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嗶——」
內線閃燈隨著話機發出的聲響亮起,打斷坐在辦公桌後的卓爾男人投注在文件上的全副心思。
眉頭幾不可察地微聳,沒抬眼,他空出一手按下按鍵,偌大安靜的辦公室內立即揚起秘書刻板的嗓音——
「總裁,老總裁夫人來電。」
「接進來。」冷冷的語調逸出。
擱下金色鋼筆,拿起話筒,烈焰將頎長的身子靠進椅背,旋了個方向,慵懶地交疊雙腿,單手撐住額頭,閉目養神,把握短暫的時間稍作休息。
「焰,我是媽啦,你今天下班之後可不能安排應酬哦!」話筒傳來湯舜如開朗的語調。
不會吧!又要叫他回家,嚴刑拷問他的感情動向了?他悄悄地嘆了口氣。
「媽——」拖長的尾音在尚未提出問句時就倏地被截斷。
「你該不會把你親愛媽媽的生日給忘得一乾二淨吧鼓嵌舜來河東獅吼。
突然拔高的音調震得烈焰耳朵嗡嗡叫,冷硬的眉峰隨之蹙起,趕緊睜眼坐直身體。
「……沒有,我記得,怎麼可能忘,送你的禮物老早就買好準備著了。」多虧他反應靈敏,不但否認得既溜又順口,還能掰上一掰。
汗顏,他的確是忘了母親生日,即使他們早在一個月前就約好了要在家里慶祝。
呼!好在他沒有把「為什麼今天不能安排應酬」這句話問出口,否則可要被母親沒完沒了地念到耳朵長繭。
「沒忘記就好,我就是怕你忙,把這重要的日子也給忙忘了,所以特地打電話來提醒你。」听見兒子的說詞,湯舜如竄升的火氣很快地消散,在電話那頭眉開眼笑。
「放心吧,晚餐我會準時到。」還好他反應夠快,避過一場疲勞轟炸。
幾句交談後收了線,烈焰柔柔眉心,瞥向堆成的卷宗夾,思緒不自主地怞離。
他是台灣著名十大企業之一——烈氏集團的現任總裁,打從二十七歲開始便領導著烈氏,至今已將近五個年頭。
烈氏集團的經營領域多樣,尤其烈焰接手後,致力發展洗發精、沐浴侞、洗面女乃等相關產品的研發,在他眼光獨到、果斷銳利的作風下,不消一年光景,便讓公司產品在市面上站穩腳步,行銷包裝、宣傳廣告的功夫令人嘖嘖稱奇,迅速地佔據了全球大半的市場,也成為集團的主力,近日更有意研發化妝保養品,打算進軍美容界。
許多人評估,烈焰的精準眼光、強勢作風使得烈氏未來的前景看漲,擠入全球百名企業是可以預見的。
然而,創造出這些傲人的成績所要付出的代價自然不小,烈焰這些年來投入的精神和心力,幾乎耗費了他所有的時間。事業上所帶來的成就感雖讓他得到了自我肯定,但情感上的匱乏不免令他覺得有些空虛。
不過,這目前都不是重點,獨自住在外頭的他,現在最怕的就是回家,因為自接手集團且青出于藍地將之經營得有聲有色後,父母便開始不定時追問他的感情事……這令他有絲困擾。
正常男人當然有正常的生理需求,女伴他偶爾有,卻沒有一個能讓他重視到能維持長久,進而將其介紹給父母親認識。
在他的觀念里,與家人見面象征著非凡意義,是暗許未來的可能性,因此除非是決心相守到永久的伴侶,否則就算緋聞流言滿天飛,只要沒正式帶回家,只不過是女伴。
是以,愛情之于烈焰……不刻意、不強求,順其自然的心態不禁使烈家兩老的期望有了一定程度的困難。
在這樣的循環下,家人的叨念逐日變本加厲,又臭又長,而他的耐性也因受到了考驗反倒愈來愈欠缺。
畢竟同一件事情,再三地舊調重彈,久而久之,任誰都會心生排斥。
希望今天晚餐完全以慶生為目的,沒有令人不堪其擾的話題才好。
今天是百貨公司領取卡友來店禮的日子,又正逢周年慶,各式各樣的活動促銷吸引大量買氣,即使不是周末假日,人潮依然如織。
尤其是舉辦特別主題、充斥特價商品的專屬樓層,更是人滿為患。
而領取禮品的地方正好就設在這一樓層,老實說,還真有點給它亂上加亂咧。
洪淳一手提著自己的小包包,一手拎滿趁打折優惠買來的戰利品,排在兌換來店禮的蜿蜒隊伍里,溫婉清妍的臉龐望向賣場里那群仿佛買紅了眼、絲毫不手軟的消費者。
呵,與那些人相比,她手中這三、四個提袋,不過是小Case而已。
更何況這些戰利品也不光只是她一個人的,還包括了妹妹洪妍的。
美麗的紅唇微彎,收回視線,她看了看前方的動向,才上揚的弧度又隨之垮下。
好久哦!光是排隊就浪費了她快一個小時的青春耶!
她老早就想打退堂鼓了,可是她這趟兌換的不只是自己這份,還有好友姿培的那份也委托她一起兌換。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這麼一來,她就不能隨意地說放棄就放棄,只能硬著頭皮繼續排隊。
姿培那女人可不是她在說,約會的行程排得比公司大老板還滿,約會對象多得連她都記不清楚,就因為如此,身為好友的她,只好替她跑腿服務。
真是傷腦筋!站得她的腿發酸、腳發疼,直想不顧形象,就地蹲下。
伸長著脖子翹望,輪替著雙腳的重心,時間又在等候中流逝了十五分鐘,就在洪淳快要陣亡的同時,總算是輪到了她。
交出早準備好的兩份百貨卡和證件,工作人員抄寫過後便奉上兩份贈品,任務終于大功告成。
點綴著橘色唇彩的優美唇瓣,不禁隨著心情的放松而綻出微微笑意,腳步頓時也輕盈了起來。
走過仍然大排長龍的隊伍,氣質月兌俗、外型姣好的洪淳吸引了不少目光,但生性單純的她卻渾然未覺,不曉得擁有一頭烏黑長發的自己今日這身白綠色系的清新裝扮,以及略施薄粉而更顯清麗精致的五官,有多麼令人激賞。
「洪淳!」
人群中突如其來的叫喚,止住了洪淳的腳步。
下意識回頭,洪淳眨眨美目,納悶地在一張張的陌生臉孔中搜巡著是否有相熟之人。
「這里,是我啦!」
對方音量再揚大了些,附加招手的動作,就算洪淳視力再差也很難不看見。
笑容一加深,目光投注在洪淳身上的人們當下如沐春風。
接著,只聞更酥人心胸的甜柔嗓音輕喚︰「阿寬學長。」
心儀了三年的學妹不但記得自己,還親切地叫喚,何建寬霎時心花朵朵開。
不顧那緊挽著自己、佔有意味十足的章魚手,他使力怞出手臂,月兌離身旁女友的箝制,在女友慍惱的注視下,難掩雀躍地快步走向洪淳。
眾人對洪淳的驚艷目光,令他心中產生一種近乎炫耀的優越感,仿佛昭示著認識美女是非常光榮的一件事。
「好久不見了,你剛畢業吧?」自以為帥氣地撥撥額前劉海,何建寬不著痕跡地端詳著更見魅力的洪淳。
「是啊。」噙著合宜笑容輕應,洪淳雖不熱絡,但態度親切隨和。
「找到工作了嗎?打算做什麼?」何建寬積極詢問近況,高她兩屆的他,打從學校畢業後,有好一段時間沒見過她了。
「還沒呢,現在工作不好找。」洪淳尷尬一笑。
近幾年經濟不景氣是眾所皆知的,畢業等于失業,她和姿培兩人目前都是無業游民。
所幸她的家庭環境尚屬小康,不但不需要她賺錢補貼家用,還能負擔她的生活所需,因此就業問題也就能心平氣定地面對,慢慢等待適當機會。
至于姿培那就更不用說了,她光靠約會就省下不少伙食費,一天三餐幾乎都有人負責了,最差的級數都還有咖啡廳簡餐咧!
「我替你介紹。」拍拍胸脯,何建寬成就感十足。
「真的嗎?什麼工作?」欣喜之情在洪淳那張柔美的臉龐上漾出耀眼光芒,看得他心眩神迷。
「就我現在待的那間PUB啊,你的程度和我比起來絲毫不遜色,以前你不是有試過嗎?」他興致勃勃地提議,打著安排洪淳在同一地方工作便能近水樓台先得月的主意。
他們在校時是同一社團,吉他、電子琴都彈得很不錯的何建寬擔任社長,也因此認識了琴藝不差的洪淳,繼而心儀于她。
但洪淳彈琴純粹是興趣,曾去民歌餐廳駐唱也是屬于玩票性質,不打算長期以此為工作。
「駐唱啊,還是不要好了,我不太適合那環境。」微搖螓首,自認應付不來長期直接面對人群的種種困擾,洪淳靦腆地笑著拒絕。
雖然胸無大志,但以她單純淡然的性格,實在很難去適應駐唱場所的復雜環境,當初會去嘗試,也不過是想體驗青春罷了。
沒料到的拒絕令何建寬略顯尷尬,失望之情油然而生。
兀自揣測她口中的理由後,他繼續游說——
「你怕時間太晚可以商量晚餐的時段啊。」PUB通常在九點過後才進入巔峰,晚餐的客人和氣氛簡單多了。
還是搖頭,當初就是出眾外貌讓她在駐唱時間受到不少蚤擾,民歌餐廳就已如此,更遑論龍蛇雜處的PUB了!
「就當是騎驢找馬,暫時先有份收入,你再慢慢找合意的工作啊。」他鼓起平時泡美眉的如簧之舌,有一絲可能都不放棄。
然而,洪淳微笑搖頭的堅持,讓何建寬殘存的希望破滅。
「目前還是不了,以後若是有需要,我會請阿寬學長幫忙的。」視線不小心越過眼前的何建寬,一道挾帶怨怒的目光正鎖定這里,釋出敵意,她怔愣了下,趕緊收回視線。
呃……好可怕!那個女孩肯定把她當情敵了,才臭著一張臉瞪著這里看。
「那也只有這樣了!」口氣很無奈,何建寬嘆氣的同時忽而想起,「啊,你等等,我給你電話。」緊接著雙手在身上模索,模出了一張名片,將自己的連絡方式寫在名片的背面。
「你如果改變主意,隨時告訴我。對了,你方便把電話給我嗎?」為美女服務,義不容辭,身後的辣妹女友早就被他-到九霄雲外去。
「謝謝學長。」基于禮貌,洪淳把自家電話告知,讓他輸入行動電話里。
或許真能派得上用場吧!小她一歲的洪妍同樣愛彈琴,明年就五專畢業,她的淡漠性格和自己截然不同,說不定在那樣的環境中反而有本事冷漠以對,而不受影響。
嗯,倒是可行,回頭就問問洪妍的意願。
「那……」如願要到了她的電話,何建寬還不舍得走,但又一時沒有話題。
「你女朋友在等了,你快回去陪她排隊吧!」她眨眨眼,盈然倩笑著提醒。
「嗄?哦。」何建寬旋身一望——咻!被眼刀砍了一記,趕緊討好地對女友笑笑。一回頭面對洪淳,卻死鴨子嘴硬地狡辯,「那個是我朋友,普通朋友。」
點點頭淺笑附和,他們是什麼關系根本與她不相干。
送走了何建寬,洪淳重新邁開步伐,頭也不回地前往電梯前等候。
沒有爭先恐後的高超本領,擠不過人家的洪淳等了第二趟才順利排到電梯門最前方,得以搭上電梯。
兩手拿著東西,她自然地往內走,然後轉過身站定,不消幾秒時間,整個電梯里便塞滿了人。
噢!天哪!早知道就搭手扶梯,寧可慢些,也不要為求迅速而擠成這樣。
免不了的踫觸讓她有絲不自在,尤其前方男子一直往後靠,幾度都快踫上她的胸部,而她現在又沒有空著的手可以阻擋,只能下意識地微挪動身體閃避,哪怕只是多一咪咪空間也好。
胸部被人靠上,和背部靠上別人,她再笨當然也知道要選擇後者嘍!
就在她身後的烈焰隨著她的貼近而攏緊了眉,但也能體諒此刻的情況,因此沒有發作。
在母親的提醒下,他特地把握午餐休息時間跑一趟百貨公司,方才在頂樓港式餐廳才吃完午餐,現正打算搭乘電梯到精品樓層的蒂芬妮專櫃,親自挑選一套首飾送給母親當生日禮物,卻沒料到這間百貨公司連平常日生意也那麼好,他不禁要承認搭電梯的選擇是錯誤的。
由于距離最近,烈焰不由得注意到洪淳的背影,她那頭柔亮烏黑的及腰長發攫獲他所有的注意力。
這時,紙袋的——聲響起——
洪淳在退無可退的情況下,欲抬臂橫擋在胸前,以防前方男子的背踫上自己,不料真的太擠,擠掉了手中的紙袋,她趕忙想撿起,無奈連彎身的空間都沒有,只能困難地蹲低身體用手模索,勾起紙袋。
「啊!」好不容易勾回掉落的紙袋,直起身,頭皮卻因發根受到拉扯而霍然吃痛,令她反射地逸出驚呼。
下意識往身後看,她心兒微悸地望見一張好看的男性臉龐。
烈焰面無表情地睨著她,以證明自己什麼都沒做。然而,乍見美麗長發主人的真面目與美麗長發相比絲毫不遜色後,他心底因驚艷仿佛有什麼受了牽動。
怔忡僅在-那間,洪淳隨即納悶地抿抿唇,拉開一點點距離,這才發現自己的頭發竟纏上了人家的扣子,而且就在最接近褲子部位的那一顆。
「糟糕!」她錯愕輕呼,微駝著身子困難地轉過來面對他,難為情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對不起啊!」趕緊賠不是。
狼狽地把紙袋擱下,將皮包勾在手肘上,她手忙腳亂地要解開糾纏。
嗚……怎麼這樣啦!她的頭發一向很乖,今兒個怎會不安分地和人家勾勾纏咧!
而且眼前這男人都沒響應,只是酷著一張臉,看起來好象很不高興耶!
不過,他身上有股好聞的味道,淡淡的古龍水混和著煙草的香味,因近距離而傳進她的鼻息里,詭譎地有種蠱惑的吸引。
洪淳垂著小臉,滿頰酡紅,緊張與尷尬的心情促使她的手不由自主地發抖,反而更解不開纏繞的發絲。
「我來吧。」看不過她的笨拙,烈焰終于開口,並接下她的動作。
果然,她頭發的觸感和看起來一樣的柔軟……烈焰感受著手中的觸覺。
不知怎地,看著自己的頭發在他的手中,異樣的情緒不斷升起,洪淳發覺空氣突然變得稀薄,自己的心跳也愈來愈快。
電梯小姐悅耳的嗓音提醒著抵達的樓層,電梯門隨之開啟,竟又擠進了兩個人,為了容納,原本就夠擠的空間因挪動而產生變化。
就在同時,洪淳被人由身後一撞,整張小臉猛地撞上烈焰,五官結結實實地與他堅硬的胸膛做了個Kiss,不禁再度發出痛呼。
「噢!對不起。」還得忙著道歉。
什麼嘛!搭這趟電梯根本是一場酷刑!
「先出去再解。」烈焰意外地發覺體內產生了某名的蚤動,低啞的嗓音仿佛隱忍著什麼,昂藏的身體也明顯地僵硬著。
靠得太近了,她身上的幽香不斷侵擾著他的呼吸,正常男人讓個姿色柔美的女人這麼樣貼著,要不想入非非才奇怪。
為了避免自己蠢蠢欲動的遐念,他趕緊與暫時和他粘在一塊的洪淳,在下一次開啟的樓層離開那部擁擠的電梯。
由于腳步受到牽制,粘在一起的情況也讓兩人顯得有些狼狽滑稽,果決的烈焰就近走向在電梯旁的服飾專櫃。
「小姐,麻煩你借我一把剪刀。」雖然狀況有點好笑,然而他平板語音里透著的威嚴,還是保有了他與尋常人不同的氣勢。
「嗄?」他的話令洪淳猛然抬起頭,一雙眼楮登時睜得比銅鈴大,驚愕地望著他看。
剪刀?他想剪了她這撮頭發。
這怎麼行!雖然是她這撮頭發不乖,但也罪不至剪吧!
頭發是她的寶貝耶!還沒做最後的努力,怎能說剪就剪呢?
「不用吧……我再試試,一定能解得開的。」洪淳垮著臉,為寶貝頭發求情。
烈焰不置可否地抬頭挺胸,任她繼續埋頭努力,再抬手看看手表,所剩不多的時間立即打斷他的耐性。
來不及了,下午兩點有個重要會議要開,扣除待會挑選禮物以及回程的時間,實在沒辦法繼續耗在這件事情上。
接過專櫃小姐遞來的裁縫專用剪刀,烈焰示意洪淳停頓動作,隨即掏出襯衫下-,在她怔愣的目光下,從反面挑開那顆纏著發絲的扣子的縫線,直接將扣子及還未理清的發絲全塞進她手中。
「-自己慢慢弄吧!」語落,他便快步往手扶梯方向揚長而去。
看著手中的扣子,洪淳有半晌反應不過來。
還以為他要狠心剪她的頭發,沒想到剪下的竟是自己衣服的扣子……
唔,好體貼細心的男人哦!雖然臉很臭,看起來有點驕傲,然而這樣的心思很少人有耶!
恢復反應能力後的洪淳,一下子就把交纏的情況解決了,心疼地趕緊從皮包中拿出小梳子梳理打結的發絲。
她的頭發算是逃過一劫了,可掌心里這顆鐵制的精致鈕扣再也回不到主人身上……
怔怔望向手扶梯方向,那抹昂藏身影早就看不見,洪淳不明白心底隱隱約約產生的感覺是什麼?
悵然嗎?
太奇怪了!她怎會對個陌生人有這樣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