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她又失眠了。
悄悄地穿過起居室,听見餐廳有聲響,虹袂轉了個方向,尋了過去,「嬸嬸早。」勉強牽動嘴角向揚崇郁的嬸嬸笑了笑,眼光一巡,她怔了幾秒,「咦,阿郁她人呢?」
「她也沒跟你說她要上哪兒?」示意虹袂坐在餐桌邊,她替虹袂倒了杯鮮女乃,「這就奇怪了。」
「奇怪什麼?」
「她沒等你一塊兒出門啊?」嬸嬸糗著她們的焦不離孟。
那年,面容憔悴的小袂先住進來,安靜沉默,卻挺討人喜歡的,然後隔了幾個月,總是靜不下來的小郁也來了,家里多了兩個俏生生的大女生,氣氛自然也熱鬧起來,而小怡也終于享受了一段有同齡朋友陪伴的快樂歲月……想到早夭的女兒,嬸嬸的眼眶微微紅了起來。
「嬸嬸,你怎麼了?」虹袂沒忽略她突如其來的感傷。
「沒什麼、沒什麼。」猛地吸了敢,她抿了抿唇,「小郁出門時也沒說什麼,跑來跟她叔叔借車子,就溜得不見人影。」
「她跟叔叔借車子?」虹袂吃了一驚。
阿郁的開車技術普通,但膽子有別人的兩倍大,可是來到弗羅倫斯的這幾年里,她開車的次數一只手都數不完,況且這個城鎮又不算太大,開車向來就顯得多余……一朵不祥的烏雲沉沉的飄向虹袂的頭頂,擰著眉,她的面色漸漸凝然。
「嗯,一大早就見她在屋了里繞呀繞的,還嘀嘀咕咕要給他好看什麼的,八成又有誰讓她看不順眼了。」
看誰不順眼?忽地站起身,來不及向受到驚嚇的嬸嬸交代什麼,虹袂凜著駭然萬分的神情往外沖。
昨天晚上,傲傲請人傳了張紙條,表示今天稍早會過來接她出去吃午餐,老天爺,別是她腦子想的事,千千萬萬不要,阿郁,千萬別做任何傷害人的傻事。
她跑得急,也忘了套雙鞋子,光著一雙潔淨的腳丫子疾奔在大街上,天哪,阿郁想對他做什麼?
因為想離虹袂近些,薄傲落腳的旅館就在她住的這條大街的另一端,整座古城向來是優閑、從容不迫的寧靜有序,但猛生生的有個女人在街頭狂奔,自然也招來無數雙眼神的注意,其中包括了正自旅館走出來的他,還有坐在駕駛車後,守株待兔的楊崇郁。
「袂袂!」瞧清楚引起騷動的來源,薄傲先是一喜,然後猛然一驚,她光著腳,跑那麼快,又是一副驚惶失措的神態,出了什麼事?
而楊崇郁的猶豫只有一秒,趁著薄傲分心去關切飛奔而來的虹袂之際,她驀地緊咬牙關,奮力地踩下油門,轉動手中的駕駛盤,將車頭固定在他的方向,隨著車速,她圓睜的眼眸有著瘋狂的光彩,她要趁小袂沒跑到那男人身邊前,快刀斬亂麻的一鼓作氣撞死他。
「不要!」怎料得到仿佛教焦急萬分的心激發了體內的潛能,幾個大步急躍,虹袂緊的身子撲向迎著她而來的頎長身軀,四臂交纏,她在剎那間懈下全身的氣力,若真要面對死亡,就讓她跟傲傲死在一塊兒吧!
等了幾秒,一聲巨響似要刺破她的耳膜,可是她預料中的撞擊與疼痛,卻沒有隨著聲響降臨,能感受到的,是來自薄傲身上的溫熱氣息與濃濃的安全感。
「你沒事吧?」推開她,薄傲慌亂的眼神在她身上巡了又巡,「袂袂,說話呀,你說話呀,有沒有受傷?」
「我……」
「袂袂!」他大吼。
下意識的點點頭,驚骸倉皇的眼來不及捕捉到他眼底的安心,就教離他們只有幾尺距離的濃煙給引了過去。
毀損的車狀慘不忍睹,濃煙加上愈來愈深的汽油味,更讓人心慌意亂楊崇郁軟著身子倒向窗邊,透明的玻璃上沾滿怵目驚心的鮮血。
虹袂不顧一切撲向薄傲的維護動作讓楊崇郁的神智在瞬間清醒過來,悟到心愛的小袂撲向那男人,也是急馳的車頭方向,不假思索,她用力將方向盤往左一旋,車子撞了幾棵樹,直沖進路旁的民宅,這才止住。
靜寂半秒,嘶嘶火苗被滴滴涓流的汽油燃旺了,熊熊火焰,就圍在車了殘骸四周。
「阿郁!」
「不,你別去。」薄傲用力地拉扯虹袂沖上前的身子,隨手將她塞給因為騷動而過來幫忙的旅館警衛懷中,「我會救她出來,我保證。」飛快地在她冰涼的唇瓣掠過一吻,就在她眼前,他沖向火勢一發不可收拾的出事現場。
傲傲!阿郁……傲傲、傲傲他……掙不開陌生男人強力的箝制手臂,虹袂痴傻狂亂的眼望著薄傲沉著臉、屏著氣息加入救援的工作,火太大,幾個援的紛紛退下去,獨留他仍不死心,分秒必爭地與死神搏斗,翼望能自死神手中搶回血流滿面已陷入昏迷的楊崇郁。
怔忡的心開始有了自己的聲音,一遍又一遍,直到虹袂清楚听見,寧願阿郁有個萬一,千千萬萬不是傲傲有個什麼閃失,婆娑淚眼中,在這一刻,她完完全全看透了自己的心。
???
在等侯室,禁不住憂忡的襲擊,虹袂全身起了輕顫。
「你還好吧?」將她拉進懷中護著,薄傲憐惜的唇輕輕灑在她臉上,幸好袂袂無恙。
「嗯。」閉上眼,她貪婪地讓自己沉溺在有他相伴的感覺中,「你呢?」
挫傷、燙傷,還有被無數碎玻璃劃到的割傷,他也受傷了,林林總總的布滿全身,教人瞧了也不禁倒抽一口氣,可是跟著救護車一到醫院,他只讓醫護人員簡單地做了些醫療處理,不理會他們的大呼小叫,氣定神閑地往她身邊一坐,靜靜地提供那不可或缺的精神支柱,他完全沒有想到自己,只有想到她,只有她。
「很好,我沒事。」
「我好擔心。」
心一凜,他問︰「你擔心什麼?」
虹袂不語,憶到教好她心神俱喪的那一幕,恐懼又襲上全身。
「你擔心什麼?」薄傲執意要得到答案,「我,還是她?」
不肯望幾他,卻又無法強迫自己開口徹底摧毀他的希望,她咬著下唇,她推開他提供溫暖的胸膛,呆滯的目光定定的望著走道尾端的電動門,好久了,它仍是緊閉的,而阿郁,此刻仍在里頭為自己的生命奮斗。
她的不言不語讓他緊張,多等一秒,不安就加倍,尤其她不願繼續偎在他懷里汲取他的體溫。
「等她清醒過來,你就跟我走。」那叫阿郁的女人像是道牆,像當年監獄的那堵牆,冷冷地將他們兩個隔開,黑眸黯沉,薄傲開始懼怕了,他怕在袂袂的心中,他不敵阿郁。「我不能跟你走。」
拒絕悄悄地自她口中吐出,輕柔的嗓音卻像把利刃似的,毫不留情地割斷了他的生命線,抽淨他全身力氣,震得他幾乎無力還擊。
「袂袂!」
「我要陪在阿郁身邊。」
「我了解,我們可以等她清醒過來……」
嘆了聲,虹袂不由分說地打斷他急切的解釋,「這些年,阿郁為我付出的一切不是幾句感謝就可以抹滅的,在里頭的那段日子,如果不是她,或許我早就崩潰了,如今她需要我,需要我陪在她身邊,我無法舍棄她。」
「她比我重要?」
她不語。
靜待了半晌,薄傲強迫自己問出口,「在你心中,她比我還重要?」
她仍然沉默以對,隔了多年,她仍能一絲不漏的感受到,他胸膛傳遞而出的體溫,不曾淡忘些許的懷中溫暖依舊,眷戀更切,萬分難舍,但她不能不舍啊!
怎麼才能婉轉的告訴他,在她生命中,他的存在已然是無人可取代,這輩子,她的眼光就只能落在他身上了,可是現在的阿郁更需要她,即使是極想跟著他遠走高飛,但她也是萬萬無法走得無牽無掛。
「她,比我還重要!」她的沉默以對是他的致命傷,心冰冰冷冷,測不出痛有多深,也揚不起半絲感覺,「我、我會……我會走的……等她清醒過來,我就走。」再留下來,只是徒增傷痛。
千言萬語,卻始終無法化為聲音放于唇瓣,不舍纏繞滿心,淚漣漣的霧眸慢慢閉攏,收不回滿心傷痛,卻教淚水成功的擠出了眼眶,一滴、兩滴,不動聲色的將衣襟整片濕濡。
「嗯。」虹袂輕吸了口氣,無法說出再見兩字,因為這一別,今生今世恐怕已跟「再見」再無牽系了。
???
好幾天了,自從知道阿郁月兌離險境且清醒過來後,就沒再听到他的消息,他該是離開意大利了吧!
捧著束女敕黃的郁金香,虹袂低垂著臉,緩緩地拐進楊崇郁病房前那條長長的走廊,忽地,悵然的眼移向讓陽光給染茫的窗外,天空,碧藍澄清得讓人無端的想哭。
傲傲走了,再一次地自她生命中撤離,可是她仍然連開口要他留下的權利也沒增加半絲,她又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依然是個與幸福無緣的女人。
哀傷的淚水涌上眼眶,抿抿唇,強忍下唇畔的那聲輕喟,虹袂茫然驅動著自己的腳走向病房。
得打起精神來,阿郁需要她的精神奕奕,她不能就這張哭喪的臉讓阿郁瞧見,會影響阿郁的病情的,不行、不行,她得打起精神來,在走進那道房門前,就算沒有燦爛的笑容,起碼也得將悲傷斂去才行,無論如何,她一定得打起精神來。
一步一步,步伐邁得沉重,每跨一步,心酸更深,傲傲終究還是離開她了,好想哭!這麼多年了,以為心中的暗痂該已經痊愈,若有機緣遇到薄家的任何一人,絕對可以做到笑臉迎人才是,一直她是這麼想著的,怎料得到當想象成真時,全然不是這麼回事。
瞥見遙遙的剎那,心髒也曾停擺了,若非費盡全身的力氣強掙出勇氣,又怎能面色從容的迎向她的驅前詢問?
嘩,好痛!輕呼一聲,虹袂猛地停住腳,伸手撫著額著的撞擊點,低俯著頭瞧見一雙囂張的大腳丫擋在發她眼前,動也不動。
過分,太過分了,忿忿不平的酸澀怒眸狠狠地移向不識相的擋路客,誰呀?那麼過分地站在走道上當路障,她正難過呢,這家伙沒看見嗎?
「對不起,你擋在走道中……你!」虹袂吃驚的瞳眸愈睜愈大,傻愣愣的,連懷中的花束落地板都渾然不察,怎麼可能呢?!
「我又回來了。」
「你……」
「想說什麼就說吧。」他語氣中,有著無奈地認命及重新燃起的希望。
「你……飛機呢?」
「早飛走了。」搖頭兼聳肩,薄傲嘆了聲,炯亮的黑眸卻緊鎖著她不放,「如果你想,我們隨時都可以搭下一班。」
「為什麼又留下來?」
「因為,我不想再空度另一個六年。」他雖又惱又氣又怨,但眼底仍帶笑,「就這麼舉白旗投降,我不甘心、不願意,更走不開。」
「空度另一個六年?」有些些的,她有些些懂了他的心,他這……還是為了她吧!
「失去了你,日子照樣過,卻過得如行尸走肉般,連痛苦都難以感覺,如今找到了你,我絕不願再一次讓自己過那種尋不到生命跡象的日子。」大手輕輕撫上虹袂接近透明的白皙臉頰,薄傲唇畔的柔情緩緩泛開,「寧願就這麼賴在意大利跟你耗下去,一年、兩年,就算是得花上一輩子的時間,我也會等。」
不爭氣的熱氣瞬間盈滿她的眼眶,「等……等我?」
「是,等你,等你願意再一次地接受我,等你盡完了你想盡的責任,等你心甘情願的再一次融入我的生命中。」
「你……你的公司……事業……」
「浪費了那麼年,我才知道我的人生全都握在你手中,沒有你,奮斗的終點令人恐懼,別擔心,我不會再催你了,你想待在意大利,我陪你,你想待在她身邊,可以,我陪你,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反正無論你在哪里,你想去哪里,我一定陪著你。」
「你、你這又是為了什麼?」虹袂感動地說,好久好久沒像此刻般,滿心有著痛哭一場的沖動,怎麼可能呢?她都已經強迫自己得開始適應孤孤單單的余生了呀,她不值得,她不值得呀,她不值得傲傲這麼的犧牲哪!
「我沒告訴你嗎?」
「告訴我什麼?」噙著淚水,她仰視他,蘊著哀傷的眼里有著淡淡的不解與疑惑。
「我愛你。」
猛地抿住嘴,她不敢置信,淚水顫巍巍的自眼眶泛涌而出。
「這話是遲了些才說,但是應該還來得及,是吧?」他修長的指頭輕輕滑過她的頰際,擋住了熱燙的淚水,卻又引出更洶涌的淚源,「嘖,什麼時侯,你變得這麼愛哭了?」心疼的眯起眼,薄傲凝視著她像是決了堤的淚水攀上他的指月復,侵上他撫在她唇上的指梢,一滴一滴的將她的衣襟染濕了大片,「從來不知道你的身體里竟然窩了那麼多水分。」「傲傲……」虹袂輕喚,好想大哭一場,自他出現後,這種沖動一點一滴的被啟動著,傲傲,這教人心魂激蕩的男人,這輩子,大概只有眼前這男人才能輕易的牽動著她的喜怒哀樂。
「呵。」眨眨濕濡的熾熱黑眸,蘊著喜悅的笑容自薄傲唇畔綻開,「還是听你這麼叫我順耳。」
「沒有別人再這麼叫過你?」她問,怎麼可能?六年的時間不算短,以他的條件,身邊真不曾有過別人?
「你以為別人敢像你這麼膽大妄為呀?」
一語雙關,說得她臉蛋泛起酡紅,「我……」
「別我我了,你以前沒這麼拖拖拉拉的。」
「以前,你總不愛听我叫你傲傲的。」隔了六年,她第一次允許自己這麼直接的掏出塵封的記憶。
「以前,你也壓根兒就不理會我的抗議呀!」雙手托腮,薄傲慢慢地將她的臉移到眼前,溫熱的氣息互襲著彼此的心,「我愛你。」
「你是真心的?」
「你什麼時侯變得這麼多疑又膽小了?」
「自從……你沒來接我的那一天起,一切的苦難,不就自那天起的嗎?」
倏地猛合上眼,半晌,薄傲輕嘆一聲,炯亮的瞳眸閃著積沉已久的傷痛,「以後,我絕不會再讓你傷心。」
「你發誓?」漾著水氣的眸子緊凝著他,瑩瑩的閃著誘惑,像是能在瞬間將人給引進里頭浮沉。
薄傲沒有回答她,輕輕地俯,兩唇相觸……
「喂,拜托你們也稍微控制一下行為嗎?這里是醫院走廊,不是旅館耶,我只是住院,你們當我是死了不成,膽敢在我面前親親熱熱。」楊崇郁的聲音自兩人身後冒出來,口氣里盡是不滿,媽的,躺在床上等了半天沒見到小袂,就知道她鐵定是教人給攔下來了。
身子微僵,虹袂頂著張紅通通的臉躍離薄傲的懷抱,凝望他的眼神閃耀著祈求與歉然。
翻了翻眼,無聲輕嘆,薄傲側身望著那扇被拉開條小縫的門。
楊崇郁的身子還卡在助步器里,助步器也還堵在門後,但她的腦袋瓜卻已迫不及待地探出房門視察敵情了。
瞅著那雙惡狠狠瞪視自己的怒眸,薄傲不禁苦笑盈心,看起來,回台灣應該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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