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悠作的出國手續辦得相當快,也或許是秦紜妹知道得過晚,不到兩個星期,他就走了。
臨走,他找到了坐在消防車上發呆的秦紜妹。消防車是停在火場不遠處的路旁,而他們才剛把一場火給滅了。兩死、兩傷,一個幸福的家庭就這麼缺了個口,永遠都補不齊了。
一坐一立的兩人相對而視,縱然心中有著千言萬語,卻是教沉寂給撲上了身,久久,除了始終用深情的目光緊緊將對方的身影嵌進眼底,除了沉重啞然的聲聲保重外,再無其他贅言。
悠作,真的就這麼走了,相戀數年,只留下一句保重。
呵,保重!
沒錯,她的確是需要很多的祝福,因為他才走沒幾天,她已經覺得整個人像是被抽離了活力,恍惚茫然得無所適從,從不知生活竟可以過得如此沉重,這幾天,她活得好辛苦。
日日夜夜,只想著已然遠離的他。
「嘿,你還好吧?」喘著氣在她身旁坐下,隊長依例又遞了杯咖啡給她。
「謝謝。」感激地接過來,隱隱約約,眼淚又浸濡了眼眶。
「別太內疚,每個人都會遇到這種措手不及的狀況。」他安慰道。
「可是,我嚴重分神了。」輕喃著,她緊抿唇瓣。雖然心中浮淚,但此時此刻,卻是連哭都哭不出來。
驚心動魄的那一幕至今仍在她眼前浮晃,揮之不去。盡管心神茫然,但她仍被震懾、仍被胸口的駭然緊緊揪得惶恐心慌。不到半個小時之前,她差一點就被祝融給奪去了性命,幸虧跟在一旁的同事眼明手快地扯過她的手臂,拉起她的身子,沒讓她被燒毀的木制地板給陷落到地下室,否則,不死也篤定半條命丟了。
感謝機敏的同事,這回算她命大,可是下回呢?
沒有人能永遠這麼幸運的!
在這種與火神爭命的時候,她竟還神魂不定,人在火場,心卻遠揚,這種行徑不但是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也輕忽了一塊兒沖進火場的同事性命,雖然他們未曾拿責備的眼光瞧她,反而迭聲地安撫著驚惶未定的她,可是,她的心有著濃濃的歉意。
「其實,他們都很擔心你。」
「對不起,竟然讓大家都為我煩心了,我只是以為我可以……」話浮在唇,卻難以續言。
真的曾以為只要一天天的過去了,時間的拉長足以讓她安頓好自己的傷心,最起碼,別再這麼行尸走肉的過日子、平白讓身邊的人替她憂心。真的是以為自己可以辦到,怎知道依然好難、好難呀。
心中的傷痛沒有結痂,反倒是隨著時間,一點一點地擴大難忍的痛楚。
「呃……紜妹,你要不要休息個一段時間?」隊長悄聲問道。漫不經心的口氣里帶著些許的不忍。
知道她近來情場失意,所以才會像縷游魂,成天失魂落魄不知所為,若這會兒再勸她放下工作,她的人生目標全失,挺殘忍的,可是,她再這麼過度地鞭策自己的身心,對她也是件不智的行為。
「休息?」她茫聲附應他的建議。
「最近你的壓力或許太大了,而你不自知?」
「休息?」
「嗯,考慮一下吧,休個假,找點樂子玩玩,讓自己的心情放松一下,別老將精神繃得緊緊的,對身體不好。」
是嗎?
她真的已經將自己逼到極限了?
隊長沒有別的意思,純粹只因為關心她的狀況,她心知肚明,但,她的身心俱疲真的這麼明顯?明顯到連隊長都看不過去說話了?
回到家,婉拒了父母親邀約出外共餐的主意,努力地清醒渾沌的腦子,秦紜妹花了一整個晚上將隊長的建議想了一遍又一遍。
第二天,她遞了辭呈。
「為什麼想辭職?」隊長一愣。
他只建議她休假罷了,可沒想要她完全的結束這份工作呀。雖然私心里也認為她完全不適合這項極具危險性的工作,但,她真能接受夢想破碎的事實嗎?
「我不適合這份工作。」苦笑一聲,她坦然面對隊長的質疑,「其實,我早該這麼做的,我已經任性太久,該是看清事實的時候了。」
「你已經決定了?」
「嗯。」
「以後呢,你有什麼計劃?」這句話,是以朋友的身份問的。
他知道悠作已經不在芝加哥了,因為悠作離開時,曾找他談過,希望身為隊長的他能稍分些心神留心、照料秦紜妹,他答應了。
但沒料到的是,悠作之前努力了那麼久的時間,都沒能讓她打消執意固守在工作崗位的念頭,但待他心情沉重的離開了以後,秦紜妹竟然決定辭職了。這……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呀?
「離開這里吧。」
「離開這里?」這倒是他沒料到的答案。他以為即使悠作已經離開,但她仍會在這里等悠作回來,「你打算上哪兒?」
「回家。」
「你……你預備回台灣?」
「是呀,好久沒回去了,也不知道台灣這一、兩年來變了多少。」咋晚,她將決定告訴爸媽,他們臉上松了一口氣的釋然神情讓她差點又失聲哭了出來。
老天,她的任性、她的執迷不悟到底讓多少人為她擔憂駭怕呀?
「還回不回來?」
「不一定。」
「那……悠作他知道嗎?」
「我沒有他的消息。」她幽幽說著。
「沒有他的消息,怎麼會……」這又是一個出乎人意料之外的答案。搔搔腦勺,隊長溫聲哄道,「呃,或許是因為才剛到一個地方落腳,什麼都還模不著頭緒,所以才會暫時斷了聯絡。」
「或許吧!」她悵然的淺笑著,縱然是百感交集,但事已至今,她也已經不想再去怨恨任何事了。
都是命,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想想,也真是諷刺,悠作還痴心守護在她身邊時,不知軟硬兼施的想了多少計策,哀求了幾千、幾萬次,她都沒有辭職,結果,距他下了個令她心碎斷腸的決定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她竟也做了這個他曾百般勸哄卻依然無效的決定。
一切,全都是命哪,或許,她跟他果真是不該成為一對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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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芝加哥,離開秦紜妹,不到一個星期,何悠作徹底地發現自己做錯了一個決定。
怎會以為拉開距離,放遠時間,他就可以靜靜地療傷,就可以在遙遠的地方等待紜妹的勃然了悟呢?
老天,他竟愚蠢無知到以為自己可以做到這一點!
來到中非洲這兒,事事都是由零開始,展開醫療行程,教育他們醫療常識,攀山越嶺移向下一處落腳的村落,什麼都忙,尤其是被相思侵佔的心緒更忙碌了。忙著想她、忙著關心他不在她身邊時她的一切,忙著……在距她十萬八千里遠的地方他一天比一天的更愛著她。
位處于薩伊的邊陲地帶,交通相當的不便利,別說郵件,連通個電訊都還得等上老半天,再加上剛到這兒的第一天,就發生了幾起少數民族因隙交鋒的流血事件,他忙著救人、忙著避難、忙著在叢林里鑽進翻出……離開芝加哥時,他曾允諾紜妹會常與她聯絡的,看來,這個誓言要跳票了。
不知道紜妹在始終沒收到他捎去的只字片語後,心里是怎麼想的,他挺擔心。
連夢中都清楚記得,離開的前一天,與紜妹的相對無語,她憔悴慘白又恍惚無神的神色夜夜都在他睡不安穩的夢境里挑動他的思念,勾起他的心憐。他知道自己的決定很傷她的心,但他仍執意要走。
雖然自始至終,她沒試圖開口阻止他的決定,但,他知道她受的打擊不下于他。她的神情是那麼的淒愴又無助,他心疼,卻不肯給予她安慰,狠著心的忽視她眼中的悲戚哀求,徑自繼續著他自以為是的計劃。
可如今,他後悔了。真的很後悔。生平第一次,他祈望時間能夠倒轉,若能讓他再有一次機會,他絕對不會再做出這麼愚昧到極點的決定。
向來溫和的黑眸染上霧氣,抬起濕濡的眼睫,他凝望著湛藍無垠的夜空。
不知道紜妹今晚是不是也同他一般,仰望著天,兩雙眼眸同賞一輪皎潔明月,同樣揣著傷感的心,靜靜地思念著彼此?
老天,他好想她呵。
好想、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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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替我聯絡到她?」
好不容易將原梓給盼回來了。一身汗水灰塵的她花了五天的時間在城里補齊貨源,沒來得及贊揚她幾句,只急著想知道托她辦的事情究竟如何,可一听到她的答案,何悠作的雙手突然在身側緊握成拳。
「我真的試過了。」偷偷地望著他的兩只大拳頭,原梓不動聲色地悄然往後退了幾寸。
好恐怖,原來何悠作也有暴力傾向呀,不避遠一點,真開打的話,她那幾招三腳貓的功夫鐵定不是他的對手。
「真的嗎?那她上哪兒去了?」
「沒人知道她的下落呀。」問她?嗤,笑死人了,她又不是FBI,哪知道隔了十萬八千里遠的某個人行蹤?
「怎麼會?」他不接受這種答案。
紜妹又不是一陣風,也不是外星人,怎麼可能會無端端地就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呢。
「是真的呀,我想盡辦法都沒能找到她。」悶悶地舌忝著差不多已經化成女乃昔的冰淇淋,原梓的眉眼壓得低沉沉的。
氣人,他以為任務沒達成她的心情就很好呀,累了這麼多天全沒代價,她也很郁卒哩。沒良心的壞家伙竟還握著兩個大拳頭嚇她,真是冤枉人!她真的是已經盡心盡力的去找出秦紜妹來了,可誰知道秦紜妹在悠作離開後沒幾天就遞了辭呈,然後走得不知去向,拜托,這麼湊巧的決定能怪她這個無辜的臨時征信員嗎?
就說男人這種動物行事及思維全沒個準,啐,看吧,眼前準又是一個衣冠禽獸的壞胚子。等著瞧,如果真讓她找到了秦紜妹,一定要力勸秦紜妹將何悠作這個快進化成衣冠禽獸的家伙給三振出局。
現在看來,瞿北皇那家伙還比何悠作好上一截,起碼瞿北皇一看就知道是個崇尚暴力的好戰分子,不像他,外表溫和又善解人意,其實骨子里卻是暗藏狠勁。
「消防隊那里沒人知道她的下落?」
「對呀,她已經離職了好一段時間了,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
「你可以找到她住的地方呀。」他仍不死心。
知道紜妹竟然辭職了,心中的興奮沒超過一秒,就被她的消失無蹤給擾得心慌意亂。
「我有呀。」原梓委屈地嘟起嘴,「我一到薩伊,見到第一具電話筒,就開始找她,拼了命的想跟她取得聯系,可是,連Call她兩、三天,電話始終沒人接,留言也沒下文,我也沒辦法呀。」
「你……」
「等等,等等,你別惱我,這一切又不是我造成的。」見他氣急敗壞地像是要卯起來發飆,她眼珠子一瞪,言詞犀利地直刺他痛處,「該懺悔的人又不是我,你干麼凶我?」朋友有愁、有氣、有惱,她有義務偶爾當當垃圾桶或是受氣包,這是常識;可是,這段路程來回奔波,她累都累死了,哪還有精力陪他過招呀。
恨恨地瞪著她,良久,何悠作像只被泄了氣的氣球般,挫敗地垂下幾天來緊繃的肩膀。
「的確。」方才,他是過度的慌了理智了,「抱歉。」
原梓說得沒錯,她已經盡力了。他該感激她耗盡心力幫他這個忙的。
「我接受你的道歉。」柳眉一挑,她厭煩的瞪著手中味道盡失的冰淇淋,「惡,真難吃。」流落在異鄉最教人無法忍受的一點就是食物了。
「等回到芝加哥,我請你吃到撐死。」不需費心便看出她的渴求,他嘆著氣,「算是賠罪。」
「謝啦。」猶豫半秒,她小聲小氣地問︰「喂,你想,秦紜妹她會躲到哪里去?」
「躲?」他一愣。
這個名詞挺聳動的,忽地就將他的心揪起痛意。
「我花了幾天都沒找到她,不是躲是什麼?」沒好氣地見他聞言又露出一臉的悵然,她嘖了嘖唇,「好啦,算我言之過及,你別胡思亂想,說真的,你覺得她會跑到哪兒去療傷?」
「回家吧。」療傷?沒想到原梓的感覺神經還沒麻木嘛。
「回家?你是說,她可能回台灣了?」
「嗯,我離開時,她父母人還在芝加哥,或許,她跟著他們一塊兒回去了。」依紜妹的個性,若真辭了工作,這是最大的可能性。
「你是覺得她回家了呀,嘖,這也好。」
「怎麼說?」
「起碼有家人陪著她、照顧她,你不也比較安心。」
「你說的倒也沒錯。」原梓的話總算稍稍讓他胸口的煩慮消褪些許。
「喂,你別怪我雞婆多管閑事,想不想告訴我,你們之間究竟是出了什麼事?」雖然很想能從秦紜妹口中知道真相,畢竟都是女人,說起話來應該會較貼心。可是,她跟秦紜妹又沒熟到促膝長談的地步,只好退而求其次,找何悠作解惑了。
「什麼事都沒有。」
「少來了,如果真的什麼事都沒有,你會好端端地改變主意?」之前他明明就已經拒絕瞿北皇了,他以為她不知道呀,「是不是因為她又悔婚?」
「唉。」
「別嘆氣了,我要听事實的真相。」她沒什麼同情心的催促著他吐出心聲,「是不是啦?」
「那也是原因之一,最主要的是,我要她肯面對自己的心結。」
「你是說,她不愛你?」
「別問這種蠢問題好嗎?」黑眸倏黯,他拒答這種未經大腦思考過的笨問題。
「還是,你沒跟她說過你愛她?」不可能吧,何悠作對秦紜妹的感情明顯到連瞎子都知道。
「你認為呢?」睨了好奇的原梓一眼,他輕幽地又嘆起氣來,「只差沒有照三餐對她說這句話,我的心早已經赤果果地呈放在她前面了。」
他的話,她相信,但心中的疑惑卻加深了。
「而她還是三番兩次的悔婚,死都不肯辭職?」
「嘔人吧!」
的確。可是,會不會秦紜妹也有著她自己的想法呢?原梓很公正的暗忖。像自個兒所從事的攝影工作,若在城市里,危險性就挺低的,可是她偏極愛上山下海的攝取特殊鏡頭,相較之下,危險性當然就提高了不少。現下她是沒親愛的另一半在耳邊-唆,但,光是來自家人的關注就已經夠讓她覺得備受壓力了。
「那,現在連秦紜妹的下落都成了問號,你是不是決定要放棄?」她語帶關切及好奇。
望著她略顯狼狽的疲累臉龐,再眺望著遠處的深峻山巔,他忽然在唇畔勾出一抹若有所思的微笑。
「不。」
「不?!」她狐疑地看著他。
「我愛她。」驀然悟通,即使紜妹心中有魔,但他仍無法棄她而去,「等這里的工作告一段落,我會飛回去找她。」
「喝!」原梓揚起驚詫的眼,「你听說了?」不會吧?一回來就被他纏著追問秦紜妹的事,她差點都忘了跟他提起這事,而能確定的是,應該沒有別的人知道呀?那,他是怎麼知道的?
「听說什麼?」他反問。
「你不是都已經知道了?」
「別雞同鴨講了,你究竟又暗坎了什麼消息?」
「哪有!」嘟嘟噥噥,她不滿地瞪著他,「是瞿北皇傳了個消息,說過些時候有個人會過來接你的工作啦。」
「這麼快呀。」
「原來,你真的知道了!」
「記不記得上個星期Sam因為家里出了事而匆匆地趕回去?我托他知會瞿北皇,叫他盡快另外找個人來接替我的工作。」才多久時間,他一連毀諾兩次,嘖,看來以後他的信用要大打折扣了。
「你早就決定要回去了?」
「嗯。」那麼久的時間都沒能與紜妹聯絡上,他心難安,除非讓他親眼看到她安然無恙,否則就算是繼續待在這里,遲早也是會出問題的。
「唉,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呢。」她邊嘆邊說。
實在是不想貶低自個兒水準的說出這麼落井下石的風涼話,可是……啐,沒意思嘛,若他那時別這麼意氣用事亂做決定,這會兒不就能跟秦紜妹恩恩愛愛的膩在芝加哥打情罵俏。
真沒采!害她還為了他們的勞雁分飛偷偷地哭過一回哩,現下看來,她的淚水是白流了,想想還真是劃不來。
「是呀,我已經後悔了。」他坦白著自己的心境。
「喂,如果你找到了她,而她卻……」
「沒有如果!」斬釘截鐵,他矢口否決她的質疑,「這輩子,她注定要跟我糾纏在一起。」
「噢,悠作。」感動地吸了吸突然泛酸的鼻子,她表示支持地上前輕輕擁著他的腰,「你一定要將她給找回來。」
「我會的。」他回摟著她,「而且,說什麼我都不會再離開她了。」
仰望著他在瞬間轉換的高昂情緒,原梓扁了扁嘴。討厭啦,她又有股想替他們哭一哭的沖動了啦。
他們的未來竟可以以喜劇收場,多讓人感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