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別芝?」
一個衣著華麗的俊俏男人,坐在高高的主位上,斜眼打量她。
「是。」別芝抱著琴站在他面前。
這艘泊于「皇恩湖」上的樓船,建造得高大,豪華,雕梁畫棟,十分氣派,如果不是地板微微的上下波動,她還以為來到了皇宮內苑呢。
他們現在正位于樓船上最高一層的樓房,四周的落地窗扇大開,望向外面,湖畔及山野風光—覽無遺。
但此時她根本沒有看風景的興致,只能小心翼翼地應對著。
這個小王爺的身上,邪氣很重。
「煙波閣」的二爺雖然也是氣息偏邪,但卻是因練功而生的,是屬于單純的血煞之氣,在「煙波閣」閣主使計讓二爺盡除邪功,重練純正內力之後,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般,陽剛之氣令人生畏。
而這個小王爺看起來五官端正,眼神卻陰毒傲慢,像是個行事不擇手段之人,令人不寒而栗。
上上下下看了她一輪,小王爺最後下了結論——
「長得不怎麼樣嘛!」小王爺冷哼了一聲。
別芝覺得有些好笑、有些莫名其妙,更覺得他的反應有些奇特。
她長得怎麼樣,關這小王爺什麼事了?
「請問,王爺將民女帶來這里,不知道有何貴事?」別芝淡淡地問道。
「沒什麼事,本王和楚逸浪有些交情,知道他最近剛和你訂下了婚事,本王想幫他慶祝、慶祝,正巧听說你來了京城,所以就先邀你來坐坐了。你看,我都準備好了大禮,就等楚逸浪大駕光臨呢!」小王爺得意地向四周揮了揮。
別芝細細一看,這才發現樓船內外四周竟然早就藏著一批弓箭手,箭頭的金屬光芒隱約閃了閃,她心里不禁悚然一驚。
原來小王爺挾了她來,是想要脅楚逸浪?
她強自鎮定地抿唇微笑。
「小王爺可能弄錯了一些事,民女和楚爺沒有婚約。況且民女只是‘煙波閣’里的一名小小婢女,無足輕重,楚爺怎會犯險前來?」
「是否無足輕重,等我派去通知楚逸浪的人回來之後,就知道了。」小王爺胸有成竹地笑道,兀自悠然地喝著茶。
別芝內心掙扎著,一方面希望楚逸浪千萬別來踏入陷阱,一方面就怕他不出現,將她丟在這里自生自滅。
沒多久,一名隨從進來稟報。
「小王爺,派去‘花雨樓’的人回來了。」
「喔?楚逸浪也來了嗎?」小王爺露出期待的神情,熱切地問。
別芝的心也跟著一跳。
「沒有。」隨從低頭搖了搖。
「沒有來?那楚逸浪听了口信後,有說了些什麼嗎?」小王爺眯起眼,語氣瞬間變得冰冷。
「楚逸浪沒答應赴約,並且回了一句話,說是‘隨便小王爺’。」隨從彎著腰,戰戰兢兢地回話。
「哼!白忙了一場,可惡的楚逸浪!」小王爺抓起杯子,狠狠地就往地上砸去泄忿。
別芝渾身涼透,不敢相信楚逸浪真的做到如此恩斷義絕的地步。
懷里抱著的古琴,變得像有千斤重,沉得讓她再也捧抱不住,「匡」的一聲落了地。
「你傷心了?看來楚逸浪的風流債,欠了不少啊!」小王爺瞧見她死白的臉色,忍不住嘲諷一番。
別芝死死咬著唇,一句話也不說。
「你听明白了楚逸浪對本王回傳些什麼話嗎?他說‘隨便小工爺’。這表示,你在他心里的地位,的確不過如此!算本王瞎了眼,竟估錯了你的分量!」小王爺哈哈笑著,繼續嘲諷她。
小王爺的冷嘲熱諷,對別芝而言只能算是細針輕扎,因為楚逸浪已經傷透了她的心,讓她心灰意冷,墜入絕望谷底。
承諾娶她,贈她佔琴,果然只是因為他有愧,並非有情……
紊兒說錯了,她在楚逸浪的眼底,一點兒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地位……
「本王現在氣壞了,既然等不到楚逸浪,算你倒楣,只好拿你權充本王出氣的對象了!」小王爺輕聲說道,然後便摒退所有人,直直地盯著她,唇畔露出惡意的笑容。
別芝的小臉倏地蒼白,警戒地看著他。
「而且,我听說‘煙波閣’閣主正在為他的三個美婢點君招婚,如果能娶得三大美婢之一,便是下任‘煙波閣’閣主的繼任人選。本王正巧當王爺當膩了,想在江湖上闖闖,做做‘煙波閣’的主人,似乎也不錯。」小王爺的雙眼閃過讓人無法錯認的光芒,
別芝心里一驚,腳步緩緩後退。
「小王爺請自重。」她警告道,暗中觀察四周的逃月兌方向。
樓船頂上早就布滿了弓箭手,樓船下,也全是小王爺的人馬,她—個人要如何逃出去?
她的心里感到一陣絕望。
「哼!小小婢女,竟敢用這種語氣跟本王說話?你讓本王更生氣了,瞧我待會兒怎麼罰你!」
他的語氣充滿露骨的暗示,令人作嘔。
「‘煙波閣’從不認敗類為主子的,想當‘煙波閭’主人?只能說小王爺是在妄想。」
小王爺忽然面露猙獰,撲上前去撕扯她的衣裳。
「放開我——」別芝驚叫出聲,拚盡全力掙扎,死也不肯讓他近身。
見她不順服,小王爺怒氣一起,抬手重重一個掌摑,將她的臉打偏了。
別芝被打得昏眩不已,女敕白的臉頰上立即浮起灼痛的紅紅腫印,唇邊也滲出一絲血來。
她的狼狽模樣,激起他更多的,更加速撕扯她的衣裳。
昏眩之中,別芝想起楚逸浪經常指點她的一些防身掌法,于是趁小王爺大意之時,迅速使出一記擒拿反扣,直指他的要害。
小王爺雖然學過武,但實戰經驗不算足夠,原本以為她不懂武,因此僅用蠻力制住她的身子,此刻見她使出一記嫻熟的掌法打向他,突生的變數嚇了他一跳,不由得呆了一下。
就在小王爺松懈的瞬間,別芝乘隙竄身掙月兌,奔逃到樓船的窗扇邊緣。
「怎麼,想跳樓船?」小王爺起身,慢慢向她踱了過去。
「不要再過來了。」別芝抓著窗柱瞪著他,眼中冒出不惜一死的心意。
「容本王警告你一聲,你身後的‘皇恩湖’,不同于一般的湖,就算再會泅水的人,都會被水底下糾結叢生的水草給纏住溺死,如果不想死的話,還是別拿自己的小命去賭。」小王爺邪氣地笑著。
別芝偏頭望了望身後一片瀲灩水澤。
「瞧見了沒?湖上連一戶行船人家都沒有,這可不是因為‘皇恩湖’的名字,而是沒有人膽敢在這惡水湖上討生活。」他不相信她一個弱女子,會有跳樓船的勇氣。
別說樓船底下行的是「皇恩湖」的湖水,就算樓船是行駛在普通的湖池江河之上,以樓船這般的高度,即便是會泅水的大男人,也不見得有勇氣跳下去。
跪坐在窗柱旁,別芝絕望地苦笑,看來她今日只能命終在這里了。
瞧著桌上那具她特地從「煙波閣」隨身帶來京城的「九宵飛泉」古琴,她淒然一笑。
她真傻,為什麼會帶著他送她的琴呢?
爹娘給了她一個糖人,然後遺棄她。
楚逸浪則是送給了她一具古琴,然後與她恩斷義絕,就連前來赴約救她都沒有……
她,又被遺棄了一次……
***bbscn***bbscn***bbscn***
楚逸浪猛然冷汗涔涔地從夢中驚醒。
坐起身望向窗外,天際昏黃,已經即將天黑。
整理漱洗一下,換了一件衣眼後,他才打開房門出去。
「楚爺,您醒了。」一個小廝經過,向他問安。
「別芝姑娘已經到了嗎?」他狀似無意地詢問道︰
「別芝姑娘?她在城外就被小王爺帶走啦!」小廝一頭霧水地說道。
「什麼?!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楚逸浪臉色一變,馬上緊張地抓住小廝。
「小,小王爺前不久派人來告訴楚爺您,說別芝姑娘在、在他手上,要您去‘皇恩湖’湖畔的樓船赴約。」小廝結結巴巴地回話,不明白—向和善愛笑的楚爺,臉色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可怕?
「然後呢?」楚逸浪催促他說完,腦中隱隱約約地想起一段該死的對話,渾身感到一陣發涼。
「當時您說下去,還說隨便小王爺,又罵了好幾句什麼的,然後就、就睡啦!小的沒法子,只好把楚爺的話轉告給小王爺的人——」
沒等小廝說完,楚逸浪已經急奔而去。
他一邊以輕功向城外西郊拚命地跑,一邊在心里不停地祈禱別芝在小王爺手里不會有事。
近日出現在江湖上的「幽離宮」,行事詭秘陰邪,喜以毒物控制江湖人士為他利用,而且似乎與皇族中人勾結,暗殺了數名貴族重臣。
前些日子,何鳳棲派他去查「幽離宮」的來歷,因此他親自出馬,潛伏在「幽離宮」打探消息,這才發現「幽離宮」的宮主竟然就是小王爺本人!
小王爺生性多疑,想要取得他的信任,極不容易。
楚逸浪原以為小王爺懷疑了他,因而對他下毒,想以毒物控制他,于是想要將計就計,騙取小王爺的信任,便偷偷預服了雁鳴飛給他的解毒劑,再不動聲色地喝下毒酒。
誰知道,變態的小王爺根本不是識破了他的身分,而是看上了他,給他下了詭奇難解、無法以內力逼出的藥,打算對他霸王硬上弓!
當時他一怒之下,揮劍砍傷了小王爺,痛殺了他不少的屬下,並且一把火燒了
「幽離宮」,然絰便迅速奔同「煙波閣」,一方面尋求保護,一方面則是想找雁鳴飛過來,盡快幫他解毒。
雁鳴飛給他的解毒劑非常好用,就算遇上善使毒的四川唐門,或是善用蠱的苗強異族,十之八九都能化解大半,保全性命。
誰知道這樣好用的解毒劑,竟唯獨對藥一點兒用也沒有,所以他才會在藥效發作、意亂情迷之下,對芝兒……
要不是小王爺心生邪念,對他用了藥,他和芝兒也不會走上這樣無法彌補的難堪地步。
楚逸浪越想越氣,想到他的芝兒現在竟然還被小王爺挾在手中,就恨不得能把小王爺砍成十段、八段,然後做成藥喂狗吃!
腳下越奔越快,恨不能馬上插翅飛到樓船上,把芝兒給救回來。
眼見樓船在望,他再提起一口氣,向前奔去。
希望芝兒平安無事,一切都還來得及。
正要掠上樓船的頂樓時,一道縴竊的身影,倏地從樓船上一躍而下。
那婉約清水似的身姿,他已經用雙眼暗地里留戀顧盼了好些年,早就在他心上深深地刻下了,他不會錯認的……
「芝兒——」他心神俱裂地大吼。
他不敢相信,她竟然在他面前跳下了樓船,跳下了連善泅泳的行船水家都不敢入水的「皇恩湖」!
想也不想地,他立即月兌去外衣,握住手上的劍,也從湖邊一躍而下。
水濁難潛,湖底水草像不甘枉死的亡靈之手,一根根、一絲絲地纏卷過來。
楚逸浪一面灌注內力,吃力地在水中揮劍砍出水路,一面極力地在陰幽難辨的水中,找尋那道縴柔美麗的身影。
芝兒、芝兒……你為什麼跳下樓船?
為什麼不能等我來救你?
是他錯了,他不該藉酒醉逃避她的到來;不該在侮了她之後,還畏畏縮縮地不敢見她;不該明明對她有情,卻因莫名的愧疚而不敢開口表白。
芝兒……
芝兒……
他在湖底潛了許久,卻怎麼找都找不到,好幾次還被水草纏卷住,幾乎掙月兌不開。
找到最後,月兒已經東升,湖面湖底也已完全陷入黑暗,什麼都看不到了。
他的身子好乏、好冷,揮劍的手好沉,幾乎再也游不動,整個心也絕望地隨著芝兒,漸漸墜入「皇恩湖」底……
嗆咳著爬上湖岸後,他虛乏地半躺在岸邊,茫然呆滯地望著湖面。
除了一彎倒映的月影,湖面上平靜得好似不曾發生過任何事。
湖邊的樓船隱在夜色中,緩緩漂蕩,不知在何時早已點上宮燈。昏黃的燈影,照得樓船迷迷蒙蒙、幽幽靜靜。
此番平靜安寧的美景,卻燃起楚逸浪熊熊的瘋狂殺意。
他雙眼赤紅地盯著樓船,抹掉臉上的水漬,緩緩起身,被湖水凍得死白的手,緊緊握著劍,一步一步地向樓船走去。
他的眼里只剩下無邊的憤怒,見一個殺一個,一直殺到樓船頂層。那個始作俑者的小王爺正坐在王位上,安閑自得地等著他。
「楚兄弟,不是說別芝姑娘隨便本王處置嗎?看你的模樣,好像反悔了。想來興師問罪嗎?」
「你對她做了什麼事?」
「做了什麼事?不就是那回事嗎?說真的,那姑娘的身材雖然縴細平板了些,但滋味還算甜美。我很想知道,那天你中了藥後,是不是就這姑娘幫你滅的火?如果是的話,你的眼光還真不錯——」
楚逸浪狂怒大吼,握著劍瘋狂地沖向小王爺。
小王爺嚇了一跳,隨即向後一閃,躲到厚重的木造屏風後方去,並抬手一揮,大聲下令——
「放箭!」
樓船的四面八方,迅速站起許多早已瞄準住他的弓箭手,多如流星的箭矢瞬間向他迅速地飛射而去,
楚逸浪已經毫不在乎自己的生死,無邊殺意的眼里只剩下小王爺一個目標。
他沒有任何的思考,將全身的內力全都灌注在于中的劍上,然後大吼一聲,用盡全力,反手將劍用力向小王爺的方向疾射出去。
「把芝兒還來——」
原本以為楚逸浪死定了,正站在屏風後面笑得開心的小王爺,被他一聲吼叫嚇到,這才發現他的企圖,驚恐地轉身想要逃跑。
此時灌滿內力的劍身,勢如破竹一般,「砰」的一聲,硬生生地穿透厚實的雕龍屏風,利向屏風後頭的小王爺。
「啊——」
耳里才剛听見小王爺淒厲的喊叫,身上、腿上、胸口,忽地同時傳來一陣陣穿刺般的劇痛,眼前一黑,意識也瞬間潰散。
他不知道在生死一瞬之間,有人及時將他從箭羽下救走,他只知道,他殺了小王爺,為芝兒報了仇。
「芝兒……」
等等我,在黃泉路上千萬別走得太快啊……
他心里藏著很多沒敢說的話,要好好地對她說個清楚。
他想告訴她,他對她,真的有情。
在發生那件錯事的很久很久之前,他就已經……
對她有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