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近午,雷家班功夫館內,正在與師弟套招的雷嘉卿突然被雷爸給拖到一旁。
「爸,什麼事啦?瞧你一副緊張的樣子。」她瞅著父親。
「還說,妳昨天是怎麼整人家的?」雷爸那雙飛揚的濃眉皺在一塊,都能夾死蚊子了。
「昨天?整誰啊?」雷嘉卿一頭霧水。
「阿能啊!」他沒好氣地應道。
嘖嘖,雖是自己的寶貝女兒,但作風如此無情,也該好好訓斥一番!
他原本是想制造機會,沒想到竟是制造孽緣,女孩子家難纏至此,男人全都被嚇跑了,以後要怎麼找得到婆家?
「宇文能?」不習慣裝熟的稱呼,她還是指名道姓。「他怎麼了嗎?」
她才沒有整他,而且昨天對他已經夠客氣了!
「他昨天半夜上吐下瀉,胃痛得臉色發白,虛月兌地癱在自家廁所外,幸好被家人發現送到醫院掛急診,醫生診斷得了急性腸胃炎,現在住院治療中。」雷爸敘述著。
對于他們昨晚的約會情形他是好奇得不得了,自知問嘉卿是問不出什麼芋仔番薯來,所以剛才特地找出宇文能的名片,打他的行動電話去問他,沒想到接听的竟是他三哥?!一問之下,才得知他的情況,遂又撥到醫院病房慰問,雖然宇文能言談之間並沒說到嘉卿的不是,但他總是覺得其中必有蹊蹺。
听完父親詳細的說明,雷嘉卿的臉色微微一變,連自己都沒有察覺。
「這麼嚴重嗎?可是昨天我也有吃啊,怎麼我就好好的,一點事都沒有?」她直覺說道。
他們是吃同一鍋火鍋的,照理說,他如果吃到了不新鮮的東西,她也不可能幸免的呀!
「不是妳惡整人家?」雷爸問。
「不是啦!」她沒好氣地否認。
厚,她武藝高超,哪里需要耍陰啊?爸爸竟然懷疑她的人格?!
雷爸鷹隼般的銳眸直勾勾地盯著她瞧,擺明質疑她的話。
「真的不是啦!我要是真看他不爽,直接開扁就行了,才不會使那種陰險的小人招數咧!」她無奈申明。
雷爸還是瞅著地,氣結的雷嘉卿只好跟他大眼瞪小眼,氣氛僵凝。
「基于禮貌,去醫院看看人家吧!」雷爸先眨眼楮,敗陣下來,丟出這一句。除了相信,還能如何?畢竟骨肉親咩。
「好啦!」雷嘉卿這回倒是很快地應允。
她只是冷漠了點,並不是鐵石心腸,事實上,她心很軟的……只是除了少數親友知道外,沒幾個人知情罷了!
回想昨晚的情形,他吃麻辣火鍋時的神情頓時浮現腦海,唔,這才突然覺得他好像有點勉強耶!
尤其那掛著兩條香腸般的嘴唇,鼻涕眼淚管管流的模樣,還曾讓她取笑了好一會兒呢!
難道他不能吃辣?記得地叫他多吃時,他不也沒拒絕嗎?她以為他也是能吃辣的呀!
不論如何,宇文能會搞得這麼嚴重,同行的她似乎也該負點責任……
在雷爸的聲聲催促下,雷嘉卿多待一秒都不行,很快就被趕出家門,受命在最快時間內前往醫院探病。
提了一盒日本富士大隻果,再拎著一籃鮮花,雷嘉卿走在病房走廊上,目光在房號一一梭巡著。
當她走至一處轉角,一陣喧嘩笑語傳來,下意識蹙起眉頭。
醫院容許這般吵鬧的嗎?
腳步未停地繼續向前行,找到了宇文能所住的房號,很巧的,那些聲浪就是由這個房間傳出來的。
她疑惑地望著門邊插卡上的患者姓名,確定寫著的是宇文能的名字,緩緩推開半掩的門扉,映入眼簾的景象是──三名年輕護士圍繞在病床邊,那個所謂的患者半躺在病床上,正發揮他無遠弗屆的魅力、舌粲蓮花的口才,把護士們逗得個個笑得花枝亂顫。
礙眼!
「咳咳。」雷嘉卿制造聲音提醒,打斷了房內熱鬧的氣氛。
八只眼楮朝門口看過來,上一秒還講得興高采烈的某人,下一秒就被眼神含冰的來訪者驚得險些岔了氣。
也不知是模魚被捉包的困窘,抑或是察覺到宇文能愀變的臉色,護士們立刻離開。「那我們先出去了,有事的話按鈴就可以了。」
「呵呵,這里的護士很親切,都不會擺出晚娘臉。」宇文能故作鎮定地擠出干笑,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忙解釋。
冷著一張臉,雷嘉卿視線涼涼掃了他一眼,徑自踏進病房,將手上的東西擺到一旁的茶幾上。
「妳怎麼突然來了?」他望著她清麗卻冷然的側臉,嗅出氣氛不對,忙找話題問道。
糟了!剛剛那一幕,似乎又讓她對他原本就不佳的印象更壞了。
「我爸說你病了。」她來到他床前,雖然臉上沒啥表情,但看著他的清亮眼瞳里卻暗藏打量。
瞧他剛才和護士們有說有笑的模樣倒是很有精神,一點都不像病人哩!
若不是在護理站問房號時,遇上他的主治醫生,清楚問過他的狀況,她不禁要懷疑他是真病還是假病?
嗯,神色是有些憔悴,眼窩都凹陷了,還泛著淡淡陰影,那是經過一番折騰的證明……然而,即使病了,還是無損這男人出眾的模樣,難怪那些護士們要被迷得連工作都忘了。
哼!都生了病還這樣不安分,真是處處留情的花心浪子!她最討厭這種拈花惹草的男人了。
「沒事,腸胃炎罷了。」他在她面前說得很瀟灑,隱瞞昨天嚴重到拉肚子差點拉得月兌肛,吐得連膽汁都嘔出來,胃痛得冷汗直飆的煎熬。
雷嘉卿睨了他一眼,有些訝異他會說得這麼輕描淡寫。她以為以他那種夸張的個性,一定會借題發揮哭訴自己有多麼可憐,看看她會不會同情心大發,對他改變態度。
「是昨天的麻辣火鍋對不對?」她拉來椅子坐下,抬眸問他。
「呃……大概吧!可能是海鮮不新鮮。」他扯開笑,擔心她會覺得內疚,歸咎于店家食材的問題。
「胡說,海鮮不新鮮的話,那我現在也得躺進醫院跟你作伴了。」她駁斥他的說法。「其實你根本不能吃辣對不對?」接著再問,眼楮直勾勾地瞅著他,彷佛能洞悉出一絲一毫的隱瞞。
「……嗯。」他尷尬地點點頭,因為這等于承認自己逞強。
「那你為什麼事先不說?」她習慣性地蹙起眉,聲音有一些波動,那是醞釀怒氣的前兆,可卻又不完全是為了氣惱,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像漣漪一樣蕩漾開來。
「因為雷大哥說妳最喜歡吃辣……」他用小鹿斑比的眼神睇向她。
噢,她就連蹙眉微慍的表情都這麼獨特有魅力,教他怎能不心動呢?
心被輕敲了下,微微擾亂了原本跳動的頻率,雷嘉卿有了一瞬的怔忡。
「我喜歡是我的事,又沒人逼你一定要吃。」隨即責難道。
「我希望能有和妳共同的喜歡,所以也想嘗試。」宇文能笑出一種微赧的神情,迷人的眼楮里釋放著認真和熱情。
一顆石子咚地落入心湖,擺蕩出一陣潮浪。雖然她不是喜歡听花言巧語的人,不過這句話真的挺中听就是了。
她怔然的視線先是對上他惑人的笑容,再迎上他倒映著她的眼瞳,一股悸動充斥胸臆,強烈得令她想漠視也難。
他的眼神怎麼可以如此專情?好像他的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人似的。
抿抿唇,雷嘉卿壓抑住內心的激蕩,維持強硬淡漠的神情。「嘗試的心得如何?知道逞強沒好下場了吧?」
宇文能很敏銳,沒錯過那極細微的松動,察覺出她冷冰冰的態度已經滲入其它情緒。
「嗯,好慘。」此刻才是裝可憐的好時機,趕緊再擺出受教的樣子。「以後不敢了。」
「笨蛋。」她睞著他啐,殊不知眼里竟有著嗔意。
他驀地握住她的手,坦承道︰「嘉卿,妳能來看我,我真的好高興哦!」這表示她心腸軟,而她的心腸一軟,他的勝算就大了。
雷嘉卿抿嘴淡淡一笑,宇文能迷得魂都飛了。
「是我爸逼我來的。」她緩緩地怞出手,不想讓他太得意。
「無所謂,反正妳來了。」他很知足的。「啊,早知道我一生病妳就會來看我,那我早生病就好了。」開心過頭,貧嘴的毛病又犯了。
狗改不了吃屎!雷嘉卿賞他一記衛生眼。
之前她總當他的宣告是玩笑,就連梓嵐告知後亦然,但經過這次,她開始把宇文能的追求當成一回事了。
雷嘉卿捫心自問︰憑宇文能的條件,要交女朋友還不容易,何必要這樣委屈自己?
若非真心,就不用自討沒趣,冷言冷語還嚇阻不了他了吧?
總之,不論感動與否,她已願意相信他是認真的想要追求她了。
至于接不接受,那是以後的事,就再看看他的表現,順其自然嘍!
幾日後,雷爸五十六歲壽辰,依照往年慣例,不奢侈鋪張,只有幾名跟隨較久的大弟子受邀,可以說是家族聚會。
平時雷家班的飲食都有請一位歐巴桑打理,而在這天,近年不踫廚事的雷嘉卿就會特地挽起袖子洗手作羹湯。
拜幼年失恃所賜,和父親相依為命的她,年紀尚小就懂得打理家事,簡單的廚事亦難不倒她,廚藝當然也隨著年紀而有所增長。不過自從雷家班日漸龐大及穩定,各方面條件和環境也愈來愈好,自然不再需要她做這些瑣事。
然而雷爸山珍海味嘗多了,偶爾便會懷念女兒的手藝、溫暖的味道,因此雷嘉卿在這特別的日子就會親自下廚,做幾道父親愛吃的菜,聊表為人子女的孝敬心意。
今天一大早,她上了趟傳統市場,買了新鮮的食材回家,展開忙碌的準備工作。七、八個人的分量,工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這一忙,很快就到了黃昏,她依然在廚房里忙得像顆陀螺,分身乏術。
「嚇!」全神貫注的雷嘉卿突然被人從身後襲擊,本能地手肘向後一頂,動作敏捷地拿起掛放在牆邊的平底鍋,打地鼠似地猛K來者。
「啊啊啊……是我、是我啦!」受害者抱頭鼠竄,高聲求饒。
熟悉的嗓音教雷嘉卿倏地頓住動作,定楮一瞧,赫然看清來者。
「宇文能?!你來干麼?」像是看見外星人降落地球,她詫異得臉色和聲調都愀然一變。
「雷大哥邀請我來的呀!」宇文能苦著臉,柔撫被海扁的天靈蓋,唯恐有腦震蕩之虞。
雷嘉卿習慣性地眉頭一蹙,心里又閃過微微訝異。
除了五十大壽擺過宴席外,輩分在她之後的一般弟子爸爸都不會邀請的,更遑論是外人了,怎麼今年竟然會邀請宇文能?!
嚴格來講,他們倆只在片場和醫院見過兩次面,頂多電話聊過幾次,交情這麼快就好成這樣?
該說是老爸太隨和,還是宇文能太有本事?
她倒是比較傾向後者。老爸是有些架子的,好相處卻不一定易交心;而宇文能……裝熟討歡心的本領她是親身經歷過。
他還真是用心良苦,為了親近她,連籠絡親人這招都用上了。
看他撫著頭的無辜模樣,她撇撇嘴,表情緩下,但要一下子對他表現熱絡並不容易,不過之前的排斥已不復存在。
「以後不要偷偷模模地突然靠近我,否則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以後……她埋下默許往來的可能性了!宇文能黑眸里閃過一抹喜悅的光芒。
「遵命。」他舉起右手,同時啪地並攏雙腿,滑稽地做了個敬禮的動作,綻開一抹如陽光般眩人的笑容。
破天荒的,她因他夸張的舉止而破功一笑。
真是的,明明是個成年人了,怎麼說話、動作都還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似的?好幼稚!
可偏偏……她似乎隱約欣賞起這樣率真開朗的生活態度。嘖,若不是中邪了,就一定是平時太ㄍㄧㄥ的後遺癥。
「嘿,嘉卿,妳笑起來好漂亮,妳應該多笑的。」宇文能目光著迷,情不自禁地贊嘆。
平素不苟言笑的雷嘉卿,一旦流露出罕有的嬌媚,就把他迷得三魂七魄都移了位。
笑容僵住,和樂氣氛戛然而止。
「我又不是賣笑的。」不習慣接受贊美,她轉過身,免得讓他看見她不知該做何反應的表情。
然而羞赧的情愫、怦動的心跳、熱燙的耳根,在在說明了他的贊美起了迅速的化學作用。
不明所以的宇文能在被潑冷水之余,只得為她的變臉速度嘆為觀止,尷尬地搔搔頭。
嗚……他說的是肺腑之言啊,難道又錯了嗎?
雷家班排行一到五的弟子大多時候都領著小組人員,隨各片拍攝地點而分布在各地,鮮少同時到齊,難得今天大家長壽辰才有機會齊聚一堂,場面熱鬧。
不過,對于突然出現的生面孔──宇文能,大伙兒都抱著相當大的好奇。
經過雷仲奎的介紹,賦予忘年之交的身分,雖然杜絕了大家的揣測,但始終有人對他的出現感到不滿。
心高氣傲的老五──雷鋒,就對宇文能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白面書生樣,相當反感;尤其看見他老往廚房鑽,就更是不順眼,可又顧忌他是師父邀請的貴賓,因而不敢發作。
盤算用餐即將展開,宇文能不若他們這些練武之人的草莽習性,比較懂得體貼呵護女性,因此在大伙兒入席談笑之際,他卻轉進廚房,幫著雷嘉卿把一盤盤大分量的菜端上餐桌。
「麻煩你了。」感受到他不同于其它師兄弟們的體貼心思,知道他這不是刻意表現的紳士風範,雷嘉卿由衷道謝。
哪像外頭那群熊似的男人,也不知是不是從來不把她當女人看,絲毫不懂得憐香惜玉。
這種受到呵護的感覺,讓她胸口滲出一道熱流,暖甜而陌生,融化冰寒的冷硬,臉上的神情也不自覺地浮現女人特有的柔美。
「你們看看,看看!」雷爸瞧見宇文能這樣體貼,滿意得連眼楮都笑瞇了。「學學人家啊,免得一個個都娶不到老婆。」他調侃眾人。
在座這些人都是他的得意門生,可在他心里都跟自個兒生的孩子沒兩樣,一個個不是像牛一樣拗、像石頭一樣硬、就是像屎一樣臭,拗硬臭的下場則是打光棍,讓他這個做長輩的連終身大事也一並擔心著。
雷嘉卿窘赧地睞了雷爸一眼。年紀那麼大了還不正經,連自己女兒都調笑進去,害她渾身不自在!
「欸,我可不算在內哦!」穩重的大師兄撇清,去年結婚的他將自己列為柔情鐵漢,不再是可憐王老五。
「哈哈,我也有固定的女朋友了。」耿直的二師兄申明。
「我女朋友多得是,還沒決定好哪一個哩!」風趣的三師兄炫耀。
「我跟著師父賺錢先,不想定下來。」精明的四師兄志在攢錢。
五師兄沒有接話,郁沈地幫著挪動餐盤的位置。
他的話向來不多,悶了一肚子的心事,沒人知道他想什麼,也無須讓人知道他想什麼。只是看著猶如空降部隊的宇文能,他莫名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危機意識,使得向來安于現狀的他,心里彷佛有種壓抑已久的情緒在蠢蠢欲動,叫囂著要破繭而出。
一屋子喜氣洋洋,大伙兒熱熱鬧鬧,沒人留意到他的不對勁。
「來來來,阿能坐我旁邊。」雷爸熱情招呼。
右邊坐了女兒,左邊坐了宇文能,情況為何,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端倪。
拜壽者不免俗地獻上祝賀的禮品,再輪番敬酒。五位師兄拜過壽後,輪到了宇文能──
「雷大哥,我敬你,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干杯。」他站起身,豪爽地敬酒。
「好……」雷仲奎開心地應,才要舉杯,右手邊便飄出聲音打斷。
「爸,那個豬頭腸胃炎才剛好。」雷嘉卿撥弄自己盤里的菜,懶得對本人說,直接跟父親說比較有用。
「啊,對厚,那不能喝酒,改喝果汁好了。」雷爸恍然道,索性拿開他的酒杯,交給雷嘉卿。
「腸胃炎才剛好哦?那真的不能喝,萬一胃潰瘍就麻煩了。」二師兄熱心接話。
「呵呵,還是嘉卿細心,要不是她提醒,我自己都要忘了呢!」宇文能因雷嘉卿的關心而露出了呆呆的傻笑,望向她的目光中,有著甜濃的愛意。
雷嘉卿說那話的口氣涼涼的,明明不含一絲溫情,他卻感受到背後清楚透露的關切。
不一樣了!他相信,雷嘉卿對他已經有了不一樣的感覺了!
「那是因為我知道你沒帶腦袋出來。」雷嘉卿撇撇嘴揶揄,回避他大膽灼熱的視線。
大伙兒笑成一團,唯獨雷鋒皮笑肉不笑,眼神中掠過一絲陰厲,稍縱即逝,沒人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