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的雲香山,是一片的寂靜。
蘇琉君默默佇立在一處竹屋前良久,她幾度欲推開門的手,卻又不知何故而垂落。
她到底還猶豫什麼?是無臉見米菱?還是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良心不安?她不由得失笑,可下一個瞬間,她馬上振作起情神,推門走入。
事已至此,她就算有百般的不願,也無法回頭了。
果不其然,米菱憔悴的臉蛋以及對她的指控,令她的心漸漸揪痛起來,可不管她有多恨她、多怨她,為了齊鳳冥,她非拿到昊陽-不可。
「君姊,我可以老實告訴你,就算我擁有昊陽-,也絕不會將它交給你。」
米菱堅定的口吻令蘇琉君神情驟變。
米菱,這是你逼我的!
蘇琉君面冷,直指她身後榻上一名半死不活的黑衣漢子,「菱兒,你要是不給我,我就殺了他!」
「君姊,你真的變得好可怕!」
「你不要怨我,為了他,再可怕的事我都願意做。」
對米菱而言,現下的她或許是面目可憎,但對齊鳳冥來說,此時此刻的她才是最美艷的女人。呵!
「我再說最後一次,不交昊陽-,我就殺死他。」她沒剩多少時間了。蘇琉君殺意已顯露。
「蘇琉君,你可以試試。」
屋外,冷不防地回蕩起毫無高低起伏的詭譎嗓音,登時,蘇琉君渾身一震。
是血陽宮宮主葉焚銀!
突地,蘇琉君身形一閃,一柄短刀就這麼擱在米菱的頸子上,而且在米菱月兌口喚出血陽宮宮主名諱時,她更將刀鋒貼近她幾分。
「把昊陽-給我。」米菱這一喚,讓蘇琉君瞬間涌現出一種不可思議的揣測,當下,她決定昊陽-無論在誰身上,她都打算以米菱的性命來做為要脅。
不過,葉焚銀所漾出的笑卻令她的背脊開始發寒,她當然曉得葉焚銀是個極為嗜殺之人,若想從他手中逃月兌,誓必得抓牢米菱這個護身符。然,可笑的是,一向純真而不解世事的米菱,居然會喜歡上葉焚銀?
嘖,說到可笑,米菱遠不及她啊!
「君姊,我不知道你是為了誰,連義父走時都沒來得及回來見他一面,更不知道你是為了誰,甘願毀了我們姊妹多年來的情分。不過我想對你說的是,你可以為了他而用刀子抵住我,但我也可以為了他而把命賠給你。」
米菱這番話,不經意地觸動到她的心,有那麼一瞬間,她好想對米菱說聲對不起,可是她已經無法回頭了。「葉焚銀,我數到三,假如你不交出昊陽-,我就殺了米菱!」
誰知,葉焚銀依舊冷靜得可怕。
蘇琉君背後的衣裳已然濕透。
可惡!對上葉焚銀,她根本毫無勝算,但她就差這麼一步,要她現在放棄,不如一刀殺了她還較為痛快。
更何況,她若拿不到昊陽-,要她如何面對齊鳳冥?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預料不到的事發生了。
她的咽喉竟被榻上那個半死不活的黑衣漢子扣住,形成她挾持米菱、黑衣人扣住她的狀況。
「殺了她。」
蘇琉君登時驚駭,黑衣漢子是葉焚銀的手下,而葉焚銀竟無視于米菱的性命而對黑衣漢子下令。
不!她不要死!
「慢著!」
千鈞一發之際,透過未合上的木窗,蘇琉君看見了身著一襲雪色長裳,渾身散發出迫人豐采的俊美男子,就見他微微傾著格外溫柔卻暗藏陰狠的面容,遙遙睇向葉焚銀。
是樓主!
才歷經一場生死交關的蘇琉君,猛地衍生出一股沖動,那就是她好想沖過去,緊緊擁抱住他。
「琉君,放開米姑娘。」齊鳳冥忽地偏首,直盯著蒼白著臉卻不減絲毫美麗的蘇琉君。
而當蘇琉君一觸及齊鳳冥的目光,立即地,一股戰栗之感瞬間冷入她的骨髓里,不單如此,原本在她眉目間所流轉的驚喜也被震愕與懼怕所取代。
仿佛深深體會到齊鳳冥對自己的失望,忍不住地,蘇琉君的心竟猛打哆嗦。可現在並非乞求他原諒的時候,于是她強作鎮定,緩緩地收回架在米菱頸上的短刀後,黑衣漢子也松開她的咽喉,她才慢慢地往屋外走去。
「君姊……」
蘇琉君一頓,倏然回眸。
面對米菱的蘇琉君,似乎想對她說些什麼,但最後她還是選擇沉默,頭也不回的踏出竹屋。
「就這樣?」葉焚銀似乎不太滿意這樣的結果。
齊鳳冥笑了下,無預警地,他手一揚,已踱至他身前的蘇琉君當場飛跌出去。
這一巴掌的力道,大到足以令蘇琉君昏死過去,可她硬是咬緊牙關,逼著自個兒清醒,她沒去理會嘴角所淌下的血絲便慢慢地爬起,爾後又再度走回到齊鳳冥面前。
沒關系,這是她該受的!
「葉宮主,後會有期。」齊鳳冥的目光充滿興味,可再仔細一瞧,便可以發現他眸底深處所暗藏的狠絕,而隨著他無溫度的音調一畢,他已然扣住蘇琉君,消失在夜色之中。
☆☆☆
密林里,當齊鳳冥揮退身後一群白衣手下後,一抹縴細柔美的身影旋即被他毫不留情的甩至一旁。
重重倒落在樹旁的蘇琉君,猛喘著氣,而緊抿的唇角更不知何因而再度淌下血絲,可她強忍著痛楚,想爬起來請求他的諒解,然,就在這個時候,她陡地倒怞一口氣,原本已快站起的身子竟又再次軟倒……
「是……是紫霞。」蘇琉君瞪著樹叢間,一名死了多時的女子,忍不住渾身戰栗起來。
紫霞乃是諸鳳樓派至血陽宮臥底之人,可她怎麼會橫死在這里?莫非是——蘇琉君回眸望著臉上仍掛著一副無害笑容的齊鳳冥。
「敢背叛我的人,下場就如同她。」
盯著齊鳳冥眸中那抹無情狠絕之色,忽然間,蘇琉君的心就像被利刃刺穿般痛得厲害。
「蘇琉君,你也想跟她一樣嗎?」
蘇琉君將手緩緩地移至自個兒的心口,想證明它是否還會跳動,就連原本想要乞求他原諒的話也自動咽了回去。
「你可知,昊陽-就在米菱身上,如果你一開始就殺死米菱,便可以輕松拿到昊陽-,但是你、沒、有!就因為你遲遲沒下手,才導致這整個計劃完全失敗。君兒啊君兒,若非要你將功抵過,我早就親自動手了,所以你說,你要拿什麼來向我交代?」
如果你一開始就殺死米菱……
天啊!當這句話自齊鳳冥口中說出時,她才霍然明白自個兒對待米菱有多殘忍!
而她,又是怎麼深深愛戀著比自己更加殘忍無情的人?
這一刻,她的腦海中驟然閃過一個無比可怕的念頭,那就是她不管付出多少愛、付出多少情,齊鳳冥永遠不可能會愛上她。
突地,她無限悲淒的一笑。
「你笑什麼?」她唇間所漾出的笑,令齊鳳冥怒意更熾,氣憤更深,然,一種即將被背離的莫名懼意,卻也在同時悄悄進駐他的心。
想離開我是不?
哼!蘇琉君,你絕對辦不到的,而我也不會讓你輕易得逞。
齊鳳冥眸中除了一閃而逝的冰冷之外,更有著一抹幾不可見的慌亂。想當然耳,對于後者,他很快就甩月兌掉。
「樓主,蘇琉君任憑你處置。」既然得不到他的愛,那麼任何的處置對她來說都是毫無意義的,哪怕他現在就要她死,她也絕無怨言。只是長久以來的等待,竟換得無盡的空虛及遺憾。
她敗得真淒慘啊!
齊鳳冥冷笑了聲,「話可不能說得太滿。」他說得吊詭且邪惡萬分。
「蘇琉君絕對能夠接受任何處置。」她的雙眼無神,而逸出口的聲音更平板到猶如在敘說今兒個的天氣如何。
哼!夠冷靜,冷靜到足以令他想狠狠地撕裂她那張假面具。
「記住你的話。」好極了,他真是迫不及待的想瞧瞧當她知道他所謂的懲罰是什麼時,那種驚懼、戰栗,以及不可置信的痛苦模樣。
不過在那之前,他得先醫好她的心傷,這樣出來的效果才會更好。
齊鳳冥一笑,緩步走到蘇琉君身前,動作輕柔地橫抱起倏地僵硬住的她。
「為了作戲給葉焚銀看,我下手是重了點,君兒,你不會氣我吧?」他俯首,別具涵義的邪魅瞳眸登時映入她無神的美眸。
蘇琉君凝視他許久許久之後,才搖了搖首。
「我會親自替你療傷。」他一手攬住她的縴腰,優雅地拔身而起,幾個起落,便躍上手下早已為他備妥的駿馬,在將她安置在身前的同時,他亦俯首輕啄了下她無血色的唇瓣。
蘇琉君眸光一閃,在他雙唇即將離開她之前,猛然熾烈的回吻住他。
齊鳳冥錯愕了下,可很快的,他的唇舌也馬上熱烈地探入她的唇內,盡管她嘴里仍殘留著些許血腥,仍不影響他品嘗的興致。
蘇琉君將眼中的淚給硬逼回去。
曾經,她是多麼依戀著這副溫暖的胸膛;曾經,她是多麼渴望他真心地對她一笑。
曾經,她是多麼沉溺在他一雙能夠賜予她一切的大掌,曾經……可如今,她怕是什麼也留不住了。
當昊陽-從她手里失去的一刻,便也宣告她已經輸盡所有。
☆☆☆
回到諸鳳樓後,又過了三天。
這三天來,蘇琉君享受到齊鳳冥最無微不至的呵護。
面對突然變了個人似的齊鳳冥,蘇琉君雖在笑,但心卻已經冷到毫無知覺,因為她明白這只是一個可怕的前奏,當美麗的曲兒進行到某一個段落時,就會有另一個無止境的黑暗漩渦在等著她。
此時此刻,被傳喚至朱雀閣的她,已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一直埋伏在她周遭的黑暗之氣,即將要把她整個人吞噬掉。
「蘇琉君,昊陽-一事,你必須承擔起失敗的責任。」齊鳳冥好整以暇地斜靠在大椅上,等著蘇琉君露出一副驚愕至極的表情。
沒錯,這三天來,他待她就猶如在對待自個兒的愛侶般,而他就是故意讓她沉醉在喜悅之中,待時間一到,再給她重重一擊。不過,事情的走向好像偏離了他原先所設的局,因為蘇琉君她竟一點反應都沒有。
齊鳳冥緩緩地眯起眼,眼里有著不滿、懊惱,還有更多的失望。
沒關系,更精彩的還在後頭呢!
「進來吧!裘影。」
類影一出現,齊鳳冥立刻對面無表情的蘇琉君淺淺一笑。
「君兒,還記得你曾經說過願意接受一切懲罰嗎?」
「記得。」
「那麼你听清楚了,今後你就是裘影的女人,你定要盡心伺候你的新主子,這樣懂了嗎?」齊鳳冥這番話,說得極慢、極輕,也極仔細,仿佛故意要加深蘇琉君的痛苦似的。
可當齊鳳冥完整的說完他所謂的懲罰後,蘇琉君竟是一副「不干她事」的模樣,臉色蒼白而無語。
若真要說她臉上究竟有何種情緒反應,就只能說她的神色疏離到完全不含一絲情感。
齊鳳冥的臉色變得十分陰沉難看,這絕非他所樂見的場景。
然而他除了將滿腔的怒火強壓下來之外,更將唇角勾成一道完美的弧度,「蘇琉君,你可願意接受本樓主對你所施的薄懲?」
哼!他倒要看看她還能撐到幾時!
「蘇琉君無話可說。」
她的回復讓齊鳳冥唇角所掛的笑容立刻不見,不單如此,他倏地眯起的眼眸更隱約迸射出不可置信的光芒。
好一個蘇琉君,不僅讓他收起了笑,還令他直想用盡全力的柔碎她,不顧一切的摧毀她!
可恨!她應該照著他所布下的棋局走才是。
咦!且慢,莫非她只是隱忍不發?
嘖,有此可能,因為蘇琉君一向挺會作戲的!
「裘影,我這就把蘇琉君賞給你,你可不能太虧待她,嗯?」原本陰森駭人的氣息驟然消退,齊鳳冥重新掛上笑,低睨住不發一語的裘影。
「屬下遵命。」一直在期盼這一刻的裘影,並無一絲喜悅。或許他亦明白,自己所得到的女人是一具沒有魂魄的軀體。
「帶她下去。」蘇琉君,你盡管演吧!
「是。」裘影堅決的走上前握住蘇琉君冰冷的柔荑,爾後在一雙充滿譏誚的眸子注視下,離開朱雀閣。
☆☆☆
當裘影回到自個兒房里,順手點亮案上一盞燭燈後,便瞧見坐在窗邊的蘇琉君,一直對著外頭的夜色發呆,若是他沒記錯;三個時辰之前,她也是維持這種姿勢。不,應該說是這幾天來,她都是這個樣子的。
「我會等你。」裘影伸手扳過她無神的臉蛋,認真且不客人置疑地說道。
蘇琉君凝望他許久許久後,狀似疲憊地合上了眼。
「你不信我?」
蘇琉君睜開眼,卻沒說話。
就算他了解她已深深陷入自我保護之中,但面對一個毫無生氣的蘇琉君,他仍舊倍感挫折與心疼,「不要一直坐在這里,我扶你去床榻上躺著。」
裘影硬是拖起她,將她帶往床榻。
蘇琉君任由他拖著走,也任由他將她扶躺在床榻上。裘影無奈的嘆了口氣,打算告知她一些事。
「再過十天,樓主便要迎娶衣扇舞。」說完,裘影即離開,因為他不想看見她聞訊後的反應。
不過,裘影多慮了,因為蘇琉君如蝶翼般的眼睫連顫一下都沒有。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扉冷不防地被人由外輕輕推開,可開門的聲音卻絲毫沒影響到狀似沉睡的蘇琉君。
一抹雪色身影悄然的來至床榻前,齊鳳冥凝視蘇琉君好半晌後,忽地伸手探向她的鼻端,在確定她仍有微弱的氣息後,他才收回手,無聲嗤笑。
嘖,你在干啥?
難不成你以為她會在這種情形下自我了斷?
不,她怎麼可以死!
她還未親眼見到十天後,那場盛大而隆重的迎親戲碼。
所以——
齊鳳冥漾著詭異笑容的臉沒來由的一僵,可下一瞬間,他又漾開了笑容,仿佛從未發生過這段小插曲。
「醒了。」他笑笑地盯住乍醒的蘇琉君。
其實這幾夜,他若興致一來,便會前來「探望」她的情況,畢竟裘影是他的得意愛將,倘若她伺候得不周,豈非對裘影交代不過去!
蘇琉君一瞬也不瞬地凝視在燭光映照下,更顯俊美絕輪的齊鳳冥,好一會兒後,她突然開口,「恭喜你了,樓主。」
大概是太久沒出聲,她的聲音竟顯得沙啞而低沉。
一听,齊鳳冥的唇角微微怞搐了下,然下一刻,「你是該恭喜我的,而且念在你曾經伺候我一段時日,再加上衣扇舞又挺喜歡你,所以我決定大婚那一天,讓你前去伺候樓主夫人。」
他不該再一次被一個他已經棄之如敝屣的女人激怒。
「樓主夫人……」蘇琉君喃喃囈語。
「是啊,衣扇舞若表現得不錯,我可以讓她永遠留在這個位置上。」之前說要休離衣扇舞一事,純為打發蘇琉君罷了,畢竟衣家的財勢可不容小覷。
「離星-……樓主拿到手了嗎?」
「你說呢?」
蘇琉君沒回話,安靜的模樣讓齊鳳冥誤以為她又睡著了。
「君兒,像這種伺候人的工作,你應該已經得心應手,切記,別再出什麼亂子了。」齊鳳冥意有所指的一笑,即翩然離去。
然,就在齊鳳冥離開不久後,蘇琉君卻突然起身。她悄悄開門,又悄悄將門合上。諸鳳樓,已經無她蘇琉君立足之地。所以,她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