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王獵情 第1章 作者 ︰ 唐絹

懷沙走進了樟篷大街上的福生樓,從容地在里頭左望右望。

幾個女侍從他身邊經過,都被他俊美的面容所吸引,走著走著,頭都會不自覺地往他站的位置偏去。

他再不經意地露出一笑,那些女人便像沐了春風似的,笑得花枝亂顫。

女人的視線,他早就習慣,甚至在「工作」時會有效地利用。

「啊啊!借過借過——」忽然,一個冒失的嬌小身影從他面前竄過,他輕巧退了幾步,才沒被那橫沖直撞的小東西撞到。

那也是福生樓的女侍,手上端著溫酒器具與酒杯,正給門邊的客人上酒。

懷沙看了她一眼,看她那樣子,不過十八九歲,滿臉的單純稚氣,還是個生女敕的孩子。

上完酒,那女孩又匆匆地返回,和她來時一樣急急忙忙的。經過懷沙時,她看了他一下,笑了笑,再去忙。

因為工作,懷沙的觀察力總是保持敏銳。看過一眼,他便發現,這女孩喜歡她的工作,而且工作時便是專心一志,絕對不會被外物給打擾。她對他笑,只是單純對一個客人笑而已。

笑得那樣開朗,那樣毫無保留,卻對每一個人都一樣。

懷沙倒不以為意,只是覺得這女孩的笑,挺好看的。

「啊!懷沙大人!這里這里——」一會兒,有人從酒樓的包廂出來,叫住了懷沙。

懷沙點點頭,漫步過去。

「咱們都在等您啊!快請進,嘗嘗福生樓最上等的酒菜。」

懷沙一派自若地任人請上座,即使在座的人年紀比他大,或是名滿京城的德高望重者,他也一樣不推辭他們的客氣恭維。

他明白這些都是表面工夫,也知道這群貪婪者沒一個值得尊敬的。

「我們都想謝謝您,替咱們完成這艱難的案子呢!」一個圓得像錢幣的胖子一邊說,一邊替懷沙斟酒。

「不謝。」懷沙微笑,巧妙地推開那胖子油膩膩的手。「抱歉,我不喝酒。」酒會降低他的觀察力,他從不踫酒。

「呵呵呵!是是,那來盅茶如何?」另一個像筆桿的瘦子討好地說。

懷沙點點頭。

那瘦子便到門邊拍手,吩咐了幾聲。過了一會兒,有女侍端茶進來。

「爺。」那女孩的聲音可人。「這是初春的佛手春,有柑橘香,請嘗嘗看。」

懷沙看了那女侍一眼,那開朗的笑像一道溫潤的光芒照了進來,撫在每個人身上。他發現是方才那年輕的姑娘,再細看,他看到她頰邊有個小酒窩。

他笑,溫柔地說︰「謝謝妳。」

那女孩對上他帶笑的眼楮,開心地說︰「應該的。好喝的話請告訴我喔!」

說著,就走出去了。

懷沙的眼悄悄跟隨她,看到她到別桌服侍客人,也是那樣活絡討喜的模樣,殷勤地把每個客人都當成貴客,並沒有差別。

他笑了一下,第一次踫到這樣的女孩,不把他放在眼里,就像他,從來也沒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在她心里,他就是一個客人,一個和普通人一樣的客人。

席間,那些人開始說起客套的場面話。

「懷沙大人果真名不虛傳,三兩下就把那一家十幾口給『帶』走了。」帶進冥界去了。

「哪里,舉手之勞。」只是不動聲色地在那家人的飯菜里下毒,真的是舉手之勞罷了,不足掛齒。

「懷沙大人也算為民除害,那昏官啊,不知坑了朝廷多少錢。」更要命的是,他想把和他一塊坑錢的同伙抖出來好保命。

「是,能為朝廷效勞,再苦我亦情願。」懷沙喝了茶,讓碗蓋遮住他極其嘲諷的笑容。

他真想笑,笑這群人的表里不一。要說「害」,在座的家伙每個都有一堆理由可以被除掉。

「若以後還有案子,我們絕對找懷沙大人助刀。」

「謝謝諸位的照顧,懷沙以茶代酒,敬諸位。」明知錢不干淨,但畢竟是錢,他不會和錢過不去的。

此時,他靈敏的听力捕捉到外頭有不尋常的騷動聲。

他面無表情地微別過頭,瞄了一眼廂門的縫隙。

畢竟太多人想要他的命,不小心點可不行。

不過,他看到的卻是一些張牙舞爪的女侍,在客人看不到的角落囂張跋扈著。

「喂!上菜怎麼那麼慢!」

「那桌客人都在等啦!還不快去。」

她們動手推了那被她們指責的人一把,把那人推進了懷沙的視線。

一看,他哼笑,原來是剛才那一派樂觀天真的女孩被欺負了。

他更專注地聆听那陣騷動的陸續動靜。

「真的很抱歉,我馬上送去。」那女孩的聲音完全沒有怒氣,在那些女人面前任勞任怨,到了客人那兒,也是滿臉笑容,積極地服務。

他听到那群女人惡毒地說︰「討厭,看到她那認真的模樣,就覺得惡心。」

「搞什麼嘛!對每個客人都笑成那樣,想贏得稱贊?變得好像我們都不歡迎客人似的!都是因為她,害我們被掌櫃的叫去訓了一頓,還說什麼要向她學習。」

「別說了,提了就氣,真想教訓這新人。」

「欸,那不如這樣那樣……」

懷沙的眼瞇了起來,听不太清楚那群女人打什麼主意,但絕對是歹毒的壞事。

他再次見識到,人心如此丑惡。沒有一個人值得相信。

接著,他們的包廂陸陸續續上了菜。那些上完菜的女侍都會刻意看懷沙一眼,然後嬌怯怯地痴笑著。

「呵,懷沙大人長得俊,到哪兒都受女人歡迎。」那胖子輕推了懷沙一把,眨眨眼,打趣地說。

懷沙卻冷瞪了他一眼,再看了看自己被那胖子模了的衣袖。他像撢灰塵似的撢了撢,一點也不給那胖子面子。

「哪里。」他冷冷地說,讓那胖子很尷尬。

接著,廂門處傳來了熟悉的聲音,是那女孩。「抱歉,要上熱湯嘍!請各位客人小心。」

懷沙回頭,不自覺尋著這聲音的主人。果然,他又看到了那毫不保留的笑,即使她剛剛被責罵完……

忽然,他一愣。他看到門縫邊竟然伸出了半截撥炭用的細鐵條,而那女孩的腳正要踏過那里——

「哇啊啊——」

「王八羔子!搞什麼啊——」

緊接著,這間包廂傳來了尖叫、碎裂,以及那些暴發戶粗鄙的唾罵聲。

女孩狼狽地趴在地上,瓷盅里滾燙的熱湯濺得她滿身都是,而客人們的衣裳也都被油漬給沾染上。

懷沙看了看自己袍子的下襬,又看了看門外,听見那群卑劣女人的竊笑,他哼笑了一聲,喝了口茶,自語道︰「真是拙劣。」

這不過是無名小卒無聊想出來整人的雜碎把戲,會被整到的人也是廢物一個。

那女孩艱難地爬起來,臉和手都被燙得紅腫。可傷成那樣,責罵還是沒有少受一句。

「喂喂喂!妳這女人是怎麼搞的?上個菜搞成這樣!」那胖子罵。

「賣掉妳這家伙,咱的衣服妳還賠不起咧!快叫你們掌櫃來!」那瘦子也罵,一邊用濕布巾擦著衣服。

「真、真是非常抱歉。」那女孩站起來,連連鞠躬道歉。

懷沙看到她的手痛到在發抖,可臉上依然努力掛著那和煦的笑容。

他的眼瞇了起來。

「我馬上為大家清理。」她拿了布巾,跪在懷沙腳邊,為他擦拭沾了油漬的袍襬。她邊忙邊說︰「我真的感到很抱歉,爺,您有被燙傷嗎?」

懷沙看著她。「妳問錯人了。」

「什麼?」女孩不解。

「這里沒有一個人被燙傷,妳怎麼不問問自己?」懷沙看她的手,說︰「不快些泡冷水,妳的手會變得很難看。」

「謝謝您,我不打緊。」女孩因為懷沙的關心,笑得更開朗。

懷沙卻沒有忽視她那濕潤發紅的雙眼。

「發生什麼事了?」掌櫃的聞聲進來,發現這里一片hexie,怒色全顯在臉上。他忍著,先賣笑賠罪。「諸位爺,真是對不住,這丫頭是剛來的,環境多有不熟,所以才會發生這種事……」

接著轉頭就罵︰「久讓!還發什麼愣,快把碎片撿起來,再耗下去就叫妳把地上的湯舌忝干淨!」

「好的好的,我馬上收拾。」那叫久讓的女孩趕緊彎身把地上的碎片拾起,因為急,懷沙看到她被割到手,可她卻不退縮,仍是勤快地撿拾。

他輕哼一聲,心想,這女孩是豁達還是傻,任人這樣宰割?

他看那掌櫃一副要吃了她的模樣,便笑了笑,說︰「掌櫃的,你別氣。」

掌櫃陪笑說︰「爺,咱氣她怠慢了您們……」

「你要氣,該氣你養了一群老鼠而不自知。」

「咦?」

懷沙瞥了眼門外,那群聚在門口看好戲的女侍們瑟縮了一下。

他斜了斜嘴角,說︰「那群老鼠不知從哪兒弄來了桿子,就伸在門坎那兒,底子再好的練家子被這一整,也會摔得不輕,何況是一個剛來的女侍?」

「什、什麼?」掌櫃的往後一看,一群女侍都作鳥獸散。「您是說,有人故意整她?」

「那就請你明察了。」懷沙喝了口茶。「是我多事,才說的。」

喝完茶,放下茶盅,他感覺到有視線膠著在他身上。他抬頭一看,見那女孩正痴痴地看著他。

看著看著,眼淚就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她發現自己失態,又趕緊低去清理碎物。

懷沙笑哼一聲。

這女孩還真奇怪,當大家張牙舞爪地對付她,她可以笑得像個沒事的局外人一樣。可一旦有人替她說話、站在她那邊了,她的心反而會軟下來,不再那麼堅強地獨自面對一切。

看著她那急著掩飾自己軟弱的模樣,他總覺得,她反而不希望被人家幫似的。

果然是他多事。

今天不知怎麼搞的,他竟會管這樣的閑事?

難道是想讓那開朗、明亮的笑,一直留在她臉上?他畢竟看不慣她那受委屈的模樣……

他一怔,意識到自己的心思偏了。

直到飯局結束,他都沒有再多看那女孩一眼。

飯局結束,懷沙出了酒樓,正要招手攔包車,卻听到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他本能反應,馬上回身,瞪著來人,手繃成爪,隨時準備撕了妄想攻擊他的來人。

久讓被他那猙獰的模樣給嚇退了幾步。

她不由自主地說︰「很……很抱歉,打擾您。」

原來是這家伙。懷沙軟了表情,不冷不熱地問︰「有什麼事嗎?」

「那個……」久讓深吸口氣,說︰「今天弄髒您的衣服,我感到很抱歉。可不可以給我個贖罪的機會,讓我幫您清洗衣服,再送還給您?」

「不勞費心。」說完,懷沙轉身就要走人。

久讓啊了一聲,急著伸手拉住他。不料,又引來懷沙不友善的瞪視。她知道這男人不喜歡人家踫他,于是趕緊松手。

懷沙瞥著她的手,那紅腫依然沒有消退。

「今天,很謝謝您。」久讓再一次鞠躬。「謝謝您幫我解釋。」

「我說過,不需要再道謝,我只是順口說出來罷了。」

久讓馬上接口。「對您或許不算什麼,但是對我卻是很大的恩澤。您可以不在乎我的道謝,但我一定要把我的心意表達出來。」

懷沙注視著她。

久讓抬起頭,目光坦蕩蕩,沒有因他的逼視而退縮。

「看妳那樣笑,我還以為妳是個沒脾氣的好人。」懷沙哼笑一聲,說︰「沒想到那麼固執。」

固執?久讓有些緊張,好像這才發現自己的毛病,並擔心這毛病會引起對方的不快。「爺,話不是這麼說……」

「妳的手……」懷沙指著她的手,說︰「先用濕布包著,等妳下了工,去棉桐大街,藥街五號,那兒有個小藥鋪,治燙傷很在行,去那兒看看傷吧!」

懷沙說得平平淡淡,甚至有一些冷漠,可在久讓听來,卻是相當深刻的關心。

她笑逐顏開,歡快地大聲說︰「謝謝您!我一定會去看的。」

懷沙被她那充滿元氣與信任的聲音嚇到。

才有過一面之緣,她就對他露出這麼沒有防備的笑容。

他的心里竟起了擔憂,可他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替她擔憂。

話在當下,就這麼順口地說了出來。

「妳別老像個傻子,這麼相信人。」這話很直。

「咦?」久讓听得一愣。

「如果妳警戒一些,今天也不會發生這種事。」他把他那套標準說了出來。

「呃……」久讓反應不過來。

「以後,不要那麼相信人。」他還想告訴她,不要對任何陌生男子露出這麼開朗的笑,那只會讓人莫名的想……一直盯著她看,看進她的心。

但他從不是話多的人,話講到這兒就打住。

女孩還是一副傻傻的、轉不過腦筋的樣子。

懷沙便作了個結。「希望妳能听進這忠告。」說完,就要離開。

久讓安靜了半晌。

突然,她大聲地對懷沙說︰「爺!真的很謝謝您!我一定會謹記您的忠告的!真的很謝謝您喔!」

大街上的行人都好奇、打趣地盯著她與懷沙瞧。

懷沙回頭,看著她用力、誠懇地向他揮手。

他笑了一下,沒發現自己這笑是多麼自然。

「根本就沒有听進我的話。」他喃喃地說,又看了那女孩一會兒,才離開這條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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