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前一日的傍晚,拓跋部落居住之地突然劇烈地搖動了一下。
部落之人全都為之震驚,長老們開始焚香拜天,只希望大婚後的祭日能讓地神不再躁動。
拓跋司功派在各處的探子巡視完整個區域,向他確定此次地震並未帶來太多影響之後,他緊接著便與中原商人討論農耕獲益之事。
他不知道之前的自己做這些事是為了什麼?他如今這般做,只是為了想讓部落的人對他更加唯命是從,只是想讓宋隱兒稱贊他,否則他哪里想管這些人的死活呢?
拓跋司功盯著下座的長老們,傍晚的陰暗讓他毫無人性的眼神更顯無情。
「若是無事要稟的話,全都退下,明日大婚,還有很多事要做。」拓跋司功說道。
此時,宋輪走進議事帳篷,在拓跋司功耳邊說了幾句話。
長老們看著拓跋司功臉色一沉,全都不約而同地低下頭。
拓跋司功瞪著宋輪,冷聲問道︰「再說一次。」
恁是宋輪看慣了首領這些年來的冷顏,也還是猛打了寒顫。不知為何,首領這些日子變得更加讓人膽寒了……
「我依您的指示去找宋姑娘,結果整個屋內外都沒找到人;正巧遇見服侍歐陽姑娘與師姑娘的婢女,也正在找她們,沒想到這兩人也都不見蹤影。」宋輪說道。
「她們的東西呢?」拓跋司功走下高位,走過之處無不引起陣陣寒意。
「宋姑娘的衣物少了幾件。」宋輪低聲說道。
拓跋司功扯開帳篷大門,整個大帳因此搖晃了一下。
「門口護衛沒攔住她們?」他問。
「宋姑娘說她們三人要去上香祈福,護衛不疑有他。」宋輪說道。
「上香祈福豈會不帶任何護衛,婢女在身邊?把那護衛殺了。」拓跋司功眼也沒眨一下地說道,除了對宋隱兒逃走的憤怒之外,他沒有任何情緒。
「首領,你之前並未告訴過護衛,宋姑娘等人不能隨意出入。」宋輪急忙目前說道。
「把宋輪拖下去。」拓跋司功大步步向馬廄,頭也不回地說道。
宋輪怔愣在原地,臉色刷地慘白。
「首領,萬萬不可。」長老們一涌而上,七嘴八舌地說道︰「宋輪對部落忠心耿耿,多次守護首領不被刺客所……」
拓跋司功看向長老們,那毫無人情可言的俊顏,讓所有人後退一步。
「違我者,死。」
拓跋司功看著宋輪說道,那聲音甚至不像從人的嘴里說出來的。
長老們全起了雞皮疙瘩,沒人敢再上前替宋輪說情。
宋輪臉色蒼白地看著首領轉身離開的背影,意外發現首領右手緊握成拳,左手卻是五指松開地垂落身側,那是首領在戰場上的慣用暗號,代表著要他做出與首領命令相反的事──
首領要饒他的命,要他快走。
宋輪趁著長老們還在議論紛紛之時,一個箭步沖向護衛,乘其不備奪得先機,朝著拓跋府外飛奔而去。
他這命是首領救的!這輩子都要替首領賣命,因此他現在得替首領找到宋姑娘!
拓跋司功沒空阻止宋輪的離去,他一逕狂怒地往前疾走著,體內翻山倒海的痛讓他瑟縮了子,鮮血開始一波波地涌上喉頭,他伸手拭去鮮血,腳步卻不曾暫停。
宋隱兒背叛了他,昨晚的那些甜言蜜語全都是騙人的。他不要人性了,他要掐住她的喉嚨,問她為何要逃走。
她一定是看到了木柵場里的土墳,所以才帶著那兩個女人逃走的。
她以為這樣可以救得了那兩個女人嗎?
如果真的這麼慈悲心腸,就拿她來祭天吧!
拓跋司功每走一步,一旁草木便隨之蜷曲起來,腳下也刮起了陣陣黑色旋風。
他的唇邊流下血液,他卻不為所動的繼續往前,身影很快地消失在馬廄里。
一群心生畏懼的長老們站在帳篷外,卻沒一個敢上跟上他的腳步。
多羅長老低聲說道︰「塔海長老說得沒錯,首領快成魔了。」
「但是前任首領夫人說過,若是首領冷情之時,便是我拓跋部落大興盛之時啊!」另一名長老說道。
長老們互相對望著,如今只要顧好藥材地,定時交出井鹽,每天就能吃香喝辣、妻妾成群,誰想再回去過那種游牧生活。
「現在應該如何是好?」多羅長老問道。
「召集人手將宋姑娘一行人全都找回來,把她們全都祭天,讓上天保佑我拓跋部落大興盛!」一名長老大喊出聲。
「上天保佑我拓跋部落大興盛!上天保佑我拓跋部落大興盛!上天保佑我拓跋部落大興盛……」長老們全都跟著大聲喚道,然後各自分頭召集人馬,準備將宋隱兒一行人捉回祭天。
「可以上路了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荒漠邊緣里行走著六匹駱駝,宋隱兒坐在其中一匹上頭,不住地催促著停下休息後便遲遲不願再上路的歐陽香和師采薇。
今日一早,宋隱兒如同往常先到灶房替拓跋司功處理早膳後,她編了個理由帶著歐陽香和師采薇離開拓跋府。
塔海長老則帶著兩名護衛,在部落不遠處的一個拴馬處和她們會合,陪同她們一起逃亡。
護衛拉著師采薇和歐陽香的駱駝韁繩,一路走向荒漠邊界。
「我不走!你為何說什麼你有拳頭一樣大的寶石,將我們騙了出來?」師采薇兩頰被冷風刮得通紅,再也顧不得什麼冷傲,只忿忿地瞪著宋隱兒。「你和塔海長老合謀,究竟是要把我們帶到什麼地方?明天就是大婚之日了!」
「你為什麼要騙我們?」在駱駝上待得腰酸背痛的歐陽香,圓睜著眼說道。
師采薇命令地說道︰「你們最好快點掉頭,否則若是讓首領找到你們,非要你們的命不可!」
塔海長老冷笑地看她一眼。
「我們不能回去,塔海長老是為了救我們的命。」宋隱兒說道。
「誰要相信你的話,你是嫉妒我……」
「若我說了實話,你們會乖乖配合?」宋隱兒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
「對。」歐陽香點點頭。
「拓跋部落的首領正妻會被祭天,部落後方一片老墳冢……」宋隱兒簡單地說出她當日所看到的一切。
「什麼……」歐陽香嚇到全身顫抖,整個人緊抱住駝峰才有法子不掉落下來。
「那你何必把我卷進來?首領的正室是歐陽香,要被祭天的人也是她。」師采薇不客氣地說道。
宋隱兒火了,不客氣地回吼道︰「若是老娘只帶走歐陽香,明天成婚的正室便是你師采薇了,你如果這麼想死,早說一聲,老娘才懶得理你這個大騙子。」
「那你怎麼不早說?至少讓我把那些珠寶都帶出來,我就這樣身無分文,回去中原,要我如何營生?」
「你現在再多說一句,就連回去的機會都沒有了,你不走,我走!」宋隱兒氣到脹紅了臉,逕自拉起駱駝就往前走了幾步。
此時,始終未發一語的塔海長老,看著前頭沙漠盡頭的一處煙塵。
「算算時間也該到了。」塔海長老喃喃自語著。
「他……他們追來了嗎?」歐陽香緊張地問道。
塔海長老對兩名護衛使了個眼色,他們從駱駝上一躍而下,且繩子縛住了歐陽香與師采薇。
「長老,你不必對她們動粗……」宋隱兒大叫出聲。
「閉嘴。」塔海長老怞出腰間長劍抵向宋隱兒的頸子,等到護衛們縛住另兩名女子之後,便讓他們將宋隱兒的雙手也縛在身後。
「這是什麼意思?」宋隱兒後背冒出冷汗,慘白雙唇顫抖地吐出話來。
「我一生戮力于部落,不過是勸戒了首領幾句,便遭到驅逐的下場。我連摯妻都獻給部落祭天了,我犧牲得還不夠多嗎?我今日就要讓他知道失去心愛女人的痛苦!」塔海長老的眼里盡是對于即將動用私刑的熱烈期待。
遠方來了十人左右的馬隊,宋隱兒瞪著前方帶頭而來的男人,發現竟是那日想要帶走她的勒尼則王爺。
「小人恭迎王爺。」塔海長老屈身行禮。
「拓跋司功為了我那日甩了你一巴掌,轉而大力支持我三哥,我被他們倆弄成了一無所有的廢人,幸好塔海長老是明理人,待我們聯手除掉拓跋司功後,拓跋部落就會是我的囊中物,就連我三哥也要來巴結我了!」勒尼則興奮得鼻翼賁張著,下馬時肥肉亦隨之抖動著。
宋隱兒瞪著勒尼則,覺得腦中一陣昏眩。
「前方就是我西夏開國王者所建的三百六十五座陵墓,我待會兒要在那邊將你們三人全都祭天;原來拓跋部落就是因為用了活人生祭,才會如此有財有勢。我現在比照辦理之後,神靈便會賜福于我,我就會擁有和拓跋司功同等的富貴。」勒尼則仰頭哈哈大笑,笑著讓護衛們押著她們攀過一座小丘。
金色大漠里,數百座的錐形陵墓,墓丘在月光下閃著冷冷光芒。
宋隱兒頹下肩,她瑟縮身子,低聲地說道︰「歐陽姑娘,對不起,我不知道塔海長老……」
「首領那麼在乎你,一定會很快派人追上我們的……」歐陽香顫抖地說道。
「這一切都是你惹來的麻煩……」師采薇一看王爺目光停在自己身上,立刻梨花帶雨地瞅著他。「王爺饒命,命相師曾說我有王者之妻命相,嫁了誰都能霸權一方,誰知道今日讓人這樣糟蹋……」
勒尼則看了師采薇一眼,心里倒是有些心軟,這麼一個嬌滴滴的美人,難道真的要把她送上天……
「王爺,不可心軟,大局為重,等到您當上了王,要多少美女還不可得嗎?」塔海長老嚴聲說道。
「沒錯!」勒尼則朝著護衛們大聲一喝。「將她們全都綁到木柱上。」
「不要!不要!我要找我娘啊……娘啊……」歐陽香放聲大哭地說道。
「……王爺救命啊!」師采薇可憐兮兮地對著王爺掉眼淚。
宋隱兒看著她們,卻是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她不明白她的好意助人,為何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她原本是想幫助她們逃走之後,就要回到拓跋司功身邊──因為她是唯一能夠阻止他再造殺業的人啊!
誰知道拓跋司功之前造的業,全在此時反撲回來,不僅讓她幫不了他,也間接傷害了另外兩名女子。
宋隱兒面無表情地和她們一起被架到矗立在沙漠中的三根木樁上──木樁下方擺滿了無數柴火。
宋隱兒看著前方,想起她那如今已是昏迷較清醒為多的苦命娘親,她原本以為她可以陪著她娘到最後一刻的……
她覺得自己不孝至極,想落淚卻不想在這些人面前服輸。
「王爺,我們部落有個佔卜去勢的習俗,王爺可想知道自己是否有王者之命?」塔海長老看著宋隱兒,滿腦中都是拓跋司功見到心愛女子慘死時的喜悅。
「當然想。」
「巫師平時是用羊心佔卜,焚香禱告之後,便宰羊剖視其心,若是羊里心頭有血則是凶兆,若是羊心無血,則是大喜。巫師說過,若能以人心佔卜,效果更佳。眼下王爺不就有現成的人心可用嗎?可別浪費了。」塔海長老笑著說道。
性好殺虐的勒尼則一听,眼楮全發了亮。「當然、當然,就取人心來佔卜。」
宋隱兒看著塔海長老眼里的恨意,她不明白這樣的人與魔有何差別?
此時,師采薇聞言臉色一白,嚇昏了過去。
歐陽香則因為哭得太厲害,完全沒听到他們說了什麼。
而宋隱兒深吸了口氣,臉色青白地瞪向塔海長老,大聲地說道︰「剖心佔卜只要一人就行,那就選我吧!」
當拓跋司功召來派駐于四方的探子,听到塔海長老與勒尼則都有了動靜時,他改變原本要趕至西夏與宋的邊界攔人的計劃。
他隨著探子一路奔向賀蘭山與銀川平原間的皇陵所在之處。
一路上,他血嘔得厲害,體內魔性一次又一次補足他的能力。他如今只因為對宋隱兒的不甘心,而強撐著最後一絲人性。
好幾回,他五髒六腑里的絞痛都差點讓他昏厥,但他強迫自己撐持著向前,為的就是要當面捉住宋隱兒,問她一句「為什麼」!
拓跋司功趴在馬頸上,催促著快馬驅馳。
被撤去長老頭餃的塔海長老和失勢的勒尼則聯手擄人,還會有什麼好事嗎?
對于西夏人而言,有仇是一定要報的!他不怕誰對他復仇,可他只要一想到對方會對宋隱兒不利,他的心就像被人嚴刑逼問一樣的痛苦難耐。
拓跋司功張口用力吸著冰冷空氣,努力想保持清醒,卻不知道他的體力還能讓他維持正常心識多久。
「首領,他們就在前面了。」探子大聲說道。
拓跋司功點頭,拉起馬韁,一人一馬飛也似地抵達那一片布滿了幾百個皇陵的漠地上。
他看見──
宋隱兒被綁在火柱上,一把刀柄正抵在宋隱兒的胸口。
「她是我的人!誰敢動她就是我死!」拓跋司功大吼出聲,眼神似狂亂的獸。
「拓跋司功,你若想保她一命……」勒尼則大聲說道。
拓跋司功不待他說完,他大吼一聲,策馬便朝著她飛撲過去。
就在他行進之間,勒尼則身邊的利劍、長箭全朝著他飛襲而來。
拓跋司功手臂被刺穿,大腿被削下鮮肉,但他跳下被殺死的馬匹,拖著流血的身軀,固執地走到她身邊。
拓跋司功的氣勢,讓王爺身邊的護衛們全都膽寒,也為之動容,這樣不怕死的漢子,才是真英雄……
「你快走!不要讓他們傷害你!」宋隱兒一看到拓跋司功冒著生命危險,也要奔到她身邊的固執,她哭喊著大吼出聲。
「一起走。」拓跋司功只差一步就要抱住她的身子。
「我成全你們。」塔海長老拿出匕首,一刀刺向宋隱兒胸口。
她眼眸一瞠,唇間嘔出鮮血。「拓……」
「不!」
拓跋司功大吼著,抱住宋隱兒身子。
宋隱兒抬起手想模他的臉,卻只抓住他頸間的香囊,她抓得那麼用力,竟將鏈子扯斷,將那香囊握在手掌里。
拓跋司功想也不想地便運氣將所有氣力全都渡到她身上。
但她傷得太重,他的氣力都推跌進無底洞一般,只換來她抬頭對他勉強一笑。
「你說過你不再逃的,要陪在我身邊一生一世的……」他冷冷地瞪著她。
「我不想……你再殺人造業……我不能讓你害死她們……所以才逃……我們來生……再……」
宋隱兒瞅望著她,唇角一揚,閉上眼,斷了氣。
拓跋司功瞪著緊握著香囊,在他懷里斷氣的宋隱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勒尼則雙眼發亮地怞出長劍,乘機將劍刺入拓跋司功的胸口。
「我殺死拓跋司功了!」勒尼則興奮地大叫著。
「王爺,再補他一刀,當他沒有能力自愈時,他就會……」塔海長老瞪著一回身將長劍插入他胸口的拓跋司功。「死……」
塔海長老瞬間斷了氣,勒尼則嚇得放下手里的長劍,轉身想逃走。
「啊!」
拓跋司功單手掐住勒尼則的喉嚨,嘴里發出一聲雷鳴巨吼,整個地面都為之震動不已。
他的轉發在瞬間飛撲而起,黑眸里盡是要置人于死地的殺氣。
勒尼則臉色變得鐵青,瞪著拓跋司功,眼楮突出,舌頭長長地吐著,終究斷了氣。
拓跋司功面無表情地看著勒尼則死在他手里,長臂一甩便扔下他。
他徒手扯開縛住宋隱兒的繩子,抱起宋隱兒,搶過勒尼則快馬,一躍而上,揚長而去。
黑夜里大雪紛飛,落在拓跋司功的臉上,凝結出一層冰霜。
他騎著快馬疾奔向前,胸前傷口正慢慢地愈合,但他體內最後一絲溫暖也漸漸地褪去。
他低頭看著宋隱兒,瞪著她良久,良久,卻想不起來自己為何要抱著她。
他知道他深愛過這個女人!
但他為何沒能救活她?
拓跋司功低頭吮住她的唇,試圖想把自己的氣息過渡給宋隱兒。
可她仍然毫無氣息地躺在他懷里,只有那只緊握著香囊的左手,像是她還活著一般。
拓跋司功撫著她的眉眼,腦中浮想起母親的話──
他用盡最後一分人性來療愈重傷,他現在應該沒有感覺了。
但是……
他捶著胸口,就是覺得里頭梗了根長刺。
他皺起眉,瞪著臉頰貼在他胸前的她。
「為什麼要逃婚?」他問她。
她垂著眸,模樣恰似沉睡。
「說話!」他怒瞪著她,咬牙切齒地吼道。
「說話!」他搖晃她的肩。
啪!
她的手掌被他搖得松開,香囊掉到地上。
他停下馬,擁她下馬,拾起香囊,將它塞回她的手里。
「握好。」他命令道。
他才松開她的手,香囊又再度掉在地上。
拓跋司功板著臉,改將她放平在雪地上,好讓她平躺在他的腿間。
他把香囊放進她的衣襟里,沉聲說道︰「收好,不許再掉了。」
見她沒回答,拓跋司功低頭看著她胸前那個因為大雪而早已干涸的血洞,他緩慢地眨了眨眼,遲疑地用大掌撫了下她冰冷的臉頰。
她死了……就像他爹娘,就像塔海長老及勒尼則一樣;可她的死,似乎有個地方和他們不一樣……
拓跋司功捧著臉頰,想著她方才說的話。
她說︰「我不想……你再殺人造業……我不能讓你害死她們……所以才逃……我們來生……再……」
「你說過,如果我不再殺人造業,你來生會再來。」他神色漠然地看著她,雙唇冷冷地吐出話來。「那我便生生世世茹素、少殺生造孽,生生世世不娶,直到再與你相逢那日為止。這樣你滿意了吧!」
她沒回答。
「為什麼不說話?」他的眉頭越擰越緊,終究從胸口發出一聲震動天地的狂吼。
她的身子因此震動了下。
他連忙低頭看向她──
她的頭側向一旁,手臂垂落到雪地上。
他怕她凍,握住她的手,學她一樣地對著她手掌呵著氣,可他的口中呵出的不是氣而是一口口的鮮血。
鮮血順著她的手臂往下流,滑落一滴在她唇間,替她的唇染了些血色。
終于,她看起來就像平常一樣了。
「我們走吧!」拓跋司功滿意地攬著她起身,再度一躍上馬。
呼呼呼……
一陣寒風吹過,夾帶著陣陣鬼魅冤魂的嘯叫聲。
拓跋司功抬頭看著塔海長老、勒尼則以及那些死于他手下的魂魄,全都站在一箭之外睜著空洞的鬼眼瞪著他。
他漠然地回望著他們,低聲念著母親傳承給他的黑暗咒術,瞬間將那些詭魅力量全都收歸為己有,感覺方才消耗的體力也慢慢地回到體內。
他抬起凜寒臉龐看了懷里的她一眼。
她方才沒回答他的話,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听見了他許下的「生生世世茹素、少殺生造孽、生生世世不娶,直到再與她相逢那日為止」的誓言。
不過,他知道魔族里有一個尋人的血祭咒術,只要許願者割上一百零八片血肉,配合上召喚鬼差的咒術,並以血書為誓,賠上一半的陽壽,最後,再造一座空墳,將血書埋入,日後便能在生生世世里尋到所要找的人……
拓跋司功一手攬緊宋隱兒,一手揚起馬鞭,快馬奔馳而入前方的荒漠里,從此,不再回頭……
八年後──
「首領後來到哪兒去了?」膚色黝黑的七歲宋寶兒坐在她爹身上,心急地問道。
「後來沒人再看過首領。」正給女兒說著往日故事的宋輪,拍拍女兒的頭,扯了個小謊。
當年,當他趕到皇陵時,只看見被綁在木架上的歐陽香和師采薇,以及已經斷氣的塔海長老及勒尼則王爺。
歐陽香嚇得大病一場,經過他無數日夜的照顧才救回了一命;而她意識清醒的那一日,正是宋姑娘的娘過世之日。
歐陽香醒來之後,什麼也沒說,就在他身邊待了下來,不久後便嫁給了他。
而師采薇則嫁給了拓跋家族的長老,她自以為首領已死,憑其美色可以不淪落被祭天的命運;沒想到,一場大地震後的祭天還是選中了她,只是,祭祀之後,少了拓跋司功的部落依舊一蹶不振,就像已經家破人亡的「宋記藥鋪」一樣……
後來,他因為歐陽香思鄉,便帶著她回到中原,一年後生下了這個小娃兒宋寶兒;然後,孩兒滿月時,他在市集巧遇過一名賣著白糕的老者。
一聊之後,意外發現老者竟是宋隱兒的師父郭陀。
郭陀當時骨瘦如柴,因為自責害死了宋隱兒,收起一身廚藝,挑個扁擔,蹲在路旁賣著白糕。
他不忍心這個長輩飽受內心煎熬,告訴他宋隱兒沒死在戰場之後的諸事,而後郭陀便搬到他們附近定居,並傳授了歐陽香白糕的做法。
「爹,你怎麼知道首領有魔族血脈這些事?」宋寶兒好奇問道。
「爹在塔海長老家找到一本冊子,寫著塔海長老當年在山谷冰洞里等著狩獵銀貂,意外听到了前首領夫人死前所說的話;而且里頭還詳細記載了首領的身世,魔族的特性點滴,還有塔海長老對于前首領夫人生祭了他妻子的怨恨。」不過,塔海長老也在里頭巨細靡遺地記載了他對于生人活祭的狂熱。
最後一事,宋輪顧忌著女兒還小,于是按下不提。
「那首領和宋姑娘真的會再相見嗎?」宋寶兒問道。
「會的。」宋輪點頭。
宋寶兒滿意地跳下爹的大腿,自個兒到門前玩起泥土來了。
其實,他在救回歐陽香的三日之後,只見賀蘭山頭冒出陣陣白煙。
他因為心里有著不好的預感,于是上山查看,他看到──
面無表情的首領在熊熊大火中緊緊抱著宋姑娘,與她一同被燒為灰燼。
當下,他懂了西夏人相愛至極點時,為何要相約至高處自殺的原因。因為愛得太執著,因而沒法子看著另一方先自己離去。
之後,他替首領及宋姑娘收了尸,造了座墳冢,並將那個絲毫未毀的香囊,以及他從拓跋府偷出的那個宋姑娘總為首領裝滿點心的團花八稜銀奩當成紀念,一塊兒帶到了中原。
後來,輾轉听說師采薇正得意時,還曾經讓人大肆破壞那座墳冢,不過,他想首領和宋姑娘應當早就投胎轉世,也不差那一坯土了。
「當家的,吃飯了。」歐陽香站在灶房門口喚著發愣的宋輪。「我今晚做了大白糕,你嘗嘗看味道,看看是否和郭陀師父做的味道一樣,能不能在店頭寄賣?」
「喔!」
宋輪應了一聲,起身抱起蹲在地上玩陀螺的小女兒,笑著一同走向餐桌。
他看著他的妻女,在心里默默許願──
不論首領和宋姑娘如今魂魄是在何方,若真有來生的話,都願他們能夠再度相逢,得一個攜手到老的結局……
編注︰欲知施了魔族血祭咒術的拓跋司功,如何找到宋隱兒生生世世相守,請見《逃婚八百年》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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