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爺,十三爺……」
嬌滴滴的女聲從微涼的晚風中傳來,叫得玄靳的骨頭都快酥軟了。
「來呀……十三爺……嘻嘻,十三爺,快來啊……」
穿著白色綾紗荷裙的美人兒頻頻回首,在月光下如同下凡的仙子,裊娜的柳腰款擺,一頭烏黑的長發只在細腰處用紅色緞繩束住,幾縷發絲在粉女敕的臉頰處輕揚,更顯嬌俏可人。
這正是他夢寐以求多年的佳人啊!玄靳腳下不由自主加快了步伐。他一定要得到這個美人兒,不惜任何代價!
「十三爺……來呀……快來呀……」美人兒嬉笑著,向他招招玉手。
他一陣心急,顧不得腿上虛軟無力,拚命伸長手,可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踫觸到美人兒時,眼前突然一晃,下一秒美人兒竟然不見了!
一抬頭,只見美人兒赫然站在不遠處,小手捂著嘴巴偷笑。
玄靳的霸王脾氣立即上來了,霸道地說︰「我看上你是你的福氣,還不趕快給我過來」
美人兒嬌笑一聲。「十三爺要我的話,就自己來捉啊,捉著了,我就是王爺的人了。」
玄靳眉頭一皺。
他是父皇最寵愛的麼兒,母妃疼溺、哥哥愛護,要什麼有什麼,就算他不主動要,也自然有人捧到眼前,她一個小女子竟然敢給他窩囊氣受?
真是不想活了!
一個箭步上前,他倏地抓住美人兒的手,正欲給她一頓教訓,美人兒卻緩緩轉過嬌媚的臉蛋,用甜甜的嗓音嬌嗔道︰「十三爺,你也太心急了,你倒是瞧瞧看,我究竟是誰啊」話中,聲音陡變,從剛才的嬌滴滴轉變為一種可怕的混音,似男似女,似人似獸。
玄靳心下一驚,猛地抬起頭,竟看見美人兒的臉變成了青面獠牙的惡鬼,再往手中一看,原本瑩潤粉女敕的小手剎那間也變成了布滿粗皮青筋的獸爪!
「啊!」他嚇得大叫一聲,猛然驚醒。「原來是場可怕的惡夢……」
玄靳吁出一口氣,伸出手,拭去額上冷汗。
慢著—好像……有點不對
低頭一看,只見他上半身赤果,腿上也只穿了一條褻褲,他又怒了起來。
「混帳!是哪個該死的奴才把我的衣服月兌了?」自作主張的狗奴才,真是活得不耐煩!
正準備喚人,他環顧四周,卻驀然發現周圍的環境竟是如此陌生。
抬眼,映入眼簾的是長而寬的街道,他身下就是青石板鋪就的大路,兩側井然有序地排列著商號。
一陣涼風吹過,他抖了一抖,用雙臂環住赤果的胸膛,一時有些懵懂,迷茫地打量眼前的街景。
或許是還早,街上的人很少,所以還沒太多人對他投以好奇的目光。
街角有個賣熱餛飩的小販,煮鍋上冒著白煙,零落的木桌前坐著一、兩個人,低頭吃著熱呼呼的餛飩,那香氣,讓玄靳干扁的肚皮登時冒出咕嚕聲。
該死!他還有心思餓?現在他連自己在什麼地方都搞不清楚,原本穿的金緞蟒袍,和始終不離身、父皇親賜的九龍戲珠翡翠玉佩也都不翼而飛了!
昨日母妃大壽,他與哥哥玄玥進宮為她拜壽,向來寵愛娘親的父皇也放下朝政,親自趕來給母妃過壽。
父子三人難得聚在一起而不談煩人的公事,自然放松了情緒,多喝了些。
他喝得暈呼呼,只隱約記得被太監扶上了轎,轎子搖搖晃晃的好舒服,于是他睡著了,然後一覺醒來,就來到了這個鬼地方。
這是怎麼回事?這里又是哪里?
不行,得找個人來問一問!
他蹣跚著起身,一晚的宿醉讓他的頭有片刻眩暈,連忙閉上眼,等待那陣暈眩過去。
待他再睜眼,正好有幾個人從他身邊走過,忍不住對他側目,他立即惡狠狠地瞪回去。「看什麼看!小心本王讓人挖出你們的眼楮!」
「呿,這人是不是瘋子啊?」
「就是啊,光天化日的連衣服都不穿就跑出來,還本王咧,你要是王,我就是你爹了!」
听到這些話,玄靳如何不氣?正要上前抓人好好教訓一頓,打遠處又走來幾個粗壯的武夫。
「走開走開!」忽地,一個又矮又瘦的老太婆從武夫圍成的人牆中鑽出來,她揮揮手,囂張的要閑雜人等讓路。「趕快給老娘滾開!有啥事就干啥事去!」
接著老太婆走到玄靳身邊,一雙吊眼上下打量著他,不停點頭,還不時露出滿意的笑容。
「嗯,這個不錯,大成這次找的人我滿意。」
滿意?這討人厭的老太婆是在說他嗎?
玄靳掏掏耳朵。「老太婆,你到底在說什麼?」
「劉媽,要把這男人綁回去嗎?」老太婆身邊的一個武夫流里流氣地把他打量一遍,嘖聲贊嘆。「這臉蛋、這身材,絕對能賣個好價錢!」
玄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群狗奴才,是當著他十三爺的面討論賣掉他的事嗎
「嗯。」被喚做劉媽的老太婆頻頻點頭,還一邊裝模作樣地說反話。「只是大成這人也太不厚道了,干麼把人家全身的衣服都剝光呢。」
說著,她從懷里掏出一塊玉佩,喜孜孜地看著。
玄靳定楮一瞧,那不是父皇親賜的九龍戲珠翡翠玉佩「那是本王的玉佩,老太婆,快還來!」玄靳伸手便要搶回。
劉媽反應也恁是快,把玉佩往懷里一藏就縮到壯漢後面。
「這玉佩上面可沒標著你的名,誰見著了,就是誰的。」這玉佩一看就是價值連城的好物,一定能賣個天價!
玄靳負手于背,冷言道︰「如果還想活命,就不要動本王的腦筋,乖乖交出玉佩。」
「本王?」劉媽眨眨眼,笑開了一口金光閃閃的假牙。「你這小伙子還真逗趣,身無分文地睡在大街上,還自稱是個王,你是哪家的‘王’啊?可別笑掉老太婆的大牙了!」假笑幾聲,她臉一轉,一張笑臉立時變色。「你們在等什麼?還不趕快給我把人抓起來」
玄靳急速後退一步。「你們敢動本王一根寒毛,小心頸上人頭不保!」
「我呸!」劉媽粗魯啐道︰「老娘看上你,可是你的榮幸,別在這滿口胡言了,乖乖從了我,包你吃香喝辣!」
「放肆!」玄靳雙眼暴睜,怒喝一聲,幾個膽氣不足的武夫竟因此收住腳,遲疑地看向主子。
可一個膽大的漢子眉毛一挑,卻走了上前。「劉媽,別浪費老子的時間,要抓不抓說一聲!」
「當然抓!」劉媽猛一揮手,壯漢立即圍上。
玄靳眉眼一斂,擺開架式,準備應敵,可才揮出一拳,就發現不對勁了。他根本無法運功!只要一運功,身體就會軟綿綿的,使不上力氣。
「俊小子,你就別白費力氣了。」劉媽得意笑著,眼中閃著算計,滿口金牙閃亮亮,看起來非常刺眼。
原來是中了暗招!玄靳暗咒一聲,左躲右閃,但還是不敵那一伙壯漢,不一會兒工夫就被抓住,一條軟繩縛住了他的雙手。
雖然被抓,但玄靳一雙眼楮像是要冒出火來,依舊死死盯著劉媽,咬牙切齒地說︰「你這老賊婆,給本王記住,敢冒犯當朝十三王,你的死期可不遠了!」
劉媽見人已抓住,膽子也大了,故意說︰「是啊,十三爺,老太婆做牙婆這麼多年了,還真沒見過你這等身份的貴人,呵呵,話說回來,大成那蠢貨幫我找過那麼多落魄小伙子,就數你這個‘十三爺’最標致了!」
瞧這小子,雖然不敵她的人,但招式耍得有模有樣,想來也是個練家子,幸虧大成早在他身上下了軟骨散,否則要是讓這上好的獵物溜了,她豈不是少賺了一大筆?
玄靳本來還想多罵幾句,只是嘴巴才剛張開,就被塞進一團布條,只能用狠戾的視線瞪著劉媽。
可她卻根本不當一回事,笑得嘴巴都闔不攏了,越看越滿意。
「這十三爺長得真是好看,我還真沒見過這麼俊的男人呢。」
「要是賣給‘紅燈巷’的崔媽媽,這小子鐵定不出半個月就能成為紅牌!」有人忍不住插嘴。
「說的是。」劉媽樂陶陶的點頭,立即要手下帶著人,一起領銀子去了。
「老板娘,一盤桂花干貝、一盤麻辣牛肉、一盤油燜鮮菇,四斤老白干、半只烤羊腿,爺兒們等著呢!」
兩三個漢子一走進小小的客棧,還沒坐上凳子,就扯開喉嚨點菜。
「大爺請先坐著,熱菜這就上來!」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從廚房半開的一扇石窗中探出頭,大聲招呼著。
她皮膚白皙,身形嬌小苗條,長相雖很難歸入大美人的行列,但也清秀可人,尤其是鼻尖上的小雀斑,很是惹人憐愛。
她是盛玉袖,「福來客棧」的女主人,爹爹盛銀寶早逝,母親沒多久也跟著去了,她下有年幼的弟妹,還有一個身體不太好的叔叔。因為這樣的家庭情況,她沒念多少書,且為了維持家計,早早就挑起一家人的生活重擔,不但繼承了爹爹留下的小客棧,還仔細鑽研父親傳給她的「盛氏食譜」,在食譜上她下了許多功夫,不斷推陳出新,甭看她這客棧小,在南來北往的商販中可是有著不小的口碑。
一切看起來都很好,只是—
「老板娘,我要的爆炒龍蝦尾好了沒?桌上的菜都快吃光了,你要是再不上,我們就不要了!」一個漢子手中揮著竹筷對廚房催促。
「噢!就來就來!」
她回神,抬手抹去額上的汗,右手俐落地揮著鐵勺,左手持鍋柄,向上一提,滿鍋香噴噴、油亮亮的大龍蝦尾在半空中漂亮地甩了一圈,一個不落地重新回到鍋里。
盛玉袖唇邊綻開笑,很滿意自己日漸精湛的廚藝。
鐵勺在鹽、糖、蒜、姜、醋盤上熟練飛舞,然後她又一抬手,將拌料倒進鍋中,再撒上油綠的香蔥,香味立刻爆開,充塞味蕾,讓聞者忍不住食指大動。
最後,她熟練的裝盤,轉身就要把剛出爐的菜送給客人。
「玉袖,我來吧。」盛玉袖的叔叔盛金財,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廚房中。
他是個身材瘦小的老頭,早年喪妻,膝下又無子,現在年齡大了,身骨也常常鬧病,盛玉袖見他老來無依,遂主動肩負起照顧的責任。
「二叔,你怎麼起來了?」她趕緊攔住他,「我來就可以,你前兩天染上風寒,身子才剛好些,還是快點回去休息吧。」
盛金財咳了兩聲。「這怎麼行,店里只有你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啊!」
放下手中的菜,她說什麼也不想讓身體虛弱的叔叔幫忙。「二叔,你再這樣我要生氣了!」盛玉袖故意嘟起嘴,推著叔叔出廚房。「你就別管了,我是誰啊?我可是盛玉袖!天下哪有難得倒我盛玉袖的事?」
盛金財笑了,又咳嗽幾聲。「瞧你這丫頭……」
「好了好了,你就快去休息吧。」她一個勁兒地猛催。
「好好好—」盛金財沒辦法,只得往外走,不過才走了幾步,又停下來。「玉袖啊,你總是一個人忙也不是辦法,我看你還是找個男人來幫忙吧。」
聞言,盛玉袖臉頓時一紅。「二叔,你在說什麼啊……」找個男人來幫忙,是想讓她嫁人嗎?
一想到這種事,她就很不好意思,別看她平時大剌剌的,一想到這些女兒家的羞人事,她可是比別的姑娘家都來得敏感害臊。
盛金財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麼,促狹地眨了眨眼。「你這丫頭,二叔可沒說是要給你找丈夫噢!」
「哎呀!」捂住紅得快媲美爆竹的臉蛋,她不依地直嚷。「二叔,人家什麼時候說要找丈夫了」
「好好,二叔不說,不說了。」他笑著擺擺手。「不過店里忙成這樣,我身子不好,幫不了你,你弟妹又小,還是花點錢買個跑堂的伙計吧。」
盛玉袖這才明白叔叔的意思。可店里才剛剛開始賺些錢,她不想浪費在不必要的支出上,她自己一個人也可以啊!
「你就是鐵打的筋骨,也是凡胎,萬一你倒下了,我們這一大家子怎麼辦?」盛金財繼續勸說。
唉,這其實也是她心中的隱憂,只是她不斷告訴自己,她沒有生病的權利,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話確實是有道理的。
咬咬牙,她點頭。「二叔,我知道了,這件事我會好好考慮的。」
「嗯,那就好。」
「那我先去忙了。」盛玉袖怕客人等得不耐煩,火速抓起那盤爆蝦尾便匆忙地出了廚房。
她沒有看見的是,在她轉身後,盛金財瞬間陰沉的臉色。
雙同城,是南方的一個小鎮,常年濕熱,這里的夏天酷暑難忍,但到了秋冬,天氣卻極其怡人。
因為氣候原因,這里物產富饒,是南方水路與陸路的重要交通樞紐,南來北往的客商不在少數,也算是個熱鬧發達的城鎮。
每逢初一、十五,小鎮最有名的清禪寺前就會有盛大的廟會,周邊三四條長街可是人來人往的雜市,賣什麼東西的都有。
只是雙同城有個不好的風氣,就是很多大戶沉浸于房中瀅術,玩膩了美艷的花娘,居然開始尋求刺激,包養俊俏的小官,所以城中做此類生意的牙販甚多,至于年老色衰、染上重病的過氣小官,都會被集中到市區的某隱密處,以極其低廉的價格轉手賣掉。
這隱密地本來就是違法的,凡是被牙販騙來的婦女、孩童、壯丁、妓女,也都在這里進行交易。
今兒個天氣極好,終于狠下心來決定買個男奴當幫手的盛玉袖,自己駕著一輛小驢車來到這里。
跳下驢車,她把小毛驢拴在奴隸市場不遠處的柱子上,拍了一上的塵土,大眼開始向四周梭巡。
偌大的廣場被分成好幾個部份,也分屬不同的牙販,有的牙販用鐵柵依牆搭建成類似監獄一樣的囚地,有的只簡單用木柵把場地圈起來,更有的甚至索性在地上打下幾根手腕粗的鐵杵,鐵杵上連著長長的鎖鏈,另一頭就是圓圓的鐵圈,看來,是要圈在奴隸脖子上用的。
現在廣場上稀稀落落地只有幾個人在打掃,每個攤子都有一兩個伙夫在干活。
她嘀咕一聲,「好像來早了,就先去周圍轉轉吧。」
不消片刻,她便來到熱鬧的市集。
路過清禪寺的時候,她本打算一走而過的,但突然像想到什麼似的,紅著臉蛋,停住腳步,躊躇半晌,終于決定進去拜一下。
買了香火,虔誠地對著主廟里的大佛磕拜,小嘴里念念有詞。「佛祖啊,什麼時候能讓玉袖找到自己的男人呢?我不要他有錢,也不要他好看,只要他能疼我、愛我就可以了」
「噗哧!」周圍的幾個小姐和大娘一听她講出這麼直接的話,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盛玉袖不好意思地看看周圍,把又長又粗的黑辮往身後一甩,快速起身,把香往爐里一插,便活似身後有鬼在追的邁開小腳飛速遁逃。
「咦?不過一個時辰就這麼多人了?」出了門,盛玉袖有些訝異不遠處的奴隸市場已擠滿了不少人。
只見人販子把自家奴隸拉到各自的場地,每攤前都圍了不少人,有看熱鬧的,也有出價競標的。
她好不容易擠進人堆里,面前是兩家牙販,像在打擂台似的,一聲比一聲喊得高。「大伙快來看噢,這小官可是當年紅極一時的花樓魁首,雖然染了點病,可絕對不妨礙爺們尋歡。」
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被推到眾人面前,身上的衣服倏地被牙販撕裂,如雪般的肌膚透著瑩潤,引得人群中鼓噪聲不止。
「來來來,來噢!」另一家牙販敲著響鑼,吸引眾人的注意。「這邊的可都是好貨,瞧這結實的身子骨。」牙販示意手下拉拉勾住奴隸鎖骨的細鐵索。「我們都已經處理好了,這些奴隸絕對是最听話的,主子們讓他們做什麼就做什麼,快來快來啊,保證便宜啊!」
一听到如此誘人的條件,盛玉袖奮不顧身地立即向前沖。「抱歉抱歉,讓一下,讓一下!」
好不容易擠到最前面,她伸手巴住木柵,一雙大眼在十幾個男奴身上來回打量。
「老板,那個,那個多少錢?」盛玉袖大聲問。
「四十兩!」牙販見有客人,眉眼馬上笑開。
有點貴,沒關系,旁邊那個瘦一些的應該會便宜一點。
「那……那個咧?」
「噢,這個啊?」牙販指向另一個男奴,看見盛玉袖點點頭,便伸出手指,比了個「五」。
她大喜。「五兩?」
牙販卻搖頭。「不,是五十兩。」
「嗄?這麼貴?憑什麼啊」她不服氣地叉腰問。
「姑娘你有所不知,這個男人雖然身子不好,但有個好頭腦,讀過些書,會撥算盤也能記帳,要是買了他,絕對能做個好管家!」牙販豎起大拇指,拚命夸自家的「貨物」。
另一家牙販眼見旁邊的對手可能要開市了,自己卻連一個奴隸都沒賣出去,也急了,大聲問︰「姑娘,你要男丁是不?小的這里多得是,這個便宜!」他丟個眼色給手下,立即有人把一個衣衫襤褸的瘦長男人丟過來。他一腳踩在男人身上,可男人絲毫沒反應,看樣子,是不省人事了。
「這個姑娘若要,我五兩銀子就賣!」
「五兩」盛玉袖大大動心了,腦袋里開始飛速盤算起來。
躺在地上的男人一臉烏黑,披頭散發,衣服破成一縷一縷的布條,髒污的肌膚上隨處可見青紫的傷口,最糟糕的是,他右月復處還有一道非常深的刀傷,深可見骨,血肉模糊的傷處已經開始化膿。
要是買下這個男人,可能要花上一筆醫藥費才能把他治好,但更大的可能性是,他今兒個被她買走,夜里就死了,她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還沾上一身晦氣。
但是——
五兩銀子可是太太太太便宜了呀!治好了他,他就能掃地、擦桌、打水、劈柴,她平白有個听話的伙計可使了。
就算退一萬步說吧,他真的撐不過去,她也就丟了五兩銀子,就當丟了條養了十年的狗吧,養了十年的大肥狗差不多就是這個價。
左右一盤算,她翹起三根手指。「老板,三兩銀我就帶走!」
「哎呀,姑娘,你也太狠了吧」
擺開架式,她故意嫌棄地看了眼癱在地上的男人。「你把人作踐成這個樣子,也只有我才敢跟你做買賣。」然後又故作高姿態地撇撇嘴,用小腳踢踢那個男人,鼻子一皺。「能不能活下來都是個問題,我可能還要花上大筆銀子給他治傷呢。」她搖搖頭。「你這老板也真不會做生意,干麼把人打成這樣?人好好的,不是能賣更多錢嗎?」
這話好像是說到了牙販的心坎上,只見他頭一搖,也很委屈的說︰「實在是這個小子太倔強了,劉媽見他有幾分姿色,把他賣到花樓去,可他太頑劣,竟然把人家的大客戶給傷了,那位爺現在還躺在家里呢,以後可能連兒子都沒得生了。」
一听這解釋,盛玉袖身上不由得一陣惡寒。
這群牙販真是豬狗不如,連這種下三濫的生意都做!她忍不住對躺在地上的男人同情起來。
男人此時略恢復些意識,身子微動,醒轉過來,喘著粗氣,用盡力氣才把頭轉向她,他髒濕的發一綹綹黏附在臉上,相當狼狽,只有那黑如夜色的眼楮,緊緊地、深深地盯著她,閃爍著如黑曜石般灼眼的光芒。
盛玉袖心口驀地一怞,猛然後退一步,被他眼中射出的凶光嚇到。
「呀,這小子醒了!」牙販似乎對這個男人很不滿,舉起手中的木棒就想把人再次敲昏。
「不準你動他!」盛玉袖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很大聲很勇敢地攔住了牙販。
對方一愣。「姑娘,這小子野得很,破壞力不是一般的強,只要他醒著,就能把周圍的人全都弄傷,這會是身上下了藥才暫時老實的。」
「那你也不可以打他!」她依舊擋在男人的面前,仰著小臉,非常生氣的說︰「我不跟你討價還價了,就用五兩銀子買下他,不準你打他,他現在是我的了!」
「你這女人……」模樣淒慘的玄靳咳嗽幾聲,斷斷續續地指控,「你、你不知道本王是誰,竟敢……竟敢用五兩銀子買……買下本王?」
這幾天的非人折磨,再加上眼前這放肆女人的胡言亂語,他恨不得跳起來把眼前所有人都關進大牢,讓牢頭把他們所有人的都打到開花,可是他現在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強龍根本壓不過人家小小的一只地頭蛇,氣啊!
「你叫本王啊?」盛玉袖轉頭看了下玄靳,好聲安慰。「你別擔心,我這就帶你回家。」話落又轉頭面對牙販,快速從懷里掏出銀錠,拋到他手上。「吶,這是五兩白銀,人我帶走了!」
看著兩人搖晃走遠的背影,牙販掂著手中的銀錠,很惋惜地搖了搖頭。「這姑娘,根本不知道自己請回家的是什麼樣的瘟神啊……」
「你還好嗎?」盛玉袖一邊喘氣,一邊不停回頭看,就怕牙販會追上,直到查覺無人追來,才大大松了一口氣。
拍著胸口,她不忘看看身旁男人的反應。
玄靳痛得根本無法回話,身子微晃,盛玉袖連忙撐住他。「喂,你可別在這里倒下啊!」
他瞅了她一眼,毫不客氣地把全身重量都轉移到她身上。
這女人軟軟的,靠起來挺舒服的,而且雖然個頭小,力氣卻不是普通的大。
玄靳一邊等待難耐的疼痛退去,一邊打量身側的小女人。
這女人長得一點都不好看!嘴巴大、鼻子扁、眉毛粗,臉頰、鼻頭上還有小雀斑,而且穿得很老氣,明明看來不出二十歲,卻穿著一身褐色衣裙,一看就是平時疏于打扮的笨女人。
他當下嫌棄的撇嘴。
盛玉袖因為剛才攙著他疾走,有些熱了,現在他又整個靠在她身上,更是悶得不得了,一張小臉熱到紅紅的,便取出隨身攜帶的手絹,擦拭額上的汗,擦完後,向來沒心眼的她轉著烏溜溜的眼楮瞄了他一眼,然後很自然的伸出小手。
瞧那張臉髒的!根本不能看。
玄靳直覺一擋。「喂——」
後面的話,他沒能說出來,因為這女人手快得很,早拎著帕子踏起腳尖,擦他的臉了。
要在平時,這是根本不可能有的事,要是哪個奴才敢不經過他同意就隨便踫他,他非把那個奴才劈了不可!可是現在……
她為他擦拭的動作是那麼溫柔小心,兩人離得如此之近,他聞到她身上有一股很香很香的味道,像小對候偎在胖胖女乃娘懷里時的香味。
就是這似曾相識的熟悉味道,讓他說不出制止她的話來。
也因為如此之近,他不可避免地把她看得更加仔細。
這女人丑歸丑,皮膚還滿白的。嘴唇水潤潤,臉頰紅嘟嘟,還有身後那條又長又黑的辮子,如果散開來的話,肯定是烏溜順滑,比絲緞還好模吧……
想著想著。手忍不住就要往那束著她黑發的緞繩探去——
停!
他到底在干麼?
不過幾天沒女人,就饑渴到這個地步了嗎?連這種要漂亮沒漂亮,要豐腴只有排骨的女人,都能把他勾引到意亂情迷?!
混蛋!
「喂,滾開!」玄靳猛然把沒防備的盛玉袖撞開。「你一個姑娘家,離男人這麼近干什磨?」他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還是你平時就習慣跟男人這磨親近,對誰都不挑?」
要是別的女人被男人說了如此惡毒的話,一定老早就羞愧痛哭,偏偏盛玉袖不會。
這臭小子,她救下他的小命,不懂說聲謝謝就罷了,還敢給她拿喬他以為她是淮?她可是他的女、主、子、耶!
唯一的一點同情心迅速消失,她動作俐落地把手帕收進襟口,一手擦腰,一手指著跟前人。「你敢要我滾?別忘了我是你的主人,主、人!知不知道?」最後,狠狠用手指戳他的額頭。
這女人力氣真大,好痛!撫著腦袋,玄靳大聲罵道︰「你竟然戳本王的額頭,你知道本王是誰嗎?不想活命了?!」
「我知道你叫本王啦。有必要一直重復嗎?」盛玉袖更大聲地吼回去。開玩笑,她在客棧里就是靠著這把金嗓子招呼客人的,跟她比大聲?她第二沒人敢稱第一啦!
玄靳捂住耳朵,只覺得耳膜陣陣發疼。
「服了吧?」她嘿嘿一笑。「還有,你那個名字怎麼那麼奇怪啊,以後你就叫盛進寶吧,給我們客棧招財進寶。」然後又沾沾自喜地點頭。「這名字好記,而且進寶這個名字賤,人好養。」她可不想千辛萬苦把他拎回去,他過不了見天就嗝屁。
「什、什麼?」玄靳氣到頭昏眼花。「你這個瘋女人,不但給本王亂取名字,還讓本王改姓?你——」舊傷加新傷一並發作,玄靳喉口突然涌上一口血,他勉強捂住月復上傷處,腳步虛浮。
「怎麼樣?我這個名字取得好吧,」
「你——」玄靳無力地軟倒下來。不行,他撐不住了,等他醒過來,等他醒過來,非給這小女人來個震撼教育不可……
「我跟你說,既然我已經是你的主子,你什麼都得听我的,我說東你不能往西,我叫你買小黃魚,你不能買大黃魚,我……咦,你怎麼了?!」盛玉袖正想把家規跟自個兒的男奴好好說說,沒想到他竟然挑準時間昏死過去了。
「我好像忘記他有重傷在身耶!」抓抓後腦,盛玉袖說得慚愧,開始自我反省。「我真不是個好主人,下次不可以這樣了。」還不忘警告自己一記。
「應該不會死吧?」又看了看倒地的男人,盛玉袖毫不費力地拖著他向小驢車行去。一路上還在嘟嘟囔囔。
「看他剛才這麼有精神地跟我吵,肯定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