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堂,我可不可以上去?」
跪蹲在樹下嗅聞樹皮的冉沃堂,回身望向深約兩丈的坡下。宮莞一襲淡綠衣衫,裊裊婷婷地候在那兒,神情愉悅。
「你不必下來,我可以自己上去。」她見他欲起身,忙故下籃子,興匆匆得像個被放出家門玩耍的小女孩,提起裙擺,就要踏上緩坡,冉沃堂幾個大步已在她身側扶著。帶她至較平坦的坡面,冉沃堂將削下的樹皮拿給她。
「這是桑樹皮,我識得。」宮莞嬌柔的對他一笑。
「桑樹皮有愈合傷處和舒筋活血的功用,是一味好用的草藥。」他跪蹲下來,翻撥著草叢。
「沃堂好厲害,怎麼識得那麼多草藥?」宮莞新奇地學他嗅了嗅樹皮,鼻端不小心沾了樹漿。
「小時候常隨家父上山獵物,學會的。」冉沃堂側首看她,眼神放柔。「這種野萱草,涼血解毒。」他轉回草叢突然道,臉上掠過一抹莞爾,似乎在等待什麼。
「真的嗎?我也耍瞧。」果不其然,心頭喜孜孜的宮莞,開心地學他跪蹲著,頭湊過去,真看到一叢金粲粲的萱草。
冉沃堂臉上的莞爾更濃,抬手拂去她鼻上的白漿,順手扶在她腰間,慎防她栽下坡。
「沃堂,你隨令尊上山獵物那是七歲之前的事吧?」習慣了他的照拂,宮莞未覺得不妥,一顆心全縈繞在小沃堂上。這是沃堂首次對她提及往事。
冉沃堂淡然點頭。
冬陽懶洋洋地斜透入林,照得宮莞暖呼呼。
「沃堂再多說一些小時候的事,我想听。」她嬌聲央求。沃堂的娘傷他很深,他絕口不提過去。
「小姐為何想知道?」他又以那種窒息人的眸光,深深凝視她。
她被他瞧紅了臉,半垂眼睫,含糊不清咕噥道︰「因為……因為想多了解沃堂一些。」
「小時候的事大多記不清了。」冉沃堂一語帶過,不願深談。印象最深刻是七個月大的小姐,啼哭不休,軟膩的小手一把扣住他,震動了他,心頭從此長佇了抹縴縴柔影。
冉沃堂臉色陰郁,想起溫暖之後的冰冷、絕情,至親的傷心竟只不過青燈一盞。那些痛苦、絕望的事,他曾經完全抹殺,連感情也一並扼殺,不讓自己有感覺,直到……
「沃堂,你不要緊吧?」宮莞擔憂地輕搖他手臂。
灰澀的心情緩緩流轉,有了溫暖,有了感情,而後漸漸地深了、濃了,無法抑制了,冉沃堂沉靜地轉頭凝視她。
……直到小姐變得太重要,成為他的全部,他終於能夠體會娘堅決出家的苦衷,並試著去原諒。但傷害太深、太重,他逃避太久,感情雖潰決,傷痛亦隨之涌起。現下心情仍亂,還需時間沆澱、調適,才能重新面對那些傷他至深的人、事。
「沃堂……」他怎麼淨瞧著她,不發一語的,宮莞擔憂地移近他一些。
扶在她腰間的手一緊,陰郁的眼神有了放縱的熱切,冉沃堂忽然低頭啄吻了下她。
宮莞愣愣地,猶弄不清發生何事,他已退開一寸,幾乎是鼻端頂鼻端地凝視她。
呃……呃,沃堂吻了她!宮莞被唇上的酥麻震駭,動也不敢動,斜瞅他的水眸不敢稍移半寸,生怕他一眼瞧出她心底的驚喜與羞赧,可是不爭氣的小臉又潮紅一片。
「冒犯小姐了。」冉沃堂淡淡地摟她起身,彎身輕拍她羅裙上的泥塵,態度冷沉自在,彷若十分清楚自己做了什麼,而那正是他所要。
「哪、哪里。」宮莞一本正經地垂下眼睫,不知如何應付這種羞死人的事,因而錯失了冷峻面容上短暫閃現的疑情。沃堂待她的方式,真的不一樣了,不再只是遠遠呵護。她很高興這種轉變,可是……因為拙於應對,所以有些苦惱呢。
冉沃堂心憐她慌亂無措的樣子,剛毅的嘴角淺淺彎高。拍淨裙擺,他挺直身,帶笑的唇忽又深吻住她無措咬著的紅唇,以唇呵護著她的唇,密密、深深地護著。
嘴上的灼熱未褪,又被他熾狂地輾吻著,宮莞徹底亂了方寸。雙手扶在他雙臂,她羞澀地閉起眸子,深入他的珍愛與溫暖。感覺他的雙手滑至她身後,將她緊緊抱人懷中,她本能地踞起足尖,貼他更近。
線條冷硬的嘴狂亂卻不失溫柔地需索她的唇,他熾熱的眼神沒一刻離開她,激切而失了自制的呼吸,在風中交會,糾纏長長久久。
冉沃堂退開身,等宮莞一睜眼,便急忙的背過身去撿拾散了一他的樹皮。宮莞頭兒壓得極低,撫著濕潤的紅唇,不時由下掩的長睫偷偷瞥他。
拗不過娘和展叔的請求,在這兒待了一個多月,沃堂的傷勢在展叔運功調息下,早已康愈。娘與展叔只羨鴛鴦的幸福,讓她羨慕也想早日追求到屬於自己的歸宿。
唇上猶留有被珍惜的余溫,宮莞臉紅得差點爆開。……她……呃,她與沃堂好像快要接近了,她得爭氣些、努力些才行。
「沃、沃堂,咱們起程下湖州了,好嗎?」宮莞害羞的聲音越說越小,眸子落向地面。
「小姐想何時動身?」冉沃堂頓了下,嘴角浮規溫柔笑意,依然背向她。他的去留全憑小姐,只願追隨她身側,是以冉沃堂之心在說,並非小姐以為的冉護衛,很早之前便不是了。
「沃堂覺得呢?」想起娘親含泣帶淚的慰留,宮莞起了猶疑。
冉沃堂拾起藥籃,先行兩步後停下,待她跟上,兩人才一前一後尷尬地走向馬車,清新的空氣卻飄滿了濃濃的甜蜜。
「如果小姐不反對,明日起程可好?」他赧然地瞥望天際,一向輕淡的聲音,有著情感失控後的粗嘎。
「好。」宮莞一手按住心口,一手輕點在熱麻的唇上,咳了咳,怕他听見她如雷的心跳。
在這里她凡事被服侍得好好的,有些悶,又怕娘和展叔察覺後會傷了他們的心,只能隨沃堂出城采草藥。洛陽城該逛的地方,也在回城時順道逛遍了。奇怪,為什麼沃堂突然想采那麼多--
「沃堂,你看得出我悶,藉故帶我出來走走嗎?」宮莞恍然低呼。
「小姐要不要上城東的雜市走走?」冉沃堂不否認亦不承認地回避她目光,以及誘他失控的粉唇。
「要。」從來都是護在她身側,這是沃堂首次先行,呵,他同她一樣不好意思了。沃堂會不好意思了……
宮莞嘴畔噙著嫣然甜笑,像作下了決定般深吸了一口氣,小跑步追上前頭的冉沃堂,臉蛋紅通通地伸手抓住他衣袖,嚇了冉沃堂一跳。
「時候還早,咱們……咱們再去那邊看看有沒有其他草藥好不好?」宮莞語調軟軟地指向泥徑深處,嬌羞的目光始終定在地面。她舍不得和人分享與沃堂之間的甜蜜。
冉沃堂知曉她的心,尷尬地伸手向她,宮莞滿足的笑靨更甜、更深,將抓住他衣袖的手移至他掌心。
沃堂眼里只有她,心思只為她轉,他待她的好早已超越主從情誼,是她目盲、心盲。沃堂對她亦有情呀!
得盡快擺月兌掉「小姐」,才能與他偕老。
◆◆◆
淺淺淡淡,如莞兒所言,義弟真似一束風來就散的薄影,不言不語時很容易讓人覺得寒冷,這也是他第一眼見著義弟的深刻感受。很淡薄的存在,卻復雜的給人強烈的感受。
相識有八載,義弟冷淡的性情始終如一,刻意疏離卻反而強調了他的存在,讓人不由自主被吸引,想和他過招、比晝比畫,藉以試探他忍耐的底限,或拉近兩人的距離。
不論義弟是遠遠的立在一旁,或如現下坐在他面前,陪他一杯杯酒對飲,那股強烈不容忽視的內蘊力量,仍有意無意壓迫著人。他想,即使是薄影化入風中,義弟依然會緊緊環繞在莞兒周側,阻止任何人傷害她。
她是義弟唯一的在乎。
「義弟,不論為兄的怎生威脅、利誘,你仍是不顧僧面、佛面,決意明日離開?」這個薄情寡義的小子,晚膳時忽然向他們辭行,任憑他和夫人說啞了嗓子也不改心意,害他們一口飯從頭噎到尾。
晚膳過後,展夫人見女兒去意堅決,心碎地哭紅了眼,拉她進房里叨叨話別。展中南心疼涕淚縱下的愛妻,難免怨怪起不為所動的義弟來。
「這段日子麻煩你甚多,打擾了。」被強拉來听他發了兩個時辰牢騷,冉沃堂斟最後一杯酒敬他。
「義弟,別這樣嘛,再留一個月,只要一個月就好!」硬的不成,展中南趕緊放軟態度,低聲下氣的和他打起商量來。
冉沃堂沉靜地斜他一眼,似笑非笑起身。「我回房打點行裝,你慢用。」
「義弟,犯不著這般絕情絕義嘛,你便留下來陪義兄吃一次年夜飯,要私逃再私逃,義兄還可助你一臂之力哪。」展中南豈肯輕易放過他,一路尾隨,哀求進了冉沃堂的房間。
冉沃堂慢條斯理收拾衣衫,頭也不抬地,突然淡淡開口︰「你真的很吵。」
「對!就是這樣!」展中南朗聲大笑,狠拍他一掌,這別有用意的一掌顯然令展中南十分滿意。依義弟這種毅力超強的悶葫蘆個性,不親自檢查一下,總覺得不放心。「你啊對莞兒的感情,要像這樣勇敢說出來。大不大聲不打緊,表情也不會太甜蜜,反正你這張臉永遠是那副--」
「死樣子?」冉沃堂微挑俊眉。
天!義弟開竅了!展中南含著淚,險些喜極而泣。
「噢,義弟,義兄越來越喜愛你,幸好當年我有魄力,拉你結拜,沒讓人搶了先。」雖然義弟從頭至尾不表示什麼,也沒喚過他一聲義兄,他卻不在意。人與人交心,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感覺、默契,有沒有真誠的情感。冉沃堂不作聲,專注地打點行裝。
「好吧,既然義弟堅持要走,義兄也不好強人所難。不過……」展中南眼泛興味地坐在榻上,看著忙碌的他。「你倒說說,宮家是怎麼回事?」
冉沃堂斜眼陣地,等他賣弄完玄虛。
「那年莞兒的爹讓你殺了宮魄和宮二夫人,你拒絕了,後來為何又改變主意?」其實這些天他已從單純的莞兒口中,套知他想要的所有事,現下就等義弟來印證了。義弟不要他插手宮家的家務事,加上怕夫人觸事傷情,這些年他和宮家幾乎斷了聯系。看樣子,得讓手下留意宮色祺的動靜了,瘋犬一只,輕忽不得。
冉沃堂突兀他轉開身,展中南試探的眼眯了眯,像察覺出十分有趣的端倪。
「當年你怕事情鬧大,莞兒知道真相後難過,才不肯答應。後來听說也是因為宮色祺拿莞兒逼你殺了他們,你才順水椎舟,答應下。」一切都是以莞兒的感受在行事,義弟實在太死心眼。
「你全都知道了,何必問我。」冉沃堂不慌不忙,淡然道。
「你這個臭小子!明明愛莞兒愛得要死,居然答應莞兒離開宮家,其中因由義兄很玩味。依義兄對你的概括了解,你應該是笨到追隨莞兒入李家,天天看她偎在李家公子哥兒懷裹,然後守在一旁看人家恩恩愛愛,恨到內傷才是呀!」展中南只手托腮,逕自推敲得不亦樂乎。
就算行事只被模透三分,冉沃堂冶靜自持的神態,仍舊生了不自在。
「哈!被我猜中了!」密切注意他一舉一動,展中南大樂。「不想我將真相透露給莞兒,你快把實情招來。」
冉沃堂冷峻的臉孔瞬間給上一層薄霜,瞥向他的眼神極冷、極寒,且帶了不留情面的嚴酷與警告。
完了,犯了大忌!背脊爬過一道冷寒,展中南強撐著,皮皮地對望回去。任何人膽敢威脅到義弟的小姐,他都會視為心頭大患,連義兄也不例外。
「哇,好可怕的眼神,凍死我了,嚇壞我了!」展中南裝模作樣抖了幾下聊表心意後,沒好氣地擺擺手。「好了啦,我被你瞪了那麼多載,早已不痛不癢,你還是快招吧。否則你就等著安慰你的好小姐。」不巧得根,他正是被瞪大的。
對他笑容下的倔性子亦有三分了解,冉沃堂寒著臉,勉強道︰「宮色祺要我殺了李家少爺。」
「然後?」展中南暗自哭笑不得。義弟一牽扯上莞兒,完全沒腦袋可言。想也知道他那麼疑愛夫人,自然心疼神似夫人的莞兒,愛屋及烏此乃人之常情,他怎忍心讓莞兒痛苦呢!唉,義弟的回答根本是公然侮辱他高尚的人格,可是他若無關痛癢也不好玩。不管怎生精明、冷靜的人,一踫上感情這檔子事,很難有不變笨的時候。
「然後?」展中南鍥而不舍地擠眉弄眼。
「若不殺,他會傷害小姐。」冉沃堂被逼得有些惱。
果然事出有因,他就說嘛,義弟怎可能答應莞兒離開,他死都會從陰曹爬回來保護莞兒。
「嗯,然後呢?」展中南十分有耐性。
抿直剛毅的薄唇,冉沃堂僵硬地轉身至花廳像在尋找什麼。「我想瞧瞧李家少爺的人品。」
展中南飛快運轉精明的腦子,不到貶眼便理出一切。
「所以你堅持送莞兒到李家才離開?」天!極為震驚的展中南一路狂呼了過來,冉沃堂極力回避,他便如影隨形呱啦個不休。「義弟,你該不是打算若李家少爺人品不錯,就回去和宮色祺拚個你死我活。說白點就是同歸於盡,好讓莞兒和李家少爺比翼雙飛吧?」
冉沃堂像被說中心事,眼里的慍惱再也掩不住。「我只顧得了小姐。」他沒打算和宮色祺同歸於盡,小姐仍需他守護。他想活著,也要活著,不計代價。
「瞧你說得多麼鏗鏘有力,若李家少爺人品差到極致,你又意欲為何?」展中南搖頭又嘆氣。
「帶小姐走。」冉沃堂沉聲道。
展中南目瞪口呆,反手模索到椅子,愣愣坐下,不可思議地瞪著他堅定的神情。
「你全部打算好了?」原以為這小子愛到深處無藥救,需要人當頭棒喝或用力推一把,沒想到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他不會傻到錯失良機,更不會一味守候,不去追求。他只是在等莞兒有所表示,以便動作而已,因為他太尊重他的好小姐。
他嚴重錯估了義弟的性子,原來他一向知道自己要什麼,能夠掌握什麼,承受什麼。義弟是個凡事輕心的人,不在乎自己的命,不在乎朋友情,不在乎世間的變化,對自己的存在十分輕心,卻能讓莞兒勾起如此強烈的情緒,甚至不顧世俗目光地帶莞兒私逃。
若是以往,義弟必會因顧慮莞兒的名節而卻步。難道他對莞兒的感情已經克制不住,漸漸失控了?也就是說,他終究只是個普通男子,也會想要獨佔心愛的女子,與她共度一生?
「小姐不願嫁入李家,她選了我。」小姐是他一個人的。冉沃堂硬邦邦的語氣難掩柔情,與不易察覺的欣喜。「小姐想早點離開,我也是。希望你能諒解,欠你的恩情我會放存心上。」
「有所為、有所不為,你乃男子漢大丈夫,我慧眼識英雄,識得一個折腰好漢。」展中南激動跳起,狂撲向他,冉沃堂機警的提臂格開。「你們的親事,我要主婚,就當償還欠我的情。」狂聲大笑著,又撲向冉沃堂。
四只手纏來纏去,一雙向前糾纏,另一雙撥了又撥。最後冉沃堂不耐煩了,索性點住展中南的穴道,讓他別來煩他。
「喂喂喂,好義弟,枉我對你這般推崇,你怎麼忍心暗算我?」立在花廳動彈不得的展中南,哀怨嗚咽,一雙掛淚的眼珠子骨碌地隨那個閑散的人影飄過來、飄過去。「義弟,奉勸你一句話,光做不說是不行的,當心我可愛的莞兒被嘴甜的公子哥兒拐走,相信你也發覺了,莞兒很有男人緣哦。」經過個把月相處,展中南早將莞兒視同己出,疼得緊。
走進內寢的冉沃堂,含糊說了句什麼。
「啊!什麼,說大聲些,我沒听清楚。」展中南故意拉長耳朵。
冉沃堂回睇他一眼,低低冷冷道︰「你很聒噪。」
他剛剛明明說,小姐是他的,展中南差點吐血,冉沃堂又雲淡風清開了口。
「改天再向你討教二十四節氣餛飩的做法。」冷然的聲音隱含了笑意。
展中南被他冷不防的羞辱,氣得差點爆破穴制,沖過去打死他。
「死小子,竟敢嘲笑我?快解開穴道,我非好好教訓你不可。」展中南咬牙切齒,想跳腳又動彈不了。
他明明知道他這個卸任的前任武林盟主,原是一呼百喏的人中狂龍,性情倨傲,曾出口戲謔為愛洗手做羹湯的男人,賤若乞兒。誰知他隨口說說,這小子就這麼牢記在心了。
冉沃堂狀似不經心,又淡淡哼道「還有百花蜜釀的釀法。听說你經常徹夜不眠,等著承接洛陽城的第一滴露水。」
「你給我閉嘴!」可惡!他情願這臭小子只用那對刺人的死眼楮說話!可惡!
往後兩個時辰,有幸行經展氏莊園的路人均會听見,一個涼涼的聲音偶爾興起說了什麼,另一個含著火氣的怒吼,像有一下、沒一下被搔著虎須的可憐猛虎,氣得虎牙癢癢卻又撲不到惡意戲耍的人,怒火只能從嘴巴噴了又噴。
是夜,直到哭腫了眼的宮莞被娘親釋回,才解救了那個吼啞了嗓子、全身僵硬的可憐男人。
展中南直到隔日拂曉送兩人上路,還全身疲痛,聲音破得令展夫人深鎖的眉頭沒一刻舒展過。
此仇不報非君子!屐中南眼帶強烈怨恨地眯向冉沃堂,當著他的面,將宮莞拉到濕遠的一旁,附在她耳旁說了什麼。
只見宮莞略腫的水眸倏然瞪大,抖著手不敢相情地掩住抽顫的唇,淚眼迷蒙的望向密切注意這里的冉沃堂。
冉沃堂眼一沉,雖不知被出賣了什麼,看到小姐傷心,仍是十分不悅。
原來、原來沃堂對她不止有情!他愛她那麼久,為何不說?他難道不知她長久等待的,正是他極力壓抑的?
◆◆◆
紅裝素裹,十分妖嬈搶眼,但少了待嫁心,這色艷麗只會讓人覺得虛偽、剌眼。
死冷地看著雪地上那襲貴重的嫁衣,宮色裳艷極、冷極的容顏,盛滿從不讓人窺視的哀傷。
事已至此,她能如何,但求一死罷了。
「是我故意去別業,把你威脅冉沃堂的事告訴宮莞。」所以她恨宮莞,她的幸福唾手可得,她的卻永遠奢望不到,禁忌、絕望的愛,讓她掙扎了十多載,最末仍是得以死收場嗎?
多麼可笑復可悲。
夜馳回來的宮色祺,清秀的面容已因兩個月來遍尋不著私逃的兩人而積郁、焦躁,猙獰不已。被妹妹攔住去路,已經夠火大,現下听她這麼一說,心火更旺。
他狂怒地翻身下馬,一掌摑倒面色死冷的宮色裳。
「你這個賤女人,竟敗背叛我!」宮色祺怎麼也想不到連親生妹妹也背叛他,提起她衣襟,他瘋狂地甩她耳光。「為什麼、為什麼?」有人在暗處動手腳,給了他訐多錯誤方向,讓他散盡千金也找不到冉沃堂,他一腔怒火正愁沒地方發泄。
為什麼?呵呵呵……好問題,可惜她不知道答案,誰來為他們解惑?
「我想看看尊貴、膽怯的宮家小姐,會不會為了愛不顧一切。我想看呀!所以我就做了,如同你高興時就毒殺宮莞身畔的人,都是興之所至。」她笑喘著氣。
呵呵,只有這時才會覺得他們是親生兄妹,一樣殘忍、偏激,憑性情做事,不懂得放棄,寧可玉石俱焚,也不願一無所獲。
放棄抵抗的宮色裳,一下下咬著牙承受。她恨他的殘暴,始終如一的恨他、恨他!
被激失了理智的宮色祺,忽然瞥見她身畔那襲紅粲的霞紕,想起了她的利用價值,以及他的野心版圖,驀然收手。扶起軟趴趴的妹妹,凝聚真氣,運掌擊人她體內。
「不……不要你救。」她想死,他何必施舍這種殘忍的溫情給她。
宮色祺再一使力,猛然調息收掌,恨恨的放開她。」你真當我想救你,後天李家就要來迎人,敢壞我大計你看我饒不饒你!」先除掉冉沃堂和莞兒,再解決其他。
一股積存心中多年的郁氣,嘔了上來,宮色裳掩住口,血水沖出她手指,一滴滴落在雪地上。
原來……這就是維系他們之間僅有的一切,沒有基本的親情,只有利用。她為什麼執迷,為什麼還不悔悟?
宮色祺暴躁地一把抓住她頭發,拉高她死寂的艷容。「我最近煩得厲害,你最好給我乖乖的,別惹我生氣。」他丟下她,翻身上馬。「給我爬回房,乖乖等李家花轎來迎人。」
宮色祺一抖韁繩,焦躁的飛馳而去。
她恨動不動就哭的軟弱女子,她鄙夷宮莞,她不要變成她……熱淚滑出宮色裳倔強的眼,流下她倔強的面頰、下巴,融人地上的點點血紅。
宮色裳故聲哭倒存雪地里。
她恨宮莞、恨冉沃堂、恨宮色棋、恨爹、恨娘……但,最恨的是不爭氣的自己。
為什麼她會被自己通上絕路?絕路之後呢,她該怎麼做?自了?不,她不甘心。
軟弱如宮莞都可揚棄一切,隨那個賤雜種走,出色如她為什麼狼狽、污穢至此?不甘心,已經墮落的心不肯清醒。他完全不念情分,她還存顧念什麼?
宮色裳迷離的眼,涌上陰寒的恨意。
生與死,無論如何她要得到一樣。
在那之前,她要先殺了樣樣不如人,卻總是得到最多的宮莞。她不幸福,宮莞休想快樂過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