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淡,星燦。
一名看似孤獨無依的女子,猶如游魂般飄蕩在城東大街上。
忽地,女子蹣跚的步伐倏停。
「請你讓開。」蘇琉君就像夢囈似的,對著一抹悄然出現在她面前的詭譎身影喃喃說道。
然,那擋在她身前,阻斷她去路的人,仍紋風不動。
「請你讓開。」同樣的音調再起,蘇琉君依舊沒仰起她那張蒼白的容顏,更沒有抬起她那一雙飽含倦怠、惆悵,以及悲淒的美眸。于是乎,她根本無法看見眼前的男子,其唇間所掛起的笑有多麼地「意味深長」。
「琉君姑娘,在下親自來請你了。」
就在這一刻,蘇琉君終于有了點反應。
她緩緩地抬起螓首,毫無情緒波動的眼兒直盯向一張隱藏在幽暗之中,令人看不清容貌,但唇上笑意卻異常清晰的男子。
沒來由地,男子露出一抹邪笑,當下,蘇琉君不知被什麼東西驚嚇到似的,渾身一顫。
不!她再也不要看到這種會使人失魂、心碎,沒了一切的笑……
可惜當一種遠離的念頭才起,她的眼皮卻突然變得無比沉重。
男子笑了下,及時接住她癱軟的身子,其唇畔的笑意更深了。
☆☆☆
當武總領呈上一張信箋,以及用絲巾所綁著的一絡烏絲給齊鳳冥後,朱雀閣內便籠罩在一片肅靜的氣氛之中。
齊鳳冥盯著手中的烏絲已有一段很長的時間。
這期間,齊鳳冥臉上的神情除了淡然之外還是淡然,可沉不住氣的還是大有人在。
「樓主,屬下認為與衣家這門親事絕不能退。」黃堂主首先發難。
「樓主,黃堂主所言甚是,一旦退婚,離星-拱手讓人不說,還會因此得罪衣家。」另一名核心人物,亦緊接著建言。
毫無預警的,齊鳳冥忽地直視在座的某一個人,而這個微不可見的動作,讓還想附和之人旋即噤聲。
「裘影,你怎麼說?」老實說,齊鳳冥現在恨不得將裘影當場處死,可縱使如此,他所逸出的聲音依舊相當和善,仿佛半雪樓以蘇琉君的性命做為要脅,要他退衣家婚約之事與他裘影無關。
「屬下不敢贅言,任憑樓主處置。」沒錯,是他故意放走蘇琉君,因為他明白她多留在諸鳳樓一天,那齊鳳冥便會多折磨她一日,所以,在她羽翼尚未完全斷裂以前,他決心助她月兌離囚困她身心的枷鎖。只是,他萬萬沒料到半雪樓會在半途劫走她,並開出這種交換條件。
不過,半雪樓為何能看出蘇琉君對齊鳳冥的重要性?難道說……
無論如何,他必須對齊鳳冥有個交代,所以他這番話便是在告知齊鳳冥可以隨時取走他的命。
一抹看似無害的笑容瞬間浮上齊鳳冥的薄唇,裘影一見,心顫,一層濃而厚的陰霾蒙上了他的眼。「余裘影外,其他人都退下。」
待眾人一一離去,一股打從心底深處所迸發出的噬人殘意,馬上溢滿在齊鳳冥眸底,當然,那抹殺氣著實太熾,不僅掩蓋他唇上的笑,更因此讓他俊美的輪廓看起來妖佞得可以。
「裘影,我只給你一天的時間帶回蘇琉君。」
☆☆☆
「君姊姊、君姊姊……」
一聲比一聲更為焦急的呼喚,讓沉睡已久的蘇琉君從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緩緩蘇醒過來。
眼前絕俗美麗的臉蛋,逼出她幾不可聞的低喃聲,「為什麼會是你……」
難道她又回到諸鳳樓來了?蘇琉君迷蒙且憂郁的神情,剎那間出現一抹驚慌及害怕。雖然,連她自個兒都不曉得她是在慌什麼?怕什麼?可不知怎地,她就是不想見到他,不想見到他啊!
衣扇舞以為她在害怕半雪樓會對她不利,于是連忙說道︰「君姊姊放心,有我在,向雪川絕對不敢動君姊姊一根寒——」臭屁的聲音忽地停止,緊接著,她吐吐小舌,怪不好意思的接道︰「君姊姊,其實向雪川他、他是有剪掉你一小絡頭發啦!」
衣扇舞緊緊包握住她冰冷的小手,還頻頻眨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無辜大眼。
為了這件事,她還差點跟向雪川卯上呢!
「向雪川……頭發……」她思忖著現下的狀況,「向雪川……半雪樓少樓主,原來這里是——」突地,蘇琉君明了了一切,她美麗的唇角馬上勾出一抹類似自嘲的淺笑。
「君姊姊,只要齊大哥退掉與我的這樁婚事,向雪川自然就會放君姊姊離開的,所以——」冷不防地,一陣教人心驚膽戰的笑聲讓衣扇舞當場傻眼。
退婚、退婚……向雪川以為她是誰?衣扇舞嗎?呵呵!真是太可笑、太可笑了!
蘇琉君笑得異常詭異、開心,令一旁的衣扇舞完全亂了分寸。
「君姊姊,舞兒求你別再笑了啦!」
不知過了多久,這教人聞之傷感的笑聲才慢慢轉為虛軟、無力,直至停歇。
「君姊姊,舞兒的話到底哪里可笑?」
呵,全部!
蘇琉君仿佛是笑累,也笑夠似的,整個人竟顯得昏昏沉沉的。
「君姊姊你快說啊!」
「我想靜靜。」她面無表情地輕聲說道。
衣扇舞抿了抿朱唇後,便將房間留給已合上眼的蘇琉君,悄然離去。又不知經過多久,她突然意識到有人直盯著她看,她緩緩偏首,看清映入眼簾的男子——
向雪川,輕笑出聲。
「琉君姑娘真是抱歉,打擾你休息!」
蘇琉君淡然地望向「曾經是」自己敵人的向雪川,臉上無一絲情緒反應,忽地,一記輕脆的彈指聲乍起,緊接著,她眼前就出現一具遍體鱗傷的男性軀體。
在此時,蘇琉君總算有了點反應,臉上閃過一抹訝異之色。
「琉君姑娘對此人應該極為熟識才是。」向雪川笑容可掬的說道。
蘇琉君沒答話,一逕望著沒吭半聲的裘影。
「此人為了琉君姑娘,不顧自身危險硬闖半雪樓,足見此人對琉君姑娘的確情深意重。」向雪川笑得莫測高深。
「你要什麼?」蘇琉君問得直接。
「呵!琉君姑娘果然聰慧。」向雪川頓了頓,才懶洋洋的勾起左邊唇角,輕聲逸出︰「我只要琉君姑娘身上的一樣東西。」
似柔似陰似邪的話聲甫畢,一道銀亮卻刺眼的鋒芒立刻攫住蘇琉君的視線。
蘇琉君二話不說,立即奪過向雪川手中正在把玩的短刀,爾後往自個兒的手用力揮下……
「不!」伴隨著裘影一聲激切的大喊,是四處飛濺的血水。
「呵!琉君姑娘,你可以帶他離開了。」一輛平凡無奇的馬車,在黎明前悄悄出了城。
☆☆☆
一個月後。
不死神醫米淡清的墓前,又供著一束鮮花及幾盤素果,除此之外,還有一名絕子,靜靜跪在墓前焚香祭拜。
「君姑娘,該回去了。」沒將蘇琉君帶回諸鳳樓的裘影,依照她的心願,讓她回到這片曾經給她許多美好回憶,卻又留下許多不堪記憶的雲香山。
「我想多留一會兒。」蘇琉君木然地回道。
裘影無奈地嘆了口氣,不過在轉身離去前,他仍不忘提醒她一聲,「君姑娘!雲香山不宜久留。」
不知怎地,他始終認為齊鳳冥即使娶了衣扇舞,也不可能會放過蘇琉君。所以他若有心,定會尋來此地。
「他不會放過的人恐怕是你,所以該走的人也是你。」她沒回頭,卻異常認真的道。
她的語調雖沒啥高低起伏,可他仍是听出她口吻里的嘲弄還有自憐,只是安慰的話在他口中打轉許久,但最後他還是選擇不說轉身離開。
裘影走了,然,他所留下的話還是對她造成某一程度的影響。
不知不覺中,她凝視著自己的右手,一只已經缺了一指的右手,沒來由的,她唇間緩緩地綻放出一抹絕艷的笑容。
向雪川真蠢!
竟然想以她的尾指去威脅齊鳳冥,呵!如果他知道在那之前,齊鳳冥是如何對待她的話,他一定會——
「君兒!」
蘇琉君愣了下,只是站起身並未回頭。
「君兒!」
她已冷的心霍然一顫。
這居然不是她的幻覺,他來了,他真的來了……呵、呵呵!蘇琉君悄悄將右手握成拳,然後轉身。
「樓主。」原以為再度面對他的自己,會連一絲表情都擠不出來,可沒料到在她迎向齊鳳冥的那一剎那,一抹令人驚艷的笑容竟這麼毫不做作的露出,在深感不可思議的同時,她也怔住了。
齊鳳冥是怎麼了?
眼前的齊鳳冥依舊是以前的齊鳳冥,只是,她總覺得他的周遭似乎透著一股極不尋常的氣息。
不,應該說是他的神色好似少了些……
蘇琉君蠕動的唇瓣忽地緊閉,一股莫名的酸楚幾乎沖上她的喉間。蘇琉君啊蘇琉君,難道你受的傷還不夠重、不夠深嗎?
你與他早已走到盡頭,齊鳳冥絕不會為了區區一根尾指,抑或你的性命而對半雪樓做出任何妥協,換言之,如今的衣扇舞已成了樓主夫人,而你呢?嘖!能伴你一生的,恐怕唯有孤獨二字吧!
「君兒,過來!」
她一向很有自知之明,更不會浮夸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但是齊鳳冥為何要用這種焦急的口吻,去喚一顆已經沒有利用價值的死棋呢?
還是連他都沒發覺自己的語氣里,竟摻雜著某種急切之意。蘇琉君忍不住微勾起唇角,冷笑了下。
「君兒,我叫你過來你到底听見了沒?」
蘇琉君眨了下眼,她感覺齊鳳冥那張絕美的面龐似乎微微扭曲著。
怪了!他到底還有什麼不滿?美人、離星-不都已經掌握在手,他應該高興是不?
蘇琉君的冷漠、違命,令齊鳳冥怒氣上升,他一個箭步瞬間欺近她,在箝制住她縴腕的同時,聲音竟異常尖銳的吼道︰「蘇琉君你——」
「裘影不在這里,樓主請回吧!」蘇琉君格外輕柔的聲音,打斷他的話。
齊鳳冥雙眸倏眯,箝制住她手腕的五指差點就要……一抹刺紅的嫣紅令他的俊容登時一僵,之後,在蘇琉君迷惘的眼神注視下,他小心地拔除縛在她斷指上的紅布,接著自懷里掏出一個精致華美的長指套為她戴上。
「手還會疼嗎?」
蘇琉君感到錯愕,跟在他身邊那麼久,她從未見過他那看似無害實則絕情的黑眸,會出現這種類似疼惜的目光。
忽然間,她心口一陣揪痛,于是她急急地別開眼,避開那兩簇像是會把她的魂魄吸走的熾熱目光。
她的一切反應皆落在齊鳳冥眼里,她的逃避、退縮,使他好不容易才接捺下來的莫名怒火又再度升起,「回我的話!」
哼!他都不再計較她的叛逃,她還跟他要什麼脾氣、擺什麼臉色!
一抹嘲笑之色自她眸中一閃而逝,「我的手早就不疼了。」
她怞回被他緊握住的柔荑,淡然說道。
當她冰冷的小手從他掌中怞離的那一剎那,他有點錯愕,可立即地,一股即將失去某種重要之物的惶恐立刻躍上他心口,「跟我回去。」
他冷著一張俊臉,可他眸中的那股認真及專制,卻讓蘇琉君為之失笑。
「你笑什麼?」她的笑令他倍感難堪。
可她只是一逕的搖頭,什麼話也沒說。
「蘇、琉、君!」不管如何,她的行徑已經嚴重侵犯到他這位掌權者的威信。
齊鳳冥生氣了,呵!
記得以前的她若是遇到這種情況就只會……呵!她並非不堪回首,而是愛到深處無怨尤啊!
「樓主,你請回吧!」事已至此,她已不再去強求,而且她亦明白自己再怎麼努力,終究只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女子,所以她學會了低頭,更放棄與命運對抗,還他也還自己一個自由。
「蘇琉君!你最好別再考驗本樓主的耐心。」齊鳳冥突然笑了。好,沒關系,就看在你斷指的份上,我可以把你先前的那些不遜忘卻,不過,我的耐心十分有限,你最好……
「樓主,你是否忘了你已經將我賞給裘影了。」她螓首微仰,臉上染著異常紅暈。
齊鳳冥臉色倏沉,但仍舊笑著,「就算我把你賞給他,你仍舊是諸鳳樓的人,而我亦是你唯一的主子。」聲音里,有著難以辨認的怒意及郁抑。
蘇琉君變了。
她不再將他的話奉為圭臬,而她的眼更完完全全找不到他的影子。
就算他一直極力否認,但擺在眼前的事實卻讓他不得不——不可能!蘇琉君怎舍得離開他,她不是愛慘了他嗎?所以他根本毋需擔心。
擔心?嘖!他又在擔心什麼?一直以來,蘇琉君在他的計劃里只是枚很好利用的棋子,雖然,這枚棋子現下已經無用,可她的後路仍必須由他這位掌棋者來作主,所以她完全沒有置喙的余地。
「主子!錯了,在樓主把我賞賜給裘影的那一刻,我蘇琉君的主子就變成裘影,而我的新主子非常仁慈,在看清我這個人已經毫無用處後,就決定將我逐出諸鳳樓,所以現在的蘇琉君已是自由之身。」她望向他,平靜無波的臉蛋沒因他的臉色漸漸轉為冷戾而有所變化。
她眨了眨眼,掩下她瞬間迸出顫意的眼兒。
呵,齊鳳冥大概很想毀了她吧!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一旦沒了此生的記憶,她才會得到真正的自由。
可是,他為什麼還不動手?
「自由之身……」齊鳳冥的唇邊竟泛出一絲很詭譎的微笑,當然,這抹笑立刻軟化他原先狠絕的臉部線條。
這抹笑,又是代表何種涵義?
且不管他用意為何,她著實不懂他為什麼不肯放她一馬?
「敢問是誰,拜服在我腳下,發誓對我永遠效忠的?」齊鳳冥唇上的笑意漸深。
可看在蘇琉君眼底,噬人之焰卻更濃。
「是我。」心一悸,她沒否認。
「那麼現在的你……」
「我說過,現在站在你面前的蘇琉君,早已不是從前的蘇琉君。」
「哦,你就這麼肯定?」齊鳳冥吐響出的氣息,逐漸變得混濁。
然,蘇琉君尚未感受到。
不過,就在她頷首的同時,一聲驚呼也立即從她嘴里進出。
齊鳳冥以前所未有的蠻勁及粗暴擄獲了她,隨後,他腳步一點迅速躍起,往不遠處的竹屋而去。
☆☆☆
砰!
齊鳳冥一掌掃開房門,震得門扉大響,同時間,亦震得蘇琉君心中警戒心大起。
「齊鳳冥!你想做什麼?」當背脊深陷被褥的那一剎那,她忍不住白著臉,喘著氣叫道。
重重壓在她身上的齊鳳冥,因她這句叫喚聲而稍稍恢復些理智。
哼!好一個蘇琉君,竟能將他逼到這種地步。
齊鳳冥仿若優美倨傲的猛獸正慢慢沉斂著怒焰,沒過一會兒,他眸里的氣憤已消去泰半,「你不僅違逆我,還敢連名帶姓叫我,蘇琉君你真是教人憎恨啊!」威嚇的字眼,以最慵懶的嗓音逸出。
她硬是抑制住想推開他的沖動,神情、語氣皆木然,「你若想要,我可以給你,但是請你在滿足之後盡快離開。」
若能以這副皮囊換得短暫的平靜,她願意,她真的願意。
「你!」按在她螓首兩側的手掌漸漸握緊,原想以歡愛來證實她根本不能沒有他的齊鳳冥,竟有些緊張了。
不會的!
她的叛逆是因為氣他把她賞給裘影,所以只要他立即收回成命,她就會像以前一樣對他百依百順,一步也離不開他。
「君兒,念在你曾經為諸鳳樓立下不少功勞,所以我破例——」
「樓主,請你放開君姑娘。」
裘影突然現身,讓齊鳳冥頓生殺意。
蘇琉君自是看見了,遂大喊道︰「裘影快走!」
她的出聲,令齊鳳冥殺意更熾。
以至于裘影就算想走也走不成,更何況他本來就不想逃。
駭人的重物落地聲教瞬間彈坐起的蘇琉君驚愕到難以發聲,然,就在齊鳳冥想一掌結束已經吐血倒地的裘影時——
「裘影死,我馬上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