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以為神樹是一棵樹,攀爬著就可以到達神界,其實人界看到的神樹是自神界垂下的一根樹藤,它會在固定的時間垂下,恰好垂在蜀山的神壇之上,只有最新列入仙班的人才能憑依它到達仙界,而仙界中可以登上神榜的,也可以憑依它到達神界。
即使神樹通往神界,可是神界的大門不是每天都開放著,就像鬼界的大門開啟是在月圓之夜一樣,神界的大門開啟必須在月圓之夜那天的中午午時。
重樓很想強行攻破,但是強行進入神界以後又能如何,即便白澤也只有一半的神力,可是以他一半的魔力面對神界的圍攻,只有完全潰敗的份,而他也不想借助其他魔眾的力量,這次他想和白澤一對一地解決。
也因此,蜀山的客房里多了兩個客人,雖然身為掌門的晴明說他們是來蜀山修仙的道友,但是每個蜀山弟子都很懷疑。
因為重樓太過強悍而冷酷。
因為龍黛太過柔弱而多情。
同時由于他們的到來,蜀山的天空不再只是出現紫色的霧氣,偶爾會有七彩的霞光在天空出現,而且蜀山的桃花開得更加旺盛了,那些花瓣像是迫不及待地飛舞一般,都急切盛開著。
就像此刻,屬于重樓的氣流在桃花林翻涌,紅白兩種光芒在晴明設下的結界中肆虐著,穿過漫天飛舞的桃花彌漫在整個天地間,那是重樓又在使著龍劍嘗試變成魔劍的辦法。
「沒用的,重樓永遠不會明白。」
晴明坐在他習慣坐的枝椏上,用他習慣的姿勢靠著樹干,他的手上拿著一顆飽滿的桃子,偶爾漫不經心地咬一口,眼楮卻緊緊盯著重樓的方向。
「重樓不明白什麼?」小色坐在桃花上托腮嘟囔著,許久得不到回答,她好沒氣地沖著他大喊,「你不要再裝死了,難道你真的希望重樓殺了天帝嗎?你是天帝的替身,殺了天帝,替身還可以存在嗎?」
他揚眉看了她一眼。「你不是整天說我死了最好嗎?」
「……晴明是個笨蛋!」她的臉有點紅,索性別過臉不去看他。
晴明再次咬了一口桃子,閉上眼楮輕輕笑了出來。「怎麼不說話了,過幾天我們可能就見不到面了哦。」
小色猛地抬頭。「你說什麼?為什麼見不到?」
「因為……」他的手指著蔚藍天空,「我和重樓要去找白澤玩一場賭博……」
無論成功或失敗,有些人是注定要死去的,這就是天地間最可怕的法則──輪回。
生生死死不息,所有違背輪回的都會受到懲罰。
九重天外,是不是有人也有了這樣的頓悟?蜀山的桃花開了整整三十年,三十年來從未凋零過,因為蜀山有晴明。同理來說,也因為天外有重樓,所以這個世界才有了對抗輪回的希望,如果重樓死了,六界會變成什麼樣?
「晴明,你不可以死!」小色坐在他的身上努力搖著他,「你……你還欠我很多東西。」
他笑著用手遮住她圓圓的眼楮。「別哭啊,你不是想永遠地在蜀山開花嗎?我也很喜歡蜀山被桃花包圍的感覺,所以你要很努力地開花,然後結出更多口味的桃子給我吃。」
即使眼楮被遮住,眼淚還是不停地涌出。
小色哭得哽咽,「可是你還會回來吃嗎?」
「……這是唯一的機會,只能活在陰暗地下的妖族,只有在重樓存在的六界才能走到陽光之下。」而他一直在為此努力著,努力讓他的小桃妖在陽光下開花。
「可是比起開花,我更希望晴明陪著我。」小色紅著臉地抱住他,把臉埋在他的懷里。「別離開蜀山,永遠別離開我。」
看著她頭頂可愛的發旋,他笑得一臉悲哀。
「算了,不說這個了。」晴明柔了柔她的頭發,「我答應你會努力回來吃你的桃子。」說完,他側臉看著天邊一望無際的晚霞。
那絢爛的晚霞把他的臉映得如夢似幻,小色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狠狠地壓制住心中的那絲恐慌。
沒關系,是晴明的話,沒有事可以難得倒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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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的內山是無垠的一片桃花海,這些花的中心圍繞著那棵巨大的桃花樹,不,應該說是一株長得像包子的千年花妖。
此刻,龍黛和千年花妖小色在大樹上說著屬于她們的秘密。
「晴明說我好像喜歡上重樓了,可是我一直都是很喜歡重樓的啊,為什麼要說好像?」龍黛苦惱地皺著眉頭。
小色得意揚揚地坐起來。「笨蛋啦,晴明說的喜歡不是你以為的那種喜歡,他說的喜歡在人界被稱,也是神、仙兩界都禁止的東西。」
「嚇!那是很不好的東西嗎?」龍黛驚惶失措,「那會不會對重樓很不好?」
「這個……」小色在貧瘠的腦袋里搜刮了一些詞匯,終于勉強地回答,「應該不是很不好的東西吧,畢竟很多神和仙都為了這個東西甘心留在人界。」
是這樣嗎?龍黛模著心口。現在她會受到重樓的情緒變化影響,這就是小色和晴明說的那種「喜歡」嗎?
手輕輕地放在胸口,她試探地輕輕說︰「我喜歡重樓。」
一種如微風盤旋的感覺從胸口涌起,仿佛是當日在花雨中看著重樓的感覺,熱熱的潤澤感覺籠罩著那顆初識感情的心。
「我喜歡重樓。」
喜歡他什麼?是喜歡他沉睡的脆弱,還是喜歡他強大的能力,或者只是單純的喜歡,在他的血溫暖了她的那一刻,她就無可救藥的必須去喜歡他?
「我真的是喜歡重樓的啊!」這感覺很甜,比小色的桃子還要甜。
龍黛輕輕笑了,陽光從桃樹的枝干縫隙篩下無數光斑,這些光斑把她籠罩了起來。
小色呆呆地看著。這一刻的龍黛美得不像活著似的,仿佛隨時會融化在陽光中一樣,這種純淨的氣息……不屬于妖,不屬于魔,更不屬于人。
「這是神的氣息嗎?」晴明身上偶爾也會帶著這樣的氣息。
嗄?龍黛眨眨眼楮。她在說什麼?正要開口詢問卻听到樹下一聲冷哼。
「你在這里干麼?」
樹上的兩個女孩兒一驚,慌忙看下去,卻看到了一臉不耐煩的重樓。
「我要你想可以成為魔劍的方法,你居然在這里跟女妖浪費時間。」
小色跳腳。「住口,我不是女妖!」
冷酷的殺意凝結在眼底,紅光在他的手心聚集。
「那麼讓我把這棵大樹毀掉如何?」
喂喂,脾氣太壞了吧!小色滿頭冷汗地把自己隱入樹中,嘴巴里嘟囔著,「惹不起,躲總可以吧!」
蠢笨的小妖,躲在樹上他也可以連桃花樹一起毀掉,不過看在晴明的面子上暫且饒了她。
看著還在呆呆看他的龍黛,重樓不耐煩地催促,「還不下來?」
龍黛慌忙飄下樹干,身體剛一落地就強烈感受到重樓高大的身材。
她呆呆地仰望著他。似乎看到他時,自己都是一副笨笨傻傻的模樣,其實那是因為每當這時刻,她舍不得想別的東西。
有一股強烈的直覺告訴自己,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已經所剩無幾了。
重樓冷冷地看著她。「最近好像不常看到你的真身?」
她低下頭局促地解釋,「以前離開真身太遠就會覺得喘不過氣,現在晴明教我封印術,所以平時我都是把龍劍封起來……」
話沒說完,只覺眼前一花,她就被抓到朝思暮想的俊臉前。
「為什麼你身上沒有魔氣?」
「嗄?」她第一次這麼靠近重樓的眼楮,他的眼楮深處是熾熱的紅色,像涌動的岩漿。
「你不是因我的血而生的嗎?可是你身上為什麼沒有一丁點兒魔氣?」
不但沒有魔氣,當日渡給她的魔力曾經將她染成了淡淡的粉紅色,可是她很快卻又恢復了白色的光澤,若不是剛才那個女妖提醒,他還沒發現這一點。即便很微弱,但是龍黛身上的氣息和龍劍的氣息一樣,都是屬于神的,而且是屬于白澤的靈氣。
「千年之前,你是因我而生的嗎?」他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大。龍劍帶著白澤的氣息可以理解,但為什麼因他的血誕生的劍靈也帶著白澤的靈氣?
龍黛睜大眼楮,急切地回答,「我是啊,我可以變成這個樣子,就是從你的血濺到龍劍上那天開始的,那時候……」
她忽然止住了話,一雙眼楮睜得更大。
不對,她的記憶似乎更早,在神魔大戰之前她似乎就已經存在了。她還記得白澤的嘆息,那個白衣勝雪的男子,長長的銀發隨風飛舞,同樣是銀色的眼楮常常靜靜地看著她,就像此刻看著她的重樓。
他的眼里出現了狂怒。「說!你想起了什麼?!」
龍黛從回憶中醒來,忽然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讓她伸手推開了他。
「我沒記錯!我是因你的血而生的,至于什麼神劍還是魔劍我不知道,我不記得有人說過。」
坐倒在地上的她緊緊抓住胸口,把臉藏在花影中,可是這依然阻斷不了腦海中盤旋的記憶。白澤每天都在看著她,無時無刻,他用自己的神力鍛造著龍劍,目的只有一個︰殺了震蕩六界的不安定因素──重樓。
看著這樣明顯在撒謊的她,重樓再一次發現自己沒有發怒,只是剛才扶著她臉頰的手有些熱熱的,他看著自己的手,上面殘留的滑膩感讓他詫異。
除了唯一的敵人白澤,他沒有和任何生靈靠近過,更不曾接近過異性。白澤說過,神是沒有感情的,那麼由神墮落而成的魔也該是無情的,所以他從不曾在意過什麼感情。
反正他是無情的,注定留不住任何東西。可是現在他對龍黛的感覺是什麼?
龍黛勉強地站了起來,回首看去。重樓的眼楮帶著迷惘地看著她,現在的他看著她的時刻越來越多,可是為什麼她卻越來越不希望他看著自己?
那樣的眼神仿佛可以看穿她似的,好像她想要隱藏的秘密都會無處躲藏。
「重樓,我從來不奢望可以活下來,我只是想知道在我死後,你還會不會想起一個叫龍黛的女孩?」
不求永遠在他身邊,也不求能活得長久,她只希望能夠佔據他記憶里的一個角落,一個小小的角落。
重樓沒有回答。其實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會不會下手?千萬年來他一直追求的,就是不受任何束縛威脅的自由,怎麼能讓一把可以殺死他的龍劍存在這個世上。
「我是一個魔。」魔是沒有感情的,身為一個魔,怎麼可以如此優柔寡斷?
龍黛黯然了下眼神。果然是這樣,她早該明白的,所以想留下一個很美好的回憶給重樓,讓他不得不去想起自己。可是對于一個不死的魔來說,天地間還有什麼能夠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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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去逛廟會?」
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背後的晴明,笑咪咪地一手揪住她的領子,另外一手用靈力扯過在樹上探頭探腦的小色。
「明天是神樹垂下的日子,所以今晚山下有廟會,陪我去玩吧!」
這下連小色都有些口吃了,「白……痴晴明,你到底想干什麼?」現在這個氣氛是玩的時候嗎?再說,和他認識這麼久,他從來不曾帶她下山過。
「想留下一個美好的回憶啊!」晴明不容拒絕地拋出一個笛子,笛子瞬間變得像小船一般大小。「歡迎光臨我的馬車。」說完,他便將龍黛和小色丟了上去,她們才一登上,笛子就騰空而起。
「好了,目標是山下的桃花鎮,沖吧!」
「等等!」龍黛掙扎地想跳下來,「重樓不去我也不去。」
晴明卻一手拉住她,依舊微笑的眼中泛著殘忍,「他若去了,還是魔尊重樓嗎?」
「……」她頹然松了手。為什麼要提醒她這麼殘忍的事情?
他的眼中帶著詭異的光芒。「他已經無情無欲了千萬年,現在你想奢求什麼?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就注定要面對失敗,還不如干脆放棄,對兩個人都好。」沒有時間了,她必須成為魔劍!就算是用逼的也好,她必須成為魔劍。
龍黛黯然地低下頭。「我知道了。」
晴明說得對,她會下意識地抗拒回憶過去,也是因為她不希望離開重樓,只要她放棄對重樓的感情,那麼才能真正幫助重樓得到魔劍。
「去山下的凡間,或許可以讓你想起一些什麼,為了重樓,你必須放棄。」她的感情是他計劃中的一個阻礙。
蜀山的天空晴朗得像是洗過一般,小色跨坐在最前面,其次是側坐的龍黛,最後則是立在笛子之上的晴明。
他們像是天空中的一片細長柳葉,翩然地飄向凡間。風中帶著陽光和泥土的味道,還有從遙遠的天際傳達而來的細小喧囂。
「那就是凡間,充滿了各種丑惡,卻也充滿著美滿幸福的地方。」
晴明環胸看著前方,微笑又回到了他的唇邊。
「千萬年來無數的悲歡離合,但是還是有無數神魔仙妖拚死向往……」
「那麼你向往嗎?」龍黛抬頭問他。風中的他出塵月兌俗,像是一朵悠閑的游雲,但是他真的是無心的游雲嗎?守護蜀山的他是否向往人間?他和小色到底又是什麼關系?
晴明笑了笑沒有回答。這樣的問題他問過自己千萬遍,可是卻一直沒有找到答案。
龍黛垂下頭,看著下面不斷飛過的青山綠水,忽然很想看到重樓。可是他不想看到自己吧,對他而言,她只是一把會傷害他的劍,而且還笨得根本幫不上他的忙。
「你在想什麼?」
她從思緒中回神過來,發現他們已經到達了桃花鎮的上空。
「已經到了啊……」可是她卻絲毫高興不起來!
在去神界這最後的晚上,她竟看不到重樓。
晴明降低笛子,還沒等他下來,興奮的小色已經迫不及待地跳了下來,第一次靠近人煙,她簡直樂壞了。
「抓住我的手。」晴明跳下後伸手想要扶龍黛下來,卻為她身後的一抹身影愕然了一下。
那樹下環胸而立的男子,想必等了很久了。
龍黛並沒有注意到晴明的停頓,素白的紗衣如同浮萍在風中搖曳了一下,雙足已經悄然落地。
回首看著天空,日已經開始西斜。
「天要黑了,廟會是不是快結束了?」如果是的話,那個一落地急匆匆奔向小鎮的小色,是不是馬上就會垂頭喪氣地回來了?
可是許久晴明都沒有回答,眼看小色已經不見,她疑惑地側頭一望,卻看到晴明定定地看著自己身後,他的臉上還有著莫名難懂的深沉。
難道……她驀然回首。果然,樹下如火的長發纏繞在風中,如同天邊的晚霞來到人間。
「重樓!」她欣喜地叫了出來,連忙撩起衣裙向他跑去。
「他還是來了。」看著她撲向重樓,晴明嘆息一般地輕輕搖了搖頭,「不懂情不懂愛,只是莫名的一絲感觸就想抓住,這樣的結果好嗎?」
龍黛眼中的快樂是那麼的顯而易見,這樣的神情沒來由的讓重樓等待多時的郁悶一掃而散,可是隨著而來的是一種被抓住的狼狽,他的眼不自然地別開。
「好大的膽子,居然想逃離蜀山!」
嗄?她茫然地抓住重樓的衣衫。他在生氣嗎?
「我沒有啊,是晴明帶我下山看廟會的花燈。」
「眼看明日就是神界大門開啟的日子,你想起成為魔劍的辦法了嗎?」
「……」她垂頭不語。還是這個問題,她忽然很嫉妒白澤,即便是仇恨,可是他每一刻心中都是白澤,而她不但刻不到他的心中,連映在眼中也顯得艱難。
他並不想說這些話的,可是看到龍黛卻總是第一時間地想到白澤那張可惡的臉。龍劍是白澤創造出來殺他的武器,這個事實總是讓他失控。
重樓心浮氣躁地越過她看向晴明,他已經跟著小色走向小鎮,遠處的歡歌笑語隱約傳來,隨著天色漸漸沉下,燈光一點一點地升起。
龍黛像做錯事的孩子靜靜地垂頭站在他的面前,想必臉上又是淚水一片。
「你很向往那樣的地方?」
她差點以為他不打算開口,準備站到天亮,突然听到他的聲音,茫然的大眼帶著淚水看著他。
月下,他凝望遠方的臉上像是有一層淡淡的寒光,即使近在咫尺卻仿佛遠在天涯。
「我向往,我一直都向往……」希望他能夠看著她,回應她。
听到她的話,重樓淡淡地掃了她一眼,然後大步走向小鎮。
「那麼走吧,我允許你去看廟會,但是天亮之前,你要成為魔劍,否則我就殺了你。」
龍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的背影。他要和她一起看廟會嗎?因為太多的驚喜涌上心頭,她反而只能呆呆地看著他,一步也走不動。
重樓走了幾步感覺到背後的沉默,他不耐煩地回頭催促,「快走,還是你想現在回蜀山?」
當然不可以!她終于把快樂笑了出來,快步追上重樓,和他並肩走向小鎮,貪心的小手鼓起了許久的勇氣,終于悄悄伸出拉住他的衣角。
輕輕的,唯恐破壞難得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