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推車放到院里自家搭建的小木棚內,弓長不自在地模了模掛在頸上的長命鎖,臉上漸漸綻開了一絲笑容。溫柔至極的笑容。
小心推開屋門再反手插上門閂,躡手躡腳向自己屋內走去。他每天晚上回來都很遲,為了避免吵醒弓家二老和已經入睡的弟妹,他已經養成回家輕手輕腳的習慣。
打開屋門,意外的弓武竟然還沒睡。
「哥,你回來了。」弓武坐在床邊輕聲對大哥打招呼。
「嗯。還不睡?明天不上班?」弓長走到自己床鋪那一邊,打開衣櫥找換洗衣服。
「我等會兒就睡。」弓武表情有些慌亂,但弓長背對著他也沒看到。
等弓長洗完澡回來,發現弓武還坐在床邊動都未動,連他們倆之間的簾子也沒拉上。
「怎麼了?」弓長用毛巾一邊擦頭發一邊問。他發現這兩天他說這個「怎麼了」好像說得挺多的。
「哥,我們車行叫我就做到今天,明天就不用去了。」弓武說了出來。
弓長擦頭發的手停住,「是麼,滿突然的嘛。」
「是啊。」弓武哭喪起臉。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今天我們大老板叫我過去,一進門就對我說讓我明天不用來了,說他們請不起我。我也不知道他什麼意思,問他,他只說他也是為了他的車行。哥,你說我是不是無意間得罪了我們大老板?」弓武懊惱地扯自己頭發。
他滿喜歡現在工作的車行,而且也很喜歡這份工作。這份工作他都做了將近四年,現在突然讓他離開,他根本就不知道如何是好。
弓長無意識地用毛巾擦擦臉,「別在意,工作沒了就再找一份。你手藝好又能吃苦,也不怕沒有車行要你。我跟徐天還有羅峪打個招呼,看他們有沒有什麼認識的大車行。好了,天不早了,這事煩也沒用,早點睡吧。」
「哦。」弓武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听大哥這麼說頓時安心了不少。答應一聲,起身去拉簾子。
「咦?老哥,你脖子上掛的是什麼?」
弓長捂住脖子上的長命鎖,過了一會才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有點那個,趕緊又放開。
「長命鎖,朋友送的。」
「長命鎖?又不是小孩子,怎麼送你這個?」
果然和弓長意料的一樣,弓武一听這是長命鎖就笑了出來。
「好了好了!睡覺睡覺!」
弓武小聲哈哈笑著被大哥趕到床上,不曉得是不是燈光下的錯覺,他怎麼覺得他老哥的臉竟有點紅?還有,這長命鎖到底是誰送的?
弓長拉上兩人之間的隔簾,關上燈,默默的在黑暗中坐了很久。
早上出攤時意外踫到早歸的父親,弓長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弓老爸看兒子擦肩而過,咬咬牙反身追了過去。「大子,你等等。」
弓長站住腳步。
「我有點事跟你商量。」
弓長轉回頭,「什麼事?」
弓老爸咽了一口唾沫,搓搓手道︰「我……想跟你借點錢做生意行不行?我听小武說家里的錢財都是你在管,包括小武的工資也是交給你?」
「你先跟小武借的?你怎麼好意思?」弓長毫不掩飾地譏笑自己的父親。
弓老爸被兒子直接尖銳的話語刺的一頓。「我、我只是借,又不是不還。」
「沒有。」弓長轉身就走。
「等等!你有錢借給你媽做生意就沒錢借給我?」弓老爸的聲音大了一點。
「你叫什麼?怕人家不知道你跟兒子借錢是不是?」弓長不耐煩地回頭。「你听誰說我借錢給媽做生意?」
「自然有人告訴我。」弓老爸試圖在大兒子面前挺直背脊。
「我看你還是老老實實找份工作吧,你不是做生意的料。」
「你以為我沒去找嗎?你知不知道我這把年紀找工作有多難?就算是掃馬路的還要有關系呢!」弓老爸可能踫壁踫多了,說話之間忿忿不平。
「那就去做掏糞工好了。」弓長說完轉身就走,再耽擱一會兒早市就過了。
「大子!我是你爸!」後面傳來弓老爸悲痛的聲音。
如果七年半前你沒有騙紀家五萬塊,沒有就這樣帶著錢消失,沒有把這個家扔下不管,那麼今天你還是我弓長最尊敬的父親。
早市過後弓長給羅峪打了個電話。論起面子,還是做警察的羅峪硬點。
「羅峪,是我。」
「啊,弓長!找我有什麼事?」不知怎麼的,羅峪的聲音听起來似乎有點心虛。
「我想麻煩你一件事,呃……你有沒有認識車行的朋友?」
「怎麼了?是不是小武出了什麼事?」那邊羅峪竟然一下就反應過來。
弓長抓電話的手緊了緊,「羅峪,你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也出了什麼事?」
「哈……我能出什麼事。你別窮擔心,煩好你自己就行啦。」羅峪在對面打哈哈。
「羅峪!」
「咳,其實也沒什麼,就是被我父親禁足而已。還有……他讓我這段時間離你遠點,尤其不要管你的閑事。我想大概那個人動了關系,找到我父親頭上。你知道我父親的官階跟他比起來那可不是小巫見大巫,根本就是沒得比!」
「我知道了。羅峪,抱歉。」弓長是真的很抱歉。
「都是兄弟,說什麼呢!對了,你讓我找車行的朋友是不是要給小武介紹工作?」
「不用了。你暫時不要管我們家的事,就像你父親囑咐的,離我們遠點。」弓長不管羅峪在那邊大喊大叫,果斷地掐掉通話。
弓武被車行開除,羅峪父親被警告,好像他身邊的人都一一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威脅。如果那人對他的人際關系調查過,那麼他們也應該不會放過徐天才對!
想起徐天昨天不同往常的急躁,弓長在心中暗道一聲不妙。對方不是沒有對徐天出手,而是早就出手了!
弓長給徐天打電話,打了幾次都沒打通,心里的不安也越來越大。後來實在耐不住了,轉而給徐天家里打了電話。
是徐父接的電話,一听打電話來的是弓長,第一句就是︰我兒子被你害死了!
弓長臉色蒼白的听完徐父半是怒罵半是抱怨的述說,最後他總算得知徐天——他最好的友人在去四川找那個女孩的途中遇到車禍,現在人正躺在成都某醫院里昏迷不醒。
他昨天還見到徐天跟他說話來著,那時他以為徐天已經打消去找那個四川女孩作證的意圖,沒想到他會在當天下午就買飛機票飛往成都,從那里轉車往女孩所在的小山城找去。而車禍也就是在前往那鄉村的山路途中發生的。
听說司機為了避讓對面一輛拖拉車,結果不小心連人帶車翻進山溝里。
早上接到那邊警察局打來的長途電話,徐父徐母差點沒嚇死。現在徐母已經先一步坐飛機趕往成都,徐父為了給徐天收拾需要的行李衣物而晚一天出發。
他害了他最好的朋友。
弓長靠在後面的磚牆上,抱著頭緩緩蹲了下來。
《下崗一枝花》不合時機地響起。「喂?」
「弓先生,是我。柏秋軍。」
「你好,我們的事給你添麻煩了。事情進行的怎麼樣?」弓長听見是幫他打官司的大律師,收拾一下心情,口氣相當客氣。
「呵呵,那個,弓先生啊,我有兩件事要告訴你,一好一壞,你要先听哪一個?」
「隨便。」這時候,弓長真的沒有開玩笑的心情。
「好吧,先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們根據弓音的驗傷診斷及她月復部的瘀痕照片,申請到對周世琨夫婦家的搜索令,現在警察已經找到那雙鞋子,並交給犯罪研究室比對,證明那雙鞋確實和弓音月復部瘀痕相符。
「還有,你上次提供給我的周世琨的DNA,也已經確定和弓音流掉的孩子九成以上相符。憑這兩點證據,如果在一般情況下,我們基本上可以說已經勝券在握。」
「你說什麼?」
弓長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柳暗花明又一村,他雖然抱著希望卻也知道希望不大,如今希望就在眼前……
先不管他根本沒有給柏秋軍他們提供周世琨DNA一事,弓長覺得自己的心髒從來沒有跳這麼快過。
「我說,在一般情況下,我可以有把握打贏這個官司。但是,我不得不告訴你第二件事。咳,有人要我問問你︰你是否還有繼續打這個官司的念頭?」柏秋軍像是猶豫了很久才說了最後一句話。
弓長坐直,聲音也低沉下來,「柏律師,是不是也有人威脅你?」
「也?」柏秋軍敏感地抓到這個重點字,「有人威脅你和你家人?」
「差不多。我弟突然被他們車行辭退,我朋友羅峪的父親接到警告,最慘的是徐天,因為他幫我最多,而且一直在想辦法找打贏這個官司的突破口,現在他……」弓長忍住,「他遭遇車禍,現正躺在成都一家醫院內昏迷未醒。」
半天,柏秋軍沒有傳來聲音。
弓長等著,直到听到對方的苦笑聲,「看來那人為了保住女兒、女婿,避免家丑外揚,是決定不擇手段了。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你說呢?」弓長是真的茫然無策,他的後顧之憂太多。
柏秋軍長嘆一口氣,「現在對方提的條件是︰如果你肯放棄打這個官司,並且帶你家人離開這個城市,那麼你家人和你朋友的問題都將不是問題,他們將再也不會……找你們麻煩。」
弓長听到這個條件後嘿嘿笑了出來。
「我知道。我听了這個條件也很難接受,但對方有一句話說對了︰螞蟻扳不倒大象。就算我把這個案子遞上去,他們拖個一年兩年不審理,甚至干脆無視都有可能。就算審理吧,我只怕在案子有結果之前,你已經被逼得只能撤訴,甚至……」
柏秋軍一邊說一邊思量。委托他打這個官司的那個人,大概也不會輕易去對付周世琨夫婦身後的那座靠山。他讓他出馬幫弓長就已經是冒了險,如果那人真豁出來去幫弓長,怕是一直以來的所有努力都將付之東流,而且那人偏偏現在還到了緊要關頭。
所以,他的語氣中就自然帶了點勸慰的意思,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雖然同情弓家,但也不想無謂的為一個萍水相逢的弓家失去更重要的東西。
「我知道了,你讓我想想。」
「好,我等你的答復。」柏秋軍希望弓長能明智一點。
說不出的疲累襲滿全身。這就是權力者和平民的差別!不管再怎麼宣揚人人平等階級平等,可那也只是老百姓用來安慰自己的精神理念而已。
這個世間只要有人,就永遠不會有平等一說。妄想用平等這兩個字來掩蓋自己耳目的人,才是真正的呆子!
看看吧,睜大眼楮看看吧,這個有著六十多億人口的星球上,可有真正的平等可言?奴隸社會,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社會主義社會,人類在進步的同時,卻留下了最根本的問題,也是永遠無法解決的問題。
這件事根本就不是他們弓家的錯。就算弓家有錯,也只是弓音這個小女孩識人不清,胡里胡涂做了人家的第三者。可他相信自己的妹妹,如果沒有周世琨刻意引誘,弓音永遠不會去破壞別人的家庭。
可善良、美麗、有才能的弓音得到了什麼?一個欺騙她的男人,一個瘋狂的妒妻,一場無意和有意的傷害,以及誣蔑。
他們退了,為了保住那一點點可憐的平靜和一張大學畢業證書,他們打落牙齒和血吞。可退讓的他們得到什麼?是對方潑過來漫天漫地的污水。
惡人先告狀,本是受害人的他們成了加害者。品行端莊一心撲到音樂上的妹妹,被影射為蕩婦及貪婪的女人。
作為一個兄長他憤怒了,他容忍再容忍,得到的卻只是對方對妹妹的侮辱。他打了罪魁禍首,然後他被告,沒關系,他至少為妹妹出了一口氣,他也知道打人犯法,他願意接受裁決。
可是他真的不甘心,他們明明沒有錯,為什麼妹妹丟了她一直渴望的國費生名額不算,還要被不分青紅皂白的退學?為什麼她受那麼大的傷害還不夠,還要被毀壞名聲?
他反抗了,他想給妹妹討回一個公道。可是看看他們都得到了什麼?
我做錯了麼?我只是想討回一個公道啊!
難道我真的錯了麼?他想為妹妹討回公道,卻害了所有跟他有密切關系的人。
他該怎麼辦?放棄?在強權下低頭?
以前看報紙看到類似的故事,氣憤歸氣憤卻總覺得和自己隔得很遠。直到出了事,才發現這種以勢欺人,強權壓頭的事根本就是無所不在!
「老板,下一碗餛飩。老板——」有人對著他大叫。
弓長抬起頭,拖著身體站起,「來了來了,你先坐,馬上就好。」
不管怎樣,生活還是要繼續。
如果有個人這時能站在他身邊……
他知道他住在哪里,腦子發熱下跑去問李園的人李航在不在。對方的回答是︰小少爺出去辦事不在,如果有什麼事需要轉達,他們可以幫忙。
你讓弓長怎麼和門衛說?難道要他對他們說我想見你們小少爺,因為我想他?
弓長跟門衛說︰如果李航回來了,請他到餛飩攤找他。
門衛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敷衍地說知道了。
一直都知道李航是李園的孩子,可直到今天門衛口里一句小少爺,才讓他實實在在地感覺到,他和李航之間的身分差異。
我應該繼續和李航交往下去麼?弓長忍不住這樣想。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人家好歹也是一個大家族的少爺!
悶悶地怞了一下午的煙,事情不順連帶生意也不好,過了中午那一陣到現在都不見幾個客人。
抬起頭掃掃那些三姑六婆,平日沒事也會湊過來說兩句東家長西家短,今天倒一起湊到對面裁縫店去了。
不曉得是不是他多心,他怎麼總感覺到,那些三姑六婆在偷偷往攤子這邊看?
到了晚上生意更差,如果不是為了等看看那小子來不來,他早就打算收攤回家,放在這兒煤錢還不夠燒呢。
時間一點點過去,就著路燈抬起手腕看看表,已經是深夜兩點。這麼遲,那小子大概是不會來了。
又等了大約十來分鐘,弓長猛地站起。
收攤!
而此時的李應閑,自然不知道有人在夜露中等他到兩點半。他現在正在本市市長家借宿,以他女兒同學的名義。
如果阿長知道我開始上學了,他一定很高興吧?應閑在黑暗中微笑。
現在他的身分已經半公開化,本市的上流階層已經差不多知曉他的身分。對于這個歸國想為家鄉出一分力的李家小少爺,很多人都對他抱了很大程度的好感。
模模自己的臉,心想這張臉雖然有時候很討厭,但有時候也滿管用的,至少沒人能看著他這張臉,一邊懷疑他是否有什麼不良企圖。
至于他是否真有什麼不良企圖……應閑閉上眼楮決定好好睡一覺。
弓長翻來覆去一整夜無法入睡,第二天頂著兩個黑眼圈照樣出攤。出門的時候同樣踫到早歸的弓老爸,弓長覺得有點奇怪,想想還是沒問出口。弓老爸也躲開了他,父子兩個完全形同陌路。
把推車推到離五十一中學校門口不遠,弓家餛飩攤的定點位置上,升爐子作餡,把前晚發酵的面放進機器里,切成一枚枚大小合適的餛飩皮。弓家的餛飩向來手工制作,從頭到尾都是在這小小的案板上完成。
準備工作做好,街上上班上學的大人小孩也多了起來。
一口氣忙到八點多,好不容易逮著空閑去洗那堆已經堆成小山的碗羹,五十副碗羹就這樣高效率的來回利用。
不知道誰喊了一句︰「城管來了!」頓時拾寶街一片紛亂。收拾的收拾,隱藏的隱藏,尤其是五十一中門口,好一番兵荒馬亂。
一輛卡車不快不慢地開進拾寶街。弓長瞟了一眼,照樣忙他自己的。
卡車逐漸靠近,到弓家餛飩攤前時完全停了下來。弓長抬起頭。
「弓長,擺攤吶?」該區城管陳大隊長帶笑從車中跳下。
廢話!不擺攤我這一堆放在這兒干啥?「怎麼?又是什麼人要來視察?」弓長懶洋洋地反問。
「呵呵,視察倒不是。而是……弓長,從今天起你大概不能在這兒擺攤了。」陳大隊長突然正起顏色。
過了好一會兒,弓長才問了一句︰「為什麼?」
與陳大隊長並肩站的一個年輕人,邁出一步搶著回答道︰「能為什麼?城市美化管理啊。拾寶街接近市中心,以後會是我們的重點管理項目,上面讓我們先抓幾個典型,他們打算徹底整頓這條街的衛生和街容街貌。
「這說起抓典型,你們弓家餛飩攤在拾寶街擺攤擺了二十多年,又不服城管管理,上面自然會注意到你們。所以我們今天來就是要告訴你︰以後你們弓家不能在這兒擺攤了,否則見一次沒收一次!」
弓長瞄了這人幾眼,確定就是上次差點被他揍的那個。瞧那一臉的洋洋得意,整一狐假虎威!深吸口氣壓抑要爆炸的憤怒,「不讓我擺攤,你們讓我一家老小吃啥?」
「你不會找份工作或在別的地方擺攤哪!」年輕人盛氣凌人。
「小章!」陳大隊長試圖喝止自己下屬。
「老陳,麻煩你,看在我們認識多年的分上,睜只眼閉只眼如何?你知道我要有辦法,也不會天天起早貪黑擺這個攤子。」
尤其在這個時候。弓長看向陳大隊長,眼中流露出乞求的意味。
這樣一個硬漢子……陳大隊長幾乎不忍心去看弓長的眼楮,低頭看地下。
「對不起,我們也沒辦法。你幾次和城管還有衛生局的發生沖突,已經給上面留下極不好的印象,他們要抓典型,我們也只有听令的分。」
「隊長,和這小餛飩攤主說這麼多干什麼?他犯法我們抓,天經地義!」被弓長差點教訓過的年輕人,顯然不想放過這次整倒弓長的機會。
「我犯法?我犯的什麼法!我擺攤賺點辛苦錢吃飯也是犯法?我X你們的!你們這幫黑狗披上層皮就以為自己是警察了!我呸!」
弓長的怒氣漲到頂點,「不過一幫不學無術的小混混,仗著家里關系弄個城管做就一個個耀武揚威!我警告你們不要欺人太盛!」
「喂!你怎麼罵人!」年輕的城管們不高興了。
「罵你們又怎麼樣!」
「弓長,別這樣。大家冷靜一下。」陳大隊長連忙打圓場。
「隊長!跟這種坐過牢又沒文化的流氓沒什麼說的!收!」叫小章的年輕城管叫囂著。
「流氓?沒文化?」弓長被狠狠戳到痛處。
他抄起鋼勺,一步步向眾城管逼近,「你們是打定主意要和我過不去了?」
「弓長,冷靜點!」陳大隊長慌忙把那年輕人推到身後,「我們也沒辦法,上面指名要沒收你的攤……啊!」
陳大隊長注意到自己說漏口了,但已經來不及。站在他後面年輕氣盛的章姓城管听了這句話,氣焰更加囂張,手一揮︰「大家听到沒有,上面叫我們收了這流氓的攤子!大家上!沒收!」
「小章!」陳大隊長來不及阻止,在那個小章的一聲令下,從卡車上下來的五、六個年輕城管一擁而上。搶推車的搶推車,搬桌子的搬桌子,抄椅子的抄椅子,甚至還有人瞅準了推車里擺的錢箱下手。
「我看你們誰敢動我的攤子!」弓長眼都紅了,大吼一聲對著那個搶錢箱的就是一鋼勺,敲得那人當時就慘叫起來。
「流氓打人啦!把他抓起來!」不知誰在喊。
幾個城管放下東西又一窩蜂地去抓弓長。弓長左攔右踢,打中別人的同時也被別人打中。但他那股狠勁一副要殺人的瘋狂樣,讓那些只敢窮叫嚷的城管都不敢靠他太近。
「別打了!別打了!」
陳大隊長在旁邊急得跳腳,他根本無意把事情弄到這種不可收拾的程度。他本來是想好好和弓長說說,先做個樣子把攤子收走,等過幾天事情過去了,他再想辦法讓弓長罰點款把攤子拿回去。誰知……
「不準踫我的攤子!滾!都給我滾!」弓長狀若拼命,下手完全沒了輕重。
「打他!打他!」那個小章在圈子外大叫著指揮。「把這個流氓抓起來!」
陳大隊長眼看事情就要鬧得不可收拾,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
「住手!都給我住手——」
弓女乃女乃在院子里洗菜的時候,看見自家大孫子拖著腳步一身傷痕地走進大院。
「大子!你怎麼了?」弓女乃女乃嚇得丟下洗了一半的菜,從小板凳上站起。她腿腳不好,無法走得太快。
「沒什麼。」
「沒什麼?衣服全破了叫沒什麼?你這身傷……你是不是跟人打架了?攤子呢?攤子誰在看?」弓女乃女乃又急又驚。
「女乃女乃,我說了沒事就沒事。你不要煩太多,天大的事都有我頂著呢!」弓長想做一個笑容,牽動了嘴角的傷口。
攤子就這樣沒了,他弓家賴以為生的餛飩攤被城管強行沒收。
至于他,如果不是陳大隊長有意放他一馬,現在他要麼蹲在警察局里,要麼就是被那幾個城管關起來悶打。
他有什麼用?說的好听天大的事都有他頂,可他有那個本事頂麼?他拿什麼跟人家斗?他又怎麼斗得過人家!
還是太天真了呀!以為只要有理就會有公道,以為這次怎麼都不會再讓自己吃悶虧、讓弓家陷入絕境,可事實呢?
弓長努力不讓自己雙手的顫抖被弓女乃女乃發現,他不能在弓女乃女乃面前表示他的脆弱,他不能在弓家任何一個人面前垮下肩膀。
「哥?」弓音從屋里出來,看到長兄的慘狀一臉震驚。瞬間,震驚就變成了悔恨。
「哥!都是我……」
「住口!跟你沒關系!因為我上次跟城管吵架,他們今天來報復把攤子收走了,我跟他們搶,結果就打了起來。好了,沒事了,過兩天我去交點錢把攤子拿回來就是。不要什麼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攬。」
弓長像是不耐煩一樣遮攔住妹妹要說的話,三言兩語交代了經過。
「小武呢?」走過妹妹身邊時,他順口問道。
弓音強忍悲哀,努力正常地回答道︰「他陪爺爺去醫院看眼楮,爺爺眼楮不好一直不肯說,今天早上小武在和他整院子的時候,發現他一只眼楮似乎已經看不見,就拖著他去醫院了。」
「哦。小武錢夠麼?」听到爺爺的一只眼楮很可能看不見了,弓長有種要擂碎大門的沖動。
爺爺,他最喜歡的爺爺,也是最了解他的爺爺,竟然瞎了一只眼他都沒有注意到,他又哪來的資格說要撐起這個家!
眼眶一熱,一下沒忍住,潮濕的東西順著臉頰滑落。
「應該夠,」弓音的聲音有點遲疑,「爸給了他錢。」
那個人掏錢給爺爺看病?他哪來的錢?
弓長不敢回頭,胡亂支吾一聲走回自己房中。
外面,弓女乃女乃看著站在大門邊掩不住悲傷和悔恨的弓音,眼中充滿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