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多來,雖然由白無辰接管白鳳集團,但是他從來不出席任何公開場合,重要會議也以視訊方式見與會主管,而他只透過聲音主導會議。
即使是到現在,白鳳家族的成員要見他,也得透過江京鴻的安排,同樣以視訊方式,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也許是他對這一切都感到不耐煩的聲音,反而相對嚴肅且嚴厲,再者,他總是能果斷精準的裁決大小事務,所以一開始就算有許多不服氣的聲音出來,現在也都平息了。
到如今,對他這種幕後處理事情的方式嚴重抗議的只剩下一人。
他,負責當中間人,還得代替主子出席所有必要的應酬,原以為卸下代理人的職務,可以多一點約會時間,結果這個副總裁的職務,並沒有清閑多少。
每天,公事談完,他就忍不住要抱怨幾句了。
「主子,白鳳集團是你的,你遲早都得出來面對眾人,實在——」江京鴻突然停住,發現白無辰一雙眼楮始終盯著窗外,壓根沒在听他說話。
二樓書房這位置,剛好可以看到門口出入的人。江京鴻走過去瞧了一下,只看見女佣和園丁在庭院聊天,最多就幾只小鳥飛過。
他近看主子臉上那表情,像是在等著某個不守時的人,臉色愈來愈難看……私人小島上有客人要來嗎?他怎麼沒听說。
叩、叩!
白無辰忽然回頭,差點和江京鴻撞上,他惱火地瞪著他,「發什麼呆!」
「啊……沒、沒事。」江京鴻一臉無辜,到底是誰在發呆啊。
「進來。」白無辰離開窗口。
艾柏管家推門進來,行個禮說道︰「主子,夫人打電話回來——」
「哪一線?」他馬上轉身走回位于。
「主子,夫人只是打電話回來交代,克里斯醫生另外安排了檢查,所以中午趕不回來吃飯了。」
江京鴻站在一旁,看艾柏管家面無表情,慢條斯理的把被打斷的話說完,走到一半突然僵住的白無辰緩緩轉過身來,卻馬上把他嚇一跳。「為什麼沒把電話接過來?」
「夫人知道江先生在,怕耽誤您談公事,所以沒打擾您。」
「那你現在還進來干什麼?」白無辰的臉色已經沉下。江京鴻不小心張大了嘴巴,吃了幾口涼風,才趕緊閉上。「這個時間,我想主子和江先生已經談完公事了。」艾柏管家一板一眼的回答。
「出去!」江京鴻扯起嘴角,不愧是艾柏管家啊。「主子,用餐時間到了。」啊,太好了,那——
「不吃了!」不吃?那他自己去吃。
「江先生呢?」
「呵呵,我——」
「他也不吃,你下去!」
「是,主子。」
不,他要吃啊,他肚子很餓啊。江京鴻苦著一張臉,很哀怨地目送管家把門給關上。
他垮著肩膀,捧著肚子,深深嘆了口氣,才回頭,一不小心就對上了白無辰一雙白眼。
「主子,您放心,克里斯就算再怎麼不甘願,事情都已經演變到這地步了,他絕不會還在這個時候把您和鳳小姐‘一點關系也沒有’的秘密說出來。」他直起身軀,一臉爽朗笑容,盡量不被他發現他為了餓著肚子所做的那一點小小報復。
白無辰只是冷冷瞪著他。
「江京鴻,我要你去查她的身分,經過多久了?」
「這……個……好像……剛剛好滿七個月。」他的目光溜開了。
「憑你的勢力和人脈,你到現在還想跟我說,有關她的一切,你查不出任何蛛絲馬跡來。江京鴻,你說說看,如果你是我,會捺著性子繼續等你露出馬尾巴來呢?還是干脆一翻兩瞪眼,對你來個嚴刑大逼供,看看你真正的主子到底是誰?」時間,走到了一個極限,炎熱的天氣已經快把他逼瘋了。
這個假夫妻的游戲,他已經玩得不耐煩了。
江京鴻好像也沒有太大意外,望著他的表情有些復雜,仿佛在考慮這個抉擇時刻,他是否應該全盤托出。
白無辰眯眼,「你和鳳梅破,果然有關系?」
「不不,我完全不認識她!」光听酸味四溢的口氣,他就頭皮發麻了。這要被誤會了還得了,他是有女朋友的。
「還敢狡辯!」
沒狡辯,他很無辜啊。江京鴻嘆了口氣,只好坦白說︰「前主子過世之後,由律師交給我一封信,遺書上指示我,如果出現一位叫鳳梅破的女子,務必用盡辦法把她留在你身邊,並且保護。所以當時她失憶,你又剛好開了‘丈夫’這玩笑,我就趁機會了。」
白無辰直瞅著他的雙眼。
他也毫不閃躲的直視他,前主子一生未娶,也不曾听說有私生女。我跟在他身邊多年不曾見過鳳小姐。這半年多來我透過各種管道,但似乎有人從中阻撓,所以確實到現在仍無法查出她的真實身分。」
「……所以,你也不確定她的‘病’是真是假?」
「這……克里斯是正直的人,但他似乎對鳳小姐一見鐘情,所以我難免會擔心他失去正常判斷。」
……所以,在他要請醫生過來為她診治時,他才表現得如此振奮,是因為他也想知道個中因由?
「槍擊事件呢?自從那一槍以後就風平浪靜,你似乎也不擔心?」
江京鴻突然一怔,眉頭糾結。
白無辰眯眼瞪視他,「你已經找到犯人了,你卻隱瞞不說?」
「犯人……後來的確找到了,他是由白鳳家成員掩護進來的。」江京鴻提到這件事,就是重重嘆一口氣,連他想提都會感到無力。「他們並非要置你于死地,只是笨……天真的以為只要對你開一槍,你就會嚇破膽,把財產全掏出來分一分了。」
這段時間,白鳳家成員的愚蠢和吵鬧他全領教了,這群人若非思想單純到和笨蛋無異,他老早就一腳踹開了。
「所以,你是為了維護這群人的面子,才選擇隱瞞?」
「不,是他們拜托千萬別讓你知道,擔心你一腳踹開他們,難得你能像前主子一樣為他們排憂解難。」
「這……就只有這種時候肯花腦筋!」白無辰磨著牙。
江京鴻點點頭,深有同感。想他當代理人那一年,最頭痛的不是商場上的爾虞我詐,反而是白鳳家族這群人。他們可以為了一個簡單的郊游地點,從早吵到晚,既然人數眾多,難以決定,那就各自去玩不就得了?偏偏這群人不願意,硬是要一群人綁在一起;出游後,又是吵吵鬧鬧,誰打了誰,誰對誰不規矩,誰吃了誰的零食,連提錯行李也要來理論給他听。
幸虧,他現在算是擺月兌了這群人,哈哈哈——呃,嗚……一不小心擺出太高興的表情。
在白無辰的瞪視下,他趕緊帶開話題,「不過其實我最終還是為了鳳小姐著想,只要犯人一天沒抓到,主子起碼會顧己心鳳小姐的安危,不至于拆穿真相。」
「你現在不是說出來了?」
江京鴻忽然看著他直笑,那笑容是又欣慰又曖昧,「現在,難道主子還舍得‘夫人’離開?怕您還擔心克里斯壞您好事哩——」
在一雙白眼下,那拉長的尾音倏然中斷。是就是,還怕他說哩!明明就是個愛恨分明的人,剛才還為了一通沒親自接到的電話就對管家發脾氣,擺明了放感情愛上人家了,還裝蒜!
「……你主子過世之前住在這座島上?」
「不,他只是偶爾會來這里住。平常都住在城市里。」
「這里如果只是用來度假,為什麼他不肯開放給家族成員使用?他很小氣嗎?」
「是很小氣……不不,前主子一向節省,當時買下這座島,本來是規畫作為觀光用途,房子也都蓋好了,投資了一大筆錢。偏不巧,當年發生大海嘯,這座島一度滅頂,建築物全毀,損失慘重,白鳳集團當時已無資金再投入重建,各銀行擔心海嘯事件重演,不敢投資。听說集團當時還發生了嚴重的財務危機,差點就破產了,幸虧前主子高超的經營手段,才化險為夷。他後來把這座島用私人名義買下,就從此不開放了。」
「那是幾年前的事?」
「我算算……這座島大概封有二十五年了吧。」
二十五年……他母親失蹤二十年,鳳梅破也應該不到二十五歲……以時間計算,封島應該是跟她們沒有關系。
「我本來猜測,她也許一直都住在這座島上。」白無辰看他一眼。
「在這里的全部都是原本就留在島上工作的人,但是沒有人認出鳳小姐來啊。」
這一點,他也試過了。最初他看見有佣人在暗處便故意和鳳梅破親熱,甚至拉著她在島上到處走,但他發現在這座島上工作的人似乎都當他們是一對恩愛夫妻,他感覺不到異狀。
「京鴻,你希望減輕工作量?」
「非常!」開玩笑。
「那你就盡快把梅破的真實身分查出來吧.」
「主子意思是說,等我查出來,你就肯曝光了?」
「希望別讓我等太久。」
「我立刻加派人手追查!」他振奮地說。
白無辰扯起眉頭。他這擺明了是在告訴他,他之前根本都只是敷衍他的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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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島上的夏天就像一座火爐,听說往年不會這樣,只有今年特別熱。
發生了照片事件以後,她後來就把所有的照片都收起來了,再也不曾見她提起這回事。
他知道她默默承受著壓力,認為自己把他忘記已經夠淒慘了,現在又唯獨他照片上的身影都見不到,她像是怕傷了他,索性什麼人都不看了。
那天她哭過以後,突然開始積極上醫院找醫生,一心想治好自己的病,天真的她以為只要她用心去做,總有一天能找回和他共有的記憶,能夠再看見他……
如果她知道她過去的記憶里完全沒有他的存在,他們什麼也不是,只怕他這個「老公」在她心中的地位會立刻淪落為「大騙子」……
說到騙,她——
喀……開門聲。
有人走進房。
「夫人,老爺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噓,別吵到他。」她壓低了聲音,「我看窗簾晚點再換,你先去幫貝媽好了。」
「那夫人,你要不要喝柚子茶?貝媽還烤了布丁蛋糕、杏仁餅干哦。」菲莉小聲的講。
「好,不過流了一身汗,我先洗澡。等一下我自己下去拿,你不用端上來了。」
「夫人,老爺睡在左邊那張長沙發哦,你可別坐上去了,會壓到他的。」
「知道了。」
「那夫人,我先下去了。」菲莉一雙眼楮盯著橫臥沙發的「俊男美景圖」,口水都快滴下來了,其實很舍不得離開。
等到門關上了,腳步聲遠去,白無辰才張開眼楮。
目光,意外的對上了——
她站在那兒,臉上的表情很困惑,呆呆地望著他……這方向。她的焦距穿透了他,只看得到沙發,看不見他。
他扯起眉頭,看她無聲地嘆了口氣,轉身走進臥室里。
他起身。窗外一片美麗的黃昏景致,遠眺海洋……她接近海會莫名的產生暈眩感,後來就不曾靠近沙灘。
幸好這房子剛好在島中央,高度看得見海,卻也是島上距離海最遠的地方。
房內,傳來水聲。
她在洗澡……
這屋子里好似閑人很多,他想起幾天前不小心听到的一串對話!
「夫人,你會不會有哪里不舒服?」一個年紀稍長的聲音。
「不舒服?沒有啊,我很好。」
「這樣啊。是馬路上掃地那個阿娥的女兒叫我問你啦。你也知道她才剛結婚。她說換了兩個牌子的避孕藥吃了都不舒服,她想說夫人吃的避孕藥應該比較好,她自己又不好意思來問,所以托我問你吃哪個牌子的?」
「避……孕藥?」
「是啊。夫人,你怎麼了,突然臉這麼紅?」
「沒……我……沒。」
「夫人,你沒有在避孕嗎?」
「沒……沒有。」
「咦,那是老爺防護措施做得很好?」菲莉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鳳梅破沒了聲音。他可以想象她已經手足無措的模樣。
「怎麼,你們沒避孕啊?」
「貝媽……不談這個了吧?」嬌羞的聲音像極力回避。
「有什麼關系,都是結過婚了。」
「夫人,我好羨慕你哦,老爺這麼帥……啊,是說你也看不見。不過老爺應該對你很溫柔吧?我是說晚上的時候。」
「菲莉,你口水都快流下來了。未婚的到一邊去,少插嘴!夫人,你們有懷孕計劃啊?」
她似乎被拉住了,跑都跑不掉的樣子。
「不要吧,夫人,你還這麼年輕。」
「菲莉,你閉嘴!夫人,你喜歡男孩、女孩?你跟我說,我從食物幫你調。」
這個貝媽是廚房的人?好像還沒見過面。鳳梅破跟這群下人處得倒很好。
「不,我們……」
「夫人,你都已經結婚了,有什麼好害羞的?快跟我說,我還可以告訴你一些閨房——」
「沒!……我……我……不用……不用了。」
「不用?夫妻都用得著的,怎麼不用。」
「我、我們……沒做那種事。」她聲音很輕,輕得他屏息才听得清楚。
「沒做?」
「夫人,你開玩笑吧!老爺性無能?」
他一怔,整個臉拉了下來。
「夫人,你長這麼漂亮,老爺怎麼可能不踫你?」
「啊……難道是跟你身上的傷疤有關系?」
「胡說!老爺如果嫌棄夫人,就不會跟夫人結婚了。」
「可是……」
「你閉嘴!」
「是……是這樣的嗎?不過我看不見他,所以真要怎樣的話……感覺也很奇怪。」
听她的口氣,是反而不希望他們有關系?
「不過老爺看得見你啊,而且老爺是男人,除非他性無能,否則就是在外頭還有女人——」
「菲莉,老爺不是那種人,你會嚇到夫人的。」
「我說實話嘛。」
「胡說!老爺一定只是顧慮夫人的心情。」
「……我的心情?」
「夫人不也說無法接受嗎?那老爺是最親近你的人,怎麼會沒感覺呢?一定是不想勉強你。」
「哇啊!那你們每天睡在一張床上,老爺不難過死了?老爺還真是委屈啊!」
「菲莉!你閉嘴!」
「啊……夫人,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別放在心上。」
「……我沒想過…….好像……我又疏忽了……」
「啊,對了,夫人啊,那個針很危險,你可千萬不要踫啊!」
「哦……好……」
……水聲,停了。
她換了一套簡單的衣服,白色背心、灰色短褲,紅潤的臉兒像一朵迷人的出水芙蓉,潮濕的長發披垂肩膀,走到妝台前。
她望著鏡子里的自己,光果的兩條手臂上有幾條疤痕,每天洗澡都會看到這些疤痕。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看不見人,又忘了過去所有的事,這個世界就好像只有她一人……所以她並不在意。
除非有人出聲說出想法,否則她看不見任何人訝異或介意的目光,她無法知道……別人看她這身傷,是怎樣一種感覺?
鏡中影有兩人,他就站在身後,她卻渾然下覺。她的心事全寫在臉上了,對失憶、對無法看見人而無意中忽略了很多人的心情,自責不已。
……真傻。
他從怞屜里拿出吹風機。
「今天又這麼晚?做了哪些檢查?」他拉著她坐下。
她嚇了一跳,臉上很快擠出笑容來。
「老公,你醒了啊。」她轉過身來,兩手順著他拉她的手勢模索著他的位置,攀上他手臂。
「先把頭發弄干。轉過去。」
她听到吹風機的聲音,回身坐在妝台前,望著鏡中影……頭發隨著熱風的方向飄起,耳邊有吹風機運轉的噪音,鏡子里卻只有她一人。
她的眼楮濕潤的瞪大,仿佛強撐著某種情緒不讓宣泄出來。他無聲地看在眼里眉間折起深紋。
「……梅兒,你愛我嗎?」
「你說過我很愛你啊。」
「現在呢?」
「現在?」她一愣,眼里茫然,不知道怎麼回答——她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