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關擎天還是忍不住想對瓷心開口解釋頸上瘀痕的由來。
「那個……」他一臉猶豫地從喝了一半的咖啡杯里抬起頭來。
「嗯?」坐在他對面的瓷心提起咖啡壺,以為他喝完了,想再幫他倒一杯。
「我……這個……這個是……」他手足無措地指了指頸際的殷紅處。
「吻痕。」她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熱地接下他的話。
「這個是……呃……不是那個……」他有些結巴,不知道該如何啟齒。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知道,那是女人留下的。」她壓下心頭的刺痛感,強自鎮靜地幫自己倒了一杯。
「不不不!不是女人,是男人!」他情急地站起來,傾身向她叫道。
「砰!」咖啡壺瞬間從她手中滑掉,摔到桌上。
「勇健」的咖啡壺沒破,倒是濺出了一大片黑色液體,咖啡香溢滿餐桌。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忘了收回,也無暇顧及自己失手制造出來的一片狼藉,只能目瞪口呆地望著他。
同……同性戀情?
餐桌上的氣氛凝結了好幾秒,看著她那雙黑白分明、會說話的大眼楮中閃著不可置信的驚訝光芒,他才發覺自己似乎說錯了話。
「不是,我的意思是說,他是我的一個老同學……」
天,還是同窗情緣?大眼眨了一下。
「也不是!我是說,那是因為他喝醉了,不是我自願……」
原來是……酒後失身?大眼又眨了一下。
看著她同情不已的目光,他頓時崩潰。
「你不要給我亂想!把你那奇怪的眼神給我收起來!」眼見自己越描越黑,他惱羞成怒地大吼。
瓷心的唇角僵硬地抽了抽,表情有點扭曲,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呃……你放心,我能理解的……現在是自由戀愛的時代,我對同性戀者沒有排斥……」她喃喃解釋。
她只是震驚過度,沒想到他愛的原來是男人。這一刻,她好想為自己多年痴心一場空的結果,好好地大哭一頓。嗚……
「瓷心,難道你沒听懂我的解釋嗎?」他眯起眼,渾身散發危險的警告氣息。
「你不用解釋,我不會多嘴跟關先生及關夫人說的。如果你決定要把這件事說出來的話,等你做好心理準備,再親自跟你父母說吧。」
她吸一口氣,抖著手扶起咖啡壺,對他擠出一抹與其說是深明大義,不如說比較像在哭的笑容。
嗚,這個消息對她而言,真是太震驚了。
他低吼一聲,突然伸長雙手,越過餐桌一把攫住她的肩,抓狂地逼她面對他,嚇了她好大一跳。
她雙手支在桌上,傾著上半身,無助的雙肩被他揪得死緊。
「葉瓷心!請讀我的唇——我愛的是、女、人!讀懂了沒?」他咬牙問她。
「懂……懂……你也愛女人……」她驚嚇地用力點點頭。
原來她誤會了……
其實,他是男女通吃的雙性戀者呀……
看到她依然誤解的眼神,他差點被激得腦中風。
「我脖子上的吻痕是昨天大家喝醉了,互相嬉鬧打架的時候弄傷的,不是女人吻的、也不是男人吻的,就只是瘀傷!」他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地向她重申一遍,努力強調他的清白。
「喔,是……」她用力地眨了眨眼楮,不敢在氣瘋了的他面前輕舉妄動。
他深吸一口氣,想要平息情緒,沒想到,卻從她身上吸嗅到一股香甜的、淡淡的青隻果氣味。
他下意識地嗅了嗅,忍不住分神猜想,她用的是青隻果口味的洗發精還是沐浴精?
他激動的臉龐靠她極近,幾乎要貼上她,一動也不敢動的她緊張得差點無法呼吸。
兩人的距離近到讓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充滿清爽刮胡水的氣息,正一下又一下地噴吐在她的小臉上。
男性的暖熱氣息,很快地熨紅她的臉蛋,讓她暈沈沈的,無法正確思考。
「媽的,我干麼這麼介意,還大費周章地跟你解釋這麼多?你又不是我的誰!」他突然放開她,咒罵一聲,用力抓了抓頭,一頭蓬松的鬈發被他抓得更亂、更飛揚。
她小臉一白,踉蹌地扶著桌沿,緩緩坐進椅子里,原本瘋狂暈眩的神智,被他的話瞬間打回一片清明。
是啊,她是他的誰,有什麼資格對他脖子上的瘀痕這麼介懷?
他們兩人雖然同住一個屋檐下,但實際上,他們只是主人與管家之間的工作關系,並沒有任何感情上的承諾與牽絆。
兩人之間倏然陷入一股凝重的沈默。
他吸了一口氣,扒了一下頭發,有點示好地開口。「我要回去看看我爸媽,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她搖搖頭,小臉看起來像是快哭了。
「不了,今天清潔公司會派人來打掃,我要留在這里監督。」
「那……那我走了。」面對她哀愁的表情,他有點不知所措。
「嗯。」她對著桌面點點頭,垂著眼沒有看他。
他離開餐桌前,又望了她一眼。突然覺得她坐在椅子里的嬌小身影,落寞得讓人心疼。
他的心里冒出一股罪惡感,仿佛他剛才欺負了她,傷了她的心。
理不清那些亂七八糟的感覺,他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
听到大門關上的聲音,葉瓷心才抬起頭,望向空蕩蕩的屋子。
「葉瓷心,你是個不可救藥的大笨蛋!他的心里永遠也不會有你的位置。」她對著空氣責備自己。
數不清第幾次,心頭再度泛起一片無能為力的酸楚感。
「不行,不行,我不能消沈!計劃還沒到最後呢!」
她拍拍自己的臉頰,努力給自己打氣後,活力十足地從椅上跳起來,準備開始大掃除。
「擎天,你在發什麼呆?」一只涂著鮮亮指甲油的手,在關擎天的面前用力揮動。
「呃,沒有啊!」他收回視線,轉身對挽著他臂彎的高挑女子微笑。
「真是的,我們已經好久沒見面了,跟我約會竟然還這麼心不在焉,你到底重不重視我?」謝曉芸噘起精致描繪過的紅唇。一甩頭,濃郁的香水味跟粉妝味隨著長發的飛動,沖向他的鼻尖。
他忍住皺鼻子的沖動,忽地想起葉瓷心身上那股清甜可人的青隻果味道。
「抱歉,我時差大概還沒調回來。」他抹抹臉。
怪了,他怎麼會想起家里那個小管家婆?他真的是累過頭了,腦袋開始胡思亂想。
「你這次會休息多久?」她一臉期待地望著他。
「大概兩個禮拜左右。上一次幫旅游雜志拍攝的工作,還有一部分沒完成,所以我下個月初還要到西非去作第二次取景。」
「你怎麼老是飛來飛去?那你答應我要幫我拍的寫真集,什麼時候才能進行?」她嘟起唇撒嬌。
「可能要等到明年以後。」
「明年?你能不能先抽出時間幫我拍寫真集?我好不容易才說動我經紀公司的老板幫我出資,你一定要幫我拍!」謝曉芸不依地跺腳。
他的眉頭隱隱蹙起,但仍然維持著禮貌的語調。
「我這一年的工作行程幾乎都排滿了,真的抽不出多餘的時間。叫你公司的人來跟我接洽,我可以把你的案子排進工作表里。」
「你幫我挪個時間應該很容易吧?你上個月有時間幫已經分手的紀琳蒂拍照,為什麼就沒時間幫我拍?」
「幫她拍照是正式的工作,不是私人情商的關系,她也是足足等了七個月才排上。」
「關擎天!你到底有沒有將我當成你的女朋友?」她咬住朱唇,不滿地向他抱怨。
「你應該知道我的工作原則,除非是讓我十分心動的事物,我才有可能舍下一切工作去拍照,否則,一切以公事為主。」關擎天雙手環胸,冷淡地眯起眼。
「關擎天!你真可惡!你對女人有沒有心啊?」謝曉芸惱羞成怒,重重地跺了一腳。
「我的心一向只放在相機的鏡頭上。」他很坦白地回答。
她氣得渾身發抖,忽地一個巴掌甩向他——
「啪!」
這一掌的聲音跟力道都很大,不但把他的臉打得偏向一邊,連四周逛街的行人也驚愕得忘了前進的腳步。
「算我瞎了眼!關擎天,我們玩完了!」她恨恨地轉身,腳踩高跟鞋,蹬蹬蹬地快步走遠。
關擎天用掌心拭了一下唇角後,嘲弄地迎向四周注視他的人。
哦哦!行人們的表情很可觀,只可惜相機沒有帶在身上……
一聲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細微「啪嚓」聲傳到他敏感的耳里,讓他全身的寒毛突然豎起來。
有人偷拍他?
他警覺地向四周望去,卻沒有見到任何可疑的人物。
「可惡!大概又要上報了。」他扒了扒頭發。
通常他對有關他的緋聞報導,一向是不屑一顧,凡是有關他的報導和照片,他一律不看。
但不知道為什麼,他不太希望這一次和女人之間的感情牽扯,被人大剌剌地公開。
想到瓷心有可能會看到這篇報導,心里就隱隱冒出一股煩躁的感覺……
送走了清潔公司的歐巴桑們,葉瓷心覺得渾身都是消毒水味,於是回到房間,打算趁關擎天還沒回來之前,好好地泡個澡。
她悠閑地哼著歌,從房間一路月兌著衣裳進浴室,把整個浴缸放滿熱水後,再倒進粉紅色的香浴粉。
當她果著身子泡在熱水里時,舒服得忍不住申吟出聲。
當關擎天不在時,她常常這樣毫無拘束、悠閑自在地開著門泡澡,因此她忘了鎖上房門,也忘了關上浴室門。
「哇,好舒服哦——」她閉上眼躺進浴缸,滿足得渾身冒出雞皮疙瘩。
泡了一會兒,無事可做的腦袋瓜,開始天馬行空地打轉。
「現在擎天一定在跟那個叫曉芸的美女約會。」她嘟著唇喃喃自語,心里忍不住泛起淡淡酸意。
想要不著痕跡地接近他,就必須壓下所有的感受,不能讓他感到一絲一毫來自於她的情緒反應。
可是,每當看到雜志報導中他與多名美麗女子親密相伴的雙雙儷影,她就忍不住想掉淚。
他的眼楮,永遠忙碌地注視著外面花花綠綠的豐富世界,卻沒有花費太多的心神回頭流連,也因此,他的眼中也一直可有可無地飄過她的影子,從來沒有落地生根過。
「都已經過了半年,我們之間還是沒有任何進展。再這樣發展下去,他還是不會注意到我。」
難道真的要對他下一帖猛藥,像電視上演的,主動對他示好引誘,才能讓他注意到她的存在?
「可是,對他耍這種手段,總是不太光明。萬一他對耍心機的女人很討厭的話,我不就弄巧成拙了嗎?」她煩惱地捂住臉。
由於累了一下午,全身肌肉泡在熱水里,漸漸讓她放松,想著、想著,也開始昏昏欲睡。
即使感到水溫漸漸變涼了,她還是不想起身,陷在浮浮沈沈的夢境里。
因此,她沒有听到大門打開的聲音,也沒有听到逐漸接近她房間的腳步聲。
「瓷心!瓷心……」
有道聲音,從遙遠的地方響起。
她想回應,可是沒有力氣發出聲音,只好慵慵懶懶地繼續泡在浴缸里,沈沈入睡……
約會泡湯,被女人甩了一個巴掌的關擎天百般無聊地早早回家去。
打開大門,踏進屋里時,客廳里昏昏暗暗的,讓他驚訝了一下。
「瓷心?你在嗎?」他嘗試著叫喚,回應他的,是空蕩蕩的回音。
她出去了?
他一面猜測她的去向,一面伸手往壁上按下燈光的開關。
燈光一瞬間掃掉所有角落的陰影,整個屋子卻依然靜悄悄的,沒有一絲屬於家的溫度。
他突然有種寂寞的奇異感。
沒有人氣的屋子,讓他聯想到以前曾經待過的沙漠夜晚,不但乾燥、荒蕪,而且寒冷刺骨。
轉頭看向瓷心的房間,發現她的房門虛掩著,從門板的縫隙間透出淡淡的溫暖光線。
「瓷心?瓷心?你在里面嗎?」她不會是生病了,正躺在床上吧?
他不放心地走到她房門前,敲了一下,虛掩的房門自動滑開。
藉著客廳的燈光,他看到從床邊到浴室門,迤邐了一路的衣裳。
他瞪著地上的衣服好一會兒,這才會意過來,原來佳人正在洗香香。
腦袋轟的一聲,各種綺思遐想一股腦兒地一涌而上。
他立即退出她的房問,不甚自在地輕咳一聲。
佇立了一會兒,房內的異常安靜讓他覺得不太對勁。
「她在浴室里為什麼一點水聲也沒有?瓷心會不會是在里面昏倒了?」他的心頭瞬間又涌上濃濃的不安。
「瓷心?瓷心?回答我!」他在她房間外叫喚,浴室中依然沒有一絲聲響。
他馬上拋去所有猶疑,立刻進入她的房內,直接推開虛掩的浴室門板。
當他看到她一動也不動地躺在溫涼的水中,整顆心瞬間冰涼。
「瓷心?你醒一醒!」他慌亂地彎下腰,伸出雙臂將她從水中抱起來,完全不顧自己的衣服被濺濕。
「嗯……」沈靜的世界突然劇烈的晃動,搖醒了葉瓷心。她反射地伸出手緊緊勾住關擎天的頸子。
察覺她已經清醒過來,抱著渾身赤果潮濕的她,正要走到床邊的關擎天,既僵硬又尷尬地站在房間中央,無法決定該繼續走到床邊才放下她,還是現在馬上就將她丟下地?
「擎天?」她迷迷糊糊地仰頭,對著他近在咫尺的俊臉微笑。
「你好。」他小心翼翼、極有禮貌地回應。
「你怎麼在這里?」
「呃,因為你在浴缸里睡著了。」
「哦……」難怪她瞌睡連連。
「你……會不會冷?」他的音調緊繃而謹慎。
「……有一點……」她的眼皮又要合起來了。
「那麼,你要穿上衣服了嗎?」他極紳士地詢問她,感覺自己貼觸在她光果肌膚的手臂和手掌,正在強烈地燒灼著。
穿上衣服?
一絲冷風從房間的某個角落吹來,她微微顫了一下。
攬著他的頸,閉眼靠在他潮濕的懷里思考。
過了一會兒,她才想起不對勁的地方。
在這之前……
她似乎正一絲不掛地泡著熱水澡……
她倏地在他懷里張大眼,完全不敢低頭探視自己的身子。
窗外颼颼拂來的冷風,已經明明白白地告訴她目前的窘狀。
視線緩緩上移,只見關擎天非常有君子風度,目不斜視地瞪著前方,整張俊臉脹成了紫紅色。
葉瓷心瞬間僵硬成石。
「啊……啊啊……」她變成了啞巴,說不出話來。
她被看光光了……
可是,她煩惱半天的引誘計劃,也達成了……
「老天……」她擠了半天聲音,只能擠出這句話。
莫名走了狗屎運的葉瓷心,已經完全呆掉。她無法決定自己是該驚羞地尖叫,還是要興奮地狂喊?
她在心底流淚宣布︰痴心計劃第二步——引誘,莫名其妙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