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禮拜後,褚氏集團對外召開記者會,宣布褚拓重新接任褚氏集團的總裁職位。
這個消息無疑在整個商業界投下一顆炸彈。記者會召開當天,褚氏商業大樓的會議廳內擠滿了前來祝賀的企業界人士,電子媒體更是蜂擁而至,只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宣布實在太有新聞價值了。除了這是褚拓三年來首度公開亮相外,他的辭職又復職更是新聞焦點。
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這三年來褚拓行蹤成謎,他究竟去了哪里?各種謠傳紛紛出籠,更有企業界的有力人士斷定這幾年來褚拓並沒有離開台灣,只是基于某種原因沒有公開露面。若真是如此,原因為何?褚拓再度接掌褚氏集團,又代表著什麼?
然而種種臆測和談論,都比不上褚拓站在發言台時的震撼。
他太習慣這種場面了,一如他在商場上八面玲瓏的交際手腕。他環顧四周,姿態優雅而從容,鎂光燈此起彼落地閃了兩分鐘後,那抹冷靜沉著的笑容仍然保持在他臉上。
「各位先生女士,十分歡迎你們的光臨。」褚氏集團的發言人烏立礎站在褚拓旁邊,不疾不徐地開口道︰「我們之所以勞煩各位前來,主要的目的是要宣布褚拓先生重新接掌褚氏集團,並藉以杜絕所有不必要的流言和猜測……」
他還沒說完,一個聲音已經搶著開口,「褚先生,听說你當初辭去職位,是因為公司內部的股東斗爭?」
「你這三年來行蹤成謎,請問你在哪里?如果不是公司內部的問題,又是為了什麼?」
「听說你雖然辭去了職位,但實際上仍在整個集團背後運籌帷幄,只是請烏先生代你執行罷了。這個傳言是真的嗎?你又為什麼要如此神秘?」
所有的疑問應接不暇,烏立礎正要開口,褚拓已經舉起一只手,目光沉穩地掃過眾人,等嗡嗡作響的討論聲暫時平息下來。
「我這三年來去了哪里並不重要,我自然有我這麼做的理由。重要的是,現在褚氏集團需要我,是我該回來的時候了。」
「你當時的突然辭職,是否和目前振旭企業的董事長席振旭有關?」一個聲音單刀直入地問道︰「大家都知道席振旭先生以前是席氏企業的負責人,卻因為經營不善,被褚氏集團以四百億美金收購,整個席氏王朝宣告瓦解。傳言席振旭先生因為此事對你十分不諒解,他的公子更因此而到你的辦公室出言威脅過。你是否因為這個原因而宣布辭職?」
四周頓時安靜了下來,所有的目光全望向發言台上,等著褚拓的反應。
「如果我只因為這個原因就辭職,那麼你們未免太高估了席先生,也太低估了我。」他微微一笑,語氣平淡地道︰「沒錯,席氏企業的確因為席振旭先生的經營不善而宣告解散,但那已經是過去的事。目前我們和振旭企業沒有任何生意上的往來,也沒有任何交集,大家顯然是多慮了。」
「烏立礎先生,能否請你談談你的看法?」一個聲音立刻接下去問道︰「你這個代理總裁一直十分稱職,如今褚先生回來重新接掌總裁職位,你這位卸任代理總裁有什麼感覺?」
烏立礎清了清喉嚨,笑容滿面的開口,「噢,我只能說最高興的是我老婆,因為她終于再度察覺到她是個已婚婦人,不能再背著她老公,三更半夜出去勾引年輕的小伙子了。」
這句話引來一陣哄堂笑聲,原本有些緊張的氣氛稍稍松懈了下來,一位男記者接著舉手發言。
「褚先生,我听說褚家和席家原本是世交,你的父親褚達靖先生和席振旭先生胼手胝足一同創業,合作關系長達三十年,而且兩家的來往一向十分密切。你在並購了席氏之後,連帶的裁掉原本席氏的一些元老和董事,這是否表示兩家的友好關系產生變數?」
褚拓停了一下,看了那個說話的記者一眼,那個小鼻子、小眼楮的家伙顯然為自己能提出如此尖銳的問題感到十分得意。
「我不知道你的消息來源從何而來,但我必須說一句,提供你這些消息的人顯然沒有經過任何查證,因為你連席氏企業的創辦者是誰都搞不清楚。」
這句話再度引起此起彼落的笑聲,褚拓等笑聲稍歇,緩緩地接了下去,「沒錯,我父親曾經和席先生往來十分密切,但不是席振旭,而是他的兄長席振東先生。
「十八年前,席振東先生將他創辦的席氏企業交由他胞弟席振旭先生全權處理,直到三年前席氏企業被褚氏集團並購為止。裁掉席氏的老員工是因為當中多得是只領薪水不做事的人,這也是席氏企業會走下坡的最大原因。後來的發展想必大家都很清楚了,我就不再贅述。」
「但是褚、席兩家原本的關系十分良好,在你並購席氏之後,是否代表著和席氏的關系已經正式宣告破裂?你在並購案過後揚言要控告席董事長的公子席為丞先生,是否也因為兩家交惡?」
「如果大家記性不差的話,我想當時褚氏集團曾對此事發表過聲明,恕我不再贅言。至于並購案的事,商場上原本就是如此,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我只是選擇了對我最有利的做法,想必大家都能理解。」
褚拓再度停下來等待眾人安靜,隨後做了總結,「我只能說,我祝福振旭企業能永續發展。席振旭先生是可敬的對手,我個人很欽佩他,所以不希望我的立場被曲解,也希望各位不要再妄加評論,一切等待時間來證明。各位若有其他問題,請向褚氏的發言人烏立礎先生詢問,相信他會給各位一個滿意的答覆。」
他向烏立礎使了個眼色,再向台下眾人禮貌地頷首,隨即在安全人員的護送下由安全門離開。等到所有的記者回過神來時,褚拓的身影已經先一步消失在門後,留下所有議論紛紛的討論聲浪。
記者會後第二天,褚拓重登褚氏集團總裁之位的消息成了各大報商業版的頭條新聞,他言簡意賅的演說不但沒有解答任何關于他失蹤的疑惑,反而更令人揣測猜疑。然而眾說紛雲,仍舊沒有人能得知事實的真相。
在位于褚氏商業大樓三十樓的辦公室內,褚拓放下手上的報紙,往後靠向舒適的真皮椅背,注視著坐在眼前的五個人,分別是烏立礎、褚磊,和褚氏集團的三位高級主管,也是足以信任的好友和部屬。
「看樣子,你決定召開這個記者會是對的,輿論的影響無遠弗屆,收到的效果比你砸大把銀子去做宣傳還有用。」烏立礎說。
「光一個早上,我們已經回絕了至少超過兩百通要求訪問的電話,咱們可憐的總機小姐接電話接得都快斷氣了。」公司的副總經理陸仁恕笑道。
「昨天的記者會說得還不夠明白嗎?」烏立礎打趣地說。
「只怕人家好奇的不只是褚拓重回總裁之位的事,你難道不明白那些記者都是愛挖人隱私的?你說得愈不清不楚,他們就愈像橡皮糖般巴著不放。」
「看樣子這些記者對我們和席氏過去的關系還比較有興趣,幾乎所有的報導全鉅細靡遺地重提你並購席氏的事,連席為丞帶人來褚氏集團示威抗議的事也沒錯過。」褚磊懶洋洋地往後一癱。「這些記者不報導你重回崗位對褚氏的影響,反而加油添醋的編造咱們和席家的關系,企圖制造一場豪門內斗的八卦新聞,真是怪事兒。」
「你真的不打算接受任何媒體訪問嗎,褚總?」烏立礎望向褚拓詢問道。
「暫時沒有必要,讓這些好事者去制造點小道消息,或許對咱們反而有大的幫忙,幫他的小公司提升了不少知名度,嗯?」
「這倒是。」烏立礎的口吻變得嚴肅了起來。「這些報導對振旭企業的確有推波助瀾的效果。不過以振旭目前勉力經營的情況,要再創造過去輝煌的時代,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若不是靠著過去累積下來的信用,根本沒有銀行肯借錢給他們,當然,我們也透過交情動了點手腳,完全依照你的指示。」陸仁恕說。
「很好,咱們暫且按兵不動,別太輕易讓振旭企業垮掉,留著他們還有用處。」褚拓簡潔地道,站起身。「你們去忙吧,我還有些事要處理。」
所有人立刻會意地起身離開,只有褚磊仍然坐在原地不動。
「還有事?」褚拓看了他一眼,逕自翻開桌上的卷宗,將全副注意力集中在計劃表上。
褚磊聳聳肩膀,慢條斯理地斜睨了他一眼。「我只是在想,如果席與蝶知道三年前沒能殺死你會換來這麼可怕的報復,她一定會後悔當初下的手不夠重。」
沒有等他的反應,褚磊朝他擺擺手,轉身離開他的辦公室。
一直到門闔上的聲音傳來,褚拓才將視線拉離計劃表,目光深不可測地凝望著前方的某一點。
很好,事情完全照他所計劃的進行。一旦他查明了三年前那樁謀殺案的來龍去脈,他隨時可以讓振旭企業再次垮台,而且在商業界徹底消失,永無翻身的機會。
他想著,如果席與蝶知道他們席家僅存的事業,存亡全在他的一念之間,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晶華酒店六樓的宴會廳,正在舉行一場熱鬧的開幕酒會。
席與蝶斜倚在欄桿旁,視而不見地凝望著大廳里的衣香鬢影,傾听著身旁兩位西裝筆挺的商業界人士高談闊論。晚會的主人和席振旭曾有過生意上的往來,所以她和席振旭都受邀出席。
在以往,她對這種場合雖說稱不上喜歡,但也知道這是在商場上免不了的文化,所以一向很少回絕。
然而今天,她卻絲毫沒有應酬寒暄的心情。自從在報紙上看到褚拓重新接掌褚氏集團的消息之後,她的心情就沒有一刻平靜。她沒有告訴任何人那晚和褚拓短兵相接的一幕,何必說呢,這是她和褚拓之間的事,她不想驚動叔叔和為丞他們,不想再讓事情更加復雜……
然而,令她恐懼的事還是成真了!她害怕的不是褚拓將會如何對她采取報復,而是怕他會實現他的威脅——只要他高興,他會不擇手段地運用褚氏集團的勢力,再度搞垮振旭企業。她知道這不只是個威脅,他絕對會說到做到!
她究竟該怎麼辦?
「與蝶?」
听見饒邦睿的聲音,席與蝶回過頭去面對站在她身後的兩個男人。「為丞,邦睿。」
「你在發抖呢,是不是覺得冷?要不要我去幫你拿外套?」席為丞關心地看著她。
雖說她這一身打扮十分適合參加晚宴,小露香肩的禮服也尚稱保守端莊,但是為求客人舒適,宴會廳內的冷氣開得極強,對那些愛美不懼寒冷的女士而言或許尚可忍受,但對身材一向縴細單薄的席與蝶而言,難免感到有些吃不消。
「不用了,我……還好。」不,她一點也不好,自從那天褚拓出現在她的住處後,她幾乎夜夜輾轉難眠。幾天下來,勞累和疲倦漸至,或許她的意志力尚可支撐,但她的體力顯然不堪負荷,正在向她發出嚴重的抗議。
「你知道嗎,與蝶,听說褚拓也來了。」饒邦睿刻意壓低聲音說道,朝她身後瞄了一眼。
她本能地一怔,順著他的目光朝大廳中央望去,只見黑壓壓的一片,賓客觥籌交錯,她沒看到那個熟悉的人影。
「不可思議,堂堂褚氏集團總裁連這種非必要的小場面都肯來捧場。」席為丞從鼻子里冷哼出聲。「這可是他重新上任之後,第一次露面的公開場合,真是太給主人面子了。」
「听說酒會的主人和褚拓的父親交情匪淺,來捧場也是應該的。」饒邦睿深思地看了席與蝶一眼,有些躊躇地道︰「如果你待會兒看見褚拓……」
「你們怕他來找我麻煩?」席與蝶勉力定下心神,語氣淡漠地道︰「放心吧,如果今天是他第一次公開露面的場合,我想他不會有那麼好的眼力注意到我。再說我們和他們已經沒有任何往來,他大概也不會有空來應付我。」
「這很難說,誰不知道褚拓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踩著別人的背往上爬,這種人有什麼做不出來的?」席為丞頗不以為然。
「那我們也只能靜觀其變了。」席與蝶故作輕快地道,腦海中又浮起那晚褚拓威脅的話語。她極力甩開這個不受歡迎的思緒,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叔叔呢?」
「干爹在前頭和幾位老朋友寒暄。」饒邦睿大概也看出了她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溫和地道︰「你這幾天也夠累了,如果撐不住了就別逞強,嗯?」
「我沒事,真的,只是……呃,昨晚沒睡好。」她沒有拒絕饒邦睿摟住她的溫暖手臂,他身上的熱度讓她覺得好多了,她勉強微笑道︰「別管我了,叔叔不是要帶你們去見幾位世伯嗎?別讓叔叔等太久。我到旁邊去坐一會兒,不會有事的。」
「可是你……」席為丞還想說些什麼,還是吞了回去。「那好吧,你自己小心點。」
見她點頭,兩個大男人轉身離去。她環顧四周,揀了個無人的角落坐下來,正想閉目養神一會兒,一個低沉男性嗓音響起,「席與蝶小姐?」
她猛地睜開眼,當那個高大的身影幾乎整個籠罩住她時,她差點停止呼吸。她瞪視著他,心髒狂跳,身軀因驚懼而顫抖。褚拓……他的名字在她舌尖徘徊,卻發不出聲音。
「不,我不是褚拓,很抱歉讓你失望了。」男人再度開口,將手上的酒杯遞給她,然後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她怔忡地看著他。不,不是褚拓……她注視著那張似曾相識的男性臉龐,感到一股不知該心安或是該失望的情緒。
她接過他手中的酒灑,定下心神,開始仔細地打量起眼前這個男人。他幾乎和褚拓一樣高大,有著一樣的寬肩和修長的身材比例,他的頭發比褚拓要長些,臉型也較狹窄,眼眸是較為溫和的淡褐色。但是他和褚拓非常相像,那濃挺的眉毛和直挺的鼻梁,甚至連弧形優美的下巴都十分酷似,她的記憶如潮水般涌回。
「褚磊?」席與蝶微微地笑了,放松了緊繃的心情。「你是褚磊。」
她記得他,就如她不曾忘了褚拓一般。在她的印象中,褚磊一直是個好朋友,是個會逗她笑、讓她開心的大哥哥,不論兩家是否交惡,他對她的態度依然沒變。而褚拓……他身邊總是圍繞著太多鶯鶯燕燕,根本不會多看她一眼。
「很高興你還認得我。」褚磊揚起眉毛,對她搖搖手上的酒杯。「喝吧,這酒是我親自調的,保證絕無任何添加物。」
她的笑意微微隱去,察覺到他話里懶洋洋的戲謔。
「你也知道那件事?」她語氣平靜地道。「你也認為是我想殺了褚拓,是嗎?」
「或許這個答案該由你來告訴我,是你嗎?」
「我說不是,你信嗎?」
褚磊沒有馬上回答,只是深思地盯著她看。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這件事的?」她突然問。
「事情發生後的第二天就知道了。當時我人在澳洲開會,接到烏立礎的電話就馬上趕回台灣。你知道立礎吧?」見她點頭,他繼續接了下去,「大哥在被人救上岸之後,立刻請人打電話通知立礎。我不是很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最後可以得出一個結論——你約他在甲板上見面,繼而讓他喝下那杯酒,然後將他推下船,企圖制造他意外落水而死的假象。」
「我告訴過他,我不知道那杯酒被下了藥,更沒有想過要殺他,但是他不相信我。」席與蝶一甩頭,握緊手上的酒杯,壓抑地道︰「如果他根本就認定是我要殺他,那他大可在獲救之後馬上報警抓我,把我關進牢里去。」
褚磊睨了她憤怒的表情一眼,以輕咳一聲來掩飾笑意。
「我不知道他做了什麼,讓你非要殺掉他不可。」他聳聳肩。「你知道他從小就背負著太多責任,他只是做到了我父親在臨終前要他做到的事罷了,如果不是席振旭太大意,大哥也不可能有機會從他手上買下那些股份,進而收購你們席氏。」
「我了解,但……你怎麼能認為我會因此而想謀害他?」她低語著,感到既無奈又傷心。
「我相信你不會,因為你從小就崇拜他,不是嗎?」見她微微一僵,他往後一癱,慢條斯理地道︰「問題是,只有我相信沒有用,必須讓大哥也相信才行。你應該知道除了你之外,席家多得是有動機想除掉他的人,你叔叔席振旭、還有席為丞。」
「叔叔不可能這樣做。」她沖口而出,而後咬住下唇。「我承認,為丞和我都有殺害他的動機,但是……」
「但是你又極力否認是你們下的手。這就奇怪了,有誰那麼大膽,會敢選在‘藍天使號’上殺人?那是褚氏集團豪華游輪的處女航,船上戒備森嚴,沒有邀請函根本上不了船,你也很清楚這一點。」
席與蝶沉默了。是的,她知道褚磊說的是事實,也的確無法否認這一點。她是那天唯一在場的目擊者,根本沒有其他人能證明她的無辜,即使有,褚拓也不見得會相信。
「如果你不相信我,那又何必來問我這些?」她苦澀地道︰「既然你們早就認定了我是凶手,那麼大可以到法庭上控告我。如果這能讓你們對席家的恨意稍減,讓褚拓放過振旭企業的話,我不在乎被關上二十年。」
他挑起雙眉,似乎有些訝異她會這樣說。「你寧可坐牢,也要保住你們席家那個巴掌大的小公司?」
「或許那對褚氏集團而言是個毫不起眼的小公司,但那卻是我們席家努力維持的心血,我絕不容許任何人破壞它。」她平淡地說道,目光柔和地望著他。「別忘了,在我的父親拋棄了我和我母親的時候,是叔叔二話不說地扛起照顧我們的責任,讓我完成了大學學業。如果並購席氏仍不能讓褚拓消氣,那麼請他盡管沖著我來,別再試圖破壞席家僅有的一切。」
有好半晌,褚磊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盯著她看。那張姣美嫻靜的臉龐不帶絲毫火氣,有的只是堅決和毫不退縮的冷靜,那強硬而不退讓的倔強神情簡直和褚拓如出一轍。想到這兩個人對峙的模樣,他不禁咧嘴微笑了起來。
「這些話,也許你該當面跟大哥說——如果他肯听的話。」他起身,有些惋惜地朝她伸出手。「我很想和你好好敘敘舊,不過我還有另一個應酬要趕,看樣子只好改天了。很高興見到你,與……席小姐。」
「我也是,褚先生。」席與蝶淺淺一笑,伸出手和他相握。
他投給她一個毫無芥蒂的笑容,然後轉身離開她視線。她望著褚磊的背影,想著至少她仍然擁有這份友誼,無論褚磊是否相信她的無辜。
如果褚拓也願意相信她,那該有多好……
「你好些了嗎,與蝶?」正想得有些出神時,饒邦睿已經來到她身旁。她調回視線,側過頭去面對他。
「我沒事。」她輕快地說,朝大廳望了望。「叔叔他們呢?」
「干爹和他的老朋友聊得正愉快。至于為丞,大概和他剛認識的那位小姐到無人的角落去情話綿綿了。他伸出手道︰「我有這個榮幸請你跳支舞嗎?席小姐。」
他彬彬有禮的動作讓席與蝶笑了出來,今晚第一次感到心情舒暢。她沒有拒絕地將手放到他寬厚的掌心里,才剛起身,另一個低沉渾厚的嗓音喚住了他們。
「希望沒有打擾到兩位。」
席與蝶微微一僵,不用回過頭去也知道來者何人。是褚拓。她原以為可以避開他的,沒想到他還是找到了她。
她深吸一口氣,慢慢地回過頭去,該來的總是要面對。她仰起下巴,拒絕被他灼人的注視所影響。她才不怕他!
「褚先生。」她率先出聲,感覺到饒邦睿鼓勵地握緊她的手。而這一幕沒有逃過褚拓銳利和觀察的目光。「恐怕你是打擾了,我們正要離開。」
「那我只能說聲抱歉了。我以為你會很樂意見見老朋友,所以特地繞過來和你打聲招呼。」他不疾不徐地說。目光緩慢地掃視過站在她身邊的饒邦睿,輾轉回到她身上,然後眼楮微微眯起。
她真美!那襲簡單典雅的白色小禮服完全展現出她玲瓏有致的身段,黑亮的長發往上盤成一個優雅的髻,只在頰邊垂落幾綹發絲,更襯托出她姣好細致的五官。合宜的淡汝勾勒出她剔透似玉的肌膚有如出水芙蓉,秀眉亮眸中透出一股無邪慧黠的氣質,說不出的動人和靈秀,美得能吸引任何男人的目光。
只不過,這位小姐臉上的表情稍稍減損了她的美麗。此刻,她正用一種戒備森嚴的神情注視著他,不準她的敵人跨越雷池一步。
「你太客氣了,褚先生。以你的身份,我想也不會有如此閑情逸致特地來找故人敘舊。」她生硬地回道。不去接觸他必然帶著嘲弄的眼神。她調開目光,這才發現站在他身邊的那位身材高挑、氣質優雅的美麗女郎,她頓時呆了一呆。
那是一個十分漂亮的女人,一頭瀑布般的卷發披散在肩膀,襯托出她精致的鵝蛋臉上典雅柔美的五官。那身黑色的緊身禮服將她曼妙的身材表露無遺,在天生麗質中透出一股自信、動人的神采,足以讓任何男人在見到她的第一眼為之驚艷。
漂亮的女人圍繞在褚拓身邊,早就是司空見慣的事了,席與蝶想著,訝異心里居然涌起一股酸意。從她有記憶開始,褚拓身邊就不曾缺乏女人圍繞,女伴更是一個換過一個,也一個比一個更美艷不可方物。
小時候,她總是遠遠地望著他,希望自己快快長大,能像那些女人一樣吸引他的目光、贏得他的青睞。然後她長大了、成熟了,她的心願不變,但他的目光卻仍然不曾在她身上停留。兩家的恩怨令她離他愈來愈遠,而她跟褚拓……也許就會如此仇恨對方一輩子,永遠都不會改變了。
「我一向很喜歡見見老朋友,轉頭向身邊的女郎溫和的微笑。「這位是華朵曦小姐。朵曦,這位是席與蝶小姐。」
「你好,席小姐。」華朵曦笑意盈盈地點頭,也看出了兩個人之間的暗潮洶涌,聰慧地微笑著保持緘默。
人家笑臉迎人,她總沒有再板著一張臉的道理。席與蝶勉強回以微笑。「你好。」
褚拓顯然不打算這麼輕易放過她。他將目光瞥向饒邦睿,挑起一眉。「你不介紹一邊這位先生嗎,席小姐?」
席與蝶勉強按捺住怒氣,悶著聲音開口,「這位是饒邦睿先生,也是目前振旭企業的業務經理。邦睿,這位是褚先生,想必不用我多做介紹了。」
饒邦睿禮貌地點頭微笑。「久仰大名,褚先生。真是幸會。」
褚拓眯起眼楮。這個聲音好熟,好像在哪里听過,但他十分確定在今天之前,他和饒邦睿素未謀面。他暫且不動聲色。
「你客氣了。饒先生是席小姐的護花使者?」他伸手和饒邦睿一握,斜睨了席與蝶一眼。「我一到這兒便听說美麗的席小姐已經名花有主了,想不到那位幸運的男子是你。恭喜,兩位打算何時舉行婚禮?」
「謝謝你的關心,我們還不急,一有好消息一定會通知你。」饒邦睿仍然禮貌地保持微笑,正想找理由離開時,一旁的華朵曦突然出聲。
「我想褚拓和席小姐久別重逢,一定有很多話要說。饒先生,不知道你願不願意陪我跳支舞?」
席與蝶愣了一下,看著饒邦睿先是大感意外地瞪大眼楮,而後受寵若驚地道︰「我當然很願意,華小姐,這是我的榮幸。」
微微一笑,華朵曦優雅地挽著饒邦睿的手臂走進舞池里去。一時間,這個僻靜的角落里只剩下她和褚拓。
有好一會兒,席與蝶只是靜靜地站著,沉思地凝視著他——這個顯得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褚拓顯然也對這個情況始料未及,俊朗的臉上毫無表情。
「看樣子,這位饒先生倒是不放過和美女共舞的機會,也不管女朋友就在身邊,立刻便見風轉舵了。」他過了半晌才慢慢地說道。
「我不是他的女朋友,邦睿是叔叔的干兒子,也是公司的經理,如此而已。」她月兌口而出,之後差點沒咬掉自己的舌頭。她干麼向他解釋?這又不干他的事。
他的反應只是挑了挑眉,而後開始朝她走近。她本能地往後退,直到她的背抵住了牆壁為止。她無處可逃,只能狠狠地瞪著他臉上可惡的笑容。
「若真如此,那他真是太不懂得把握機會了。」他彎下腰來看她,似乎很樂于見到她不安。「那麼,我是否有這個榮幸,邀請我的未婚妻一同共舞?」
席與蝶倏地抬起眼楮,漲紅了臉。「我不是你的未婚妻。」她怒視他。
「噢,那可見你的記性太差了。容我提醒你,咱們是有過婚約的,記得嗎?」他非常輕柔地說道,溫熱的氣息吹在她的頰旁,她猛地別開頭去。
「那已經是……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從……」她的手在身側握緊,無法說完那一句話,但他已經替她接下去。
「自從你的父親誘拐了我的母親,讓我的母親拋夫棄子和他私奔之後,是嗎?」褚拓冷冷地道,迅雷不及掩耳地扣住她的手腕往自己懷里拉。
她驚愕地喘息一聲,被禁錮在他強壯的胸膛前動彈不得。
「我說對了,是嗎?褚、席兩家之所以交惡,我和你的婚約之所以會取消,全是為了這個原因。我的父親那麼信任你的父親,他們聯手創業、親如兄弟,然而最後他卻和那個他稱之為嫂子的女人通奸,背叛了他最好的朋友!」
「夠了!」她喊道,用手捂住耳朵。「不要再說了。」
「為什麼?我說的不是事實嗎?」她聲音冰冷,眼神冷酷。「這就是為什麼席振東會遠走國外,將他的企業交由弟弟處理的原因,因為他根本沒有臉再面對我父親,更沒有臉回來見你的母親,對嗎?」
席與蝶閉上眼楮,臉色蒼白如紙。她想出聲辯駁,卻擠不出話來。
「你無話可說?」他滿臉譏誚地問道。
「你要我說什麼?說你說的都是對的,說我父親也同樣拋棄了我和媽媽,一走十八年不曾捎過一點訊息?」她咬住下唇,抗拒著淚水,嘶啞地喊,「你以為只有你痛苦嗎?錯了!你最起碼明白當時發生了什麼事,但我根本不知道,卻得認命地接受一個沒有父親的童年。告訴我,誰才是最該怨恨的人?」
「因為這樣,所以你才非得殺了我不可?」
又來了,她閉上眼楮,老天,這些爭執難道永遠沒有結束的一天嗎?她累了,她好想就這麼躺下,把這一切當成一場惡夢,等醒過來之後,她不再是席與蝶,那麼或許她會有擺月兌這一切的一天。
「你愛怎麼想隨便你,你愛認為我殺了你也盡管請便,我天殺的才不在乎。」她忿忿地道,眯起的眼楮里盛滿怒火和激動的情緒。她開始用自由的另一手去捶他的胸膛,卻被他一手抓住。
「看樣子,你顯然等不及想去坐牢了。」褚拓俯近她,狠狠咬牙。「你放心,我不會這麼便宜你。我們之間仍然有婚約存在,雖然那不具任何法律效力,但我找不出我們不能結婚的理由,或許我該去向你叔叔重提這件事。」
她瞪視著他。「叔叔不會答應的。」她從牙縫里擠出一句。
他注視著她,食指勾起她的下顎。他知道她想打掉他的手,但她的掙扎只是徒勞無功,貼身禮服因而往下滑落,露出急促起伏的雪白酥胸;原本整齊的發髻也掙月兌出發網,散落在她因憤怒而嫣紅的臉頰上。她掙扎喘息的氣息近在他的唇畔,誘人地令他幾乎無法思考。
她顯然也察覺他熾熱的目光在她的肌膚上游移,細致的臉龐立刻漲得通紅,卻又掙不開他的鉗握。她惡狠狠地瞪視著他,那怒火熊熊的目光幾乎能在他身上燒出兩個大洞。
「很難說。或許你叔叔不排斥再和褚氏集團合作,畢竟再有骨氣的人也得為五斗米折腰啊,不是嗎?」褚拓綻開笑容,眸子閃著一抹奇異的光芒。「如果你想保住你們僅存的家產,再造你們席家往日的風光,或許這是唯一的方法。」
「不,你休想。」席與蝶恨聲道。「我寧可嫁給一個又老又病的糟老頭,也不願意嫁給你!」
「相信我,嫁給我不會像你想像中那麼糟,絕對比你嫁給一個糟老頭有趣多了。」他輕松地制住她的掙扎,優閑地道︰「再說,我記得咱們上回見面時,你似乎不怎麼討厭我的吻嗎。」
她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噢,你這個該死的……」
「小心你的舌頭,丫頭。同樣的話我不喜歡重復太多次,你最好記住這一點。」褚拓停頓了一下,眼神開始變得嚴厲。「還有,別以為避不見面就可以逃開這一切,你應該知道那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然後他毫無預警地放開她。她踉蹌地往後倒,但仍極力穩住自己,不在他面前出糗並順手整好身上的禮服。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逃避。」席與蝶垂下睫毛,命令自己的唇不要顫抖。「也許我……恨過你,恨你們奪走屬于席家的一切,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我從來無意……」
「噢,多麼純潔無辜,你是在告訴我,你企圖謀殺我也是無意的,是嗎?」他冷笑一聲,笑意卻一點也沒有進到他眼里去。「如果不是那位不幸溺水的仁兄代替了我,想必你們不會這麼容易相信我已經葬身大海,嗯?」
她費力吞咽著。他面色陰沉地注視著她,幾乎令她說不出話來,但她必須說,她必須開口。
「身為席家人並非我所能選擇,但是我發誓,我沒有欺騙過你。」她向前一步,手掌覆上他的胸膛,懇求地望著他。「相信我,好嗎?」
褚拓往下俯望著她,在還沒察覺到自己做了什麼事之前,他已經抬起手臂,指尖觸及她柔軟的肌膚,溫柔地拭去她頰上的淚痕。
她顫巍巍地吸了口氣,近乎屏息地等著他的回應。
他沒有說話,凝視著她淚意猶存的臉龐,納悶著在這張天使般美麗的臉龐上,那些眼淚是真的,還是假的?老天,他多希望自己能相信她,相信她不會是另一個欺騙成性的席家人。他多麼渴望情況能有所不同,他可以不顧一切地將她擁入懷里,向她承認只要能擁著她,他天殺的什麼都不在乎了。
然而他不會這麼做。這無疑是將自己的靈魂交給她,他不認為自己能夠再忍受另一次背叛。他硬下心腸,一言不發地放開她,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
席與蝶呆站在原地,望著他離去的背景,感覺苦澀和悵然的淚水涌上眼眶。她曾發誓不要再和他有所牽扯,但如此接近他卻讓她的決心再度決堤。她不想要如此,不想要渴望他、為他著迷,不敢讓他知道她一直在思念著他。
尤其現在更不能!她絕不能如此軟弱,不能在他仍然誤會她時承認自己愛他……
然而,她懷疑現在是否已經太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