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漢是天才,才五歲就想搞清楚雞兔同籠。于是蔣坐在桌邊,一面畫圖,一面解釋腳和頭的因果關系。而楚楚坐在他膝間。拿著剪刀,東一刀,西一刀,剪著手里的色紙。
他把楚楚,漢漢建立起親子感,彌補了沒有父親的光陰,他雖然沒有和詹沂婕正面接觸,卻不能說毫無收獲。
比方,他知道她沒有把他的照片毀去,她從不欺騙孩子有關他的事情,那麼他就大方地說他們的老故事給孩子听。
比方,他知道她戀上咖啡,因此每每在離開之前,他會為她煮一壺香濃的曼特寧。
比方,他知道她又開始吃糖,他四處搜集口味獨特的糖果,為她在客廳桌上,留下一盤甜蜜芬芳。
有豐富的情報網,讓他知道她生活上許多細節,讓他能投其所好,使她過得舒服。
「爸爸,留下來一起吃飯,好不好?」楚楚抬起漂亮的眼楮問。
「不好。」
「為什麼不好?」
「我不能把媽媽嚇跑。」他對沂婕,小心到不行。他天不怕,地不怕,卻很怕再次損失他的愛情。
他自以為聰明,自比是情場高手,他惡意嘲笑大哥到三十還是在室男,甚至夸口自己的初戀發生在國小四年級,國二就體驗過熱的激情誰料得到,不懂得愛情的人竟是自己。
失去沂婕,他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麼。那段日子,他瘋狂的到處找人,他沒辦法吃睡,沒辦法思考,閉上眼楮,滿腦子想的全是她的一顰一笑。
心空,感覺干涸,他像瀕臨死亡的魚,躺在岸邊,鼓著鰓,卻喘不過氣,失去焦距的瞳孔,看不見未來與生命。
是哥哥們輪番上陣勸說,是父母的憂慮,三哥蔣譽的罪惡感,慢慢地,把他從絕望中拉出來。他麻醉自己,要自己相信,拿到奧斯卡獎那天,沂婕會穿著華麗的小禮服出現。她承諾過的,要陪他走星光大道,要一起對著閃個不停的鎂光燈微笑的。
于是他拚命工作,拚命更上一層樓,他總想著,要做點什麼來挽回她的心。
「媽媽沒有那麼膽小。」
「我知道,她很勇敢。」就是太勇敢,勇敢到離開他也能活得很好。
偶爾,他希望她是柔弱無助的女人,最好像大嫂賀惜那樣,每次離家出走,目的只有一個——娘家。大嫂讓大哥省下很多征信社費用。
「爸爸,昨天你在報紙上。」漢漢說。
還不是那回事,某某女星和他互有好感,某某女星是他不肯公開的情人不懂,見了人就該微笑,這是老媽從小就對他們兄弟認真訓練的基本禮貌,怎麼別人的微笑沒事,他的微笑卻老被解讀成「有意思」,「眉目傳情」?
他痛恨自己的桃花。「媽媽看見了嗎?」
「有。」漢漢放下筆。
詠慧阿姨說,好男人只能一次喜歡一個女人。可是除了媽媽,爸爸又喜歡那麼多女生,所以是爸爸不夠好,媽媽才決定不要他?
「媽媽有沒有說什麼?」
「沒有。」
「沒有生氣,沒有扔報紙?」
「沒有,但是媽媽有嘆氣。」楚楚說。
只有嘆氣,是不是代表,她根本不介意他和誰在一起?
「我生氣。」漢漢接話。
他把報紙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而楚楚大字認得沒幾個,看不懂報紙在寫些什麼,他只好跟她解釋。楚楚就用彩色筆在那個女生臉上畫青春痘和胡須,還把她剪下來,貼在軟木塞上,讓詠慧阿姨射飛鏢。
「對不起。」
「媽媽說,只要你是蔣,這種事就會層出不窮,叫我不必在意。」
所以她也不在意?這不是好事,她越雲淡風輕,他的勝算越少。
心腸壞,他希望她生氣,希望她歇斯底里,最好把報紙扯得稀巴爛,再多罵他幾句混蛋
可是,她什麼都不做,只淡淡告訴兒子,不必在意。
桃花眉皺掉了,桃花嘴扁了,好好的桃花被捏得亂七八糟。「什麼叫做‘只要你是蔣,這種事就會層出不窮’?」他下意識問出口。
「我只有五歲,不是二十五歲,你可以再問我更深奧一點的問題。」
漢漢的冷笑很欠扁,雖然他遺傳到自己滿身滿臉的桃花。
不可愛,要嘛就幼稚一點,和楚楚一樣,活在天真無邪的五歲,要嘛就成熟一點,可以和他這個三十幾歲的老男人,好好地討論他媽的愛情觀。偏偏他的心智年齡,卡在不上不下的青春期
這就是當老爸的悲哀,兒子再不可愛,他還是讓人日里想,夜里想,連半夜都忍不住打電話給哥哥們,一次次炫耀自己兒子有多麼天才。
「最近媽媽和那個敦穆叔叔,有沒有常在一起?」
「沒有吧,不過他說明天要到我們家。」楚楚說。
明天?想都別想!
「你怎麼知道沒有,說不定我們上學的時候,他們偷偷跑出去約會。」漢漢一面挑撥,一面觀察老爸。
詠慧阿姨有交代,她說,老爸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對媽媽過度小心,要是他的計劃再不快一點,說不定會被別人捷足先登。
漢漢的冷槍讓蔣冒出一身冷汗。兒子考慮周詳,他怎麼沒想到,白天孩子在幼稚園,晚上有個貼心的「阿折叔叔」照顧,沂婕想要約會的話豈不是太方便?
「對哦,上次媽媽帶玫瑰花回來,她說,十一朵玫瑰代表‘一心一意’,敦穆叔叔最愛送玫瑰花了啦。」楚楚想起來。
漢漢指指電視旁邊的小花瓶。「花瓶里面那十二朵呢?媽媽不是說十二朵叫做‘心心相印’」?
想也不想,蔣孩子氣地走到桌邊,一把將玫瑰花抓出來,把「十二」扯成了「幾百」,丟進垃圾桶。「楚楚,媽媽回家問起玫瑰花的話,你就說」
「說我拿來做美勞,可是失敗了。」她機靈的接話。
「說的好,明天我帶你去看畢沙羅畫展。」
漢漢嘆氣,那更替沂婕一模一樣。他的五官,沂婕的表情,畫面突兀,可是在漢漢身上結合,卻是完美得無從批評。
「你有話要說?」蔣問兒子。
「除了破壞,你沒有更建設性的事可以做嗎?」
「裝針孔攝影機,記錄你媽媽的生活?」他想想,一擊掌,想到了。
「哼。」漢漢嘲笑他。
「那我找周敦穆談談,讓他知道,你媽媽是我的。」「談談」兩個字,他說得咬牙切齒。
「媽媽也認為她是你的?」漢漢很懂得打擊人,一句話,攻得父親抬不起頭。
是啊,她不屬于他,很多年前不是,很多年後也不是,她沒說過愛他,她只說過,那夜很感激他的「大力」幫忙,沒讓她因身為全球最高齡的處女而榮登金氏世界紀錄。
他更爛,他說那夜是因為心情太糟糕,還說了諸如「我很珍惜現在,不希望改變」之類的狗屁話。
這麼混帳的自己,豈是他片面宣布她是他的,她就願意是他的?
漢漢知道自己說的太棒,悠悠哉哉的站起來,把書慢慢收進包包里,再接一句惡毒言語,毫不留情地把老爸踢進地獄。「如果敦穆叔叔也和媽媽生個弟弟妹妹,他是不是也可以說媽媽是他的?」
惡意一笑,他走進房間。洗澡嘍,洗個香噴噴的澡,等媽媽回來,在她軟軟身上賴幾下他才五歲嘛。楚楚拍著滿面愁容的老爸的臉說︰「爸,不要擔心,楚楚一定用力幫你。」
「謝謝。」
「如果媽媽真的生弟弟妹妹,我就把他抱到水溝丟掉。」
額頭三條黑線,這是楚楚挺他的方法?果然很「五歲」。
蔣半晌說不出話,但他還不知道,經過三十秒之後,他會更加說不出話。
今天,詹沂婕提早回家,一方面是工作結束了,一方面是她對楚楚,漢漢口里的「阿折叔叔」太感興趣,她非要親自會會這個好男人不可。
漢漢說,他很聰明,再難的數學問他,阿折叔叔都能把他教到懂。
他說阿折叔叔學問淵博,走遍全世界,看過無奇不有的現象,英文,德文,法文,西班牙文都說得很溜。
漢漢從來沒有這樣崇拜過一個人。
而楚楚說,阿折叔叔的手很巧,她想要什麼都能幫她做出來,還說他畫圖比米勒更好看,說他會彈琴,會拉小提琴,會一百種樂器
對,楚楚是和漢漢不同,漢漢說一百就是一百,而數學不靈光的楚楚只要多到超過十根手指頭,通通叫做一百。
不過這樣也夠厲害了,一個游遍全球,精通各國語言,懂音樂,全畫畫,還能夠當個滿分保母,家事廚藝一把罩的男人,她真的很想認識認識,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聖。
所以,在沒有知會對方的情況下,她提早回家了。
打開門,恰恰巧巧,被她看見楚楚賴在蔣懷里,甜甜地抱住他脖子說︰「爸爸,我好愛你」
爸爸?他幾時出現的?
天吶太可惡了!他和一雙兒女相認,卻用「阿折叔叔」的身份將她徹底蒙騙?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蔣,怒不可遏。憑什麼?他憑什麼啊!
無明火燒灼,熾烈地摧動她的憤恨不平。誰說可以的?誰說可以他愛來便來,愛走便走,他可以恣意在她的生命里游走?
她不準她這樣佔盡優勢,不準自己處處被他強迫。
「媽媽!」看見母親回來,楚楚興奮地跳下父親膝蓋,沖到母親身邊,拉住媽媽的裙擺,天真地以為把爸爸媽媽拉在一起,他們就可以手牽手,高唱「我們一起去郊游」。
蔣回看她,動作定格,嗓子消音,他呆呆地看著她的臉,她的眉,她柔軟的嘴唇,這回他不是遠遠偷看,不是在她背後窺探,他是正面,近距離,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
心狂跳著,一聲聲,搶著要跳出胸膛外,雷般的轟然,震著他的耳膜。
思念啊,三百年前就泛濫成災,他以為堤防築得很豐靠,能保百年安康,哪里知道,他一出現,思念淹過心,漫過肺,泡得他手腳無力。
不該這樣的,他想低調,想用她最能接受的方法出現,而不是在她措手不及的情況下,轟轟烈烈登場。
凝睇著她的眼,他知道,她受傷了,在她小心翼翼,謹慎仔細當中,她還是被傷個正著。
急急地,他想說什麼,卻啞口無言。
怒火燒毀詹沂婕的冷靜,她的修養,她的沉穩,她的女強人表相,全讓這把迅雷不及掩耳的烈火給燒個精光。
她甩開楚楚,怒問︰「你叫他什麼?」
楚楚從沒被媽媽吼罵過,嘴一扁,放聲大哭。蔣心疼,一把抱起女兒,圈在胸前軟聲安慰。
真是個好父親啊!詹沂婕止不住自己的冷笑。
她懷孕後期,全身浮腫,腰酸背痛,每五分種就要跑一次廁所的時候,他在哪里?孩子出生,坐月子期間,她被雙胞胎弄得每天睡不足兩個鐘頭時,他在哪里?孩子生病,孩子哭鬧,孩子吵架的時候,他在哪里?
他什麼事情都不必做,居然敢跳出來當慈父!
在房間里的漢漢被楚楚的哭聲嚇到,丟下月兌到一半的褲子,沖進客廳,看見媽媽,他的臉嚇得發白。
好了吧,早就說,誠實是最好的方式,老子不肯听,這下子連累小子了。
「沒有」
「媽,你不要生氣,爸爸不是壞人。」
漢漢不說還好,一說話,更加惹惱詹沂婕。
好得很,原來爸爸不是壞人,媽媽才是壞人,是她破壞他們父子婦女大團圓!
「你什麼時候有爸爸的?我怎麼不知道!」她偏頭,冷聲問兒子,也不關他是五歲還是十五歲,不管他听得懂還是听不懂。
「沂婕,我們好好談談,不要遷怒孩子,他們還小,什麼都不懂。」蔣放下楚楚,把她交給漢漢,走到詹沂婕身邊。
他小心而克制,他擔心沂婕無法接受,擔心她崩潰。
但這時候,誰說話、誰死,而蔣說話,更是死上加死。
「我的孩子,我生、我養,那麼久一段時間相處,我會不知道他們懂什麼、不懂什麼?」她下顎緊繃,緊握的拳頭微微發抖。這是什麼世界啊,他哪來的權利指責她?
「對不起,是我不對,我的方法用錯了,我只是太害怕你又跑掉,我知道自己爛,我想過補償,我只是、只是」突然間,舌頭打結,擅長溝通的蔣變得語無倫次、胡說亂纏,他想抓住她的手,卻讓她甩開。
只是想當好人嗎?
對,他是很有本錢當好人,桃花眼、桃花鼻、桃花嘴,一整棵活動的桃花樹,定到哪里都會讓人誤以為是天使,不像她,滿身銅臭、滿腦子奸詭,只會成天算計人。
「這里是我的地盤,為什麼我要跑掉?」詹沂婕雙手橫胸,對著他冷笑。
「你太容易建立地盤,跑掉一處還可以東山再起」老天!快把他的智商、他清楚的邏輯還給他吧,別再讓他滿口胡說八道,什麼地盤?還狡兔三窟咧?
對對對,他要跟他說對不起,說很多句對不起,不管是六年前還是六年後,他都抱歉得不得了。
詹沂婕瞪他,滿腦子混沌。
不行,這種情況下,她沒辦法跟他談,說什麼都是她的錯,弄到最後,他依舊是好人,反而是她這個含辛茹苦、忍辱負重的媽媽是壞蛋。
看一眼縮在漢漢懷里的楚楚;心慌意亂,白痴啊她,居然把情緒發泄在女兒身上深呼吸,穩下心,她必須好好想想才可以。
她不說話,猛地調開頭,伸手打開客廳大門
你看你看!蔣就知道她會跑掉。她那麼驕傲,她什麼都可以丟掉,就是丟不掉自尊。
他騙了她,她氣急敗壞,馬上要遠遠跑開。
下意識,他不管自己的想法通不通,不管自己是不是孩子氣,一頭沖到門邊,把她摟個滿懷。「不要走,不要出去,不要再離開我的視線範圍。」他連聲嚷嚷。
她被他嘔得更凶了,嘔得說不出話,只能用蠻力掙月兌他。
「漢漢,把門鎖起來,不要讓媽媽跑出去。」
蔣發狠,兩手圈住她的腰,把她抱高高,讓她兩只腳踩不到地面上這樣子,就跑不掉了吧?
叫詹沂婕更恨的是,兒子居然身在曹營心在漢,听到蔣的話,和楚楚一起奔向門邊,叩,把門落鎖。
「你們做什麼」她臉紅脖子粗,孩子們的背叛,讓她氣到最高點。
「你們回房間,洗澡吃飯,做什麼都好,就是不要打開門。」蔣抱著拼命掙扎的她,還要分神和孩子們對話,顯得有些左支右絀。
「好。」
「不管听見什麼聲音,都不要害怕,我是在和媽媽溝通。」他連被丟、被砸的聲音都考慮進去了。
「你們的溝通會很大聲嗎?」
「我盡量控制。」他也希望可以溫和平順,最好溝通過後,他還能保持四肢健全的狀態,平安走出房門。
「不要太大聲,樓下的江媽媽很愛打電話報警。」漢漢提醒。
「我知道了,你們早一點弄好、早一點睡,明天我們還要去看長毛象。」
搞什麼,孩子們干麼那麼听蔣的話?他是非法闖入者啊,白話文的說法是強盜,他們不同心協力、頑強抵抗就夠糟了,居然還乖乖听話?
詹沂婕來不及抗議,就讓蔣抱進主臥房里,他用腳把門關上,按下鎖。他要一層一層把她關起來,不讓她有機會逃開。
但他一松手,她就跳起來往外跑,他只好再一次使用蠻力,攔腰把她抱回來。
「放開我。」
她的手被他壓在身後,他的身子和她緊密貼合,他的氣息噴在她耳邊,她全身因為奮力掙扎而通紅。
她像一朵初開的玫瑰,紅得讓人心醉。
「不放。」他醉了,但理智還在,他不準自己放手。
「放開我。」他熱辣辣的眼光,勾動她的知覺。她板起臉,拼命叮嚀自己,他是壞人。
「不可以放。」他放開過一次,那次讓他心痛六年,讓她當了六年辛苦的單親媽媽,所以不放,絕不放手他不重蹈覆轍。
「你到底要怎樣?」詹沂婕在他耳邊怒問,香香的氣息噴上他的臉,讓他心悸一陣一陣。
「我要我們在一起。」他想也不想的回話。
在一起?他好敢講!
記不記得,是他親口叫她在他回來之前離開的?記不記得,是他說後悔對她交心的?
她很合作啊,她乖乖走掉,乖乖順從他的意,乖乖當個滿分秘書。怎麼他現在竟敢,敢說要他們在一起?
她氣得胸口頻頻起伏,瞪他的眼楮一瞬不瞬。「你有什麼資格?」
「我、我」他是沒資格,但他一說沒資格,她就會跑掉再度消失。不行,他非得找出一個「資格」不可。「楚楚、漢漢是我的孩子。」
「你憑什麼確定?」她挑釁的看他。
「楚楚、漢漢,楚河漢界對不對?你帶走他們,刻意要和我劃清界線。」
那麼懂她啊?好得很,他那麼懂她,肯定知道,她下定決心的事,就不會改弦易轍。
「我不要和你劃清界線,我要和你在一起,今天明天,永永遠遠,你不要生氣了,我可以解釋所有的事情,只要你給我機會,我會努力地讓你原諒我、再次愛上我。」
好大的口氣,這種話連月下老人都不敢說呢!
「你不需要我的機會,願意給你機會的女人多得是,省省吧,你不必在我這里浪費力氣。」
「我知道你有足夠的能力、你夠勇敢,兒子女兒可以一個人承擔,不需要依賴男人,可是,我真的希望你听听我的心」
錯!又錯又錯!她保持沉默,不是代表她不介意,她獨自辛苦,不是代表她特別勇敢,這一切都是環境使然,她只是努力不讓自己被打倒。
他憑什麼以為她有今天不是咬碎了牙齒,磨壞了滿身傲骨才得來?她哪里是輕松辦到的啊。
「說話,沂婕請你開口,你不說話,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她的表情讓蔣恐慌,他害怕她在計謀著,如何離開。
他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說?
愛情嗎?沒有,她記得當年,他愛的是judy。
親情嗎?沒有,楚楚、漢漢是她一個人的,他沒負過任何責任,他唯一做的,只是一晌貪歡。
友誼嗎?更好笑了,是他指著她,說她背叛他的信任。
既然什麼都沒有,他要她說什麼?
她不說話,他要怎麼談判?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他怎麼說服她?聰明的蔣想不到招數了,只好學起楚楚耍無賴。
于是,唇封夏,封住她的感覺、她的怒氣,封住她滿肚子不平
他的氣息沖進詹沂婕的腦門,軟軟的唇,軟了她的心。
他在做什麼啊?用吻逼迫一個女人嗎?但心怦怦跳個不停,體溫急遽上升是不是她長期處于饑渴狀態,一點點的甘霖,便收復了她的心,她的身體?
她很累,累了很多念,她想念一雙強健的臂彎,想念一堵可靠的臂膀,想念一個能讓人安心的胸膛。
她知道是錯覺,知道這個男人提供不起她要的世界,但長時間在沙漠間行走的旅人啊,看見海市蜃樓,明知是幻覺,也要沖上前。
眷戀著、不舍著,她緊緊攀住錯覺,不理智但無所謂,偶爾,她該隊自己奢侈一些。
她不再反抗,他的唇松了力道,他細細的品嘗,單純地貼靠,四唇膠著間,低低的申吟不知道從誰的嘴里出現。
那麼甜美啊!風流桃花撞上了春天,怎不抖落一季美艷?
緩緩地,蔣綻放一抹性感笑容,他的桃花眼迷惑了她的心,讓她情不自禁,雙手攀上他的頸。她一個小小動作,讓他被蠱惑了,拋開理智,丟去道德良知,他要這個女人,誰都別阻止。
抱住她柔軟的身子,他們雙雙跌入大床,一分放肆、兩分恣意,恩怨拋下,他們順從了自己的本能
早上十一點二十七分,詹沂婕和蔣坐在沙發里,熱臉對冰臉,蔣的溝通長項沒辦法在她面前盡情展現。
他搔搔頭,平日的風流自信不見了,他像個做錯事的小男生道起歉,「嗯,昨天那個很對不起,我又做錯一次。」
一次?她挑挑眉毛。他還真是嚴以律人、寬以待己,從天黑到天亮,他至少錯了七次,要不是平日公事、家事、孩子事,把她操得很耐用,她現在早就像被肢解成好幾塊,癱在沙發上,拼湊不起來了。
「我一直都在找你,征信社、媒體,我在我的每一部電影開場前,都放了尋人啟示。」
她看見了,但不想回應。她的臉,維持著冰冷的零下八度C。
「我和三哥談過,對于誤解你他很抱歉,以前他痛恨女人,覺得全世界的女人都是心機重、想要控制男人的變態對不起,自從跳跳,呃,我三嫂出現後,三哥承認自己才是變態。」
跳跳是他的三嫂?詹沂婕還以為跳跳是看上楚楚特殊天份的舞蹈名師!
看見她驚訝的表情,蔣知道自己泄露了什麼。
他低頭再道歉,「對不起,跳跳是我的三嫂,她想幫忙,幫我把你追回來,不過她真的很喜歡楚楚,她看好楚楚的舞蹈天分,很希望能把楚楚推上國際舞台。」
詹沂婕嘆氣。所以那個脾氣很很差的蔣謄也踫上愛情了,相信並非所有女人都機關算盡,要在他弟弟身上謀福利?
但她還是不說話,淡淡地把桌上的咖啡端起來,品啜一口。
咖啡是蔣煮的,她煮的咖啡沒這麼好喝,他慢條斯理、優雅的煮咖啡動作,比廣告上的主角更主角。
她不理他?承認三哥變態不能改變什麼,那承認他自己變態呢?試試看。
「我也抱歉,那天我深夜造訪judy家,被你料中了,judy和jack在庭院里熱吻。看見我,她急切地向我解釋,她抱住我又親又問,說要回到我身邊,她做的那些,果然只是一場游戲與鬧劇。」
他端著咖啡走到窗邊。這棟公寓有很棒的視野,雖然不是黃金地段,但肯定要花上不少錢。這些念,她的確把自己和孩子打理得很好。
「我很氣自己、也氣你,為什麼所有的事都讓你料中。我不是公子嗎?我不是在女人堆里很吃得開?這麼懂女人的我,竟然同時被兩個女人耍弄于股掌間,我是白痴!」
她的視線接上他的背。他說錯了,她從來都沒想過要玩弄他。他的背影啊
她竟在他寬寬厚厚的背脊上看見孤獨寂寞?怎麼可能,他這樣一個自信滿滿、處處招蜂的男人,怎會孤獨?
「我回到公寓,發現沒有你的公寓變得好冷清,我開始回想我們的點點滴滴,從認識最初到後來相交相知,我們之間發生過太多事,然後,我發覺你很聰明,而且你總是對的。」
她總是對的嗎?如果是對的,為什麼再次面對他,她仍然狼狽?
蔣走回她身邊,不顧她的冷臉,放下杯子,直直地凝視她的眼楮,那眼底一閃而過的是憐憫?
「我想你,想到心痛。我想起那夜,我逼你把工作丟開,要你陪我狂歡,我給你一個法式熱吻,開啟激情夜晚。」
「我誆騙你當我的地下總經理,幫我圓夢,我不管你再有能力,也只是個小女生,你會無助、會落淚、會沮喪、會挫折,要不是為了我,你根本不必做這些。你為我付出那麼多,我卻質疑你背叛我的信任。很沒道理,對不對?」
是啊,真沒道理,可是再沒道理的事,他能找到話指責她,語言啊,傷人最恨的工具。
「你沒有把婦產科的藥帶走,沒回診,你關掉手機,斷掉所有的聯系。但是,我還是知道你懷孕了,你是因為住院觀察,沒接到電話,不是故意不把judy的電話傳達給我」
「知道嗎?那個時候,我真的很想拿把刀子把自己千刀萬剮,我是哪一國的智障啊,居然能把誣賴你的劇本,編得這麼荒謬。」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每天都對著你的照片說上千百次對不起,可是你再也听不到、不肯听了。」
淚水盈滿眼眶,刻意的冰冷被溫溫的淚水融化,她再掩飾不了心潮激昂。
不,她听到,在專訪中、在尋人啟示里。所以,她怨他卻不恨他,她氣他卻不詛咒他,即使她為了那堆圍在他身邊的女人吃醋,卻仍然真心希望他幸福。
「我討厭那個周敦穆,我嫉妒得想把他丟進大峽谷,但如果不是他的電子牆征友,我根本不會知道,你和我生活在同一個都市里。」
「我終于找到了你,卻害怕舊事重演,怕你再度離我而去,我反復想著,這麼多念你不願意和我聯絡的原因,是不是因為我所犯下的錯誤,重大到沒有寬宥的空間?」
不對,她是對自己沒自信、對他沒安全,她不想要過去的痛苦、一次一次原音重現。
她受不了哪一天,他為了哪個女人興高采烈;受不了那一天,又在客廳里發現凌亂的紅色洋裝,凌亂了,她的心。
蔣不知道她在想什麼,自顧自地往下說;「看見楚楚、漢漢那刻,我忍不住把對你說的千百次‘對不起’改變成千百次‘謝謝’。」
「謝謝你沒有因為恨我,不讓他們留在這個世界;謝謝你願意讓他們知道,他們有一個叫做蔣的父親,而且,他不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人;謝謝你把他們教養得那麼好,讓他們沒有因為父親不在身邊而感到自卑;謝謝你的獨立與能干,讓自己、讓孩子過得那麼好。」
「我是女強人啊。」這句話,詹沂婕嘲諷自己似的說出口。
「是,天底下的母親都為了孩子而堅強,而你做得又比任何母親都好。這麼堅強的你,哪里需要一個屢屢犯錯的笨男人呢?沂婕,我必須承認——我自卑了,在你面前。」
「我警惕自己,必須更加小心,不能再讓任何人,任何機會帶走你,所以我卑劣地利用楚楚漢漢、利用詠慧,甚至利用我家人們,我努力爭取他們站到我這邊,我必須得到更多的助力,才敢出現在你面前。」
「他們都是我的紅線,我要他們為我拉住你,再不讓你離開我的視線。」
「拉住我的人又如何?你拉不住我的心啊。」她輕聲說。
「你的心已經是周敦穆的嗎?不管我再努力,都挽不回一點點嗎?」蔣被嚇到,直覺的抱住她,牢牢把她鎖進懷里,除了這麼做,他黔驢技窮,再也想不出其他辦法把她拉住。
「不關周敦穆的事。」
「那是為什麼?」
「我們之間,距離太遙遠。」他的世界太復雜、太刺激,她不想走進去,也不指望他為自己走出來。
「看著我,只要你願意,你隨時隨地可以把距離變成零。」
低頭,她不願意,愛情傷人一次就夠了,她是個聰明女生,聰明得了解前車之鑒是很重要的經驗。
「好吧,既然你不願向我走過來,那麼請別阻止我走向你,好不?」
詹沂婕想反對的,但是他的吻落了下來,一陣眩暈、一陣心悸、一陣又一陣的喘息
他又要做錯第八次了,面對一個那麼容易犯錯的男人,她啊,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