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于爐上煮沸的熱水,徐徐沖入壺中,微微的新茶在水中重生之時,茶棚外,一抹每日都會在此時大駕光臨的熟悉身影,令閑坐在棚裹白發銀須的老人微微抬起頭,而就在晴空踏入茅草蓋的茶棚中後,外頭的兩勢頓時大了起來,滂沱的雨勢,隨即將湖光山色全都密密掩在兩幕之中。
對于這號不速之客已經深感厭煩的老人,不怎麼歡迎地看著晴空彎走進茶棚,即自一旁取來昨日未下完的棋,擱放在他兩人之中的小桌上後,隨手拈起一子黑棋.立即令他的白棋陷入險境。
老人一臉悻悻然,「你倒是挺有耐性。」日日都跑來這下棋就算了,偏偏這不請自來的客人在棋藝上硬是高上他一籌,害得他的老臉日日都不知該往哪兒擺才是!
「能殺得您片甲不留,還可自你身上賺足銀兩,何樂而不為?」晴空微瞥他一眼,修長的手指再度在棋盤中置下一子,決意今日就殺他個片甲不留。「大人,這回給錢時,還請您給得痛快點。」「你要到何時才肯死心?」因晴空一子而陷入困境之後,老人沒好氣地瞪著這個耐性似乎可持續到地老天荒的晴空。
「大人,您肯走我就死心。」若他別那麼固執的話,事情也是可以很簡單的。
說起眼前這個白發白須白衫……幾乎可說是從頭白到腳的老頭子軒轅衛,此人並不是他人,正是鬼界之首鬼後台緲,近年來相來相去,最終所相中且最是中意之人。
原本鬼後是打算,就在軒轅衛百年之後,便請他到鬼界任職丞相一職,利用他在五十年前曾經在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經驗,好好代她整頓整頓全鬼界上下一番,重振朝綱並壯大鬼界士氣,為鬼界再造一番新氣象!
可惜的是,就算他大限早至,他卻仍好好地賴活在人間不肯去下頭報到不說,年少時曾習過一些陰陽術法的他,竟還趕在陽壽早就已盡、勾魂鬼差來臨之前,就先對自己施了永生不死的術法,而後帶上了簡單的行李,趕在鬼差前來取命之前,快快樂樂地雲游四海去。為此,鬼後不但不以為性,反倒是對這個軒轅衛欣賞得很,只是,無論再如何欣賞他,熱情與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在他陽壽將盡之前,鬼後撩著性子等完了他的一生,可到底,他卻使用旁門左道的方式來延長他的壽命,使得她無論再怎麼左等右等,他就是始終不肯讓鬼後一償所願,因他老人家,是既不想死,也……不、肯、死。
因他的固執,前前後後,鬼後已派了無數之鬼前來說服軒轅衛,可惜的是,派來之鬼若是道行不濟,不是遭軒轅衛給收了去,就是遭他給一腳踢回鬼界。即使到了後來,鬼後親自出馬勸了再勸,然而固執十年如一日的軒轅衛,仍舊是說不死就是不肯死。
一再遭到一名凡人的拒絕,面上無光的鬼後也終于卯起來了,而他,即是鬼後派了大批人馬找上軒轅衛,卻全都鍛羽而歸之後,沖著私交而找來的最後一道希望。
追根究柢,其實一開始這不過是件小事,根本就不需鬧成這樣,再說得更明白點,這事,也不過就是一個老老垂矣卻不想死的男人,跟另一個面皮薄若白紙,既愛面子也丟不起眼的老女人,這兩者之間的一個小問題擺不平,卻偏都不服輸地牽連了一大堆人……眼前那一鍋擺放在他身旁正滾沸著的熱水,在遭人舀起時,煮沸的滾水,咕咕嚕嚕地裝盛進已事前溫暖過的壺中,就在水與葉在壺中重逢的那片刻,一抹淺淡得幾乎像是不曾存在的香氣,像陣清風般地,順著流螢游竄在這麼一個夏夜清新的夜晚里,並款款地,帶來了一陣屬于茶片靈魂深處的幽香,窕窈地,用香氣迷惑住每一個人。
若是可以,他也很想能為什麼而被迷惑。
只可惜,身在佛界的他,未曾被允許擁有過這等的想望,而以他的身分來看,或許窮其一生也不可能被允許……
腳步踩過地上水潼的輕微聲響.自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專心在棋中的晴空,兩眼不曾自棋盤里移動過半分,可他的左掌卻在衣袖的掩飾下暗中取來一子,趕在腳步聲被軒轅衛听見前,疾快地將手中的黑子射向遠方。
「你做了什麼?」聆听著遠處軀體重重倒下的聲響,軒轅衛瞪視著他全然沒有移動過身子,目光也沒有須臾離開棋局里的他。
「保護您的周全,也是鬼後托給我的小事之一。」他仍是一派優閑如故,絲毫不像是方才出手就殺了一只魔物的凶手。「您沒發覺,近來出現在您身旁的妖怪與魔物,似乎多了些嗎?」軒轅衛完全不領情,「不過是些小角色,老夫即可自行解決,不勞你大駕。」
「既然您這麼說,那,這些個小角色後頭的大角色們,是不是也不需我幫忙?」
晴空微揚起一眉,面上盡是狡黠的神色,仿佛就等著他在這話里一腳踩進。
他怔了怔,「什麼大角色?」向來徘徊在他身邊的,不都是些不濟事或是沒修練的妖魔鬼怪而已,哪來的什麼大角色?
晴空揚起左掌,在他懵懂的目光下輕輕彈指後,軒轅衛當下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寒顫。
一種看不見的寒氣四下彌漫,忽遠忽近,數目者眾,讓軒轅衛根本就分不清那些帶著惡意或是殺意的東西,究竟是藏躲在哪個方向,又是什麼時候已來到了這里。
「現下,您能清楚的感覺到那些龐大的妖力是因為我解了刻意設在您身上為保您萬全的結界。」決定讓他親自明白,他的小命是多麼脆弱的晴空,一臉沒事樣地一手指向他的身後。「目前正朝您身後趕來的魔物,道行最少也在三百年左右,而您,不過僅是區區一介凡人而已,習法修道不過五十來年,試問,單憑您,您要怎麼同他們斗?」措手不及的現實突然被攤在日光下,再刺眼不過,而被挖掘出來的難堪,亦無所遁形。
就當軒轅衛打算自個兒面對所有朝他而來的眾生時,晴空老實地說出他在失去保護後的下場。
「倘若,在您沒有了鬼後所提供的蔽護之後,我想,只要我離開了您的身邊,不需半個時辰,您定當會被魔類或是妖怪給生吞活剝。」
淅瀝瀝的雨聲,不停歇地在屋頂上跳躍著,听來,很像是嘲諷,也很像是兩滴落在古箏上的輕妙樂音。可這些,在軒轅衛的耳里听來,卻覺得不僅僅是嘲諷而已,那里頭,還包括了晴空下棋時專注的臉龐,一室的茶香,和那義無反顧的守護……
當不遠處的一處小水塘,因只雨蛙點足躍過塘面留下了陣陣漣漪時,他覺得,好像也有種不知該如何解釋的堅持,也像那塘里的水一般被踩碎了留下一道道的漣漪。
趁著軒轅衛深陷棋局無法抽身,已經日日來此三年有余,奉命耗也得同他耗上的晴空,自動自發地替他注意起烹茶的爐火,原本奄奄一熄的爐火,在他的照應下,奄奄搖曳的火苗,又開始在爐中裊裊漫舞。
「大人,這局棋您是輸定了。」等了他老半天後,卻始終都等不到他下子,不想浪費時間的晴空,不禁先行開口杜絕他那老是在大勢已去時,卻還想要反敗為勝的心思。
不得不認輸的軒轅衛,滿面不甘心的葉子之後,老臉朝他一揚。「倘若我告訴你,今日我還是不想死呢?」晴空一臉無所謂,「那麼我明白再來。」「若我明日繼續在這人世賴著不走呢?」他以為五指不斷敲著桌面,末了,一掌拍在棋盤之上。
「大人既已這麼說了,日後,我豈有不繼續奉陪的道理?」早就對他這輸不起的性子習以為常,晴空仍是不為所動。
軒轅衛一手指向他的鼻尖,「哪怕你韌性十足,硬是在這陪我陪上三年或者三十年,我仍是會告訴你,我不願走,你又該怎麼辦?
「那麼我就在三十年後再來迎接您。」沒差,反正他有的是耐心。他愈說嗓門愈大,「若我三十年後仍是不死呢?」
「那我就再等三十年。」神態自若的晴空,邊說邊為他斟上一碗煮好的熱茶。這小子還當真想再同他耗上三十年?「你難道沒別的正事可做?」怎麼也想不通的軒轅衛,好奇地盯著他那等、永遠都閑適泰然的模樣。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楮空淡聲輕應,順手將擱了很久的茶碗推至他面前,「請用,茶都快涼了。」他手邊的正事加起來約莫數百條,可鬼後既然連他都請來借將了,那代表鬼後是真的很想請軒轅衛定居于鬼界之中,因此即使他再忙,他也還是得每日抽出點時間,好來陪陪這位鬼後欽定的未來鬼界紅臣。
徐徐呷了口熱茶後,心火早就跑得無影無蹤的軒轅衛,一手撐著面頰,音調有些落寞地問。
「你可知,我為何不願隨你共赴黃泉?」
「因您對這人間尚有遺憾,或是仍有眷戀?」早就看過無數例子的晴空,想也不想的應道。
「或許吧。」他輕捻著白須,兩眼直瞧著桌案上錯縱復雜的棋局,「不過,這幾日,我一直在思索件事。」
「何事?」他拉回目光,感嘆地看向外頭的天際。「來這人世一遭,我這一生,過得可有意義?」常人言,人生如棋,可手中棋局易解,來人世走一遭卻不是那麼簡單。
因他的話,晴空那素來平靜無波的灰眸動了動,他微微抬首,看著老人不知是自省還是懊悔沒好好把握時光的模樣,半晌,他音調有些沙啞地道。
「並不是每個人在走至生命盡頭時,都能夠得到那個答案的。」是誰說,一死之後,事事就可了之的?
「我知道。」不然他干嘛這般賴活著?
「你有什麼放不下的嗎?」
他有什麼放不下的?
老實說細細回顧了自個兒的一生後,軒轅衛也不知,汲汲營營一輩子了,在拋下了官職與責任後,無事一身輕的他,究竟還有什麼是放不下的?可一直賴活在人間里這麼多年後,他總認為只要再讓他待久一點,那他,定能找出他執意孤單地留在這世上的理由。
他……還不想那麼快、也不想那麼寂寞的一人獨自走向黃泉的盡處……在他倆的無言中外頭的雨勢慢慢地停了,而充斥著茶香的茶棚中一股淺淺的藥香,則悄悄自晴空的身上逸出來。
「那是什麼味道?」嗅著那等說不出口的懷念香味,軒轅衛不禁左右打量著晴空。
「當歸。」他慢條斯理自懷中掏出一袋泛著藥香的紙袋,「出門前,有人托我買的。」
「當歸當歸……」軒轅衛沉吟了一會兒,一雙黃濁的眼眸中靜盛著了然,「早當歸去是吧?」
晴空並沒有在意他在嘴邊喃念些什麼,他望了望外頭早就已停的細雨,和那愈來愈暗的天色一如以往地先滅了爐火後,拿起外衣披在老人的身上。
他揚起一手,「天晚了,我送大人一程吧,請。」
下過雨的小徑,有些泥濘,軒轅衛看著走在前頭的晴空,腳下的靴子時而泥足深陷,時而在柔軟的草地上踩過,領著後頭的他一路走過不沾塵泥片點。當前頭的晴空身上綠色的衫子染上數顆濺起的泥花時,軒轅衛這才明白了晴空那不開口的尊敬與溫柔,嗅著他身上隨風散發出的陣陣當歸香味,他有些動搖。
仰首看向天際,眼下,暮色已十分,煙霞轉眼便過,將天色與山色染成一片曖昧的顏色。以往他常在想,在他走後,他是否能為這人間留下任何東西,或是任何痕跡?
抑或者,他與那些迷惘子十丈紅塵的人們一般,皆是枉來人世一遭?可現在他卻納悶著,為何他非得頑固地僵守在生死的邊緣,就只是為了一份固執?他真有必要去圖個虎死留皮、人死留名嗎?
其實,對他來說,能夠留下什麼都無所謂,哪怕是一個遠去的身影、心頭上的一抹痕跡、湖面上腳尖輕踏過的一朵漣漪、或僅是秋風中遭吹離枝的黃葉……他想,他這等不想被遺忘的心情,這世上誰也沒法明白吧?
「大人?」走在前頭的晴空,在沒听見他的腳步聲時,忙轉過身走向沒有跟上的他。
晚風輕輕吹揚起軒轅衛銀白色的發絲,時而飛掠過他的眼簾,他沒有回眸,只是一壁將目光望向天際最遠的盡處。
「你覺得,在我走後,這世上會有人想念我嗎?就算三、五年過去,日後,還會有人記得我這張老胎生得是哈樣嗎?」什麼都沒留下也無所謂,他只是在想,當他轉身離去後,他是否能帶著世人的懷念與他一道離開,而不是淒清地上路。
「這還需問?」晴空有些沒好氣,「大人,您該擔心的是,就算再過三百年,您的這副尊容,我究竟有沒有法子可忘掉才是。」
不在意料中的答案,在他的心底引起一片震蕩,當風波止定之時,軒轅衛收回遠望的目光,仔細地看了他一會兒後,好笑地捻著胡須。
「鬼後是用了什麼法子才能交上你這位朋友?」
他一臉招搖,「她走運。」
「那我有空,可得好好會她一會了。」軒轅衛含笑地頷首,而後東張西望地看著四下,「小子,黃泉之路該往哪走?」
[大人?」晴空愕然地看著這個性格執拗的老人,全然不明白他怎會突地改變他堅持了三十年的固執。
「往西是吧?」他順手拍拍晴空的肩,邊說邊往前走,「我自個兒去向鬼界報到就成了,你若有空,別忘了記得來找我下幾盤棋。」
「為何大人改變了心意?」不知他心戀為何有這等轉變的晴空,走至他的身邊攔下他,並施法為他打開黃泉之道。「或許……是因你懷一畏的那袋當歸吧。」軒轅衛朝他擺擺手,而後拄著拐杖走向黃泉道上特意為他前來,提著燈迎接他的鬼界之鬼。沒想到這麼快就能解決鬼後所托之事,正想打道回府時,仍未走遠的軒轅衛,卻站在遠處喚他。
「晴空!」
他停下腳步,回過頭,就見軒轅衛端站著身子,一臉正色地道。
「佛界有佛界聖徒,而人間,早晚也會出現個人間聖徒。」原本,他是很想留下來看看的,只可惜,他似乎得拱手讓出這個機會了。
人間聖徒?
軒轅衛也不掩面上驕傲的神色,「數千年後我將會有個出類拔萃的子孫。」
很快即听明了他的話後,晴空只是低首揚指算算,而後不以偽然地朝他搖首。
「他未必會是人間聖徒。」依他所算,就算軒轅衛的子孫真能有所成就,並經歷過人間所有的苦痛與劫難,只怕,到時也還是會有個不魔不人的家伙同他一塊搶。
「不,我要說的是……」軒轅衛整了整衣衫,誠懇地彎子朝他一揖,「倘若他有幸遇上你,到時,還請你代我好生照料。」晴空怔怔地瞧了他許久,而後,一朵幾不可見的微笑漾上他的嘴角。「一定。」西天夕色歸處,青冥色的綠焰,閃閃爍爍,將老人背後的影子,拖得很長很長……晴空一直目送著?直到漸漸看不見老人的身影時,他這才朝身後彈彈指。
「佛界找我?」
「對。」奉命而來,不想打擾他私事的宿鳥,已苦等了他許久。
他很感興趣,「為了誰?」近千年來,能讓佛界主動找上他的正事,恐怕還湊不齊五根手指。
「子問。」
子問二字一進耳,晴空的面色明顯變了些許。
「她在何處?」
「盤絲山莊。」
天際有些薄雲,下過雨後的月色,淒蒙美麗得就像一副古老的畫卷,懸在屋檐下的風鈴,在陣陣徐來的夜風中輕盈地搖曳,而庭園近處的花叢,綠葉與花辦上則盛著未干的兩珠,透過月光,隱隱約約地在夜色中閃爍。「他沒人性?」子問偏著頭輕聲地問,想了想後,在棋盤中再下一子。
「可不是?沒見他一天到晚幫襯著你來凌虐我們嗎?」整個人被牢牢綁在廊柱上,只能挪出腳丫子陪她下棋的法王,一臉辛苦地將腳趾間的棋子挪至棋盤上。
她在糾正之余不忘指控,「那是身為男人本就該有的基本溫柔,還有,你們的眼楮對我實在是太有偏見了。」
「你有共識就好,下回能不能麻煩你同我家大師兄說一聲,別再借用我們這兩朵小花來獻你這尊佛了?」一想到已經陪了她整整一個白日,到了晚上非但沒能得到解月兌,還硬是被滕玉給捆來這陪她賞月,法王月復裹就有滿坑滿谷的抱怨。
「我都已這麼安分了,你還有什麼不滿?」她低首拉了拉身上那一襲素白別無艷色的衣裳,自認在衣著的搭配上已有所長進。
他嘆息地直搖首,「一言難盡哪……」受不了,素衣白裙,配上他家大師兄不知打哪挖來的金銀珠寶,從頭到腳掛了個滿身,這、這分明就是已快到走火入魔程度的視覺暴力啊!她瞄了瞄法王面上淒淒慘慘的苦笑,再掉過頭瞧著坐在她另一旁沒被滕玉給綁起來的廣目,此刻正縮著身子跪坐在地板上,將方才趁著夜色正好,他們三個一塊去摘來一堆盛開著的茉莉,一朵一朵用絲線穿串起來,然後在大功告成後,顫著手,如她所願地將特制的花環掛在她的頭頂上。
「他在忙,你們本就該陪我。」嗅著花兒清香的氣味,再襯上廣目面紅耳赤的罰坐模樣,地不禁心情又好上幾分。
法王在嘴里咕咕噥噥,「可對你懷有企圖的鬼又不是我們……」居然說得那麼理所當然?
真是,愈想愈冤,明明對她感興趣的是滕玉,偏偏頂頭上司就是要連累他們一塊搖落下海奉陪。
她頓了頓,有些蒙混地問︰「什麼企圖?」
「你不覺得他近來的癥狀,很像患了相思病嗎?」以往被人間公事忙得連歇息時間也沒的滕玉,就只有在她得吃飯喝藥時才會出現在她的面前,可近來呢,只要她想見他,或是她隨口喚喚他的名,他即從一個架子擺得比誰都大的六部眾之首,馬上淪為個隨傳隨到的跟蹤鬼魅……呃,好吧,他本來就是鬼。
「嗯嗯。」天性膽小又懼怕惡勢力的廣目,听了連忙點頭如搗蒜地附和。「呃……」她很努力地陪著笑,並且壓抑住心虛,「他在報恩嘛。」她才想問問那位滕玉大德,他近來究竟是吃錯了哈子藥,才會愈黏她愈緊,且三不五時就擺了個神色復雜的表情給她瞧。
「報恩?」法王听得更是嗤之以鼻,「認識他都已幾百年了,我可從不知他是個什麼普渡眾生之流,真沒好處之事,他哪可能會親自出手去做?」滕玉真要有什麼同情心的話,就不會被鬼後給派放至人間,專門負責去收拾那些不肯歸鄉的孤魂野鬼,或是那些不肯承認已死,硬是賴在人間不肯走的冤鬼。
她無奈地垂下臉,「在我身上,他撈不著什麼好處的。」
聆听著她帶著心事的嗓音,借著月光,法王凝視著她面上那對遮去了她眸光的長睫,半晌,他沉沉嘆了口長氣。
「那可未必。」算了,在瞧見她這等總是會不經意流露出感傷的神情後,不管滕玉究竟相攀她怎麼辦,他都睜只眼閉只眼,哈都不對鬼後報告就是了。
在子問久久也不答話,法王也不再多嘮叨一句時,廣目咽了咽口水,低垂著頭,目不斜視地盯著她的裙擺間。
「你、你……對大師兄……」「怎樣?」她繞高了兩眉,刻意伸出一指輕輕抬起他的下巴。
「有沒有……」被嚴重嚇到的廣目,白著一張臉僵坐在原地。「有沒有一點點……」
「嗯?」她靠得更近,也笑得格外親切。
法王只好趕在廣目又兩眼翻白前跳出來插嘴「他想問的是,我家大師兄會不會到頭來,只是白費工夫白忙一場?」
「對對……」驚嚇過度,廣目連忙一個勁地躲到廊柱後頭。
「就算你的心是鐵石造的,你多少也該有些感覺是不?」法王盯審著地面上總是說變就變的表情,對她的性子也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沒錯沒錯!」巴不得早點月兌離苦海的廣目眼眶裹可說是泛著淚光。
在他倆的夾攻之下,子問沉默了好一會兒,而後只是淡淡地問。
「你們希望我怎麼回答?」為什麼這兩只會愈來愈難拐?
「甭。」听到遠處廊上的腳步聲後,法王朝她舉起一只腳丫子,「你不必答給我們听,你只要好好說給他听就成了。」
「說給我听什麼?」只听到一些的滕玉,在走近了後,盯著他倆難看的臉色問,「你們不是自告奮勇說要來陸地嗎?現下又有什麼怨言?」兩只遭捆、遭困在原地的鬼輩,不禁無言以對地瞪著這個認知程度,已經偏差到完全听不懂鬼話的牢頭。
「……」這算哪門子的自告奮勇?這是被迫,被迫!
「算了,都去歇著吧。」遭其它鬼輩們已騷擾了一整日的滕玉,朝他們擺擺手,眼下實是不想再多見一只鬼。
「多謝大師兄恩澤。」如獲特赦般,總算可松了口氣的他們,點了個頭後,即逃難似地逃離被虐現場。
「西歧把你的藥煎好了。」手捧一只端盤的滕玉,提醒著這個只要他稍示注意,就打算避掉喝藥苦刑的她。
她沒空理會他,只是一徑地瞧著天上月,總覺得,在那朦朧的月影中,她似乎瞧見了當年也曾經在這麼一個春夜一畏,孤站在太歲宮中賞月的青鸞。
「曾有個神對我說過,不要一個人看月……」原本地是不想深想的。只是青鸞那時那具被責任壓得喘不過氣,看起來又孤獨無比的背影,愈想就是愈往她的心里鑽。「為何?」他邊問邊為她將藥白藥盅一畏倒至藥碗中,再擱在一邊放涼。「因為人們很容易就會被月色給引誘。」至今她還記得,青鸞在離開神界前,曾說過,她之所以會放下一切,就只是為了個人間之人的眼淚。
也許在那一日,青鸞是被那眼淚所引誘了吧而她呢?她之所以一直不離開這兒的理由,又是什麼?她又是被什麼給引誘了,而不想月兌身?她真的只是想暫時逃避一下而已?
不想答腔的滕玉,只是不語地坐至她的身旁與她一塊抬首看著天上月。
她對他的反應有些納悶,「你不問問這話是誰說的?」往常她要是提起了點小事,或是關于過去的話,他不是總會追根究柢嗎?怎麼他一改習性都不好奇了?
「我不想知道他是誰。」他撇過頭,不怎麼願意去回想起無冕那尊目中無人之神。
她卻听錯了,「她?」難不成他識得青鸞?
夜風輕輕拂面,眼尖的滕玉在瞧見她微微顫了顫後,先是將方才一道帶來的衣裳在她肩上披妥,再將她挪至他的身側,替她擋住帶著涼意的陣陣夜風。
「你想在一身久治不愈的傷勢外,再多添個風寒嗎?」一安頓好她,他即把不再燙口的藥湯奉上。低首看著藥碗里那一輪浮浮沉沉的月影、法王方才那帶著點嘲諷的話語又飄回她的耳畔,她不禁有些挫折地嘆口氣。
她的、心又不是鐵石或是木頭造的,她怎麼可能……沒有感覺啊?
打她醒來的頭一日起,她便覺得滕玉照顧人的方式,有種說不上口的怪異,尤其是在她看過前孽鏡後,那等怪異且太過親昵,益加更上一層樓,更別說那一回在任他擺布後……
雖然說,他骨子里的壞心眼,一天也沒變過可他的保護與照顧,卻又是令人難以置信的無比周到,害得她除了被他給虐待慣了外,還被西歧的好手藝給慣壞了嘴,一日無甜食便渾身都覺得不對勁,而她更怕的是,萬一她這一走出莊外,就再也找不到那等可餓壞她月復裹饞蟲的好味道該怎麼辦?她上哪再去找這麼一個既崇拜又畏懼自家大師兄的大廚啊?
趁地低首喝藥時,騰出一手替她把衣衫拉妥的滕玉,修長的長指在有意無意間再次滑過她的發絲時,她更是把臉整個往碗里埋,以期能直接掩飾掉,地那股實在是不習慣與人如此親近的不自在感,以及她滿面難以見人的紅霞。
近來也不知是怎麼了,她明顯地察覺到,滕玉以往那些三不五時就踫踫她,模模她的舉措,這陣子變得更加頻繁了,而她,在被模習慣了後在她回過神來時,赫然嶺現,她竟把他這些小動作在腦子里給列為理所當然許久了,也因此,就在她的默允下,他老兄就更加無所顧忌,也無所不模,興致一來時,他還可花上一整個午後,牽著她的手,在這座她始終逛不完的山莊里閑晃。
都怪他,把她給晃慣了,他難道不知道,這樣晃著晃著,很容易就晃出問題來嗎?
也怪她,她不是在神界已待了幾百年了嗎?怎麼她從沒學會什麼心如止水、乖乖修道,反倒是讓人間的七情六欲盤據在她的腦海里,一樣也不少?
「怎了?」滕玉拿走她已喝空很久的藥碗,在她的兩眼直瞪著他發呆時,忍不住拍拍她的面頰要地回神。
「你這只強迫報恩的鬼,也著實報恩報過頭了些……」造孽啊,到底是誰教授了他有恩就得報到他滿意為止的這觀念?地真的很想看看那位害得地走與不走皆為難的先烈是哪位。
他有嗎?他不過是順心順意的去做而已。近在眼前,一張一合的唇辦,顯得過于沒血色了些而這張月光下的容頗,也仍是白淨過頭了點,嗅著她發梢間的花兒鮮甜氣息,他試著將空氣中的藥香與花香融在一塊,而後將它化為一種沁徹心房的香味,一種,只屬于她的香味。
一開始,其實他沒注意到這香味的,就在莊里的春花紛紛依著時序綻放,而她也夜夜流連在廊上賞景後,他便覺得,鎮日一畏,總是頭重腳輕,心神不寧,每每她在廊上走過,他便乘機走至她的身後,以期能夠吸嗅著她那飄散在廊上的清香,而他最是期待的時分,莫過千能將她擁在懷中,一口口喂她喝藥的那個片刻。
那時,在他懷中的軟玉溫香,比起任何一朵花兒都要來得芳馥,也讓人格外不舍松開倚在他懷中的縴軀。
「這陣子你在忙些什麼?」眼看他的目光始終止定在她的身上不動,子問微腓著臉,趕緊隨口找了個話題支開他那專注過度的視線。
「鬼界的小事。」想到這一點,滕玉的面色就有些沉。
據同是六部眾的無常打听來的消息,這陣子六界蠢蠢欲動,原因皆為了那兩柄遭封在神界的神之器,听說,鬼界一畏為數不少的閻羅們,在風聞這消息後,也有意在這事上頭插上一腳。
其實,神界要怎麼亂、各界眾生又有多貪,皆與他無關,他在乎的,只是那些打著想坐收漁翁之利念頭的閻羅,會不會在輾轉獲得了神之器之後,趁此良機再一舉將鬼後給拉下台。一旦鬼界因此大亂,他想,只怕頭一個牽連受害的,就是這座他曾生活過的人間。
數百年來,身處在鬼界,看遍了各殿閻羅在鬼後面前邀功爭寵、計較名分與大權的各種德行,與他們那永不知收斂的相互殘殺,這讓身為座前六部眾,本分就只是保護鬼後安危的他,終被逼得為求耳根安寧,不得不接下鬼界在人間的要職,遠離鬼界只求別再見著那些紛擾一些,可最終,在他已在人間流浪了近百年後.恐怕他仍是得因神之器一事,而再次回到那個他一點也待不下的地方。
在他一徑沉著聲在想心事時,子問伸出手在他面前揮了揮。
「我曾在人問見過你嗎?」隨著他相處愈久他看待她的目光,也從充滿懷疑,變成了篤定,這不得不讓她懷疑,他似乎是已經得到了個肯定的答案。
「曾。」他輕拍著她的頭頂,「不過,某些事,待你想說時再告訴我吧。」
她想也不想的就拒絕,「沒什麼好說的,我對我的過往不怎麼感興趣。」
「那家呢?你不想家嗎?」她兀自苦笑,「我有家嗎?」這座人間不是嗎?難道神界不是嗎?「你不想回天女宮去?」她當初心、心念念的,不就是這個?
「不想。」去那,好讓無冕日後一逮著機會就將她大卸八塊嗎?
「那就留在這吧。」大致推敲出她所不能言的是什麼後,他很干脆地替她作了決定。
「這對你我來說,可不見得是好事。」她頓愣了好一會兒,而後搖搖頭,起身離開了廊上走至庭園里,他卻扯住她的手。
他微眯著灰眸,「你怕什麼?」
「怕呀,我怕的東西可多了。」她四兩撥千斤地笑笑,不著痕跡地拉開他的手,「而我最怕的是,放不下。」
他往前跨出一步,只手揚起她的下頡,問得再認真不過。
「你要放下嗎?」
望著他那嚴肅的神情,她想起月裳,那個曾經擁有他所有情愛,到頭來,卻又全盤推開決絕而去的女子,她從不明白,能夠徹底擁有一個人的靈魂與心,是種無法言喻的幸福,還是一種生命中不可承擔的重量?
而將一個人的影子置放在心底,當分別來臨時,又是該怎麼將它自心版上輕盈地挪開?就像是這座山莊在前日來到了這座城鎮後,在鎮上人來人往的石橋之處,白日一曇,總是擠滿了販賣各式商品的攤商,與游興正好的賞春之客,到了晚上,當第一朵水燈置入河里,不過片刻.所有的蓮花燈、解眠燈、百善燈等,數種色彩各異的水燈,將水面點紹得一派亮麗輝煌。
可當熱鬧散去,寂寞與冷清又再次籠罩在大街上時,那散落一地已用過遭人丟棄的殘破花燈,看來,像是愛情。
被棄置在大街上,俯拾皆是。
在瞧過了夜空煙花的璀璨之後,褪回了伴著孤零零皓月的黑暗夜空,它又是怎麼忍受熱鬧過後的寂寥?
「人生終有盡頭,相逢亦是,早晚,都是得放下的。」她仰望著自遠處的天際飄來,一朵朵逐去所有月光的烏雲,並在風中嗅到了雨絲的氣昧。
他卻不這麼想,「我沒那麼看得開,也不會說放就放。」
她絲毫不意外,「我知道。」月裳不就是個前例,他都恨她幾百年了?依她看,誰要真被他給愛上了,那可就慘了,因愛與恨僅有一線之隔,而他,剛好就是個雖恨之極深,但愛之亦即深的鬼。若是可以的話,她還真不想與他再繼續牽扯下去,只是生命向來就是由令她感到頭痛的意外所織就而成的一張蛛網,總是不管她願不願意,就擅作主張地網住了
她,然後將千絲萬縷緊纏在她的身上,也不問問她的意願。
在她的生命里,許許多多的眾生,就像滕玉般,二話不說地任性闖了進來,在她的記憶里,許多具來來去去的身影也曾像他這般地停佇在她的眼簾里,可她所深深記住的,不是他們每個人想要挽留住她的臉龐,而是他們轉過身高她而去時的背景。
人們不明白,多了一份情,也就多了一份牽掛。滕玉自生前起就一直不懂,或許他可以了卻所有的情與永難忘懷的恨,只是牽掛,卻是最難擺月兌的悲哀。
而她,雖與天女們相處有若姊妹,卻從不與她們談心,她總是對神界所有的神保持好必要且剛剛好的距離,哪怕交情再深厚,也不許他們踏進她的心坎里,因她沒有可以逞強的盔甲,也做好了隨時都得分別的準備。
可滕玉卻走得太近了,牽手、松手、分手、放手……明明她的這雙手,都已經為此準備好那麼多年了。吹揚著她長發的風兒,攜來了細密的雨絲,正欲拉她回到廊上去避雨的滕玉,忽地頓了頓,倏地睜大了眼看著沐浴在雨絲中的她,但即使他都靠得這麼近,而她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她單薄的身影,卻在雨絲一畏愈來愈淡,透明得就快見不著她……
他連忙捉緊她的雙臂,並在她訝然的目光下,發現在經他的踫觸之後,她又變回了原來的她。
「怎麼了?」她不解地看著他,感覺他似乎是被什麼給嚇著了。
「我以為……」
「以為什麼?」
以為……在下一個片刻,她的身軀就要融化在雨絲里,消失不見了,就像是那回在大雨之夜時所見著的一樣。
「別光站在這發呆。」在他倆一身都被淋濕之時,她連忙拖著不知在想哈的他回到廊上。
自她發梢滴下來的雨珠,點點,輕墜在廊上可它們,就連片點聲響也沒有,站定在廊上的滕玉,低首不語地瞧著那些似乎正對他訴說著,她仍存在著的證據,可他也不禁要想,是否一如她出現得那麼突然,日後,她也會如一開始般,也在他的生命中離開得倉卒?又或者,她將會如同他所見著的光景般,終有消失的一日?
冰冷的掌心,緩緩收緊握住那雙溫度不怎麼高的小手,感覺著她的真實,亦讓他感受著,自他死後就不曾再對生命所存有的失去感。
「滕玉?」她試著想掙開他的手,但他卻握得更緊,地忍不住柳眉輕蹙。
過了好半晌,他才放松了力道,音調低沉地道。
「死後這數百年來,有件事,我想了很久。」
地仔細地听著,總覺得他面上的神情,似乎有點不像以往他在對她打什麼歪主意時,那種充滿惡趣味的德行,相反的,某種淒清的感覺,倒是不請自來地棲息在他的身上。
她朝他伸出三指,「倘若你答應連賞我七日三餐三道甜品外加消夜,我就考慮听听。」
「成交。」
「那就快說吧。」下過一陣的小雨,很快就停了,捺著性子等著他開口的子問,在等了好一會兒,卻始終等不到他開口聲,有些納悶地催促。
「你不是有話要說?」
他低首看著眼前這個與他妻子相反,從來就沒有什麼欲求,甚至對自個兒也不怎麼在乎的子問,並一如他所期的,看著她不久後即再次在他面前漲紅了一張俏臉,抿著嘴,不怎麼自在地抽回她的手。
「再不說我就回房了。」
慢條斯理地拖回她後,他喃聲輕問。
「告訴我,幸福究竟是什麼模樣?」愛恨他早已嘗盡,可他卻從未觸模過幸福的影子。
在這世上,或許所謂的愛與恨,是在盛綻過後,就被迫得凋盡鮮妍的花辦,秋風未盡,即衰老離枝,再遣曠野的風兒吹去,吹盡一地的寂寞、一地的遺憾,和一地的渴望……最終.它們會落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一個再無人聞問,也無人相識的地方。
那麼幸福呢?當下愕然張大杏眸的子問,在他面前,愣了好久好久,久到滕玉以為盤古可以再開天闢地一回,而女媧也可以再補鍋似的,再補上好幾次的天。「你……未曾見過?」他……不是成過親、也愛過恨過嗎?難道說在他曾經有過的生命里,或是死後的數百年內,全然都沒有擁有過一點或是小小的幸福嗎?
「未曾。」他深深凝視著她,「你呢?」
「我從未看見過幸福是什麼模樣,但我想一她黯然地垂下了眼眸,說著說著,忽地一頓。
與他相處的這段日子來,他的喜怒哀樂她全都看盡了,只是,卻怎麼也沒見過他真心的笑。
她揚起頭來,朝他綻出一抹微笑。
「但我想,你的笑,定和幸福一樣。」
穿過九曲廊的風兒,攜著園里月下香的香味一路如艷蝶翩翩而過,就在那時,涼風拂開了子問一繒垂落在胸前的發,有若一雙小手,輕撫著他的臉龐。
在這樣的一個夜里,在這樣的一個蟲兒繁唱的春夜裹,事先毫無預料到這等景況的滕玉,就在他倆的一個無意間,一個寂寞的靈魂與另一靈魂有了所謂的交集,而就在靈魂與另一個靈魂踫撞的那一刻,或許,在暗地里,他們早已為對方留下了些什麼。
冰冷的指尖,輕輕劃過她的唇辦,並在她猶疑的目光下,徐緩地描繪著她的唇形,地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他的人,他的指尖,也隨即再跟了上來。
有一瞬間,什麼逃離或是躲避的念頭,全都自她的思緒一畏遭到抽離,某種想沉淪片刻的心情,反而縈繞著她,不肯離去。
她顫抖地握住了他的掌指,沒有絲毫把握地問。
「倘若有天……我離開了你,你會找我嗎?」
聆听著她那似是再也不會與他相見的口吻,以及瞧著地那平淡得像是一無所求的目光,一股沖動,就儈秋原上恣燒野草的野火,怎麼也不受拘管地開始在他心底無言竄燒。
「會。」
「會上天下地的找嗎?」
「會。」
她側首凝娣著他,「即使在很久以後,你已不記得我的模樣?」徘徊不肯散去的風兒,吹散了纏綿地不肯離開燦月的雲朵,當這片大地再次重迎皎皎皓月的光影時,她雖近在眼前的身影,卻仍舊是朦騰朧朧得幾乎無法看清。半晌,他揚手接來她的皓腕,低首將它湊至唇邊印下一吻之時,也將他的承諾一並給了她。
「我會找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