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
寤寐間,胸口隱隱發癢,似被蚊蚋叮咬般。他記得睡前特地垂下紗縵了呀?怎麼還會讓蚊子飛了進來?
他徒手一揮,旋即被制在半空中。惺忪的意識全失,曲-倏然睜開眼,和跨在他腰際間的人四目相對。
「你!」曲-驚叫出聲,斯文的臉龐難得出現詫然的表情。她怎會在他房里?「你醒啦?」傅雲菁兩臂支在他身側,刻意壓低聲音說道。「我本來想晚一點再叫醒你的,想不到你——」
「你在這里做什麼?啊!」曲-發現自己的襦衣敞開,一副衣不蔽體的模樣。他睡前明明穿得好好的呀?
「我有話和你說。」
「你先起來!」曲-凝起眉啞聲說道,似乎怕驚動府里的人。雖說她仍穿戴完好,但此刻他狼狽的樣子,再加上他們如此曖昧的姿勢,任何人見著了不想歪都難!傅雲菁照著他的話做。她微微抬起身子往後移去,這下正好坐在他的男性上!「你!」好脾氣的曲-也有惱了的一天,他急起身想推開她。
但傅雲菁的反應更快。她抓住曲播的手將他反推回床上。
掙扎之中,彼此親密的貼合處起了些微的摩擦,曲-咬牙悶哼了一聲,不敢再亂動,生怕一「發」不可收拾。
傅雲菁的功夫本來就不容小覷,即使和曲-在體格上差距頗大,但制服他對她來說,卻是輕而易舉的事。
「我要你離開我的‘身體’!」曲-忿忿說道。他早該知道傅雲菁的思考邏輯異于常人。「你別急啦,我辦完事就走。」
什麼?她還想「辦事」?曲-直覺額際的太陽穴隱隱抽疼。
「你三更半夜跑進男人房里,要是被人知道了,有損你一個姑娘家的名譽。」傅雲菁聞言淡笑。「你真是個好心人。」她在心里再記下一件他的好。
「你快點出去吧,我可以當做從沒發生過這件事。」曲-仍好言勸說。
傅雲菁卻搖首。「我要把話說完才走。」
「有事可以白天再說。」
「要是有時間、有機會,我做什麼要大半夜跑來你房里?」傅雲菁喧道。「那個‘冷冰冰’八成是歲數到了,得不到滿足,把折磨我這種美少女當成一種樂趣。」她一邊說的同時,松開了制住曲-的手,夸張地將雙手環抱胸前。
接著,她手插在腰際,繼續說道︰「他丟給我一大堆差事,廚房已經夠忙了,還要我負責打掃院子,你知道你家有幾處院子嗎?十六個耶?!害我忙得沒時間來找你,人家可是有一肚子的話想對你說呢!」看傅雲菁真是愈扯愈遠,曲-決定趕快結束她的話題。她應該就是為了這事來找他的吧?「我明天一早就和冷炎說一聲,只交代你該做的事。」她口中的「冷冰冰」應該就是冷炎吧?
「這還差不多。」傅雲菁露出十分滿意的笑容。
「雲菁,你可以出去了吧?」
「好好听。」傅雲菁細聲說道。聲音雖不大,曲-卻剛好可以听到。
他一臉不解,她又想做什麼?
「你叫我名字的聲音,好好听。」她又記下一件讓她心折的原因。
「雲菁,你再不走,我可要生氣了。」曲-再度硬起了口吻。
傅雲菁挪了挪俏臂,想找個舒適的位置,她第一次像這樣跨坐在男人身上,怪不舒服的!豈料——「你別動!」曲-喝道,急抽了口氣。
「嘿,你這個人真是反反復復,一會要人家走,一會又要人家別動。不過沒關系,我都依你!」傅雲菁笑得甜甜的。
房里合昏暗無光,月光迤邐入室,滲透紗縵,只見四目炯炯,看不清彼此的表情。曲-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傅雲菁的對手,掙扎無用;可再這麼下去,難保不會出事。他的心不為所動,但身體快把持不住了。
「雲菁,我是為了三個女兒才答應讓你留在府里,你現在馬上出去,不然我非趕你出府不可!」曲-已忍無可忍,向她發出最後通牒。
「你讓我把話說完,好嗎?」她央求道,說話的口吻像個天真的少女。
曲-深吸了口氣。「可以,不過你得先離開我身上。我們下床說話。」
「哦。」傅雲菁總算移開身子,跪坐在他身側。「不必下床了啦,我話說完就走,你也可以直接躺下來繼續睡你的覺。」
曲-一見她移開身子,急忙坐起身拉緊敞開的衣襟,整個身體下意識地往床榻里頭退去。忽地,往後退的他被傅雲菁一把拉住,還來不及反應,直覺有樣軟軟涼涼的東西踫上他的唇。
傅雲菁伸出食指點住他的唇。「曲-,你這兒有感覺嗎?」
他明白了!方才冰涼的觸感,是來自她的唇?!曲-撥開她的手,十分氣惱她的輕薄舉止。
「我不會隨便踫女人!」言下之意,就是要她也克制一點!「當我第一次踫到你這里的時候——」她指著自己的唇瓣。「我的心跳得好快,就像發現了藏在某個地方,從沒有人知道的寶物似的。我原以為只是對你的唇有感覺,想不到其他地方也是。」
嚇!曲-聞言,更急著拉緊衣襟。原來內衣莫名其妙敞開,就是這麼一回事?她到底踫到哪里了?
「所以,我很確定我是對你‘整個人’有感覺。我從一開始,就覺得你是件寶物,讓我想親近、想得到手、想——」傅雲菁手一伸,停在半空中頓住,她輕笑一聲,又收回。「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希望你也能有和我一樣的感覺。可是,你並沒有對不對?」「沒關系,我知道你沒有。」傅雲菁不等他回答,繼續說道︰「到你家之前,我想了好幾天,到底要怎麼做才好?我東想西想——嘿,總算讓我想出了一個法子!」
什麼法子?
「如果你也能以寶物般的眼光看待我,不就有和我一樣的感覺了嗎?曲-,我不知道為什麼你會對我沒感覺,我想,可能是你的感覺比一般人遲鈍了些。」
曲-第一次听到有人這麼說他,傅雲菁真是他見過性格最怪異的人!
「反正我們都還年輕,有的是時間。所謂物以稀為貴,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是獨一無二的時候,那麼,我就是你這輩子非要不可的寶貝。我這麼說你應該能了解吧?」曲-並不想對她有所回應,他只希望她能快快說完、速遠離開。但,他覺得有必要和她說清楚。
「雲菁,我想我必須和你說清楚,找已經二十五了,到現在還沒娶妻生子,是因為我從來就沒有成親的打算。」
「我有說要和你成親嗎?」若是曲-能看清傅雲菁臉上的表情,就會明白在那一雙閃爍的美眸底下,潛藏著一個心緒縝密的女子。
「我的希望很簡單,是你想太多了。」傅雲菁緩緩眨了一下眼,旋即又恢復那令曲-無法招架的口氣。
「好了啦,我說完了,你要是有話想對我說,那我明晚再來找你。」
「不,我沒什麼好說的。」他急急忙回絕道。這種事可別再來一遭!
「哦,那你睡吧。」轉瞬間,那同樣的冰涼觸感又輕點他唇際。他心頭一驚,然傅雲菁已消失不見蹤影。
曲-松了口氣,頹然倒下。
天啊,他覺得自己現在的模樣,簡直就像個半夜遭人侵犯的黃花大閨女!「傅雲菁!」一聲怒喝,回蕩在帳房之中。
當事人嬌喘一聲,素手急捂住微張的櫻唇,一雙靈俏的眼珠子閃著一抹惡作劇後的狡黠光芒。
「曲-……」她顫聲喚道,神情無措,身子巍巍的往後退。「不、不要……不要過來……」「你這是在做什麼?」曲-沉聲說道。他根本連動也沒動。
傅雲菁旋即變了個表情,回復以往的俏麗調皮,她放下手,反握身後。「哎呀,好玩嘛,你平常那麼忙,偶爾也需要調劑、調劑呀?」
曲-沒那個心情和她耍嘴皮。他的好脾氣在今天可以說是完全瓦解了。
「你為什麼沒經過我的同意,就收我的三個女兒為徒?」
「不好嗎?」傅雲菁反問他。
「我不會讓我的女兒去做賊!而且,你教了她們那些竊賊技巧,她們還會把私塾先生教她們的放在眼里嗎?」他並無男尊女卑的觀念,一心希望自己的女兒將來成為知書達禮的女子。「‘神盜門’不干一般盜賊的勾當,我們有我們行事的道義和規矩。請你不要混為一談。」傅雲菁非常介意有人出言辱她師門。
「盜賊就是盜賊,或許你們江湖中人有所區分,但對我來說,那是一樣的。」「天下事並不是像你所說的,就一個樣子。」傅雲菁反駁他。「這個世界不是你爭就是我奪,有多少人是雙手沾滿血腥才得到他想要的。可是,咱們‘神盜門’的門規,就是不許沾血盜取東西——相較之下,我們可干淨多了。就算你不是江湖中人,你們這行還不是干過同樣的事!」
曲-明白,她在暗指十六年前的往事。染織同行為了得到《彩繡譜》上的技術,找賞金殺手夜襲曲家,未料,沒找到繡譜,于是便殺了曲-父母交差了事。至于,何以曲-能躲過這一劫?著實令人好奇!「而且,也來不及了,她們已經歃血立誓拜我為師了。」意指這種誓言如何打破?「你!」曲-一時語塞。帳房內的氣氛僵持。
傅雲菁垂眸思索,食指點著下巴,她經常帶笑的臉龐難得失了笑意。
但還是由她先打破僵局。「曲-,沒經過你同意收你女兒為徒,的確是我不對。可是,你想想,這半個月來,你都在哪兒?曲映她們和你見到面的次數,用一只手的手指都數得出來。就算想找你商量,也沒機會啊?」
曲-臉上的怒意稍緩了些,她說得沒錯,這些日子布坊生意忙得不可開交,他幾乎沒和女兒們說到幾句話。
「因為這樣,所以你就收她們為徒來解悶?」
「當然不是。」平日嘻皮笑臉的傅雲菁是懂得察言觀色的,她很詫里一看到一個不同以往的曲。他確實心疼女兒得緊,一提到沒時間和女兒相處的事,便面露愧色。她要把這樣的曲記在心里。
「我是擅作主張收她們為徒,我是打算教她們神盜技,可是,最重要的是,我想教她們功夫,是為了讓她們可以自保,可以——」
她直視他漆如黑潭的雙眸,最後一句說得極輕、輕淡,不注意听就錯失了。「——多些人保護你。」
黑眸里的怒意更淡了,但仍如往常般平靜,無波無痕。
「只要《彩繡譜》在你身上一天,難保覬覦的人不會痛下殺手。」她眸子里的機敏顯露無遺。
「你到底知道多少事情?!」傅雲菁的深沉超乎他的想像,平常像個孩子似的她,心里到底在盤算多少事情?
傅雲菁輕勾嘴角,卻反問他︰「為什麼你十幾年來都不去尋仇家?」
「冤冤相報何時了,這回我尋了仇,改天就換別人找上門來報仇。」
「嘿,你頭殼壞了啊?殺父、殺母之仇,不共戴天吶,怎麼能說算就算?」傅雲菁直嘆不可思議,這人的脾氣也好得太離譜了吧?既然如此,做什麼只為一件收徒的事,就對她那麼凶咧?真不公平!
「這場恩怨,絕不是從我爹娘被殺開始的,可是,我希望從我身上結束。」這男人,不是表面上所看到的這般。傅雲菁在心里對自己說。
「總之,以後有關我女兒的任何事,都得經過我的同意才行。」怒氣全消了,他回復成那個平日儒雅的男子,語畢,旋即轉身離去。
但,房門一開,來不及閃躲的三人,咚一聲全趴倒在地上。
哎喲。
唯一站得好好的人是冷大總管。他們四人在門外偷听好一會兒了。
「你們」曲-無奈地搖頭,什麼也沒說,便與他們錯身而過。
「快跟著你們的爹去啊!」傅雲菁提醒曲映她們。
「哦。」三人趕忙追上曲。
「記得和你們的爹說聲謝謝喔!」她雙手圈在嘴邊,再提醒一次。
帳房里就剩傅雲菁和冷炎二人。
「你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冷炎稱贊人的口氣有說和沒說都一樣。可他心里明白,十幾年來,少爺第一次有如此起伏的情緒,而且,第一次听到他願意和旁人提起那段往事。還有……從她進府第一天開始,少爺從來沒糾正過她對他的稱呼……
「謝啦,可是我對你沒興趣。」她自戀的毛病又來了!
「花痴女!」冷炎哼斥一聲,真後悔對她說出那句話。他搖首,決定離開去忙他自個兒的事。
暗夜。無風、無雲、無月、無星、無聲、無息。
連足落屋檐瓦片都听不出聲音。
一抹黑影儼如蜻蜓點水,縱高、撲低,融于夜色之中。
沒有聲音、沒有聲音!
她是一個習于在黑暗中活動的人,她有一種旁人所沒有的直覺,似乎生著無形的觸角,在漆黑之中,感覺平常人所不能感覺之事。
一種細微的幾近听不到的連續聲音,滲入她的末梢神經。是的,她听出來了,是呼吸聲、吐納的氣息。
有人跟蹤她!她躍過幾戶檐瓦,起落間,她忽然停下來,倏地轉身,和來人相隔兩端飛檐面對面!他同她一般全身黑衣裝扮,臉孔同樣覆住了大半,獨留一雙眼楮于外,身形欣長,有股令人生畏的氣勢。
但,卻沒有殺氣!這是傅雲菁慣有的直覺。
「把東西交出來。」他厲聲說道,但他的聲音
傅雲菁打了個哆嗦。「惡——你是把木炭當三餐吃嗎?怎麼聲音啞成這樣?」她也管太多了吧?那听話老不听對方重點的個性又來了。
「把東西交出來。」他再說一次。
傅雲菁拍了拍胸脯。「東西」就藏在那兒。「這玩意兒是你的嗎?!」
「哼,非其有而取之,盜也。不該是你的東西,就不該拿,更何況你是用偷的。我夜行者最恨你們這種盜賊鼠輩。」
夜行者?哪條道上的啊?她怎麼沒听說過?而且——他說話的口吻好熟悉啊……不會,是她想太多了,他既不懂武,更沒有那麼可怕的嗓音!「哼!」傅雲菁也學著他嗤鼻一聲。「有本事就去抓那些欺凌百姓的賊呀?干嘛先拿我開刀?而且,我也不過是拿了一瓶參粉而已,那豬仔老猴兒吃成那副德性,不差這一罐的。」傅雲菁口中的豬仔老猴兒,就是城里做黑買賣出名的奸商王員外。前些日子,她一听說那王員外特地差人,遠從高麗帶了一瓶千年人參粉回來,就開始心癢嘴饞,覺得非偷來嘗嘗不可。而且,這麼好的東西,正好也可以拿來替曲-補補身體。
「不是你的,就不該拿!」話才一說完,夜行者掌風疾出,直拂傅雲菁門面。「喝!」傅雲菁騰空躍起,她揚動雙臂,翩翩之姿,宛若飛蝶,利落的閃過夜行者接踵而至的招數。
驀地,四掌相擊,各自向後倒翻,足落于檐上,皆未下地。
傅雲菁眯起眼,愕然于對手的深不可測。他明明可以招招克她,卻又手下留情。而且,對招時幾次觸及他黑衣布料的質地——「你身上穿的,可是‘彩織’的布料?」
「你腦子有問題嗎?」怎麼會有人天外飛來一句和現實不相干的話?「在江南有誰不知道‘彩織’?從王公貴族到市井小民,哪個人不是穿‘彩織’織染的布料?別岔開話題,把東西交出來,我就放你走。」
「呵,這些日子為了研究織染法,真是看書看到走火入魔了。」她垂眸微微笑道。她現在只要一踫布料,必言出處!呵,這都是為了走入曲-的世界啊夜行者見傅雲菁垂目呆思,正是出手的好時機。他再度出手,直撲傅雲菁右肩。傅雲菁反應極快,反手一掌相迎。
夜行者招招相逼,傅雲菁倒退連連。「只要是我夜行者管定的事,就非有個了斷不可。如果不交出東西,你是絕對走不了的。」
「哎唷,就跟你說只是拿了一瓶參粉而已嘛——」傅雲菁個性強,嘴巴雖是嘻嘻哈哈,可心底卻戒備萬分,步步為營,不許自己輸!
「都一樣!」夜行者勢在必得,再下數招。
「好啦,你別再打了,給你就是了!」
涮一聲,巴掌大的小瓷瓶從傅雲菁手中直飛而出——她同時乘機月兌身。不是打不過,而是她急著走!
夜行者見盜物已回,便不再追究。而傅雲菁也早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打開手心,看著瓷瓶。手不知怎地,微微顫動,漸漸漫及全身。他氣得全身發抖。那瓷瓶上工工整整的楷體字,寫著︰神通便秘丸,專治內、外痔。特效︰清除宿便。該死,他被那女人擺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