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弦月高高地掛在黑夜,隱隱約約發出淒清的銀光,映照在湖山畔的寂靜湖上。未睡的魚兒跳躍,漾起一圈又一圈向外擴散的漣漪,驚擾了形狀姣好的月,伴隨著湖畔樹椏間浮飛的流螢……
寂靜的夜色、清美的月影,這便是她喜歡這里的原因,她喜歡這里的安靜、這里的景致,最重要的是,這里人煙稀少,那些村夫愚婦平常根本不敢接近這附近,無論是白天還是晚上。
她可以怡然自得的逍遙其間,更能放心的讓娘獨自嬉戲在這兒。
這少人打擾的荒郊漫野是她最安心的住所,但願她能永遠的住在這里而不受打擾。因此,她早早就下了決定,打擾她者,她絕對會對其施加報復,讓打擾者不敢再犯。
這里是她的樂園。
微眯著雙眸,她側躺在屋檐上,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拿起酒葫蘆,輕輕啜了一口,讓溫熱的酒液滑下喉嚨,微微醺然的享受這美麗的夜色。
咦?
眼楮陡然睜開,不平常的氣息飄進了她的鼻端,怪異的腳步聲響進了她豎尖的耳朵。
有人入侵!
「哼!好大的膽子。」她立刻站起身子,快手將系在腰帶上的鬼面戴上,然後身子一躍,輕煙般的消失在高聳的屋檐。
月兒依舊清明,夜風冷冽地吹拂,吹起靈因寺廢墟堆積已久的灰塵,以及散落滿地的枯葉。
一瞬間風沙走葉,呼呼的風聲響亮,像極了人類悲淒的哭嚎,一聲又一聲的讓人心驚膽跳。
「這應該是風聲。」他舉起手,用袖子遮住口鼻,避免風沙進襲,一顆心七上八下的,還真有點悚然的感覺,但是他還是不信邪,「這不過是自然現象,沒什麼好怕的。」他低語的鼓勵自己,再度向前進,撥開高及人頭的蘆葦。
回頭一望,正好看見那些送他到廢寺前的朋友們正化作黑色小點點消失在地平線邊。
「膽小鬼。」他嘲諷一句,也警惕自己不要成了他們的笑柄,讓他們明天早上拿他當笑話傳揚,怎麼也要在今晚抓到那女鬼,揭穿她的真面目。
深深吸一口氣,再度鼓起勇氣往前踏步。
風,突然止了。
滿天的風和枯葉突然下降,如飄雪一般,讓他愣了下。
「小哥?」陰森森、冷戚戚的低啞呼喚,像是從絕深谷底傳出的絕望聲吟。
他的心恍然冰凍,該不會真的是鬼吧?不,不會的,沒有鬼這回事……還沒想清楚,身體已經不由自主的緩緩轉身,然後……他看到了。
落葉繽紛中,站著一個人形的怪物,身穿輕盈的白紗飄飄,映著月光,仿似透明不存在一般,但是她又絕對存在,因為那身體之上有著一張丑陋的臉龐,真如砍柴的阿大說的一樣——丑得不能再丑了,扭曲的五官、綠色的獠牙、紫色的皮膚、紅色的眼楮,加上黑色的嘴唇……
「鬼……鬼……」抖顫的聲音從喉嚨里不由自主的發了出來。
腦子里響著尖銳的警告——真的有鬼,快走,快走,要命就快逃!
另一個沉穩的聲音在喝斥才沒有鬼,這是人裝的,根本不用怕!
「我……是鬼。」
輕輕飄飄的聲音傳進了他的耳朵,讓他全身泛起疙瘩,恍如置身冰窖。
不行,就算她真的是鬼,他也沒力氣走。
湖州第一大膽王——君子詡從此要砸了招牌?
「你不怕我?」她的身形輕飄飄的移近。
他注意到了,她不是用走的,是用飄的,那白色的長裙根本離地三寸多。
咕嚕咕嚕的猛吞口水,這世間沒鬼的信念立刻從他腦海消失不見。
「你真的不怕我?」
他快速搖頭,誠實的話語冒了出來,「我怕死了。」
「那為什麼不逃?」
「因為我……我怕死了。」尤其看到那臉上紅色的眼楮跟黑色的嘴巴正在扭曲變形,顏色還混成一堆時,更是嚇得快心髒麻痹了。
「要不要我幫你?」
「怎……怎麼幫?」他渾身如秋風掃落葉般顫動。
「這樣如何?」女鬼右手舉起,在空中畫了個半弧。
咻!景色霎時全變。
這里不是廢墟,是哪里?
君子詡四處張望了下,發現不遠處的彼方正是那廢墟所在,難道他已經離開那地方?
是那鬼神通廣大,還是他在作夢?
捏了捏臉頰,會痛,咬了下手臂,更痛;拿起地上的大石頭掂了掂,好重。所以,他沒有在作夢,也不是幻覺,他真的離開那廢寺了,那鬼真的好心幫他逃了。
好厲害的鬼,但那鬼呢?在哪里?
他四處張望,到處找不到她的鬼影。
還在那廢寺里嗎?
回憶起剛剛的景象,冷汗猶不自主的涔涔而下……真是恐怖,好在那鬼沒有傷害他,現在他得趕快回去警告眾人再也不要靠近那邊半步,免得被鬼所傷。
身體不由自主的往城里的方向走去,走了三步後,又不禁回頭看向那廢墟——那鬼並沒有傷害他,還幫他逃。
膽子又迅速的大了起來。
「鬼有什麼好怕的?」就算有點神通,難道真可以傷人嗎?若世間真有鬼,鬼界也有鬼界的法規吧?而且那鬼除了臉丑外,個性似乎挺善良,或許他們可以交上朋友,然後可以讓他一窺人死後的世界。這樣他君子詡的招牌不但不會砸,還會更光明正大。
多好的主意呀!
想著想著,他就再往那廢墟走去,這次他可是有了心里準備——真的有鬼。
********
滿天的枯葉降落,披覆在那蘆草堆上熟睡的女孩身上。
她靜靜的看著,看著女孩安詳的睡容,唇畔的微笑是那麼的天真無邪,好像孩子一般,她多羨慕呀!
多希望她也能像這女孩一般盡情的遨游天地之間,不知愁、不知憂、不解人問險惡,遺忘所有傷痛的過去,只為自己而活。
輕輕一聲喟嘆,「娘,你什麼時候才會想起我?」姣好的臉龐露出迷惘,她渴望的望向滿天繁星,再度想起那久遠的過去,那與她同血緣卻行蹤不明的兄長,此生此世恐難再見了吧?
喀!
有人踩斷枯枝。
猛一轉頭,閉上眼楮,藉著結界的力量,她看到了入侵者——又是他,真是不怕死。
再度戴上面具,身形倏忽消失……悄悄的在他身後出現,然後皺眉的听見他輕聲呼喚。
「女鬼,你在嗎?」
喝!不怕死的家伙,剛剛給他機會竟然不逃,還跑回來給她整,看來,不給他一個嚴重的警告,他是不會怕的。
「女鬼,我們來做朋友,好不好?」
妄想與她為友?哼!痴心妄想的愚人。
雙手舉起,霎時他面前地上的土石滾動……先堆至一處,而後慢慢隆起成一個人形——她的人形,然後迅速變色,變成身穿白衣的她。
他往那人形走去,試探的問,「女鬼,是你嗎?」
泥塑的人形一樣有著和她一般的鬼臉,但只是靜靜的面對他,不笑不語。
「我沒有傷害你的意思,你也不要害我喔!」他輕輕的說,然後大膽的伸手向她探去,人說鬼沒有體溫,也有人說鬼根本模不著,但到底真相如何呢?
答案即將揭曉。
「我們當個朋友,好嗎?」大手緩緩的接近,就要踫觸到了……他屏氣凝神,絲毫沒注意身後有個人正在微笑。
終於踫到了。
「砰!」地一聲輕響,那人形竟碎了,化作一塊塊的土石,然後所有的土石全往他身上攻擊,全身無一處不痛。
「啊!」他慘叫後退。
「哈哈哈!」她得意的放聲大笑,笑看他愚蠢的模樣。
他驚訝地回過頭,原來她在他身後,是她蓄意在捉弄。
「啊!」可慘叫依舊,他止不住後退的身子,硬生生的撞上她,把她撞倒在地上,然後跌在她的身上。
聲音回復靜寂,土石的攻擊立時停止。
兩人驚訝的對望,他看見她的面具陡然化為白色,看得出那只是一個平板的面具,還留下兩個黑靈靈的瞳孔……里頭沒有殺意。
恐懼消失了,他明顯的感覺到她溫熱的實體感……她真是鬼嗎?
他伸出手,冷不防地住她的臉探去,突兀的揭下她的面具。
一陣風揚起,吹起她的長發……
他倒怞一口氣,為著面具下冷艷的臉龐,如此刻天上月亮的眉、清靈如寂靜湖的眼,以及那如秋楓般紅艷的唇……好美的人……不,是鬼。
可即使知道她是個鬼,他的心卻也不由自主的被她吸引,忍不住誠實地贊嘆出口,「你好美。」
這話霎時拉回她的神志,猛然一拳打上他的肩膀,然後他向後飛離她的身上,結實的撞上寺里半圮的牆。
君子詡不敢相信的瞧見她若無其事的飄然起身,劇痛的身體勉強的貼牆站立,「為什麼?」他問。
「因為我不高興。」冷冷的聲音從紅艷的嘴唇逸出。
不適合,這般美的女鬼該有嬌滴滴的聲音呀!
「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她不丑,她這麼漂亮,「我們當朋友吧!」
還不死心?「哼!你不配。」所有的人類都不配。
「為什麼?」
身形快速的飄近,充滿恨意的眼楮直直的盯著他,「因為你是人。」她再也忍不住氣憤的伸手掐住他的脖子。
那雙手是冷的,她的恨意是真的,他明顯的感受到她縴手有力的收緊。
她真要殺他?
「你去死。」
他錯了,這鬼一點也不友善,今夜他命休矣!
可他還是掙扎,爭取著要多吸一點空氣,但她的手愈收愈緊,滿天的星星離他愈來愈遠,他真要死了嗎?
然後,他听到她冰冷的聲音竄進眼前的昏暗世界,「你該怕我的,你不該接近這里,這里是我的地方,擅入則死,尤其是男人。」
為什麼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