把她的名字含在口腔里咀嚼過很多次一樣,可以烘出熱度。
她抬頭,看到對方斯文的微笑。
「對不起。打擾-午餐了。我可以坐在這里嗎?」
「啊嗯。」這才想到她還張開著嘴巴,連忙合上,蒙著嘴發出語焉不詳的聲音。一邊用力將面包咽下去。
「還記得我嗎?我是許志胤。」
「當然。好久不見了,學長。」她其實大概只踫過他兩三次吧,她也搞不清楚。
最記得的是他那雙沒近視顏色深沉的眼楮,像琥珀也類似水晶。她自己都有三百多度的近視,戴隱形眼鏡遮著,十分的麻煩。
上一次她遇到他是在誠品。她去看免費雜志,看到他進來,跟他打招呼,他卻轉頭不理人,與他旁邊的人說話。所以她也就掉頭走到另一邊,心里還有點酸氣。
她跟他不同系,談不上什麼交情。
之前听蔡德偉說,在他們系上,許志胤挺受學妹歡迎的。他們大氣系的女生不算多,但一大半都是「許志胤」命。
有點夸張。
沒見過人,她不好批評。暑假時被梅子拉住,不請自去了許志胤的公寓,這才第一次見到他的人。
時尚雜志里坐在帆船桅上,背襯著藍天大海,穿一件薄透名牌白襯衫,一身飽吸陽光的半露胸肌的誘人身材,牙齒白得對著鏡頭蠱魅的笑的公子哥兒模樣。就是那樣。
他就是那樣電影似的出場。
「學長吃過了嗎?」徐鐘意沒話找話。想咬口面包填填肚子,又怕自己吃得沒形象。
「嗯。」許志胤瞟一眼她手上的菠蘿面包,也不-嗦,直接切入正題。「听說-打算搬家?」
她楞一下。月兌口反問︰「你怎麼知道?」
「听他們說的。」他含糊帶過。說︰「房子找得怎麼樣?」
「呃,還好。」其實很不好。但她跟他不熟,不好在他面前抱怨。
那一回去他家,他在廚房準備水果飲料時,蔡德偉沖著他們說︰「-們女生拜托撐著點,不要對著學長猛流口水,看人家學長英俊多金就愛上人家哦!」
嚴格說起來,許志胤不算那種英俊瀟灑,教人一看就會大聲尖叫兼且昏倒的殺手型,但他那氣質真不是蓋的。五官深有個性不說,卻覆著淡淡的書卷氣不至于變粗獷;棕褐的肌膚更減消了白皙文弱的感覺。整體斯文風雅,又有風度,而且穩重體貼.說他英俊,倒不如說他有魅力。
「怎麼?你怕我們跟你搶是不是?」梅子反譏。
「我是怕-們傷心流鼻涕。學長不好追哪。不然,問心怡好了。」
惹得洪心怡狠狠甩他一記白眼,瞪得十分不滿。
「學長,要不要我幫忙?」她起身到廚房,不甩蔡德偉。
蔡德偉吐吐舌頭,還聳聳肩,雙手一攤,擺一副「看吧!紅貨是很搶手的」模樣。
客廳窗外就可以看到遠處山影。鐘意走到窗邊,還沒來得及感嘆,梅子就哇哇叫起來。
「哇!風景真好!你學長自己一個人住這里?」梅子也是第一次到這里。
「是啊。」小吳接口說︰「學長說這公寓是他老爸買的。在東區和天母還有房子租給人,光收房租就夠活了。學長真是好命,有對好爸媽,都替他張羅得妥妥當當的。」
吳建民是數學系的,跟她們一樣念大二。梅子跟他混得熟,沒忌諱地拍他一下。
「干麼!你嫉妒啊……」
「我羨慕呀!」
「羨慕?住信義路,天天面對大安公園,奢侈得要命你還羨慕?」
「我們三個兄弟擠一間房。學長只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南部家里大片田產,以後全是他的,我能不羨慕嗎?」
听著,徐鐘意也不禁有點愕然。
因為這樣,許志胤才可以不必考慮將來出路或鑽破頭去念一大堆人都在搶著念的計算機或商業管理,而撿了將來不知能干什麼的大氣科學吧。
念到研究所,都已經二十四歲、服完兵役了,依她看,對生活,他好象還是沒有太大的自覺及憂患意識。瞧瞧這房子!
「哈!志胤學長可以說是一個上好的金龜婿,排名校園里五十大最有價值的單身漢了。」梅子開玩笑。
她多嘴月兌口說︰「可以想象,他從小生活無憂無慮,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吃米理所當然地不知米價的樣子。」
她只是多嘴,反射月兌口,倒沒有特別的意思。但話一出口了,自然會形成它自己的意思,听的人心中也會演繹出各自解讀的意思。
從廚房出來的洪心怡瞟瞟她,滑女敕的眉心微微揪一下,相當不以為然,又不屑跟她浪費口舌似。
蔡德偉伸出兩根指頭左右擺了擺。
「才不是咧!」擺一副「這-就有所不知」的表情,還連比帶動作往她湊近。「我跟-說,學長是那種『新新好男人型』的。不僅功課一把罩,長得不差又有個性又性感,上得書房下得廚房-沒看到他那身材!嘖嘖!學長一直有運動健身習慣,可不是那種蒼白四眼弱雞型的男人。看看他那身肌肉!而且,他家事及家務都能一手包辦——」
說到那里時,許志胤就從廚房出來。她對他的第一印象,就停留在未完全經過釋疑的「吃米不知米價」的階段上。
這時面對面坐著,她忽然發現他眼珠的顏色沒有別人那麼黑,比她原先以為的深沉還要淡一些,深褐色的,像煮熟的茶葉;不太明顯的雙眼皮靠近了,可以看得見濃長睫毛下,眼眸里的光彩流動。
她莫名其妙地紅紅臉,稍稍覺得尷尬。這麼仔細地看一個男生,未免太那個。但……坐這麼近,不看他又要看誰?猛一抬頭,不小心又對上他那雙清澈沒近視的眼楮。
難怪人家說眼楮是靈魂之窗。專門勾別人魂魄的入口吧。
「有看到中意的嗎?」許志胤撥撥頭發,隨口又問。
「還沒。」菠蘿面包已經捏得發黏。
許志胤的坐姿忽然間僵緊起來,擱在桌上的手肘也夾緊住,像是一時間因為什麼事感到緊張。不過表情卻閑閑的,顯得刻意的輕松。
「是這樣的,我打算分租房間,正在找室友。我那里-也去過,不知道-有沒有興趣?」他一口氣說完,目光過緊地盯著她。
「啊?」因為沒預期,她一時沒辦法直接消化,呆住幾秒。
「怎麼樣?」他追問,有點急迫。
「啊!當然有。」她被他拉回神。「不過,呃,學長,你真的打算分租房間嗎?」小百姓習慣的最先只想到這個問題,沒去想他是男她是女,同居一起會出什麼問題或會有什麼不妥當。
「真的。」許志胤僵緊的姿態驟然一松,迥異方才那種刻意的輕松,輕靠著椅背,淡笑起來.「不然我干麼那麼問。」
「可是……」他又不缺錢,干麼分租房間找個人回去礙眼攪和?還是,上天對她真是有保庇的?
「-有什麼問題?」
是有個大問題。
「呃,學長,你那里房間大,采光又好,離學校又近,一定很多人想租。我那個……我的預算有限——」
「這個我們可以再談。房租不是最緊要的,我只是想一個人住有點太冷清,希望屋子里多點人氣-什麼時候有空?我們約個時間,-再去我那里看看怎麼樣?」
「我……」再猶豫就是笨蛋。正要開口,突然想起︰「啊,學長,我是女的,那沒關系嗎?」
有關系的是她吧?
「我沒關系-有關系嗎?」他忍不住笑起來。
她這才發現她那些話的蠢,才總算想到男女同住一個屋檐下當室友的不妥當。忽然猶豫起來。
「怎麼樣?-什麼時候可以過來?」他還在笑。
他不只是臉上在笑,他連眼楮也在笑,柔軟的發絲跟著他的笑輕輕顫動,讓人忍不住想伸手去觸模。
而且,她發現他笑的時候,嘴角會抿成一個耐人尋味的弧度;眼眸變亮,眼珠的顏色由熟茶變成生茶,深處隱生漩渦,藏著凶猛的拉力。
她看呆,不假思索,反射便說︰「我下午只有一堂課,三點便有空。整個下午一直到晚上都有空。」
如果有所謂的「美男計」,就是像這樣吧?當然,許志胤用的是「魅力」。回過神,她才知道她說了什麼。
「那好。我在大門口等-,-下課後直接過來。」就這麼敲定。他滿意地俯看她。
她不必費力抬頭,就又對上他變成生茶色的眼楮。
誰說男生都是泥做的?
他是用雕塑的。
存在感強烈,印象又深刻。
所以,她只能點頭。
雖然不承認,但這一刻,她想她有點被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