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李勛在永雀殿設筵宴請朝中數位重臣,一道替求親建功的顓王洗塵。
殿上,教坊女伶翩翩起舞,殿外,樂倌隨著女伶舞姿落下絲竹清音,宮女太監在席間穿梭,端上一道道佳肴珍饈、瓊漿玉液,席間談笑聲此起彼落,坐在上席的顓王李勤笑得更是得意。
唯有上官羿冷眼旁觀一切。
談妥婚事,等同紫鐵砂即將到手,南北大渠完成在望,本該暢快豪飲,但是無端端的,他的眼總是失控地瞟向那個慵懶談笑的帝王。
今夜,總是不羈披散的長發被整齊束起,戴上金冠,露出那人深邃的五官輪廓,更顯眉韻俊俏,眸色風流,一身繡鳳紋紅邊金袍襯得李勛的身形益發高大挺拔,舉手投足間帶著與生俱來的威凜和狂放。
這樣的他,和床第間截然不同,那是天生霸主的神色,賢明君王的氣勢,使上官羿難以轉開眼,卻也冷了心。
只因李勛的身旁有莊、淑雙妃伴著。
兩個妃子在他身邊爭寵較勁,搶著承歡討好,這樣的畫面,教他一路冷進骨子里,忘了為遠景歡喜。
「皇上,瞧你的氣色不錯,想必龍體必是恢復不少。」李勤端著酒杯來到李勛面前。
在朝堂,李勤是臣,李勛是君,但李勤也是李勛的異母兄長,仗著兄長的身份,李勤從不在他面前行君臣之禮。
「朕已無恙。」
相距不過幾步距離,坐在李勛左側第一席的上官羿垂眼飲酒,將似漫不經心,卻仔細地聆听兩人的交談,暗詫李勛的回答。難道他已經決定往後都要上朝了?
「皇上龍體無恙才是百姓之福,眼下迎後在即,皇上可要好生調養。」
李勛笑而不答,只是淡淡地看他。
他不想開口,因為這樣的對話太虛假。當他們還是寧王之子,不具王餃時,從來就是兄不友弟不恭,實在沒必要在這當頭假惺惺。
李勤看著他,撇唇轉眼笑得陰險,心中很是不滿。一樣皆是寧王之子,為何最後李勛能夠撿了個便宜當上皇帝,而他卻依舊是鎮守西防的顓王爺?火氣無處發,他只能將氣出在挑選李勛為帝的上官羿身上。
「國師今兒個是怎麼著?好似氣色不佳。」端著酒,他往上官羿席前一坐,大有與他促膝長談的打算。
緩緩抬眼,上官羿眸色清明噙笑。「該是近來的祭祀儀式教下官忙壞了。」
「倒是,不知道國師可備妥納采禮了?」
「下官已全數送入迎賓館,就等著西宛送親隊到來。」他對答如流,對皇帝迎後的各項禮儀一清二楚,只因他在一年前才準備過一回。
因為迎接的皇後來自他國,所以才將納采禮送至迎賓館,而納采之後,便是一連串的祭祀,皇上必須跟著他齋戒山日,祭又壇、地壇、宗祠等,待吉日吉時一到,便是冊立大典。
大婚當日,可想而知他這個國師兼禮部尚書一定會忙得連歇口氣的時間都沒有,但也幸好有這些繁瑣的儀式,可以讓他忘卻心事。
「由國師處理,肯定出不了什麼岔子。」李勛朝他舉杯。
上官羿見狀也拿起杯子,恭敬地敬他一杯。「和西宛聯婚是何等大事,下官必定盡己所能,讓西宛公主得到最高禮遇。」
「可別再讓憾事重演。」李勛湊近他,話里透著玄機。
上官羿卻笑意依舊,佯裝听不懂暗示。「當然。」
「野馬有時難以馴服,國師切莫大意。」
「只要給馬大一點空間,野馬便可以跑得盡興。」他笑道。
「就怕跑出了圍欄。」
「王爺,時間一久,野馬也習慣了範圍,跑不了的。」上官羿點到為止地暗示他皇上的心已在宮中,不可能再出任何岔子,也強硬地讓他知道,李勛才是真正握有實權的人。
他在朝中左手翻雲,右手覆雨多年,朝中重臣幾乎都在他派系底下,甚至不少臣子在私下猜測他已經成功地培養出傀儡皇帝,將朝中權勢一把抓,所以原本打算投往顓王的臣子也倒戈到他陣營中。
對于這個人,他並不看在眼里,要孤立削減他的勢力很容易,但是想徹底除掉他又不令人詬病,則需要一點法子。
李勛直睇著他,眸色快速變幻,最終還是勾笑。「國師所言甚是。」
「還要多謝顓王能夠讓西宛和金雀重復邦交。」上官羿替他和自己斟了酒,隨即舉杯,瀟灑飲盡,給足了面子。
「說到此事,本王這回牽線可牽上癮了,還想替國師牽紅線呢。」
上官羿濃眉微揚。「下官……」
「在聊什麼?」他話未完,隨即被走近的男人打斷。
抬眼,便見李勛已來到面前,妃子依舊跟隨在他兩側。
「皇上,臣正打算替國師牽紅線。」
「喔?」李勛俊色未變地瞅著已喝了不少酒,玉面微酡的上官羿。
「畢竟國師身份高貴,子嗣豈能斷除,再者,國師已年近而立,是該娶妻了。」李勤游說著。
李勛沒應聲,只是淡淡地瞅著垂眼不語的人,好半晌才出聲。
「愛卿。」
低啞的呼喚教上官羿心里爆起一陣酥麻,勉強按捺下的莫名煩躁又起,教他長睫輕顫了下,可再抬眼時,已勾足春曉笑意。
「皇上。」
微醺的醉意讓他如玉面色添了抹紅,向來清冷的眉眼被笑意妝點得異樣妖美,教坐在面前的李勤不由一怔,月兌口道︰「多年不見,國師依舊國色天香。」
李勛聞言,濃眉攢緊,隨即撩袍坐在上官羿身旁。
「國色天香?王爺怎會將下官比喻成姑娘家?」上官羿捧額失笑,俊面風流,眉梢眸底不自覺地勾人魂魄。
他笑,只是不想被李勛那雙能看穿人心的眼看出不對勁,卻因為微醺,反倒讓笑顯得太過突兀。
李勤怔住,一時之間竟被迷得說不出話。
李勛見狀,抬手狀似不小心打翻了上官羿的酒杯,杯內的酒順勢倒在李勤身上,在他的朱紅綾袍留下一大片酒漬,才教他猛地回神。
「莊妃,還不趕緊差人替王爺擦拭。」李勛淡聲命令。
莊妃聞言,立即差宮女替李勤擦拭,一旁的淑妃也差太監送來三只酒杯,往上官羿面前的矮幾一擺,斟上美酒。
「顓王,弄髒了你的綾袍,朕在此跟你道歉。」李勛舉杯冷道。
「皇上何須在意?」李勤拿著酒杯,又看向上官羿,余光正好瞥見坐在李勛左後方的莊妃,不禁道︰「這麼一看,本王突地覺得莊妃和國師有幾分神似。」
上官羿即使心里嫌惡,臉上卻依然揚著深不及眸的笑。「怎會?」他連頭也沒回,壓根不想看莊妃到底長得什麼模樣。
「幾年前,國師可是被喻為皇朝美男,俊美無儔,就算如今白了發,依舊無損風流玉面,甚至眸底眉梢還添了幾分俏。」
李勤直盯著上官羿猛瞧,壓根沒瞧見垂眼喝酒的李勛瞬間迸裂的殺氣。
將不耐往心里塞,上官羿陪著客套的笑。「顓王謬贊了,下官豈比得上後宮如雲美妃。」
「瞧,這一笑起來,還真是多了幾分媚,這感覺……簡直像極了已逝的頊王妃。」李勤突地擊掌,問向李勛。「皇上,你瞧,是不是真有幾分神似?」
只見李勛懶懶閉了閉眼,將殺氣盡數收妥後,才勾起慵邪笑意。「差遠了。」
「是嗎?」
「朕的頊王妃是獨一無二,天下無雙的。」
這一字一句听似無意,然而卻化做一針一箭扎在上官羿沒防備的心坎上,痛得他眯緊了眸。
「皇上可真是對頊王妃一往情深,還記得頊王妃逝世時,皇上還替他守了一年的靈。」正因為如此,他才會特地找了個神似的女人送進當時的頊王府,如今果真貴為莊妃。
「這天底下,不可能再出現一個女人能教朕如此迷戀。」
上官羿垂臉捧起酒杯,緩緩飲盡,再倒上一杯,不想听那低沉嗓音里隱藏的傷痛,更不想知道他曾為一個女人如此深戀難忘。
「皇上,那臣妾呢?」莊妃不依地偎進李勛懷里。
「你有幾分像她,朕就疼你幾分。」
「那臣妾呢?」另一頭的淑妃美顏添了幾分哀怨幽美。
「朕,今兒個不是好生疼你了?」他邪謔的低笑,「愛卿?」瞥見上官羿驀地站起,李勛懶懶抬眼。
于是……
上官羿扯起勉強的笑意,身形踉蹌了下。「皇上,微臣不勝酒力,有點醉了,容臣先行告退。」他不想听他兩個妃子爭風吃醋的嬌喃聲,更不想回想御花園的那一幕。
「朕送你回觀天樓暫歇吧。」李勛甩開兩旁妃子,起身攙扶他。
教他踫觸之處像是著火般燙得發痛,所以上官羿猛地退開,連連作揖退後。「筵席正歡,皇上怎能離開?」
「怎麼,你忘了朕從明兒個就得開始齋戒?」李勛一個箭步向前,不容抗拒地托住他的背。「朕得好好問你,這齋戒要怎麼進行,也必須早點歇息,免得誤了明日的大事。」說完,便回頭交代兩妃在筵席結束後,自行回到後宮妃殿。
他說得頭頭是道,上官羿頓時找不到推辭的理由,只能被他半強硬半虛柔地拖離永雀殿,穿過渡廊。
「皇上請止步,齋戒一事,明早微臣會請公公告知皇上。」見觀天樓己近在眼前,上官羿輕聲道。
他其實只有幾分醉,正因為還太清醒,所以不願面對他,想要獨處,細解內心紛擾。
然而李勛卻不放過他,硬扯著他往前走。
觀天樓是座四樓建築,四樓有座石台,向來是上官羿佔星卜卦之處,穿廳過曲廊之後,則是一座寢樓。
寢樓里有數間房,唯有一間房被深鎖,只因里頭有太多上官羿與李劭的回憶,教他不願觸景傷情。
然而,李勛卻強扯著他往那間寢房而去。
「怎麼上鎖了?」他明知故問。
「……」上官羿沒回答,轉了話題。「皇上明兒個開始齋戒,想縱歡得趁今晚,何不擺駕妃殿?」
撇唇,李勛笑得慵邪。「朕來到這兒,不就是想縱歡?」
「皇……皇上後宮美妃眾多,何苦招惹微臣?」
「怎麼,你系上了與朕約定的玉環,轉眼就打算翻臉不認人?」他冷哼,單手用力扯著門板上的鏈鎖,鐵鏈一斷,接著便一腳踹開房門,將上官羿拖進里頭。
寢房擺月兌雅致舒適,唯一特別的是錦榻上的黃金絲被。
向來只有皇帝才能使用的黃金絲被出現在觀天樓里,看起來古怪,又似乎合理得很……
李勛逕自走向錦榻坐下,回頭便見上官羿沉著臉站在門邊。
「還杵在那兒做什麼?」他懶懶勾笑。「是要朕抱你過來?」
「……皇上,明日微臣有許多鎖碎雜事要做,今晚……無法侍寢。」
李勛似笑非笑,烏瞳緩緩掃過錦榻上的黃金絲被,探指撫過柔膩的被面,眸色微黯。「過來,替朕更衣。」
上官羿盡管無奈,還是走向他,先替他取下金冠,使一頭烏發滑落,再替他解開襟口盤扣,褪去龍袍和里頭的中衣,露出他壯而不碩的體魄,便見玉環懸在他的胸膛之間。
有他若例行公事般吻上身前人的頸項,濕熱的舌一路往下,吸吮那刀鑿般的胸膛、挺立的硬實,再逐而往下……
就當是一筆交易,只要能哄得這人開心,他自身的心情一點都不重要,況且除了這麼做,他還能怎麼討他歡心?上官羿如是想,近乎自暴自棄地自嘲,也一並扼殺理不清的情緒。
李勛垂眼直瞅著他,隨著他的唇舌游移,也纏上他,忽地,他扯下上官羿頭上的小冠,蒼發瞬間滑落。
上官羿不解地抬眼,卻見他的唇逼近,覆上他微啟的唇,兩人綿密糾纏,對方的氣息像抹毒,鑽近他僨張的毛孔,教他迷醉,醉倒在對方懷里。
然而,當他以為李勛會有進一步動作時,卻發現他一把將自己摟進懷里,拉過被子蓋住兩人,便不再有動作。
上官羿不由得怔住。
難道……他已經對他的身體生膩?可要是如此,為何他又摟著他?
他的背隔著衣料,貼覆著身後人灼熱的胸膛,對方強而有力的心跳聲跟著傳來,漸漸的,他听見沉勻的呼吸聲。
上官羿難以置信,他竟只是摟著他入睡?!
長臂橫過他的頸項底下,將他完全納入懷里,不帶……這樣的李勛,教他捉模不定。
每當他痛恨至極時,這人總又會做出教他疑惑的舉措,如此反反復覆,教他無所適從又不知所措。
究竟,他要將他搞得多混亂?
嘆著氣,閉上眼,才猛然發現自己真的疲憊,睡意立時襲卷而來,沉沉地拉著他往夢鄉進,所以沒看見門外有雙偷窺的眼。
齋戒七日是金雀皇帝迎後前的儀式,沐浴淨身,清心寡欲,只為了養精蓄銳,在迎後之後能夠讓皇後早日懷有龍種。
而齋戒,向來是在觀天樓進行的。
整整七天與李勛相處,讓上官羿如芒在背。
這麼形容一點都不為過,只因他的背後一直有道銳利的視線,像是要剮開他的皮肉,碎斬他的魂魄,教他難以聚精會神。
入夜之後,兩人總是相擁而眠,這般親昵的氛圍讓他渾身緊繃,難以適應,總覺得李勛的體溫太高,教他心神恍動。而一早醒來,瞧見兩人交纏的發絲,烏亮染著他的蒼銀,更是異樣刺眼,令他惶惑難安。
所以連著幾日,他一直恍恍惚惚,祭祀儀式中頻頻出錯,甚至……
「大人,你的袖角著火了!」
思緒渙散間,他突地听見太監高喊,還未回神,便見一抹高大陰影逼近,大手往他燃上火苗的袖角一擰,壓根不管火苗是否燙傷了他的手。
「皇上?!」上官羿瞪著他掌心的漆黑,趕緊抓著他往樓下狂奔,來到穿廳外的井邊,急急打了桶井水,將他的手浸在水中,順道查探傷勢。
「原來,愛卿也會擔心朕。」
「皇上龍體尊貴,豈能受半點損傷?」他想也不想地月兌口說出,確定不過是皮肉傷才松口氣。「大婚在前,儀式中不得見血見傷,那是壞兆頭。」
要是因自己而引來壞兆頭,會教他愧疚天下的。
眯起眼,李勛抽回手。「原來,愛卿擔心的不過是皇帝這個虛名。」
「皇上?」
「得了,不過是點小傷。」他哼了聲。
「皇上為何……」
「嗯?」
上官羿瞪著袍角,暗惱自己竟會在儀式中出錯,更不解為何李勛想也不想地便以手替他撲熄了火。他的動作飛快,半點猶豫皆無,彷佛時時刻刻都在注視著他,守護著他……
念頭甫現,鎮日混亂的心竟如得到某種吊詭的緩和,感到被撫慰,但他卻不想深究下去。
「愛卿想問什麼?」
「……沒有。」
不能問,沒來由的,也底有股聲音矛盾地阻止了他。
「是嗎?」李勛睇著他,狀似隨口問問。「儀式還要繼續?」
「……今日是第七日,儀式已算完成,剩下的交給微臣,皇上可以回寢殿了。」他需要一點獨處的時間,讓自己好好冷靜。
「怎麼,利用完,也不願讓朕待下了?」他冷哼。
上官羿閉了閉眼,不知道該怎麼對待他。利用?彼此、彼此吧。「皇上要是倦了,可以在觀天樓暫歇,微臣必須前住迎賓館。」
「朕已經許久不曾出宮,就陪你走一趟。」
「皇上不該隨意出宮。」
「怎麼,不想讓朕跟?那朕就自行去晃晃好了。」
「……」上官羿瞪著他,確定他不會退讓後,不再做無謂堅持。「還請皇上稍等半刻。」
李勛擺了擺手,待他離去後,才緩緩收攏掌心,細細品味方才被緊抓著的余韻。
他要的不多,可惜,那人不給。
皇宮南邊永雀門外,隔著一條御街,和迎賓館對望,而從永雀門直通到二重城門的則是御道,御道兩旁皆是重臣官邸,一般百姓難以踏入這個區塊。
去過迎賓館確定宮人人數和納采數後,上官羿準備再趕回宮里,李勛卻像是腳底生了根,賴著不肯走。
「皇上只要西宛公主一到,你想在迎賓館待多久都沒人管得著,但現在時候未到,還請皇上先回宮。」上官羿幾乎是咬牙切齒了。
悠閑走在御街上的李勛,一身華麗常服,怎麼就是不願拐個彎,再踏回永雀門內,哪怕只不過是幾步的距離。
「朕已經有多年未回到皇城,想在街上走走。」他走著瞧著,像是對附近景致極有興趣。
「皇上隨意出宮,總是不妥。」上官羿再不滿,也只能緊跟著。
「何來不妥?」
「微臣並沒有安排禁衛守在皇上身邊。」只因迎賓館和皇宮是這麼近的距離,他才打算速去速回,就連皇上在馬車上,他也沒讓任何人知道,誰知道這人出爾反爾,竟荒唐的想要逛街!
「怎麼?朕沒人護著就活不成?」他哼笑。
「皇上可是皇朝命脈,受不得半點損傷。」
「你在意的是皇上,還是李勛?」他突地停下腳步。
上官羿跟著停住,瞪向比他高半個頭的男人,不懂他話中人物的差別。
李勛是當今的金雀皇帝,皇帝就是李勛,在他眼里,這兩者是密不可可分的。
只是看著他束發穿簪,朱紅錦衫外搭了件月牙白緞面半臂,腰束玄色革帶,眸色不若往常陰鷙,反倒像以前那般勾著春暖溫煦的淺淡笑意,上官羿忽地莫名感到胸口一陣悸動,難喻的灼熱在胸口燙著,使他狼狽的別開眼。
李勛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你說,有誰想殺朕?」
回過神,上官羿急忙跟上他的腳步,一時之間追不上他七彎八拐的思緒。「皇上怎麼會這麼猜想?」不過這問題的答案並不難猜。
李勛不早朝,顓王自有理由前來皇城關切,更因為其向西宛提聯婚有功,在大婚完成之前,斷然不會離開皇城,而這段時間內,天曉得他到底會做出什麼事?
「要不,朕不過是到宮外走走散心,你何必大驚小怪?」轉進寬敞的御道,不見擁擠人潮,反倒有股悅人的靜謐。
「皇上本不該在宮外隨意走動,況且皇上這回離宮,微臣並沒有上稟,更沒有禁衛保護,不合律例。」
「你要向誰上稟?只要你允了,誰能說不?」頭一偏,他促狹笑問。
「……在皇上眼里,微臣倒像極了無視例律的佞臣。」
「不,你向來是個忠臣。」
上官羿不由得一怔,心突地抽疼。
「愛卿,你可是朕的忠臣?」
曾有人也問過他是否為忠臣,而他回答,他是一個人的忠臣,只是傾盡一切所有,只想當一個人的忠臣後,那個人卻不要他,如今江山不變,帝位已改……
他猛地抬眼,對上那雙沉魅得像是棲息了惡鬼的眸,鬼迷心竅的,他月兌口回答,「是。」
面對沒料想到的答案,李勛呆住。
見他的表情明顯僵愕,而後眸色復雜閃動,赧意稍縱即逝……
羞赧?這是上官羿解讀出的情緒,只覺剎那間像是看穿了這男人,但他不解的是,自己為何竟為了男人的反應而……
「你笑朕?」李勛眯起烏瞳低咆。
上官羿微瞠眼,撫上唇邊,才驚覺自己竟然笑了。
「朕不回宮了!」李勛微惱地大步往前走。
「皇上?」他立即跟上,不意瞥見那人微微泛紅的耳垂,那暖暖的紅彷佛透過視線落進他的心坎里,當下,纏在胸臆間被他刻意漠視的混亂,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識,逐漸明朗,非要他明白不可。
「閉嘴!」難得困窘的李勛干脆由快步轉為奔跑。
「皇上!」
察覺上官羿飛奔至他身旁,李勛不由得微揚起濃眉,笑容帶狂又噙著爽颯,強烈地吸引上官羿的目光。
奔跑間,他沒發現自己近乎貪戀地追逐李勛唇角那抹教他心動的笑,只听見自己同樣喜愛的嗓音落下……
「愛卿若抓得著朕,朕就跟你走。」
話落,李勛便像道狂野的風,飛速躍離。
上官羿抽不回視線,腳步緊追,李勛奔跑得極快,像是道凌空而去的箭翎,他必須用盡全力才能不被甩開。
已經有多久,不曾如此極力奔跑了?
他總是待在宮里,靜坐盤算,運籌帷幄,不浪費多余的體力在不必要的事上頭,但是現在,他卻想要不顧一切地追逐,只為了片刻的心動。
他,心動了。這一刻,他無法再否認。
當他的眼不斷追逐李勛的身影,當他的心不斷揣測李勛的思緒,就該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只是他一直選擇刻意漠視,直到滿心情意再也無法隱藏的傾溢而出。
明知道不能愛,但就是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