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的弟妹瑪莉抱著剛滿月不久的兒子喬瑟夫躊躇地站在公主的臥室門口,管家女乃女乃美芙在這個時候走上樓來,她吃驚地看著瑪莉。
「瑪莉夫人,您這是……」
「美芙女乃女乃。」瑪莉立刻臉紅地看著這位慈祥的老人,她在梅菲爾家族已經有許多年了,即使她的丈夫去世後,她也依然留在巴爾漠侍候新任的伯爵大人。
「您想找伯爵夫人?」美芙女乃女乃和善地看透了她的心思,「她是您的大嫂,您隨時可以找她。」
瑪莉抱緊兒子,靦腆地微笑,「可她是英格蘭的公主呀。」
美芙女乃女乃輕輕嘆氣,她知道堡里所有的人都是這樣看待這位新任巴爾漠伯爵夫人的。誰也沒有將她看成巴爾漠的女主人,而是看成了尊貴的公主。所以,安妮來到這里已經兩年,卻依然同整個城堡格格不入。
有些人認為她有些傲慢,因為她尊貴的出身和地位。更多人則是敬畏她超過想要親近他,包括瑪莉在內。
「來吧,我帶您進去。」美芙女乃女乃笑起一臉的皺紋,然後敲響了房門。
安妮的一位侍女前來應門——這又是公主同巴爾漠隔膜的一點,她總是使用她從宮廷里帶來的幾位侍女,和其他僕人一般並不來往。
「我們想求見夫人。」美芙女乃女乃笑眯眯地問著。
「請你等一下。」路易莎把他們擋在了門口,「容我進去通報一聲。」她那訓練有素的宮里表情,讓瑪莉更加不安起來。
瑪莉的父親僅僅是個武士,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適應這位高高在上的皇室公主,該如何應對她從宮里帶出來的那一干禮儀。
美芙女乃女乃也輕輕嘆氣,看著瑪莉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抱著孩子的手似乎還輕微在顫抖。那是當然的啦,平常人面對皇室成員,總會有這樣、那樣的緊張和擔憂吧?何況安妮殿下一向深居簡出,讓她顯得更加神秘莫測。
「公主請您請去。」侍女對著瑪莉尊敬地一揖,讓她更加局促起來。
美芙女乃女乃看著瑪莉戰戰兢兢地走了進來,一遲疑也就跟著走了進去。瑪莉很感激地瞥她一眼,顯然非常願意她的陪伴。
他們走過起居室,穿過一扇大開的雙扇門,這才走進公主的臥室里去。
安妮身穿一件昂貴的藍色長袍,金色的長發在腦後挽起,正坐在窗口看書,儀態簡直完美極了。
「瑪莉,你好。」安妮公主同樣有些緊張,她和這位妯娌幾乎非常陌生,但她用完美的微笑來掩飾。這種笑容她從五歲起就被迫對著鏡子訓練了。
「公……公主殿下。」抱著孩子的瑪莉簡直不知所措起來,安妮嫻靜地站著,只是默默地看著她,在公主身邊另外兩位侍女不知道在忙碌些什麼,這就更讓她不安了。
「請坐。」原來侍女正在為他們準備桌位。在窗前的西班牙牛皮烏木桌邊上,安妮率先優雅地坐了下去。
瑪莉懷里的喬瑟夫睜著大大的圓眼好奇地看著這富麗堂皇的臥室,小手還歡呼似的撲騰著。瑪莉趕緊握住兒子的手,生怕他驚擾了公主聖駕。她回頭看看美芙女乃女乃,老婦人恭敬地站在一邊,沒有給她任何暗示。瑪莉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坐在公主身邊。
最後她選擇站立,並且恭敬地福了一福,「公主殿下,馬上就要到入冬了,我想來懇請您的同意,接我父母來堡里住上幾天。」
「你父母?」安妮看著她拘謹的樣子,在心里暗暗嘆氣。看來這里的人依然同她初來時一樣,對她敬而遠之,「那當然可以。」她盡量笑得和藹些,可是心里的緊張還是無法消除。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是不知道應當怎樣正確地同堡里的其他人交往。
從小,她的母後就要求她高高在上,從來不曾教導她如何和平民相處才能更加融洽。所以,也造成她現在的慌張無措。
「謝謝您,殿下。」瑪莉又是福了一福。
安妮臉色通紅地站了起來,她沒辦法再安靜地坐著。她有些尷尬,有些矜持地看著瑪莉,「我想……你不必這麼多禮。」
瑪莉臉色一白,同樣無措地抬眼看著公主,她是不是無意中冒犯了公主?
「對……對不起,公主殿下,我不知道……我想我該離開了……」她呢喃著,漸漸漲紅了臉。
一邊的美芙女乃女乃只能暗自搖頭,連瑪莉夫人都這樣懼怕這位公主,堡里的其他人那就更不必說了。
「好。」安妮同樣蒼白著臉,看來她是永遠不知道該怎樣同他們相處,她也不明白瑪莉為什麼忽然緊張起來。兩年來,她在這里沒有交到一個朋友,連本來應該相親相愛的瑪莉也似乎總是逃避著她,堡里也更沒有其他適齡的貴族婦女可以和她交往。
鄰居中不乏一些未出嫁的小姐,可是見到她也是這樣戰戰兢兢的表情,不然就非常疏遠和警惕。這讓她既覺得寂寞又無可奈何,也讓她更加沉默寡言和不願出門。
「那麼,我就告退了。」瑪莉繼續行禮,然後轉身欲走。
「安妮夫人。」美芙女乃女乃在一邊忽然微笑著開口,「你不請瑪莉夫人喝杯茶嗎?午茶時間到了。」
瑪莉吃驚地看著這位老女乃女乃,不知道她葫蘆里究竟賣的什麼藥。
「對了,路易莎快去沖兩杯濃茶來,還有準備一些點心。」安妮立刻熱心地吩咐起來,她感激地看向老婦人,在這個城堡里,只有這位老管家對于她和善而親近。
瑪莉不敢拒絕,在美芙的示意下局促地坐了下去。
喬瑟夫看著桌子上放著的那副用黑、白兩色大理石雕成的希臘神祗模樣的棋子,伸手就把一個黑色的皇後抓在了手里,呵呵笑著把玩。
「喬瑟夫?」瑪莉嚇得臉色發白,趕緊從他手里搶走棋子,驚慌地看著安妮。
「沒關系,給他玩吧。」安妮卻只是盯著喬瑟夫微笑,小家伙又從母親手里拿走了棋子,朝著安妮調皮地笑著。
安妮心里一軟,羨慕地看著孩子,「他真可愛,不是嗎?」
瑪莉懸起的一顆心微微放下,她看著安妮眼中的渴望,小心翼翼地說︰「公主,你想抱抱他嗎?」她想公主大概不會拒絕孩子吧?畢竟這個孩子是她的佷兒。
「好呀。」安妮露出興奮而靦腆的笑容,小心地接過喬瑟夫,小孩的身體軟軟的、暖暖的,那張白里透紅的小臉一徑對著她笑著,安妮著迷地看著他,心想如果能擁有這樣一個孩子,該是多麼幸福的事呀。
「他可頑皮呢。」瑪莉見安妮那麼喜歡自己的孩子,心里也不再如先前那樣害怕和謹慎,「您別看他現在乖乖的,會哭會鬧的時候可多著呢。特別是晚上,別人都睡著了,他偏偏會醒著要人抱,一把他放進搖籃里,他就哇哇地大哭。」
「是嗎?喬瑟夫,你有這麼頑皮嗎?」安妮沖著孩子微笑,表情溫柔極了。
「等到您和爵爺有了自己的孩子,就知道了。不過您和爵爺的孩子一定會非常優秀的。」瑪莉由衷地說著。
安妮的臉色驀地有些暗淡,她想起了那一天,當凱恩憤怒地走出她的房間時說的那句話︰「這些你不用擔心,我自己會解決。」他的意思是說他要去找其他女人生孩子嗎?那麼,這是不是意味著她永遠無法擁有自己的孩子呢?
「公主?」瑪莉局促地看著她,「我是不是又說錯什麼話了?」
「不,不。你沒有。」安妮趕緊對著她微笑,「我只是……想到了他還在戰場,所以……」她輕柔地嘆息,凱恩離開已經一個多月了,只字片語也沒有。
「我昨天剛剛收到華德的信,他們已經到了威爾士邊境,您不要太過擔心。」
「華德給你來信了?」她眼里飄過一陣陰影。
瑪莉不安地握起雙手,她遲疑又遲疑,但看著公主難過的表情,終于鼓起勇氣說︰「你不要太過擔心,我想爵爺沒有給您來信,是害怕您會擔心。」
安妮感激地笑了笑,「你真好,瑪莉。」
瑪莉羞紅了臉,第一次發現這位公主平易近人,且十分脆弱敏感。或許,她並不如外表看起來那麼高高在上?
自那天起,瑪莉和安妮就經常在一起談心,而安妮也漸漸知道了大家對她的看法。
「你是說,大家都怕我?」安妮不可思議地睜大她美麗的明眸,「這怎麼可能?」
瑪莉尷尬地笑了笑,「其實那是因為大家不了解你的關系。要知道,您可是英格蘭的公主呀,我們怎麼敢輕易接近呢?我就時常覺得誠惶誠恐,像我這樣一個武士的女兒,竟然和堂堂的英格蘭公主成了親戚,每每一想到這,我就緊張不安,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而且您的那些侍女們看起來都好嚴肅。」到現在,她還不習慣她們的通報方式呢。安妮拍了拍額頭,驚訝地捂著嘴。她怎麼還讓她們保留那些皇宮里的規矩呢?凱恩說的一點也沒有錯,她總是忘記她已經是巴爾漠伯爵夫人,而不再是英格蘭的小公主了!在她責怪別人不親近她的同時,她是否也曾經真的想過要適應這里的生活呢?
她抱著過去的生活不放,是因為她不願意接受現在的一切?眼里流露出後悔和沮喪的目光,她輕聲低語︰「我是不是真的有些高高在上?瑪莉,有的時候我覺得……」她深深地抿起嘴角,不知道該不該把心里的話告訴別人。
「你覺得什麼?」溫柔善良的瑪莉卻不明所以地追問著。
「我覺得我好像很怕和人接觸,我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其他人。我想和大家親近,可是當看見他們用恭敬和戒慎的目光看著我時,我就退縮了。」她扭動手里的手帕,落寞地走到一棵月桂樹下。
瑪莉疑惑地皺起了眉頭,「你怎麼會怕和人接觸呢?應該是我們害怕才對。」然後她忽然想通似的張大圓圓的眼眸,「我明白了!就像我們害怕和你接近一樣,您也不知道該怎麼和我們接近,對不對?」
安妮挫敗地點點頭,「我從小就很羞澀和不安,總是害怕人多的地方。可是我的父王母後又要求我必須在人前顯示出公主的威儀,笑不能大笑,難過和不高興都不能放在臉上。我不能和喜歡的人太過親近,而對于不喜歡的人,又必須笑臉相迎……」她繼續深深嘆氣,蔚藍的眼眸里滿是寂然,「我不知道該怎麼和大家相處,不知道該怎樣讓別人喜歡我。」
「公主。」瑪莉呆呆地看著她,原來當公主也有這麼多的煩惱。她忽然靈機一動,高興地說︰「其實也沒什麼困難的。你現在已經不是英格蘭的公主,而是巴爾漠伯爵夫人,這里的女主人!我們整個堡里的人都非常尊敬您和愛戴您,如果你不嫌棄……你可以先跟我做好朋友,然後我再介紹其他人跟你認識!」
「好朋友?」安妮轉過頭來,藍眸里充滿了一種渴望。兩年了,她已經兩年沒有朋友了!
「當然!」瑪莉握住了她的手,靦腆地說,「只要你願意。」
「嗯。」安妮用力點頭,忽然看見了希望。或者,她在巴爾漠還是可以過得很愉快的吧?只要她敞開心靈,也許別人也願意走進來!
時光如梭,一眨眼冬天早已降臨大地。靠海的巴爾漠一到夜晚,從海面上吹來的大風就有著席卷大地的氣勢。
而隨著聖誕節的來臨,城堡里漸漸是一片喜慶氣氛。佃農們忙碌了一整個秋天,收獲了豐富的果實,羊毛已經剪完,羊肉也賣了好價錢,看來又是一個富庶的冬天,可以好好慶祝一下了。
這幾天,許多來往的商販們開始光臨城堡,帶來了各種日用品、首飾、珠寶和各種各樣新鮮的玩意。
安妮也收到了從倫敦寄來的信函,父王希望她能到溫莎去度過聖誕和新年,她躊躇再三,不知道是否該接受。
「安妮,聖誕的晚會上我們要準備這些東西,你看夠不夠?」瑪莉和幾個家臣的女兒一起沖進了她的房間,她們帶著一臉的喜悅。
這些日子,巴爾漠城堡的眾人終于發現,他們這位公主不是因為高傲,而是因為害羞才不願意接近他們,而且當他們和安妮親近以後,也更加發現她的善良和和順,因此,她立刻就贏得了所有人的愛戴!
安妮被他們臉上喜氣的表情所感染,也露出孩子般的笑容,「我听說你們還打算演一出戲劇?」
「對!亞瑟王時期的故事,我們正在編排!公主,你讀的書多,你或者可以給我們出些建議!」
一群女孩七嘴八舌地說著他們的建議,安妮愉快地傾听著,覺得可以和他們一起度過聖誕節一定非常愉快。而如果她回到溫莎,又是用那些傳統的方式過節,數不盡的宴會,無數華服的貴族男女彼此恭維和調情,然後就是糜爛的深夜狂歡。
她喜歡巴爾漠的淳樸和熱情,芮玫說得沒有錯,這種城堡是充滿活力和夢幻的,在這里的生活永遠多姿多彩,無拘無束。如果可以,她還是願意留在這里和他們一起度過。
「而且說不定爵爺他們會回來!」瑪莉早就對華德思念不已,他們走了三個月,她的心也跟著華德走了三個月。
「你接到華德的信了?」安妮熱切地問著。這兩天信差特別多,但無非都是一些問候的信件,可是她從來不曾接到過凱恩一封信。
「沒,沒有。」瑪莉遺憾地看著她,「這只是我的猜測。」
女孩們各自嘆息,他們的父親或者哥哥大多也跟著凱恩出征去了,只留下必須的人守衛城堡和土地。
安妮的臉色變得蒼白,這幾天她總是想起凱恩。有他在身邊的日子她每天覺得緊張不安,但是他現在音訊全無,又讓她覺得擔心。他不會出什麼事了吧?威爾士路途遙遠,而且听說威爾士人都十分剽悍和頑強,英格蘭的大軍可以順利地平定那里的叛亂嗎?
他臨走時說的那些話總在她耳邊回響,他竟然那麼關心她的身體,一再叮囑她要小心和注意……比起她來,對于這個婚姻,他才是那個付出比較多心力的人吧?想起剛到巴爾漠的那些時刻,他總是耐心地帶著她巡視土地,告訴她關于這里的每個故事,介紹每個人給她認識……
可是她卻因為害怕和拒絕,一再地抵觸著他的全部好意,現在他走了,而且在走之前肯定地告訴她,以後他再也不會為他們的婚姻作出任何的努力。這是她要的,可是听到他親口說出以後,她卻並不如想象中來得那麼高興和覺得放松。
她欠他許多許多,而她又是這樣的還不起呀!
「安妮夫人?」女孩們從各自的難過里回神。
「您看起來有些疲倦,我們是不是吵到你了?」瑪莉擔憂地看著她藍眸里的疲倦,她們是不是太吵了一些?是不是有些僭越了?
「沒有。」她立刻恢復溫柔的笑容,「我相信他們一定可以平安、凱旋回來的。」她知道大家其實和她一樣擔心,甚至比她更加憂心忡忡,「我們要過好這個聖誕和新年,讓他們不必掛心我們,好不好?」
眾人一致地點頭。
安妮也決定留在巴爾漠,因為她已經是巴爾漠伯爵夫人,丈夫不在,她就是這里的主人,她要留下來,和她的人民在一起!
那天稍晚的時候有一位舉著凱恩旗子的信使到了吊橋下面,他一臉風塵僕僕,一路從威爾士邊境來到巴爾漠。
所有人都歡欣不已,認定這一定是個好消息,來人也一臉笑意。
「伯爵夫人。」他恭敬地鞠躬,將信函遞出。
安妮屏住呼吸,一目十行地將信整個看完,然後露出寬慰的笑容,「太好了。凱恩說戰事很順利,他們在新年過後就可以回來。」
「真的嗎?」又是一陣歡呼,還留在城堡里的騎士們都趕到信使路克的面前,詢問前方的戰況。
安妮握緊羊皮紙,忽然覺得眼淚又涌上了眼眶。太好了!他沒事,馬上就可以回來了!
「瑪莉,他們就要回來了!」她轉向她的妯娌,兩人熱烈地擁抱在一起,「華德也沒事,凱恩代他問候你。」
「天哪。夫人,我要哭了,我忍不住了!」瑪莉說完就放聲大哭,又惹出了安妮許多的淚水。
「夫人們。」美芙女乃女乃威嚴地來到他們身邊,「我們應該慶祝。」
于是,兩位夫人破涕為笑,安妮下令今天晚上可以狂歡一夜,除了守門的衛兵們大家都到大廳來吃飯,又下令一定要好好招待從威爾士一路趕回來的路克,明天早上再讓他帶著她的回信趕回威爾士。
她去廚房檢查了今天的晚餐後,就帶著瑪莉上樓各自給丈夫寫信。坐在書桌前,她卻遲遲不知道該如何下筆。晚餐的時候,侍女們前來請她吃飯,但看她坐在窗前冥思的樣子,他們決定不打擾她給丈夫寫信,將晚餐端了上來。
安妮一點胃口都沒有,她整個心思都放在了那封不知道該如何著筆的信箋上。她該怎麼跟凱恩說?凱恩的來信用語簡單而疏朗,非常符合他的性格。字里行間也透露著他對妻子恰當的關心。
這是一封家書,僅僅只是一封家書而已。安妮看過華德寫給瑪莉的信,那里充滿了感情和思念,那才是一個丈夫寫給妻子的信!而她和凱恩之間,或許永遠也不會達到那樣的程度,但此刻她竟有些渴望著那樣的親昵。
安妮躊躇再三,決定寫一封長信,將她這幾個月來的變化告訴凱恩,讓他可以更加安心地殺敵。她告訴他,他不必為家里擔心,她已經適應了城堡里的生活,並且反省了過去的態度。現在,她真的開始意識到自己是巴爾漠伯爵夫人,而不再是英格蘭的公主。她的人民在這片土地里,她也必須為她的人民負責。
寫到這里,安妮停了筆,最後她是否應該寫幾句思念的話語呢?雖然不是瑪莉對華德那種深刻的思念,但她的確總是想到他,但這些想念的話,是可以說給他听的嗎?他會相信嗎?他們曾經彼此憎恨和疏遠,也曾經彼此逃避……「安妮夫人。」她起居室的門忽然被人撞開,一臉驚慌的瑪莉抱著孩子沖了進來。
「怎麼了?」安妮疑惑地看著她。
「外面……外面所有的人都……」瑪莉的臉色極其慘白,她看起來已經被嚇壞了。
「外面?」安妮向窗外望去,忽然驚訝地捂住了嘴!許多人正趁著月色在進入城堡,他們的隊伍整齊、訓練有素。可是她卻看不見一個人去迎接和抵抗!
「他們是什麼人?」敵人還是朋友?守城的人在哪里?
「上帝啊!」瑪莉也沖到了窗邊,「我剛才下樓……看見所有的人都躺在地上。安妮!」她驚恐地睜著大眼,抓住安妮的袖子,「他們大概全都死了!一個個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什麼?」安妮的藍眸漸漸放大,恐懼在里面凝聚,她猛烈地轉頭看著窗外,「你是說?你是說他們是敵人嗎?他們怎麼會進來?大家又怎麼會都死了呢?這不可能,這根本……」
「公主殿下,快逃吧,敵人攻進來了!」這個時候,凱恩的副衛隊長沖了進來,他被命令留下來守衛城堡,可是此刻,他身上有好幾處傷口都在流著血。
「邁特,你受傷了?」安妮跑過去扶住他。
「他們是奧洛特伯爵的人馬,是路克……路克殺了守城的衛兵,將吊橋放下迎他們進來的……還有大家,除了少數人以外都中了毒……」他氣喘吁吁,看起來已經無法支持下去。
「忍耐一下,邁特!我這就替你止血!」她要把他扶進房間,但由于力氣太小,邁特一動不動。
「不,不必了!」他的瞳孔開始發大,「你得逃出去,然後找到爵爺,千萬不能被他們抓住!要不然,要不然……」他忽然腦袋一歪,再也說不出任何的話來。
「邁特,邁特!」安妮恐懼地睜大眼,淚水潸潸而下,這個忠誠的武士就這樣死去了嗎?
「夫人!」瑪莉在這個時候緊緊握住她的手,「你得趕快離開這里!他說得沒錯,你不能被抓住。」
「來不及了!」她看著窗外的火光,看來敵人已經點起了火炬,「他們已經來了!」她的表情渙散,不敢想象巴爾漠被敵人佔領後的情景。
瑪莉的胸膛不住地起伏,她向外跑去,听見了喧鬧的聲音,又著急地跑了進來,「安妮,你認識這位什麼什麼伯爵的嗎?」她一邊著急地詢問,一把拉住安妮往臥室里沖!
「不,我不認識他。我在宮里的時候從來不知道有這位什麼奧洛特伯爵,我只是……」安妮驚詫地張大嘴,看著瑪莉利落地月兌下她的長袍,將另一件侍女的衣服套在她的身上,「你這是在干什麼?」
「沒有時間了!既然他沒有見過公主殿下,我們就暫時欺騙他一下。只要你能逃走,凱恩爵爺回來的時候,就可以毫無顧忌地攻城了!」在武士家庭里長大,瑪莉在戰事方面比安妮來得敏感,「就讓我來假扮你吧,然後你再找機會逃走!」
「不行。」安妮一把抓住她忙碌的手臂,「那樣太危險了!如果你有危險怎麼辦?喬瑟夫怎麼辦?」
瑪莉的臉色蒼白,「喬瑟夫就拜托你了!」她的淚水也流出眼眶,一向笑逐顏開的她,此時臉上滿是悲壯和堅定。「不行,我不能讓你暴露在危險中!這位伯爵攻城的目的還沒有搞清楚,他不會不知道我的身份和凱恩的身份……他既然敢攻擊城堡,就代表他是有備而來。說不定,他會殺了你的!我不能……」
「沒有時間了!」瑪莉大喊著打斷她的話,將她身上的珠寶全部都拉了下來,將月兌下的長袍一起塞進箱子里,「爵爺臨走的時候要我們大家保護你,我們不能違抗他的命令。」
「不,瑪莉!」安妮的表情也是堅決的,「相信我,我不會有事的,我可以應付這位伯爵,不管他是為了什麼目的而來,他一定不敢殺死亨利國王的女兒!」
「這樣,我又會有什麼危險呢?」瑪莉忽然詰問。
安妮愣愣地望著她堅決的臉,「這太瘋狂了,如果被發現,你會沒命的。」
「所以你一定要守口如瓶,直到凱恩和華德回來,直到他們把我們救出去為止!」瑪莉的話音剛落,起居室的門就被沖了開來。
瑪莉把喬瑟夫塞到了安妮的手里,「這個孩子是你的,你一定要保護她。」她小聲地說著。
安妮抱緊了孩子,淚水忽然狂亂地奔涌而下。
「巴爾漠伯爵夫人?」一位留著短胡須的華服男子輕松地邁步進來,他看上去三十歲上下,過于蒼白的臉和幾乎近似白色的金發讓他看起來有些病態。他的目光在面前的這兩個金發藍眸女子身上流連了一下,最後目光落在了穿著較好的瑪莉身上。
「我就是!」瑪莉學著安妮的樣子昂起了下巴,儀態優雅地站著。
安妮抱緊了孩子躲在角落,閉了閉眼楮,將淚水擦干。
「在下奧洛特伯爵查理。」對方露出疑惑的表情,「你居然沒有事?」
「你把我的人都怎麼樣了?」瑪莉的身體微微顫抖。
他瞥了她一眼,露出勝利的微笑,「你放心,他們只是昏迷了而已。你們一定想不到,路克已經成為一個叛徒!他在你們的食物里下了藥,而顯然你並沒有吃那些食物。」
瑪莉和安妮的臉上同時露出憤恨的表情。
「但是,這沒什麼關系。你現在已經是我的俘虜了,公主殿下。」他那得意的笑容猥瑣而陰險。
瑪莉全身顫抖著,她氣憤得說不出話來。
「您應該對她行禮,爵爺。」安妮從黑暗里走了出來,臉色蒼白如雪,但表情卻堅定而勇敢,「她是英格蘭的安妮公主,我想你應該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