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威按下門鈐,在這段等人來開門的期間,她忐忑不安的心愈跳愈快。
她絞著雙手,深深吸了口氣,試圖平撫內心的不安,可惜效果不佳。她抬起頭,借著觀看別墅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她的視線慢慢被吸引住了,大門進去是一座小型植物園,許多高大的樹遮擋住房子,有意無意地訴說著,這兒是主人的隱所,不歡迎外人進來。完全符合他的個性。念威微笑著想道。
「你是沈小姐吧?」一位胖胖壯壯的婦人打開門,聲音大而宏亮,臉上帶著熱情的笑容。
「是的,請問您是……」念威眸底閃過一絲詫異,因為她的熱情與這兒的環境成了對比,她一時適應不過來。
「哎呀!怎麼只有你一個人,老林呢?阿聖不是派他去接你,這死老頭又跑哪涼快去了?」
「伯母,是林伯送我過來的。他好象有東西忘了買,所以又折下山去了。」念威急忙解釋。
「這個老頭子記性愈來愈差了,叫他買點東西也記不住,八成是看到漂亮小姐就暈頭轉向,什麼都給忘了。」林嬤直瞧著念威,仔細地由頭到腳審視一番,還不時頻頻點頭,顯然對她相當滿意。
念威被盯得不好意思,只好低首,拿起她擱置在地上的帆布旅行袋。
「伯母……」
「叫我林嬤就好了,這附近的人都這麼叫我。」林嬤熟絡地幫她拿過旅行袋。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了……林嬤。」念威不好意思勞動她。
「不用跟我客氣,我和老林是夫婦,兩個人就住在這附近,老林負責整理房子外頭的花花木木,我則負責內務,阿聖上來時,我就過來給他煮三餐,不過他常常只是來待個一晚就走了,唉!」林嬤一手提著旅行袋,一手拉著她,邊走邊向她說。
「阿聖是誰?」念威從剛才就想問了,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
「哎呀,看我,真是胡涂!我說的是遠軒少爺,從小我就習慣叫他阿聖,有時候會改不過來。」她突然沉默下來,嘆了口氣才又說︰「其實阿聖是我兒子的名字,小時候生病死了。如果他還活著,現在也像少爺這麼大了。」
念威听她一說,心里也跟著難過起來,但是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的話,因為不管說什麼,都無法喚回已經失去的。
林嬤察覺自己的感傷影響到念威的情緒,讓她也跟著心情低落下來,趕緊又拾起笑容,說道︰「雖然我失去兒子,不過我還有少爺。阿聖死後,他對我說,以後你就叫我阿聖,我來當你兒子。從那時候起,我才不再那麼難過。」
林嬤的語氣里,充滿了驕傲,念威可以輕易看出,陸遠軒對林嬤來說,是多麼重要的存在。
為此,念威感到欣喜,同時心里稍微安定了些。陸遠軒畢竟不是冷漠無情的人,那個她一見鐘情的陸遠軒還是存在的。
林嬤拉她走進客廳,「少爺還在游泳,你先在這里坐一下,我去請他來。」
她走開後,念威這才意識到,他們就要見面了。這是他們認識彼此後,第一次面對面。
她沒來由地感到緊張,一顆心不听話地猛跳。
她以為自己已經有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原來還是不夠。好想逃離這里!離開,就不會見到他了,對,她可以離開——
一道令人屏息的目光由後直射過來,念威頓時全身僵硬,欲轉身逃開的腳再也動不了。來不及了,他就站在她身後,等著她回頭和他打招呼,她知道,雖然她背後沒有多一雙眼楮,但她就是能夠清楚地感覺到他的出現。
她強壓下升上心頭的恐慌,握著拳頭,深深吸了口氣。
當她轉身面對他時,唇邊帶著抹禮貌的微笑,等待他先開口。
陸遠軒穿著白色休閑服,表情還是一貫的冷漠。
他毫不客氣地打量她,她身上穿著不合身的黑色長裙套裝,臉上戴了一副不搭調的眼鏡,頭發一絲不苟地在腦後梳成一個髻,腳上踩著一雙……平底學生鞋!
這些還不算什麼,最怪異的是她那一張臉,像是想掩蓋臉上的瑕疵,涂上一層厚厚的咖啡色粉底。全身上下唯一可看之處只有她的唇,那兩片鮮紅欲滴、形狀優美的唇瓣,是他找得到可以欣賞的地方。
「你是誰?」陸遠軒皺起眉頭。這女子真是她的女兒?
她相信即使他對于自己眼見的感到驚訝,他也掩飾得很好。念威再一次壓下內心的緊張,盡量拿出冷靜平板的聲音應對。
「我是菁的臨時托兒所的保母沈念威。請問,你是雇用我的陸先生嗎?」
「你真的是沈念威?」他犀利的眼楮一直審視著她。
「我是。陸先生要看我的證明文件嗎?」念威筆直地回視他的視線。
陸遠軒挑高一道眉毛。沒有幾個女人在他的注視之下還能夠如此冷靜對答,甚至還大膽地回視他。這個女人就像她的外表一樣「不平凡」。他的內心被激起了挖掘她的興致。或許,在這個復仇計劃里,他可以享受到意想不到的樂趣。他的唇角微微上揚。
念威的心跳漏了一拍,雙頰燥熱。她沒有想到能夠看到他的笑容,但是……
「你笑什麼?」無緣無故的笑,一定有問題,她得小心提防。
他沒有回答,繞過她在單人沙發里坐下,才邀請她,「請坐。」
念威猶豫了一下,選擇一個離他最遠的位子。
陸遠軒看著她避他如毒蛇猛獸的動作,不禁調侃她道︰「我沒有狂犬病,也不會突然跳起來咬你一口,沈小姐大可安心地坐穩。」
念威羞紅了臉,「我不懂陸先生的意思,請不要以小人之心揣測別人的心思。」
「沈小姐,小人應該是女人的代名詞吧?孔子不是把女人和小人並排在一起說了一句話︰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陸遠軒不疾不徐地咧嘴道。
念威瞪直了眼楮。這是有史以來她所听過最荒誕不經的謬論。
幸好孔子早已入土為安,否則听到他這番將引來女人公憤的話,不「嚇死」才怪。
「舅,你在哪里?」夏宇柔著惺忪的眼楮,一副飽睡未醒的模樣,由樓梯轉角處走下來。
「夏宇,舅在這里,快下來。」陸遠軒听到他的聲音,站在樓梯口等他。
夏宇在階梯上伸出手要他抱,陸遠軒輕松地抱起他。
「小懶蟲,快中午了,你知道嗎?」陸遠軒的溫柔也只有在這時候才看得見。
夏宇兩只白胖的小手圈上他的頭頸,在他臉頰親了一個嘖嘖有聲的吻,然後以他認為十分嚴肅的口吻說︰「舅,我作了一個夢,你知道我夢見什麼嗎?」
「你夢見什麼?」陸遠軒拿出好奇的表情問。
「嗯……我啊,夢見我當了舅舅的花童,舅舅要結婚了。」夏宇得意地說。他看過父母的結婚錄像帶,里頭有幾位好可愛的花童,他告訴媽媽,他也要當他們的花童,可是媽媽說,她和爸爸不考慮再結一次婚,所以他便沒有機會了,不過媽媽還說,他可以當舅舅和叔叔的花童,只要他們快點結婚。可是每次他同舅舅和叔叔說,他們都叫他「慢慢等」,究竟要等到什麼時候,他也不曉得。
陸遠軒蹙起眉頭,顯然對這個話題一點也不感興趣。
夏宇也跟著皺眉,然後又說︰「可是舅舅,我一直看不清楚新娘子的臉,雖然我很努力地想看清楚。對了,舅,你很不高興哦。」夏宇最後用指控的語氣說道。
「我不高興?」
「嗯,你繃著臉,很生氣的樣子,而且都沒有開口說話。媽媽說結婚是喜事,大家都會很快樂、開心地笑,為什麼舅你就不一樣?」夏宇顯然把夢與現實混淆在一塊了,用著指責的語氣小大人似地朝陸遠軒問道。
念威在一旁听得笑出聲來。看見陸遠軒一臉快拿夏宇沒轍的神情,實在很難將現在的他和平常她「觀看」到的他聯想在一塊。
「你是誰?」夏宇聞聲轉過頭來看她。
念威起身走到陸遠軒身側,「嗨,夏宇,我是你的威阿姨,你忘了嗎?」她親切地和夏宇打招呼。
「威阿姨?」夏宇的神情看似困惑。聲音的確是威阿姨的,但長相……好象有一點點像,但又完全不一樣,他的威阿姨漂亮多了。
念威這時候才想起來,夏宇沒有看過她的偽裝。幸好,她知道怎麼讓他認出她。
「嗯……上一次威阿姨的‘鐘樓怪人’講到哪里了,夏宇還記得嗎?」
「嗯,我記得。」夏宇馬上點頭。
「那麼,晚上威阿姨把它說完好嗎?」念威微笑地問。
「好啊,阿姨不能騙我哦。」夏宇猛點頭,神情很是興奮。
「咦?你們怎麼都站著。」林嬤端出水果來。「快過來吃些水果。沈小姐,這些水果都是我家自己種的,很甜,你吃吃看就知道了。」
「林女乃女乃,我也要吃,舅,快放我下來。」夏宇看到他最喜歡的梨子,馬上嚷嚷道。
陸遠軒放下他,他立刻就跑過去了。
陸遠軒轉頭對念威說︰「附近一帶的果園都是他們林家的,所以我可以吃到最好的水果,又不用付帳。你既然來到這里,就別客氣,盡量多吃些,反正不用錢。」
念威愣住,不知道是因為他的話、還是他親切的語氣,教她一時忘了反應。
「沈小姐,你別听少爺胡說,快過來吃。」林嬤招手道。「夏宇,知道現在幾點了嗎?羞羞臉哦,竟然賴床。」
夏宇不服氣地嘟著嘴,「我本來不會賴床的,都是因為我作了一個夢,才會起不來。」
「哦……你作了什麼夢?」林嬤笑著問。
陸遠軒在心里暗叫一聲,慘!
「我夢見——」在他來得及說出口之前,陸遠軒已經捂住他的嘴。
若是讓夏宇提到結婚兩字,少不了又得听上半天的叨念。林嬤那千篇一律的催婚詞,如今他都可以倒背如流了。林嬤狐疑地看著陸遠軒,干脆從他手中抱過夏宇,問道︰「夏宇,告訴林女乃女乃,你作了什麼夢?」
夏宇才張口,正要坐到沙發的念威突然往前倒下。陸遠軒及時伸手接住了她。
「沈念威?」
「哎呀,怎麼了?沈小姐怎麼了?」林嬤緊張地問。
「威阿姨,你怎麼了?」夏宇也跑過來圍在她身邊。
「突然感到暈眩,可能是天氣熱的關系,休息一下就沒事了。」念威不好意思地推開陸遠軒的手。
「你確定?」陸遠軒-起眼楮,懷疑地問。
念威點點頭,避開他的視線。事實上她很明白是因為這幾天一直忙著工作,少睡少吃,再加上精神緊張的關系才會如此。
林嬤看著他們倆,眸底亮起光芒,突然說道︰「少爺,你抱沈小姐到房里休息,一會兒我再拿些冷飲上去。」
「不,不用了。我自己走就行了。」念威羞赧極了,連忙推辭。
陸遠軒深深地看著她,嘴角泛起一絲無形的笑意,然後在念威措手不及之下,一把將她抱起。
念威嚇了一跳,差一點驚叫出聲,本想請他放她下來,但礙于林嬤和夏宇在一旁看著,她又不好開口。
陸遠軒抱著她往樓上走。
林嬤這才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念威覺得自己雙頰熱得發燙。她相信自己的臉此刻一定紅得像熟透的西紅柿,這時候她不禁要感謝佳嵐為她撲了將近十層厚的深色粉底,否則讓他看見她臉紅的模樣,她可就無地自容了。
陸遠軒剛抱起她時,眼底掠過一絲驚詫,她的身材比他想象的要好上很多,體重也輕得出乎他預料。如此近距離的接觸,他很快就識破了她的刻意偽裝。
為什麼一個美麗的女人——他相信她應該是美麗的,起碼在卸下妝後,會比現在好看——要做這樣的偽裝?陸遠軒微微皺眉。難不成她也跟她母親一樣,喜歡以玩弄人為樂?
「你可以放我下來了。」察覺他的神情愈來愈陰霾,念威在樓梯轉角處不安地說。
陸遠軒俯首看著她,「你在托兒所待多久了?」
「三年,家母開業的第一天我就開始幫忙了。請你放我下來。」念威微推著他的胸膛。
「原來你是老板娘的女兒,失敬。」他調侃道,抱著她轉向左邊的走道。
他明知道她是誰,卻故意跟她演戲,不知道他心裹在想什麼?念威好生納悶。
「家母未結婚前是位紅模特兒。」念威決定順著他,陪他演戲。
「听你的口氣似乎很崇拜你母親?」
「沒有錯,我崇拜她。」念威直視著他道。
陸遠軒的神情頓時轉為嚴肅。他沒有再開口。
念威明白,此刻他心中一定非常不悅。他視為敵人的人,她卻當成崇拜的對象。
「請你放我下來好嗎?我沒事了。」讓他抱著,她覺得自己在他面前變得好懦弱。
陸遠軒停下來,瞥她一眼,然後做了一個欲-她下來的假動作。念威嚇得趕緊抱住他的頸項。
她驚甫未定,陸遠軒已經得意地低笑起來。
「沈小姐摟得這麼緊,我要如何放你下來呢?」他故意調侃她。
「你……請你別捉弄我。」念威縮回手,氣惱地說。
陸遠軒並不否認,他揚聲一笑,扭開走道盡頭最後一間房的門把,腳踢開門,抱著她走進去。
「這是你的房間,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直接告訴我。」陸遠軒把她放在起居室的沙發里躺著。
「謝謝你,我很滿意。」念威看都沒看。她忙著坐起身,拉好裙擺。在他面前,她一直很不自在,再加上這樣尷尬的場面,她已經羞窘得無地自容,只要他快點出去,給她一個私人空間,她就很感謝他了。
陸遠軒看穿她的心思,于是簡單地交代︰「需要什麼就告訴我,不必客氣。好好休息,我出去了。」
他關上門後,念威才重新恢復正常呼吸。她慢慢抬起眼楮環視房問,表情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瞠目結舌。
她起身打開所有的門。光是一間浴室就比她家客廳還大,更別提還有起居室、書房、寢室、更衣室等等。這里的家具、室內設計看得出來是出于名廠、名家之手,而且充滿柔和的女性氣息,就像是因為她的到來,專門請人為她設計的一樣。
陸遠軒到底在想什麼?她只是來當保母,並不是來度假的,他給她一間總統級的套房是什麼意思?
難道……這是他復仇行動的第一步?他以為一間豪華套房就可以買去她的心?
念威可以諒解他在尚未謀面之前就把她看成是愛慕虛榮的女人,但是,她心里強烈的自尊卻不允許他的輕視、污蔑。
這個房間,她住不下去。
她轉身出去,在走道上,陸遠軒正好由隔壁的房間出來,和她踫個正著。
「沈小姐,你怎麼不休息?」他輕按住她的肩膀。
「我有事情找你。」念威仰頭看著他。
「什麼事?」
「我……」她轉頭瞥一眼他剛才出來的地方,然後指著門問︰「這是你的房間?」
「沒錯。沈小姐有興趣?」陸遠軒也朝他的房間瞧一眼,然後故意以曖昧不明的語句問她。
「謝謝,我沒有興趣。」她明白的表示對他的房間或人,都沒興趣,而沒有故意裝作听不懂。
陸遠軒挑高眉。她和剛才不一樣,他可以輕易地察覺她心里正壓抑著怒氣……或者不滿?
「沈小姐剛才說找我有事?」他好奇她為什麼事找他。
念威低下頭,不想把心底的情緒宣泄出來讓他看見,她雖然生氣他誤解他,卻不怪他。
「我想換一間房。」她輕聲但堅決地說。
「為什麼?你不滿意?」陸遠軒眸底閃過一絲詫異。給她住的房間是他特別請人重新布置的,時間上雖然趕了些,但整個房間的家具、擺設還是非常完美,他以為她會喜歡。這是他展開計劃的第一步。
「我是否滿意並不重要。陸先生,我來這里是工作,不是度假。」
「這跟你住的房間有關系?」陸遠軒似乎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我不需要用到這麼大的空間,請你給我一間小的寢室就可以了。」
陸遠軒糾結著眉心,-細眼眸審視她。她戴著深色鏡片的眼鏡,涂著一層厚厚的粉底,就像一張面具,他看不出來她心裹在想什麼。
「陸先生,請你給我一間小的寢室。」因為他遲遲不說話,所以念威又說了一遍。
「這是命令?」她的反應完全在他的預料之外。就他的眾多女友而言,相信沒有人會拒絕他特意準備的豪華房間,她的與眾不同令他側目,也同時對她戒備、設防。
「我說了,請。」念威耐心地強調她說了請字。
「的確是個禮貌的命令。」陸遠軒嘲諷地彎起唇角。
「不是命令,我沒有這個權力,只是希望你給我選擇的自由。」念威已經察覺他有意刁難,故意找她語病。
「你已經做了選擇。」陸遠軒輕聲地道。
念威不懂他說這句話的意思,迷惘地看著他。
「你接受我的雇用,不就是你的選擇?」陸遠軒不疾不徐地指出。
「你……是想以雇主的身分告訴我,我既然來到這里,就已經沒有選擇的自由?」
如果這是他的意思,那麼他的霸氣,會教她生氣。
「你要這麼說也可以。不過,我會選擇另外一種比較溫和的說法。」
「什麼說法?」念威緊繃著臉,無法忍受他此時的傲慢自大。
「請尊重老板為你做的安排,不過是一個暫住的地方,你覺得有必要為了它而爭執嗎?」
他的口氣,活像她是個沒事找事、愛鬧情緒的無聊女人,這令念威非常惱怒。她緊握的拳頭微微顫抖,好半晌說不出一句話,最後,她終于在心底嘆了口氣。
「是我太小題大作了。抱歉,陸先生,打擾你了。」她真的拿他沒轍,她的個性做不來和人爭吵的事,而且她也已經累得不想和他說話。
她匆匆說完,轉身欲回房。
「慢著,念威。」陸遠軒忽然拉住她的手。
念威頓時感到有一股電流通過,全身一僵,她害羞地怞回手放到身後,低下頭急急忙忙地開口︰「陸先生,有什麼事?」
她羞澀的舉止,令陸遠軒莫名地遲疑了一下,心底似乎有什麼被牽動了,疑惑地注視她好半晌。
「念威……你不介意我直接喚你的名字吧?」
念威搖搖頭。
「很好,我希望你也直接叫我的名字,不要再喊我陸先生。」他凝視低垂著頭的她,開始對自己感到不解,他究竟想從她身上尋找什麼?
念威猶豫了一下,才點點頭表示同意。
「如果陸……呃,你沒有別的事,我要回房了。」
陸遠軒又看著她好半晌,才終于說︰「你好好休息。」
「謝謝。」念威很快地轉身關起房門。
她靠在門板上,緩緩地抬起頭。他發現了嗎?她好不容易才藏起對他的愛慕,卻在他抓住她的手的-那表現出來。很明顯嗎?他會知道嗎?
念威靠著門板慢慢滑下來坐在地上。如果他發現了,她會羞愧得無地自容。
★★★
「……然後從那天起,加西莫多就從聖母院消失了,再也沒有人見過他;而愛斯梅哈爾達的尸體,被埋葬在專門埋葬死囚的蒙特佛貢墓地。在這個故事發生後約一年,當地的官員到墓場來,在很多的白骨里,發現了兩具緊抱在一起的尸骨,一具是男的,另一具是女的。那具男的有一條彎曲的脊骨,頭蓋骨很大,一只腿比另一只短很多。他的頭骨沒有碎,可見他並不是被絞死的……後來官員想把那兩具尸骨分開,想不到它們卻忽然粉碎,風化了。」念威停頓了一下,「這就是法國十九世紀的著名小說家雨果的著作‘鐘樓怪人’。好了,故事說完了,夏宇,時間不早了,你該睡了哦。」
念威為他拉好被子,在他的頰上溫柔地親了一下。
夏宇不想睡,他還有疑問。「那具男的尸骨是加西莫多嗎?他是怎麼死的?他為什麼會死?」
陸遠軒就站在門外,本來已經要進去和夏宇道晚安,听到他的疑問,又止步,想听听念威怎麼回答他。而且,他似乎又被她的聲音吸引了。她和夏宇說話時的聲音既柔又美,還有一股很自然的輕松感,那是和他說話時所沒有的。不知怎麼,他突然有一點嫉妒夏宇。
念威假裝思慮,「我想,他應該是加西莫多,而那具女尸則是愛斯梅哈爾達。加西莫多可能是在愛斯梅哈爾達死後,抱著她的尸體殉身死去。」她以嚴肅的口吻說。
夏宇輕扯著眉頭,「我不喜歡這個故事。」
「哦?為什麼呢?」念威問他,在跟他說這個故事之前,她已經猜到他會這麼說。
「他們都死了,好可憐。」夏宇嘟起嘴。
念威點點頭,「每個人都喜歡故事的最後有個完美的結局,我明白你的想法。」
「威阿姨,那你為什麼還要說這個故事?」夏宇疑惑地問。
「夏宇,你不覺得它很感人嗎?」念威反問他。
夏宇想了想,雖然他不喜歡結局,但這則故事的確很令他感動,所以,他點點頭承認。
念威微微一笑,「愛斯梅哈爾達的確死得很可憐,但是她在死前和她的親生母親相認了。加西莫多則因為認識了天使般的愛斯梅哈爾達,為她的仁慈心腸所感動而深深被她吸引,所以才會抱著她的尸體死去。能夠抱著自己最愛的人而死,我相信加西莫多應該是幸福的。」
「那愛斯梅哈爾達呢?她也幸福嗎?」夏宇問。
「有加西莫多用最單純的心愛著她,陪著她死,我想她如果知道了,一定也會很感動,覺得自己很幸福。」念威很認真地對夏宇說,並沒有因為他年紀還小而敷衍他。
夏宇似乎比較能夠接受這個故事了,他露出笑容,對念威說︰「威阿姨,我想,我會喜歡它了。不過,我還是覺得它有一點點悲哀就是了。」
念威疼愛地撫模他的小臉,「這是正常的情緒反應,威阿姨的感覺跟你一樣。好了,夏宇,你真的該睡覺了。」
「夏宇,你還沒睡嗎?不乖哦。」陸遠軒這時候才走進來。
「舅,威阿姨剛給我說完故事。」夏宇得意地說,伸出兩只小手。
陸遠軒給了他一個擁抱,然後在他頰上吻了一記,拍拍他的小臉,「听完故事,該睡覺。」
念威站到一旁,有點詫異。他站在門外多久了?還是正巧進來?為什麼她沒有听到一點聲音?
「舅,晚安。威阿姨,晚安。」夏宇合上眼皮,然後在他們也跟他道完晚安,走出房之前,又突然張開一只眼楮,「威阿姨,你明天還要給我說故事哦。」
「好,你快睡吧。阿姨陪你睡著再走。」念威突然說道。她像是找到可以不用跟陸遠軒獨處的理由一樣高興。
夏宇的房間在二樓右邊的信道,而她和陸遠軒的房間則在左邊相連,如果同時回房,她勢必得和他走在一起。她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表情面對他,怕自己萬一緊張又讓感情泄了底,而且,她也不想回那個豪華的房間,那會讓她感覺他是故意要侮辱她的人格、諷刺她,她為自己另外找到地方睡覺。
陸遠軒瞥她一眼,「夏宇,舅也陪你。」
「哇,好棒!」夏宇高興地歡呼。
念威明顯地僵硬了一下。他是故意的,但她卻不能說什麼。
直到夏宇睡著、開始打呼後,念威再也沒有理由待下去。
陸遠軒一直坐在一旁毫不避忌地盯著她看,也不怕她知道。
甚至,她懷疑他希望她知道。但是念威故意裝作沒有看見。為什麼他不快點走?
「念威,夏宇已經睡了。我們走吧。」
他的語氣很明白地表示他在等她。念威氣餒地想道。
她很無奈又不情願地走出夏宇的房間,然後以很快的步伐回房。最好是他跟上時,她已經走進房間並且關上門,這樣就什麼話也不必跟他說,甚至連跟他面對面也不用,多好。
可惜她太異想天開,陸遠軒不但跟上她,還拉住她的手臂。「念威,你瞧多可笑,我居然在想你有意逃避我。當然,這根本不可能,沒有理由,對不對?」他的眸底閃著狡黠的光芒。
「對……當然,你想得太多了。」念威心虛地很快回道,不得已只好慢下步伐。
就像他說的,她沒有理由逃避他。如果她沒有愛上他,應該是沒有理由的,念威在心里嘆了一口氣。
「我听到你給夏宇說的故事,希望你不介意,我不是有意偷听。」
他果然听到了,念威羞憤得恨不能馬上逃開。如果只是說了故事還好,但後面她還加了個人的見解呀,她當時只想跟夏宇分享,他怎麼可以听?
「你只是沒有出聲音,也不是有意听,我怎麼會介意?」念威悶悶地嘲諷道。
陸遠軒勾起唇角,刻意忽略她的嘲諷,「你對夏宇說得很好。」
念威楞了一下。她以為她應該听到他的嘲笑,結果沒有。
「謝謝。」她生硬地說。
「別客氣。不過有一點你忘了跟夏宇說。」陸遠軒在他的房門前停下來。
「哦?」念威也跟著停住。
「那位養育加西莫多、對名利充滿野心的神父,最後終于自食惡果,被加西莫多推下塔頂摔死,這叫惡有惡報,也是這個故事精彩的一部分,值得引人深省。」陸遠軒略帶著戲謔的語調,盯著她道。
念威隨即明白他的意思,她按捺下心底想反駁他的沖動,牽動唇角。
「你說得對,那位神父的確死有余辜,如果他早一點悔改,為自己做錯的事懺悔,我相信加西莫多就會原諒他了。」
陸遠軒頓時以深沉的表情審視她,看見她一臉笑容地回望他,不禁皺著眉頭別開臉。
「如果懺悔就可以獲得諒解,那警察還有飯吃嗎?殺人犯都跑出來自首了。」他冷冷地說完,砰地甩上門。
念威的神情一僵,笑容在嘴邊凍結。她想不到,他對她母親的仇恨真的如此之深,當初她母親說的並沒有夸張。
她的心情突然好沉重,深深嘆了口氣,又往回走。
夏宇睡房的隔壁有一間小小的寢室,听說是專門為保母準備的休息室。有一張床,一座梳妝台;夠她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