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色琉璃為瓦,羊脂白玉為牆帷,溫柔的月光輕柔地投射在白玉城內這座佔地廣闊的皇宮。
已被帶回皇宮接受懲罰的江絲綺早褪下一身濕衣裳,換上小宮女們所穿的新芽綠衫,發上簪著簡單的珠珞,活月兌月兌像是由古畫中走出來的美人。風國的夜幽暗安靜,除了夜梟蟲鳴,听不見其他雜音,這讓習慣喧鬧都市生活的江絲綺渾身不自在。而且,這里的夜色也太暗了,宮女們所睡的大通鋪僅有微弱的月光穿透進來,使得憎恨黑暗的她,像是受到壓迫般輾轉難眠。趁著其他宮女沈睡後,她悄然起身,溜出房外,在宮中四下蹓躂。循著月光,江絲綺走上以羊脂白玉砌成的曲橋,橋柱上雕有各式神獸,每走五步,便有左右對稱各一尊,她好整以暇地研究起來,打發時間,順道想想自己現下的處境。
被帶回皇宮的路上,她總算想起在家中發生巨響過後所遭遇的奇事。如果她沒精神錯亂,那麼天使所說的話,極可能是真的。她和雪葵、甜甜已因一場瓦斯爆炸身亡,為了重獲新生,她們得讓三個名為驍王、獸王與厲王的男人握手言和,否則就得再死一次,而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就是天使送她們過來的。她已由長宮女美玉口中得知她身處的地方是風國,而在滄浪江邊要殺她的人正是驍王。她猜想這是天使特意安排,才會讓她一到風國馬上遇見驍王,依照這邏輯判斷,雪葵和甜甜應當分別被送到獸王與厲王身邊了。
她再沒知識、沒常識也知道,這里絕對不可能是台灣。台灣哪來這麼大一塊空地蓋皇宮?就算真的有,電視與平面媒體早就大打廣告了,而且皇宮內也會出現大批游客與販售紀念品的商店,但是這里什麼都沒有,好似真是門禁森嚴的皇宮大內,而這也印證了天使所說的話。她被送到了奇怪的地方!唉,如果沒辦法在六個月內讓那三個男人握手言和,她就得再死一次,且現下連反悔的機會都沒有。她為何會這麼倒楣?早知道會這樣,過年時就該和雪葵、甜甜到廟里安太歲的。
「我們三個一定是被天使給誆了!自己闖的禍,居然還要我們幫祂收拾?祂可真會打如意算盤。」性命暫時沒受到威脅,江絲綺便蹲下來對橋柱上的神獸發牢騷。基本上,她住在環境優美、如詩如畫、且有大量金碧彩繪的皇宮內,應該大呼幸運的,但只要一想到動不動就要她小命的驍王,她根本笑不出來。
「為什麼人可以長得帥到讓人看傻眼,行為卻讓人無法苟同?你說,我是不是遇上暴君了?我覺得我的霉運已經到了一個極致,如果現在打雷,被劈到的一定是我,如果樹倒了,被壓到的也一定是我,如果橋斷了,掉進水里的舍我其誰?」她苦著臉,對面前的神獸說。她除了自美玉口中套出關於風國之事,也知曉風國與鄰近的祈國、滄浪國為了爭奪位於滄浪江與掬月江交會處三不管地帶的鸚鵡洲,以期能課徵在鸚鵡洲交易的商船、商販賦稅而鬧得不可開交。且除去祈國與滄浪國,尚有對風國一直虎視眈眈的貪狼國,可謂月復背受敵。不過風國內部政治清明,且盛產高價羊脂白玉,所以百姓日子過得還算均富安穩。
「敵國這麼多,想也知道問題出在是誰惹人厭,是吧?」答案根本無庸置疑,闕競天顯然不懂得廣結善緣,別國與他為敵再正常不過。想到那個討厭鬼現下正舒服地躺在龍床上呼呼大睡,她便不以為然地哼了哼,恨不得用腳狠踢他的三下。
「煩死了。」一想到六個月後,她們若沒本事讓三個男人言歸於好,小命便不保,她就覺得痛苦。她雖幸運地一到風國就遇到天使口中的驍王──闕競天,卻也在下一瞬間發現自己的不幸,因為她完全無法想像闕競天會有和顏悅色、與人把酒言歡的一天!
「唉,不想了!船到橋頭自然直,真不行,到時候隨便找三個吵架的男人,要他們先改名叫驍王、獸王與厲王,然後再讓他們把酒言歡不就得了?天使若說不是他們三個,我可以硬拗是祂自己沒指名道姓說清楚,不是我的錯。」江絲綺想出了解決之道,覺得自己實在是太聰明了。找出方法後,她豁然開朗,站起身來,不再對神獸吐苦水,興味盎然地避開巡夜侍衛,四處閑逛,欣賞皇宮大內的庭園造景。
走著、走著,唯有黯淡的月光相伴,讓江絲綺漸漸悲從中來。這片淒暗令她回想起自己剛出生時就被父母遺棄在火車站的置物櫃里,縱然沒有記憶,可一想到遺棄她的父母完全不顧她的死活,待她比小貓、小狗還不如,心情便不由自主地低落。這份淒涼與孤寂,使她眼角掛著倔強、硬是不肯落下的淚珠。
「江絲綺你這個大笨蛋,何時這麼多愁善感來著?」她敲了敲自己的頭,斥責自己。「被遺棄沒什麼了不起,他們不在乎我是否會被悶死在置物櫃中也沒什麼了不起,媒體記者大肆報導後,也沒人出面帶我回家,更沒什麼了不起!我可是無堅不摧、自立自強的江絲綺,才不會為這麼點小事就哭哭啼啼呢!」江絲綺高舉雙手緊握成拳,為自己加油打氣。深吸一口氣後,她覺得渾身又充滿能量,軟弱的淚珠、沮喪的心情,全都滾到天邊去吧!
江絲綺繼續她的夜間探險,她不辨方向,左彎右拐地照著直覺走,幾番幸運地避過巡夜的侍衛。「這個驍王就是平時做人太失敗,才會需要這麼多侍衛巡夜,避免被人暗殺。」對闕競天很感冒的她,低聲臆測。
她走著、走著,來到一座屋頂上有祥鳥展翅高飛、檐上也雕飾各色鳥雀、美輪美奐的聖麗偏殿。「這里一定不是那個討厭鬼住的地方,不然不會連個守衛都沒有。」好奇心驅使下,她忍不住想一探究竟,看看這座偏殿究竟做何用途。
左右張望、確定無人後,她手腳俐落地偷偷來到門前,輕輕一推,門竟沒上鎖,她高興地閃身入內。進到里頭,她不意外地看見精致華麗的陳設、雕飾精細的臥榻與桌椅,屋內梁柱上皆有充當照明的夜明珠,她暗暗猜想這是間暫無人居的客房,再往內部張望,只見一條長廊直通後面,後頭肯定別有洞天。
「都已經進來了,若不到後頭看看,豈不是白來一趟?」江絲綺猜想這條道路或許通往裝滿金銀珠寶的庫房之類的。在夜明珠的照明下,她走過同樣有精美裝飾的長廊,才到一半,就聞到一股硫磺味,感覺到迎面而來的暖流。
「不會吧?里面是溫泉?!」她輕喃,沒想到自己竟幸運地找到溫泉。如果能在這麼美麗的地方泡一下湯,她絕對不會再有抱怨。江絲綺快樂地小跑步前進,進入帶著濕意與薄霧的密閉室內,她一心一意只想著要泡湯,雙手已迅速扯下腰帶,敞開衣襟,準備享受溫泉。
「我不是說不需要人服侍嗎?」闕競天清冷疏離的嗓音傳來。緊繃的肌肉得到溫泉的充分紆解,已然放松,他慵懶地回頭看是哪名宮女、內侍無視他的命令,逕自闖入。
今日可說是忙碌的一天,先是率領文武百官到江邊祭祀,祭祀到一半,便遇上落入江中的江絲綺,旋即久違的陽光重現大地。但陽光普照並不表示已經沒事了,一行人浩浩蕩蕩回到宮中後,他立即上大殿命朝臣趁著雨勢停歇,著手調查境內各地災情,該修復、該重建的馬上呈報,由國庫提供所需費用。這一商議,便讓他忙到月上中天才退朝。為免再受打擾,他屏退所有人,特意不讓侍衛在「春澤軒」外守護,此刻的他唯一想做的是舒舒服服地泡個澡,暫時卸下肩上的重擔,忘卻煩憂的國事。孰料在他閉目養神之際,竟有人闖入,他回眸一望,發現來人是衣衫不整地出現在眼前的江絲綺,漂亮的劍眉立即攬緊。
江絲綺正拉開衣襟的雙手,因闕競天的出聲及回眸而猛地暫停,她愕然發現──他居然在這里泡湯!她整個人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說實話,她常在電視節目上看到猛男淋浴的畫面,卻不曾親眼見過,眼前有個俊美又養眼的男在泡湯,盡管是很機車的猛男,她仍很難移開貪婪的目光。闕競天俊美無儔的容貌與月復部分布均勻的六塊肌,加上一身小麥色肌膚,讓他俊美中帶著陽剛之氣,使她縱然羞紅了臉,仍忍不住將目光牢牢鎖在他那身引人無限遐思的結實肌肉上。
「你怎麼會在這里?」闕競天的語氣充滿不快,厭惡地看著她扒開外袍,露出粉色肚兜,一副饑渴得想投懷送抱的模樣。
「我正好經過,發現這里有溫泉,所以就想進來泡泡看……」江絲綺傻愣愣地回話,雙眼發直,一顆心小鹿亂撞。天啊!她的腦子已經糊成一片,該不會就要腿軟地傾倒在他的男色之下了吧?糟!她是不是失去女生該有的矜持,流口水了?江絲綺佯裝無事,連忙以手背擦拭嘴角,暗自慶幸自己沒有丟臉地看到猛男泡湯就大流口水,但也因輕拭唇角的動作,這才發現自己竟豪放地敞開衣襟,雙頰驀地燒得更為赤紅。她連忙將衣襟拉好,以免春光再現。
「難道你進宮時,沒有人告訴你,不可以在皇宮大內隨意走動嗎?」闕競天一听,更加不快。莫非她把皇宮大內當成是自個兒家了,愛上哪兒就上哪兒。
「當然說了,只是我夜里睡不著,走著、走著不小心就走到這兒來了。」闕競天不是動不動就要把人沈入江中,便是砍人腦袋,江絲綺不敢連累跟她說明宮中規矩的美玉,答得分外小心謹慎。
闕競天睨著她,與她清澄靈燦的眼瞳對上,見她不害臊,完全沒有背過身去的打算,他的眉心攬得更緊了。由她現下的行為看來,她的確是個不守婦道的女人,讓她進宮來的確是正確的決定,相信在宮女的教下,三個月之後她就會懂得規矩,也懂得何為婦道。
「夜里到處亂走,可是會掉腦袋的。」闕競天語氣輕柔,卻也帶著不容忽視的威脅。
「我知道錯了!大王饒命!」江絲綺可憐兮兮地求饒。她就知道!闕競天若不砍她腦袋,太陽就打西邊出來了。
老是處於下風,讓她懊惱不已,無奈整個風國歸闕競天所有,只要他高興,隨時都可以砍下十顆八顆腦袋,面對只手可遮天的他,她焉能不窩囊低頭?
「如果你真認為自己錯了,為何還直盯著本王看?」闕競天語氣森冷地糾正她的劣行。
「是,我馬上轉過身去。」不看白不看嘛!江絲綺在心里嘀咕,遺憾地嘆了口氣,乖乖背過身去。其實平時她可是很矜持的,哪會色心大發地猛盯著男人看啊?是他太誘人了,讓她無法自我克制。
江絲綺背過身後,闕競天並不急著自白玉砌成的池子中起身,反而目光如劍地盯牢她的背脊。穿上新芽綠衫後的她顯得清麗可人,不過那僅僅是表相,他並未忘記她骨子里是個放蕩的女人。他懷疑她方才根本就是知道他在浴池里,所以特地潛入勾引他,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江絲綺,身為女人就該懂得珍惜自己。」自律甚嚴的闕競天忍不住開始對她說教。
「對,大王說得沒錯,我向來都很珍惜我自己。」江絲綺背對著他,不住地點頭。她超級愛惜自己,就算手不小心被菜刀劃了下,或是手肘擦撞到牆面磨破皮,都會讓她哀號連連,而白日在江邊,他的侍衛居然劃傷她的脖子!若非一條小命掌握在他人手中,她真會痛得不顧一切,狠踹那人一腳。
「本王卻覺得你說是一套,做又是另一套。」闕競天語帶譏諷。
「沒有啊!」她忍不住反駁,不懂他為何這麼說?
「真正潔身自愛的女子,並不會隨便闖入『春澤軒』。」宮內眾人皆知「春澤軒」是他沐浴淨身之處,除非有他的允許,否則沒人敢擅闖。
「我並不曉得這里是『春澤軒』!」江絲綺咬牙切齒、一字一字地說道,終於明白先前他說女人該懂得珍惜自己的意思──他在諷刺她不潔身自愛!假如事先知道這里是「春澤軒」,她當然不會如入無人之境地準備月兌衣泡湯──至少她會確定他不在里頭,再偷偷潛入泡湯。
「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本王鄭重告訴你,本王對你投懷送抱的舉動,一點都不感興趣。」闕競天輕蔑冷哼。
「我、並、沒、有、投、懷、送、抱!」江絲綺眸底冒火,惱得不顧一切地轉過身對他低吼。她快氣瘋子!他一下子說她不潔身自愛,一下子又說她投懷送抱,要知道她從小到大從未交過男朋友,並不是因為她沒人追求,事實上,追求她的人多到數都數不清,可是她成天不是忙著課業就是忙著打工賺學費與生活費,根本沒時間談戀愛。但,他今天竟然指責她不潔身自愛,說她不知羞恥地投懷送抱,更要命的是,他居然說他一點都不感興趣!這要她如何吞得下這口氣?
「你若非想投懷送抱,為何老盯著本王?」她轉身後的赤果凝視,印證了他的指控。
「呃……那個是……一時不小心就……」江絲綺被他逮個正著,頓時結巴起來。為了挽回顏面,她努力將視線定在他臉上,不再看他頸部以下誘人犯罪的地方。
「倘若你潔身自愛,又怎會衣不蔽體地出現在眾人面前?」闕競天再舉一例。
「雖然對你們來說,我今天的穿著算是衣不蔽體,但是在我們那里,我的穿著可說是再正常不過!」再次受到指正,江絲綺也惱了。
「胡說八道!放眼中土各國,本王可不曾听過哪一國的風俗民情是女子衣不蔽體。」闕競天當她胡亂捏造事實。
「這世間還有許多你所不知道的國家,你豈會一一听過?」
「你向來都是這麼說話?」滔滔怒焰早已在闕競天胸中醞釀。
「我這人很公平,別人怎麼待我,我就怎麼待他。假如你尊重我,我同樣會尊重你。」江絲綺豁出去了,挑釁地瞅著他。
闕競天深邃的眼瞳對上她反叛的清亮明眸,正慎重考慮是要當場掐死她,或是喚人進來將她拖出去砍了。「我是王,你的身分尚不夠資格來跟本王談公平。」闕競天神態睥睨。
「……」好想打他喔!真的好想打掉他臉上那不可一世的表情!江絲綺氣得全身發抖,得拚命深呼吸,才有辦法不失控地沖上前去,將他劈頭狠打。
「你就是一直以如此無禮的口吻同你夫婿說話,再加上行為不檢點,莫怪會被沈入江中。一闕競天頗為同情那個娶她為妻的男人。
「我還沒有嫁人!」她明明就還是個青春無敵的美少女,哪里看起來像已婚婦人?
「你幾歲?」闕競天挑眉問。
「二十。」江絲綺高揚下巴回答。如何?夠年輕了吧!
「年紀這麼大卻還沒嫁人,可想而知你問題很大,才會沒人上門提親。」仔細想想也對,依她的言行舉止,有哪個頭腦清醒的男人肯要?
她的無敵青春、她的燦爛年華,到了他口中竟成了帶有嚴重缺陷、嫁不出去的老女人?!她宛如被巨石狠狠擊中,脆弱的心靈遭受重大打擊,以至於一時間無法找出適當的話語來反擊。
「看來你也認同了本王的話。」闕競天見她一臉震驚,更加證實自己所言無誤。
「等一下!我並不是認同你說的話,而是你說得太離譜了!我不是嫁不出去,我是還不想嫁!要知道,喜歡我的男人可多了,況且在我來的地方,大部分女孩子二十歲都還未出嫁,我是正常的,一點問題也沒有!」江絲綺可不容許他一再誤會。
闕競天一臉狐疑地望著她。平心而論,她相貌姣好,美眸靈燦,膚白勝雪,秀發烏黑亮澤,的確會吸引男人的目光,但正因為她懂得自身的魅力,才會讓她敗壞德行、出言無狀,或許她還以過人美貌利用男人,方才招來被推入滄浪江的下場。
「既然喜歡你的男人多如牛毛,在你被推入滄浪江時,他們怎麼不來英雄救美?」想也知道那些男人是看清了她的真面目,才會不願伸出援手。
「不是他們不願,而是他們不能。」若跟他解釋天使交代的任務,恐怕他會以為她是瘋子,所以乾脆啥都不提。
「你就盡量自我欺騙吧!」闕競天懶得再和她爭論這顯而易見的事實,懶洋洋地對她擺擺手。許是和她有了更多的交談,覺得她尚有救,才會暫無下令砍掉她腦袋的念頭。
江絲綺氣得想抱頭尖叫。闕競天固執得只相信自己認定的事,根本不听別人說,為何她會倒楣地來到風國「背過身去。」已泡得通體舒暢的闕競天沈著聲命令。她老是緊盯著他看,會使他產生錯覺,以為在他身前的不是個姑娘家,而是色慾薰心的采花大盜。
江絲綺翻翻白眼,認命地背過身去。
闕競天自浴池起身,拿起掛在屏風上的衣袍穿上。
「記住,本王讓你進宮來是要你學會規矩,也是懲罰你的欺君之罪,若你敢在宮中興風作浪,腦袋瓜隨時會不保。」雖然暫時沒有殺她的念頭,並不表示以後也不會有,闕競天要她好自為之。
「是,大王。」江絲綺已懶得糾正他,犯了欺君之罪的人是他的好國師,她可是無辜的。
「還有,除了待在你該待的地方,其余宮殿你若敢私闖,本王也會要了你的腦袋。」
「是,大王。」反正說到底,他就是手癢想砍她的腦袋就是,她還能有什麼話好說?
「你好自為之。」已穿戴好衣袍的闕競天冷哼一聲,氣宇軒昂地自她身邊走過。
「恭送大王。」江絲綺以宮女教導她的規矩,對闕競天低垂著頭、屈膝一福,偷偷扮了個鬼臉。
「還不出來,你想留在『春澤軒』做什麼?」闕競天充滿權威的聲音冷冷傳來。
「是。」江絲綺無比遺憾地看了大浴池一眼,長嘆了口氣,抬起沈重的步伐尾隨著闕競天離開。看來她是沒泡湯的福氣了,唉……
隔日,太陽初露臉,好不容易睡下的江絲綺被喚醒,同房的宮女們早已起床梳洗,準備開始干活。江絲綺睡眼惺忪,痛苦萬分地起床,貪眠地還想多睡會兒。昨天對她而言是最漫長的一天,歷經多次生死存亡關頭的她,雖然最後有猛男出浴彌補受創的心靈,可她依然想靠睡眠來撫平自己受到的驚嚇,最好是能一覺醒來後,發現全是場惡夢,她和雪葵、甜甜根本就是在家里睡覺。但是,人終究是要面對可怕的現實,她強打起精神,面對新世界、新生活。
匆匆用完早膳後,長宮女美玉交付給她的工作,是要她上午先與兩名宮女一塊兒洗滌其他宮人的衣衫,下午再去打掃已經荒廢的「絛雲齋」。據說,她該慶幸闕競天尚未納妃,否則她們這群宮女要做的事還得多出好幾倍。江絲綺听了,真替風國的女性大大感謝上天仁德,尚未有人受到闕競天的殘害,像他那種脾氣差、老是板著臉的人,嫁給他的女人豈有幸福可言?還是別造孽的好唷!對闕競天很難有好印象的江絲綺藉著用力搗衣、擦拭桌椅,來發泄心中的不滿。
和她被分派在一塊兒清洗、打掃的兩名小宮女,早已從其他人口中得知江絲綺是如何在滄浪江邊被驍王發現,及如何被帶回宮中一事,因此她們對她充滿戒心,不時以眼角偷瞄她。
「我做的不對嗎?」江絲綺滿頭大汗,拿著抹布問年紀比她小的小紅和小藍。
「沒有。」兩人有志一同地搖頭。
「那是我長得很奇怪嗎?」江絲綺再問。
「沒有。」她們再次給予相同的答案。
「既然都沒有,為何你們兩個從早上到現在一直偷看我?如果你們有話想對我說,盡管說出來,別悶在心里。」江絲綺索性放下手中的抹布,準備听她們說清楚講明白。
「沒有,我們沒有什麼話想說。」兩人見她放下抹布,誤以為她想打人,嚇得後退三大步,忙不迭地搖頭。
「你們還真是不乾脆。算了,等你們決定要跟我說時再說吧!」明明就有滿肚子的話,為何不痛痛快快說出來?江絲綺再拿起抹布,擦拭有著繁復雕刻的木椅。
小紅和小藍見她沒有動手,松子口氣。實在是因為她們听說她是個不三不四的女人,又有人說她其實是水鬼、是怪物,使得她們一得知被分派到與江絲綺一塊兒工作時便嚇得半死,深怕她真是眾人口中不三不四的女人兼水鬼、怪物,就算她僅是其一,對她們倆而言都是令人生懼的。一來,她們不想被江絲綺同化,成為不三不四的女人;二來,她們也不想被水鬼拉到江中淹死,成替死鬼;三來不想成為怪物月復中珍饈,是以兩人才會從頭到尾小心翼翼地防著江絲綺。
「你們倆進宮多久了?」江絲綺感受到她們的畏懼,在心中嘆了口氣,決定扮演善良無害的大姊姊,讓她們別再怕她。
「兩……兩個月。」膽子較大的小紅抖著聲音回答。
「我……也是。」膽小的小藍聲若蚊蚋。
「我又不會吃人,你們為何這麼怕我?」江絲綺扯開笑容。
「喝!」小紅與小藍一听她提到「吃人」兩字,馬上又嚇得往後倒退。她這意思是指她是水鬼?!
「你們怎麼臉色變得那麼白?活見鬼了是不?」江絲綺不懂她們的恐懼來自何方,關心地上前。
「啊──她果然是鬼!」小藍嚇得放聲尖叫。
「鬼啊!」小紅想拔腿就跑,結果和慌亂的小藍撞在一塊兒,兩人痛得捂著額頭與鼻尖,含淚跌坐在地。
鴟毼p??
「夠了!再叫,我就讓你們見識我可怕的模樣。」江絲綺受不了地低喝,再也不扮演好心善良的大姊姊了。她更受不了的是,她們居然說她是鬼!她哪一點像了?雖然她曾經死過一回,也算當過鬼,但現下她可是活生生的人,說她是鬼實在太沒禮貌了。
小紅與小藍听見她的威脅,嚇得全身發抖抱在一起,害怕她會露出猙獰的面孔。
「我們沒做過壞事,求求你放過我們!」小紅抖著聲請求。
「既然沒做過壞事,又何必這麼怕我?」天啊!她覺得自己好像是欺負弱小的惡霸。
「你是鬼啊!我們自然而然會害怕。」小藍理所當然地道。
「大王怎麼會允許一只鬼進宮?」明知是大逆不道,小紅忍不住埋怨起闕競天錯誤的決定。
「我不是鬼,我是人,你們張大眼看清楚。而且大王動不動就要砍我的頭,又罰我進宮做勞役,你們可有听過這麼窩囊的鬼?」如果她真是鬼就好辦多了,她絕對會每天出現在闕競天身邊,整得他吃不下、睡不著,哭爹喊娘悔不當初。
「沒有。」小紅與小藍有志一同地再次搖頭。仔細想想也對,江絲綺如果真是鬼,那她肯定是糟糕至極的小鬼,才會和她們在宮中洗衣打掃,所以……江絲綺是人。一想到她是人,不是鬼,兩人同時松了口氣。
「光是想起我就覺得自己很沒用,總而言之,你們不用怕我,我不會對你們怎樣的。」想到自己的沒用,她就沮喪地垂下雙肩,整個人變得有氣無力。
本來已松了口氣的小紅與小藍,又突然想到江絲綺是眾人口中不三不四的女人,頓時面面相覷、垮下臉來。
「我娘對我有很大的期待,希望我在宮里能夠恪守本分。」小紅覺得前程黯淡無光。
「進宮前,我一直希望出宮後能嫁個好人家,看來是不可能了……」小藍難過得哭了。
「你們倆又怎麼了?」江絲綺不懂她們怎麼又苦著臉。
「我不想變成不三不四的女人!」小紅指控地看著江絲綺。
「我再也嫁不出去了!」小藍夸張地嚎啕大哭。
江絲綺總算明白她們在擔心什麼。宮里人多嘴雜,她們一定听說她爬上岸時的模樣,和闕競天一樣,認定她是不三不四的女人。她不僅啞口無言,也覺得荒謬可笑。
「就算我真是不三不四的女人,那也不是病,不會傳染,你們不用如喪考妣的好嗎?」江絲綺雙手插腰,發火怒咆。老是被人說她不三不四,實在很難讓她有好心情。
「我爹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和你一塊兒做事,一定會變得和你一樣……」小藍覺得自己美好的將來全毀了。
「小藍,我們好可憐啊!」小紅悲從中來,和小藍抱頭痛哭。
江絲綺啞口無言地看著哭得驚天動地的兩人。真正該放聲大哭的人是她好嗎?她才是那個蒙受不白之冤的可憐蟲,老天爺若是在此刻為她下場六月大雪也不為過啊!
「算了,你們想哭就盡情地哭,順便把我的分也哭盡吧!」江絲綺無奈地擺擺手,由著她們,回頭繼續手邊的工作。她咬牙告訴自己,必須忍人所不能忍,許多話就當作不曾听過,否則她很可能等不到六個月後天使來收回她的性命,就先自暴自棄,並且因為再也受不了而自我了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