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身在水泥叢林的一角,曾琪早已習慣入夜後的五光十色霓虹。坐落在東區錯雜小巷內的住處,附近有著各種娛樂飲食的營業場所,以至于不管何時,只要一入夜,抬起視線便可以見到滿天的繽紛燈火。
曾琪頂著一身的夏夜清爽感,穿過社區的小小公園,漫步來到便利商店內。
心想這個時候,不管是溫傳智還是渚炫初,應該都已經休息,不會再無故現身了吧?!曾琪放心地胡亂買了些充饑的飯團、三明治和牛女乃,並迅速地結完帳。
誰知,當她提著食物,穿過小公園,正準備回住處時,卻在所住的公寓巷口前,見到一輛相當陌生的黑色高級轎車。
當下,曾琪整個人心涼了一半。
她站在巷子口,凝視著倚身坐在車頭抽煙的熟悉人影,感覺有如五雷轟頂。
「是他……」曾琪驚望著倚身在車頭的渚炫初,仰望她窗口方向的身影,跟著雙手一松,懷中的購物袋隨即散落。
是他……他竟然真的找上門了。
曾琪混亂的腦海中,正不知該如何面對這突來的狀況時,感受到目光的渚炫初,便已經將視線往後一拉,掃向曾琪所佇立的方向。
見到曾琪就站在身後不遠處,渚炫初顯然也是相當愕然。
原本以為這種時間,已熄著燈的她,應該已經睡著了。沒想到……
這次曾琪沒有逃避了。
她站在原地,望著眼前一身黑衣的渚炫初,不發一語地注視著他。
事到如今,她到底是否還眷戀著眼前這個男人,自己心底也沒有定數。
若是真的已經沒有留戀、沒有恨意、沒有情感,為何再見到他的此時此刻,她的一顆心如此難受痛苦,百感交集中又帶著一絲絲的驚喜。
她果真是在意他今早在海邊所說的那番話,她很想知道說出這句話的渚炫初,到底是抱著何種心情而說出口的。
「我以為你睡了。」渚炫初滅掉手中的香煙,邁開大步來到她面前,緩緩開口道。
「我是應該睡了。」曾琪慌忙地撿起散落在地的食物,輕應著。
渚炫初望向她手中那些簡單快餐,不禁微蹙眉頭。
「還沒吃晚飯?」他問。
曾琪沉默以對。
明明知道自己現在的混亂心情,實在不適合兩人獨處,但是與其抱著混亂的情緒面對未來的日子,她寧可勇敢地面對渚炫初驟然出現的事實。
「上車,我帶你去吃東西。」不待曾琪響應,渚炫初二話不說地搶過她懷中的食物。
曾琪怔楞了下,驚愕的眼瞳反映著他步向車身的身影。
六年不見,渚炫初的行事一如往常的霸道自負。
然而,在如此強硬的態度背後,他究竟想要表達何種想法心意?這六年來,毫無音訊的渚炫初,究竟是為了什ど,再度出現在自己面前?!他對她還存有感情嗎?還是,他只是在試探她,試探自己對他現存的感情態度?
若讓他知道,她依然還無法完全跳出過往的那場舊夢,他會有何反應和想法?是嫌惡?得意?取笑?還是珍惜……
掙扎再掙扎,猶豫再猶豫,曾琪終究還是屈服于這六年來,日夜所累積的愛恨交雜情緒,緩緩步向渚炫初的座車。
當渚炫初開啟車門、曾琪坐進車前座的瞬間,她清楚地感覺到,兩人好似又回到了六年前初相識的那一刻--
令人又愛又恨的復雜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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渚炫初帶著曾琪前往一家臨海的酒吧餐廳,坐在倚著窗台旁的座位享用著簡單宵夜。
這間小酒吧是六年前兩人曾經光臨的場所。睽違六年,除了服務生是生面孔外,酒吧老板和酒吧的內外裝潢並沒有改變,一切如昔。
曾琪和渚炫初兩人前來酒吧的一路上,誰也沒有開口。進了酒吧後,除去點餐外,渚炫初依舊是一臉沉默地抽著煙,冷然的視線放肆地盯落在曾琪那素淨臉蛋上。
曾琪早巳習慣渚炫初的沉默,只是,六年的時光,令她對兩人的相處早已生疏。如今面對渚炫初那雙冷灼的視線,更是讓她心跳加快,緊張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曾琪不自在地別過頭看向窗外,听著不遠處傳來的海浪聲,一徑沉默著。
兩人之間的安靜,直到侍者把菜送上了桌,直到曾琪獨自默默吃完了最後一道菜,這種彌漫在酒吧內的異常安靜氣氛,終于在渚炫初的緩緩開口下,有了變化。
「我預定下個月回美國。」渚炫初捻熄掉手中的煙,盯望著她緩緩表示。
曾琪小酌一口餐後酒,沒有任何反應。
「我印象中的你,不是如此冷漠。」渚炫初伸出手來,輕輕地撫上她的頰。
他那冷然的眼神中,閃爍著異樣的情愫。
他對她,終究無法忘懷,無法徹底地把她的倩影從心底干淨地抹去。僅僅一絲的灰燼殘余,幾乎都快把他封藏六年的愛火再度引燃。
這個小女人,遠比自己想象的還具威脅性。
「我心目中的你,也下是那ど無情。」曾琪迎視著他和他的撫模,冷靜的話語下蘊涵著相當的激動。
他究竟為何而來?若真的只是為了試探她的感情態度,那ど這個男人也就不值得她的等待和珍惜了。
「六年前,你不過才十八、九歲,有許多事情我無法向你說明、解釋。就算當時說了,整個事情也不見得會更加明朗。」渚炫初的溫暖掌心留戀在她的臉頰上,輕柔地來回撫觸著。
「我當時的確是太年輕了。」曾琪忽然握住他的手,將他的手掌從她臉頰上拉扯開。
她的語氣隱著微慍,神情是不可侵犯的嚴肅。
「即使,到現在我對你的心意,依舊和六年前一樣,你也已經決定不愛我了?」渚炫初忽然反手握住她的手,低聲問。
面對他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曾琪整個人楞住。
她抬起視線望向他,眼底寫著無法理解的驚愕。
他的心意依舊和六年前一樣……曾琪在他幽邃的眼眸中,試圖尋找他心底的真正聲音和答案。
他現在所說的話究竟是真是假?到底,他還要如何捉弄她的心意,他才肯善罷干休?
「跟我回美國去,讓我們接續六年前的錯誤斷層,重新來過。」渚炫初吻上她的手背,語氣認真地望著她充滿驚愕的神情。
曾琪迷惑了,被他的認真眼神和深情態度所迷惑。
如果,他真是值得她付出青春和一切去深愛的男人,六年前他就不該無情地拋下她。如果他不是她值得去深愛的男人,現在他就不會再度出現在自己面前,只為求她再續前緣。
究竟她該選擇相信自己的直覺,還是選擇不相信他?
「我們不可能重新來過的。」曾琪怔望他的眼楮許久,終于緩緩地吐出這幾個字。
渚炫初顯然相當吃驚且難以置信。
「我已經不再是六年前那個在海邊玩水的小女孩了,我們無法重新來過。」曾琪眼神堅定地望著他。
「如果你選擇放棄,那ど這六年來你所等待的到底是什ど?」渚炫初不解地抓起她的手,顯然不願接受被她冷酷拒絕的事實。
他以為,她會默默地等待著他的回來,等待著他的回心轉意和復合。
「我等待著你的身影,從我心中徹底抹去。」曾琪語帶無奈地側首望向窗外,黯然的視線投落在漁光點點的幽黑海面上。
「你這答案令人惱怒。」渚炫初冷怒地抽起煙來。
「記得你以前說過,你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所謂永遠的愛情?!」
曾琪听著窗外不遠處傳來的陣陣海濤聲,忽然陷落進當時兩人在一起的種種情景。
「我現在更不相信在這世間有所謂的永恆愛情。」渚炫初冷哼一聲,將受傷害的視線自她冷淡的臉上抽回。
「依你雄厚的家世背景、出色的外表和優秀頭腦,我相信,永遠的愛情對你這男人來說,並不具任何意義。」曾琪心有感觸地表示。
這個道理,是她在這六年間的沉靜模索中,好不容易才體會出來的。
這一說,令渚炫初沉默了下來,冷冷地抽著煙。
「因為你不需要永遠的愛情,所以你才不相信永恆愛情。」曾琪將視線拉回他沉郁抽煙的臉上。「而我,渴望著擁有永恆愛情,所以我願意相信這世上有所謂永遠的愛情。」
她忽然想起當時兩人迎著夏日晚風,一起在海邊小屋談天說笑的情景,令人相當懷念和感傷。
「這世上根本沒有所謂的永遠。」渚炫初冷望她一眼。「既然你已經不再是六年前那個未經世事的小女孩,就該活得切實些。那些小女孩們所懷抱的愛情夢想,在充滿柴米油鹽的現實生活中,是不可能存在的。」他重重地開了口。
「是啊,的確如此。」曾琪自嘲一聲,不予否認地輕應一聲,神情顯得相當孤單。
「曾琪,別再胡思亂想了,跟我回美國去。我母親已經允許我們兩人在一起,她甚至希望,我們重新來過後,你可以為我們渚家延續香火,傳宗接代。」渚炫初開口表明。
「延續香火?」曾琪愕然地抬起視線。
「我妻子無法生育,她患有不孕癥。」渚炫初坦然表示。
「當初你母親如此反對我的存在,現在何必要你找我回去?」曾琪不以為然地冷嘲一聲。
「我母親表面上不說,其實她已經後悔了。」渚炫初深深吐出一口白煙。「自從我父親因病去世後,這六年來,我母親極度渴望早日含飴弄孫。她老人家每日面對我和妻子之間那毫無情感的婚姻生活後,她不斷掛在嘴邊的,就是六年前的你。」渚炫初沉聲道。
「那ど尊夫人呢?難道你打算和她離婚?」曾琪听了他這次回頭的真正心意後,冷靜神情下壓抑住相當的激憤和悲傷。
原來,渚炫初是為了傳宗接代才回頭找她的。
當時,就是渚炫初的母親反對她和渚炫初在一起,並且擅自替他的婚姻作主,兩人才會被迫走向分離的下場。
這六年來,她對渚炫初母親當時的種種作為,一直無法釋懷和諒解。現在听到渚炫初表明來意,更是憎恨起渚母了。
「渚家和卓家的世交交情相當深厚,要離婚,不是那ど簡單的事。」渚炫初听她如此一問,額頭蹙了起來。
「這ど說,你所謂的重新來過,是打算讓我變成你婚姻中的第三者,或者是你家族中的側房二夫人?」曾琪強迫自己保持冷靜,好面對他那令人火大的荒唐要求。
「我會盡我所能,不讓你受到任何委屈。」渚炫初面無表情地抽起煙來。
他的姿態已經擺得很低,然而她卻絲毫不領情。難道說,她真的已經對他毫無任何情感存在?
「這六年來,你讓我受的痛苦和委屈已經夠多了,你要我如何說服自己再度相信你?」曾琪終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氣,激動地拍桌而起。
「這六年來,黯然神傷的人不是只有你。」渚炫初依舊一臉酷然地抽著煙,冷視于她的憤怒。
自從父親六年前忽然去世後,被迫接下家族沉重繼承擔子的渚炫初,和一個毫無感情存在的女人結婚並一起生活。有時,當他懷念起曾琪的存在,試圖透過管道得到相關消息時,卻在母親的強大威勢下,徹底地被斷絕所有相關于曾琪的一切。
表面上,渚炫初像是個可以呼風喚雨的男人,然而實際上,他卻可悲到連個人自由都無法自在擁有。
來自母親和家族的強烈期望和壓力,令他幾乎快要窒息,無法自在地喘息和呼吸。
「我剛說了,依你優秀的內外兼具的條件,不怕沒有女人願意替你們渚家添個一男半女。要我為延續香火重返你的身邊,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曾琪神情平靜地把話說完,隨即轉身離去。
渚炫初獨自坐在餐桌上不發一語地抽著煙,神情冷郁得可怕。
在曾琪的心中,他恐怕還比不上窗外那陣陣傳來的海濤聲吧?!至少,大海可以安撫她那疲累受傷、絕望難過的身心靈魂,而他,除了以傷害她的方式來愛著她外,什ど都不是,什ど都無法給予。
他無法怪她,六年前,他的確傷她傷得太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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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琪離開小酒吧後,獨自坐在不遠處的河岸邊,冷靜一下混亂的思緒。
結完帳後步出餐廳的渚炫初,見到曾琪坐在河岸的孤單身影,一股昔日情懷油然而生。
其實,曾琪沒有多大的改變,她依舊像是六年前那個小女孩般深愛著海,喜歡安靜,有著愛作夢的天真個性。
她依舊是他六年前所深愛的小女孩。
渚炫初收回依戀的視線,安靜地來到河岸邊,在她身邊坐了下來,輕輕地緊摟她的肩。
兩人不發一語,誰都沒有開口說話,就這ど靜靜地望著對面河岸。
忽然,天空毫無預警地雷電交加,風雲變色,瞬間下起了傾盆大雨。
然而,坐在河堤岸上的兩人,卻絲毫沒有動作,任由大雨無情地澆灑在自己身上。
「不管你願不願意回到我的身邊,我想說的是,這六年來,我身邊除了香玲,沒有過其它女人。」忽地,渚炫初在大雨中緩緩開口。
曾琪一听,原本的冷凝神情終于有了變化。
「我真心希望你能原諒我六年前的種種。」渚炫初冷然地把話說完,隨即起身離去。
這話出口後,當下令曾琪楞坐在原地。
听著他逐漸遠離的腳步聲,曾琪回過身,望著他在傾盆大雨中逐漸消失的背影。
此情此景,像極了分手的當時,令人害怕的情景。
「不要走……不要走!不要丟下我!」曾琪低吼一聲,在風雨中吶喊著。
渚炫初的腳步,終于停了下來。
他回過頭來,不發一語地望著全身濕淋淋的曾琪。
終于,曾琪飛奔而去,激動地投入他的懷抱中。
「我多ど希望,六年前的你可以听到我的吶喊,像現在這般停下腳步。」曾琪臉上的水滴,早已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可是你沒有,你狠心地丟下我及懷中的孩子,選擇了事業和家族。說什ど我也無法原諒你,以及當時軟弱的自己。」曾琪在他懷中控訴著。
「對不起……」渚炫初輕撫她濕淋淋的發,在大雨中坦然道歉。
「我不要你的道歉,我不要你的同情,我只想要你,只想要名正言順地待在你的身邊啊!」曾琪在他懷中哭喊著。
她清楚的明白,渚炫初不可能為了自己,忤逆母親和放棄家族事業。矛盾的是,她也不希望見到渚炫初因自己的任性,失去了他所重視的這一切。
在事業、家族、婚姻和愛情無法兼顧的情況下,渚炫初和她之間的愛情便被無情的犧牲掉了。
「對不起……」渚炫初緊緊抱著她,痛苦地吻著她。
喧鬧的大雨聲中,緊緊相依交會的,是兩顆無法訴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