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兩天就是農歷新年了,秦世帆已經開始放年假。
今天一早上官晴帶著玉海柔上街購物,而秦世帆因為昨夜值班的關系,睡到下午兩點多才被訪客吵醒。
「施嬸,你告訴他我不在,把他趕出去。」秦世帆窩在棉被里咕噥。
「少爺,這樣不好吧?」管家為難地道。
「你這算是待客之道嗎?」訪客不請自來了。
秦世帆沉默了半晌才掀動眼皮,「施嬸,你先出去吧。」
「是。」
管家出去後,秦世帆不甘願地鑽出棉被。
「你不是打算‘明年’才來嗎?」他低啞的語調充滿譏誚。
「我听說了。」King答非所問,大刺刺地在沙發上坐下來。
「什麼?」秦世帆起身套上毛衣,用手隨意爬梳齊肩的頭發,再用橡皮圈束在腦後。
「你把我的員工都轟走了。」King饒富興味地斜睨他。
「應該的。」秦世帆的反應平淡,不意外他是為了這件事提早飛來台灣。這家伙一向不按牌理出牌,尤其好奇細胞特別旺盛。
「這好像和我們當初的計劃不合吧?」King蹺起二郎腿。
「是啊,我改變主意了。」秦世帆毫不隱瞞地回答。
「哦,听說她是個大美人。」King瞅住他,眸底閃爍著光彩。
「還好。」
還好?口氣擺明了是在打發他嘛,這就更引起他的興趣了。
「听說你搬回家來住了?我倒想見見這位‘還好’的美人。」King揚起嘴角揶揄他。
「關你什麼事?」這家伙居然特地由美國飛來台灣嘲笑他!秦世帆現在最不想見的人就是他。
其實說起來要怪自己,在還沒見到海柔以前,根本不應該在他面前夸下海口,說自己不會愛上「送上門來的女人」。
「Ellis,你該不會屈服于伯母的威壓,真打算定下來了吧?」King故意擺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調侃他。
「是又如何?」秦世帆潮諷地揚起嘴角。
「不會吧?你不是認為愛上她會降低自己的格調?我記得你說喜歡她是低級玩笑。」他眸底閃著戲謔的光彩。
King果然是專程搭飛機來糗他的。秦世帆白了他一記。
「我收回那些話,可以吧。」他低罵了一句︰「交友不慎!」
King很大方的點點頭,笑嘻嘻地盯著他。
「什麼時候結婚?」他的眼神幾乎是憐憫的。對他來說結婚比被判死刑還悲哀。
「還不到時候。」秦世帆皺起眉頭。
瞧好友懊惱的表情,King好奇地揚眉。
「還有什麼問題嗎?」為人解決問題他最熱心了。
「她太听話了。」秦世帆低喃。
「你說什麼?」King隱約听到,卻不確定自己是否听錯了。太听話?這不是更好嗎,怎麼會是問題?
秦世帆睇他一眼。
「沒什麼。」他並不打算把自己的問題交給他。
King沒有追問,這是朋友之間的默契,知道問了也是白問。
「對了,上次我們的談話……」他突然打住了。
「怎麼了?」秦世帆狐疑地睇向他。
「最近記性差,我忘記要說什麼了。」King一語帶過,決定暫時把這件事保留起來。
「該看醫生了。」
「我這不是來‘看醫生’了嗎?」他揚起嘴角。
「整型醫生是不管老年痴呆癥的,你不知道嗎?」秦世帆想到他是被人從棉被里挖起來的,心情就不是很好。
「世帆,我可以進來嗎?」玉海柔在門外輕敲一下,柔聲詢問。
「是誰?」King轉向好友詢問,對這柔美的音色頗感興趣。
「你剛才不是說想見見她嗎?」秦世帆丟給King一個要他收斂的眼神,才過去開門。
玉海柔端著兩杯水果茶和蛋糕站在門口,微笑的說︰「我听施嬸說你有朋友來了,所以給你送點心上來。」
「你們不是上街了?」秦世帆讓她進來。
「人太多,我和晴姨決定提前回來。」她把點心放到茶幾上。
「我來介紹,我的朋友King。玉海柔。」秦世帆注意到King瞪大眼楮直盯著玉海柔,幾乎嚇到她了,他一把將玉海柔攬進懷里,白了King一眼,「把你的口水吞下去!」
「世帆……」玉海柔羞紅了臉,輕輕推開他,然後對King點頭微笑,「你好。」
「你好。海柔,請原諒我的無禮,你實在太美了。」King拉起她的手親吻了一下。
在公司接觸過外國客戶,所以玉海柔並沒有因此而慌張,倒是秦世帆的臉色就難看了,因為King一直拉著玉海柔的手沒有要放開的意思。
他毫不客氣地把玉海柔拉到身後。
「Ellis,你這是什麼態度?」King馬上提出抗議。
「只是讓你記住這里是台灣。」秦世帆若無其事地挽著玉海柔的手臂。
King瞅他一眼,嘴角揚起促狹的笑意對玉海柔道︰「下次你到美國來,我一定好好招待你。」
秦世帆偏頭告誡玉海柔︰「別當真,這是社交辭令,他對每一個女人都說過同樣的話,包括我媽。」
「原來如此。」玉海柔一直覺得這個「世界」的人說話好難懂,他們好像用了很多技巧,比如玩笑、社交辭令、客套話,這些都是不能當真的。
過去和父母的生活,從來只說「真話」,當時她還不知道有所謂不能當真的話。
King沒有遺漏她恍然大悟的表情,就好像學習中的求知者一樣,她似乎把秦世帆奉為老師,吸收他說的每一句話,而且毫不懷疑。這讓他覺得有趣,她的單純實在少見,他實在不明白秦世帆這家伙還有什麼不滿意。
「海柔,你們只是訂婚而已,我應該還有機會,不知道你是不是肯給我追求你的機會?」他的眸底閃著促狹的光芒。
玉海柔听不出來他是在捉弄自己。
「對不起,我跟世帆雖然只是訂婚,不過……這是兩家長輩訂下的婚約,而且是先父的遺言,我……我是必須嫁給世帆的。」她羞赧地低下頭。
秦世帆眸底掠過一道陰霾。King睇兩人一眼,隨即明白他們的問題出在哪里了。
怪不得有人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這個局外人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真應該把秦世帆這家伙的眼球摘下來洗干淨,他居然看不出來玉海柔對他的痴情,還認為人家「太听話」才準備嫁給他!不過……這就太好玩了,呵呵!
「海柔,你喜歡听音樂嗎?」King突然問。
「我喜歡。」她點頭。
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卷錄音帶遞給她。「那麼,這就給你當作見面禮好了,里面應該會有你喜歡的聲音。」
「見面禮?可是……我應該送你什麼呢?」玉海柔不敢收下。
「不用了。這不是什麼貴重東西,你不必客氣。」King把錄音帶放到她手上。
「謝謝你。」玉海柔順從地收下。
秦世帆瞅住King,眼神里透著若有所思的審視,隱約感覺到他似乎在玩什麼花樣,卻又不能確定。
「看什麼,你也要嗎?」King瞪他一眼,擺明沒他的份。
是他太敏感了嗎?秦世帆思忖著。
*****
「……如果能夠把你安排的男士直接聘請來教她,效果會更好,這樣不僅是近水樓台,也會日久生情。你可以告訴那些男士,就說娶到她可以少奮斗三十年,我想多少有人肯看在錢的份上略做犧牲。這麼一來我就能夠更快的擺月兌她了。」
「你還真是迫不及待,如果她剛好是你喜歡的型,到時候你可別後悔無端跑出一堆情敵來。」
「拜托你有一點格調好嗎?如此低級的玩笑虧你說得出口。」
「對方是你的未婚妻,喜歡上她叫低級?太歹毒了吧。你就這麼篤定不會愛上她?」
「如果你對送上門的女人有興趣,不妨直說,我很樂意把‘我的未婚妻’雙手奉上,外加豐厚的嫁妝。」
「Ellis,你該不會還忘不了舊情人吧?」
「你說語晰?」
「她都已經是別人的老婆了,你還叫得這麼親熱。」
「哼,這時代離婚是很普遍的事,鹿死誰手還不知道。」
「好吧,你繼續努力,我回去為你的未婚妻安排對象了。」
「你才待三天,成嗎?」
「放心吧,我公司里隨便抓都有兩、三百個單身漢,後天我回去前會叫幾個過來。下個月我會再來一趟,到時候再驗收成果吧。」
「好,再聯絡。」
她潮濕的手顫抖著拿下耳機。
那確實是他的聲音。他說她是送上門來的女人,他說急于擺月兌她,他說要用豐厚的嫁妝把她嫁掉……眼淚順著玉海柔的臉頰滑落。
原來世帆這麼急于擺月兌自己。她現在才知道,他只是同情她、可憐她,甚至感謝她救過他的母親,所以才仁慈的沒有要求退婚。
她默默地哭泣,眼淚無聲的滑落浴池。
原來在他的心里已經有個人了,一個已婚女子……他愛那女子那樣深,完全沒有她進駐的空間。
難怪在他們見面的第二天就來了三個年輕人,說是來幫她上課,原來那是他安排的相親。
後來她差點當了莫亦揚的假未婚妻,當時他的反應先是冷淡,後來又反悔了,是他覺得對她有「責任」嗎?不,她不要他的施舍。
怪不得他頻頻延後婚期,遲遲不肯讓兩人的婚約曝光。
原來結婚只是她一相情願罷了。玉海柔痛苦得身體顫抖,她埋入水中低泣。
他這麼急于把她推給別人嗎?她無法制止心底一再涌起的悲痛。
她……成全他吧。
*****
她看著東升的日光漸漸遮去月的光輝,天亮了。
「小姐,你已經起來了呀?」小亞一早進來為玉海柔選衣服,卻看見她只穿著睡袍靜靜地坐在陽台的躺椅上。
玉海柔沒有听見她的話,眼楮直視前方。
小亞走近她,「小姐,你的臉色好蒼白,是不是著涼了?」
玉海柔回過神,搖搖頭。
小亞看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眼眸顯得空洞無神,不禁擔心起來。
「我……我去請少爺來。」她急著走出去。
「小亞,不要!」玉海柔拉住她,「你不要緊張,我沒事。」
小亞經她這一踫更為擔心,「小姐,你的手好冰!」
玉海柔把手怞回來。「可能是在外面待太久了。」
「這里好冷,你又穿得這麼薄,這樣下去會生病的。還是快點進來吧。」
玉海柔抬頭看見小亞一臉憂心,只好頭點。
「我知道了。」她由躺椅起身,眼前卻突然轉為黑暗,只覺得天旋地轉……
「小姐!」小亞錯愕又驚慌地扶住暈倒的玉海柔,連忙把她扶進房間,「夫人,少爺,快來人呀--」
小亞的驚驚叫首先吵醒了就在隔壁的秦世帆,沒多久上官晴也過來了。
上官晴伸手一探,大為焦急。「她的額頭好燙啊,怎麼會突然暈倒了呢?」
「我剛才進來的時候,小姐只穿著睡袍在陽台吹風,也不知道在那里待多久了。」小姐一定是這樣才生病的。
「世帆,海柔到底怎麼樣了?」她心急地追問兒子。
秦世帆正在給她打針。「她發燒,幸好只是感冒。」
「那我就放心了。」上官晴松口氣。
玉海柔緩緩睜開眼楮。
「海柔,你醒了,太好了!」
「晴姨……我剛才.....」她剛才只覺得眼前一暗,後來就什麼也不記得了,直到感覺手臂有一點刺痛才恢復意識。
上官晴握住她的手。「是小亞通知我們你昏過去了,我們才知道你生病了。不過不要緊,只是感冒。」
「你在陽台坐多久了?」秦世帆語氣里有一絲的心疼與責備。
玉海柔瞥他一眼隨即垂下視線。「對不起,一早就讓你們擔心了。」她很內疚。她不是故意的,只是昨夜睡不著,記得只到陽台坐了一會兒,不知不覺天就亮了。
「海柔,外頭冷,你以後一早起來要多加件衣服,知道嗎?」上官晴吩咐她。
「是的,晴姨。」她听話地答應。
「媽,我來照顧海柔,你再去睡吧。」秦世帆知道母親昨晚趕了幾場宴會,很晚才回來。
「好吧。海柔,我去補個眠再過來看你,你好好休息,想吃什麼就吩咐小亞去叫人弄,知道嗎?」上官晴邊打呵欠邊說。
「對不起,晴姨,給您添了麻煩。」一大早吵醒人家,她實在很過意不去。
「傻孩子,自己人說什麼客套話。」上官晴輕責後才回房。
自己人?她多希望是。
「小亞,吩咐鄭叔煮一點稀飯上來。」
「不用了,我不想吃。」玉海柔搖頭。
「小亞,快去。」秦世帆沒有把她的意願考慮在內。
「是,少爺。」這時候她當然是听少爺的。
「小亞--」她不希望小亞離開,她還不知道怎麼和他獨處。
「海柔。」秦世帆覺得她從昨晚開始就一直在避開他,卻不知道為什麼。
「我……我沒有胃口,不想吃。」她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了,他的關心只會讓她覺得是同情,她不要施舍。玉海柔別開臉。
秦世帆眯起黑眸凝睇她。「海柔,你有什麼事瞞著我?」她不開心,蒼白的臉色顯得憂郁,他看得出來。
她搖頭。她不會說謊也不想說,希望他趕快走,別理她。
秦世帆在床沿坐下來。他的手輕柔地撫模她白晰而絕麗的容顏,然後擱在她削尖的下巴,把她的視線轉向他。
「告訴我,為什麼悶悶不樂?」他瞅住她。
在他的逼迫下,她不得不面對他,但她垂下眼瞼,避開他的注視。
「你不要問了好嗎?我並不想說。」她低聲乞求他。
「你是不是在外面待了一整個晚上?」他很清楚她的身體狀況。
玉海柔沉默了半晌。
「大概吧。」她也不確定,只記得她看著星空化白,晨光乍現。
秦世帆蹙眉。「為什麼這樣做?」想到她單薄的身子在外面吹了一整夜的冷風,他就生氣。她究竟是在折磨自己還是在折磨他?
為什麼她要這樣做呢?她只記得自己睡不著,走到陽台想看看故鄉的星空,之後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張躺椅上,腦海浮起她和他曾經在這里談笑過.....
她搖頭。她不是想回憶他們過去的快樂,只是--
「我只是想看星星。」真的,她真的只是在看星星。
「海柔,我不希望你有事瞞著我。」她郁郁寡歡的模樣惹得他心疼。
「你不要問了,我不想說話。」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他一再的關懷讓她覺得自己好可憐。
她沒有看見秦世帆的深情凝睇,他俯身輕觸她的額頭,吻她還發燙的臉頰,踫觸她的唇瓣--
「不要!」她轉頭避開了。
「海柔?」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我……我不想你也感冒。」她不希望將病毒傳染給他。
秦世帆釋懷,嘴角揚起笑意。「我本來想趁著年假到你一直念念不忘的家鄉去看一看,可惜大年初一你就生病了。」他本來打算給她一個驚喜,所以沒有事先告訴她。
玉海柔訝異地轉過來注視他。「你想帶我回家鄉?」
「那是本來的計劃,可是現在不行,你生病了,起碼要好好休養兩、三天才準下床。」秦世帆慎重的警告她。
他要帶她回家鄉,他有這份心讓她好感動,雖然已經知道自己不是他的最愛,可是他起碼肯犧牲年假來陪她,不管他是為了恩情或是同情她,這都夠了。
「謝謝你……世帆。」夠了,該換她為他做一些事了。
「為什麼哭了?」秦世帆伸手為她拭去眼淚,「雖然這一次去不成,不過還有下一次啊。下一次我請假陪你,好嗎?」
他溫柔的哄著她,卻讓她流下更多眼淚。他的好,她會永遠記住的。
「世帆……我……我希望你能夠答應我一件事情。」只要記住他的這份溫柔,她的心就不再痛了。
「什麼事?」她的嚴肅讓他覺得狐疑。
這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說出口,可她必須想著他的溫柔、他對自己的好,告訴自己不應該害他有困擾。
「讓我們……解除婚約好嗎?」她鼓起勇氣終于把話說出口了。
說完,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這樣一來,她就可以不用看見他松一口氣的表情了。
她說……解除婚約?秦世帆希望是他听錯了,但她確實是這樣說的!
他驚訝得一時無法接受,他不是一直希望她能有主見嗎?
「為什麼突然提出要……解除婚約?」現在她自己作主了,他的心情反而變得沉重,不應該這樣的。
為什麼?因為她對他沒有感情。她知道她應該這麼對他說,才能夠減輕他的負擔,可是,如此違背心意的話她根本說不出口……但是她必須說!
「我……我……我雖然喜歡你,可是我……我不……不愛你!」她別開臉。她第一次說慌,但只有這麼做對他才是好的,她才不至于內疚。
不愛……他?是嗎?她真的不愛他!她不會說謊,如果他不知道這一點,那麼他或許還有理由懷疑她。
「你剛才一直不肯說的,就是這件事?」
她沒有勇氣看他的表情,他的語調冷淡得教她的心絞痛。
她無聲地緩緩頭點,怕自己一開口會崩潰。
「你想告訴我媽嗎?」他若有所思。
「不可以!」玉海柔搖頭,「還是……先不要讓晴姨知道。」
晴姨一定不會同意他們解除婚約,晴姨知道她是愛世帆的。晴姨疼她,很可能會以為是世帆要她這麼做,因為一直以來都是世帆在拖延婚期,晴姨說不定反而因此逼他們結婚,到時她怎麼解釋都沒有用的,除非.....她「變心」!
「好,一切依你。」
為什麼他的口氣這樣冷,他不是應該高興嗎?玉海柔覺得狐疑。
「世帆……」
「小姐,我給你送稀飯來了。」小亞急忙的跑進來。
「你慢慢吃,我去洗臉。」秦世帆丟下話就走了。
如果是過去,他應該會留下來盯著她把一整碗的稀飯吃完;如果是過去,他會……不過現在他已經不再管她了,以後也是。
「小姐,你是不是很不舒服?為什麼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