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司功坐在帳篷主位,將已經議定的配送藥材路線放在一旁,听著手下各自管轄四十多戶的長老們報告著部落諸事。
這拓跋府里的建築實則已與漢人並無兩樣,只有府里正中央這府議事大帳篷仍保存著,象征祖先游牧的精神。
「部落前晚出生一個孩子,出生時辰大凶,生下來連一聲啼哭都不曾,他的爹娘很害怕,說到了晚上連雞貓都不安寧,想說要將孩子祭天求平安。」多羅長老皺眉搖頭。「可能也因為人心不平安,所以近來染上風寒的人也特別地多。」
「近來染上風寒之人變多,是因為天氣嚴寒了,往年此時多半會有近百戶染上風寒,這一回也不例外。」拓跋司功說道。
「可是,大伙兒都很害怕,因此想請首領指示該如何處理這事……」
「打擾了。」宋隱兒在宋輪陪伴下走進帳篷,議事聲音頓時停止。
拓跋司功看著宋隱兒──
她並未如同平時一樣走到他身邊,只是笑嘻嘻地對著諸位長老說道︰「各位長老早,灶房今天熬了神仙粥,吃了快活似神仙,大家有空去喝上一碗。」
「過來。」拓跋司功定定看著宋隱兒說道。
宋隱兒身子一僵,看也不看他一眼。「你們在忙,我不好打擾,一會兒再過來。」
拓跋司功黑夜般的眸子緊盯著她,直到她不得不抬頭對上他為止。
「方才那件事就交給她,由她決定如何處理。」拓跋司功眯眼說道。
長老紛紛起身大聲反對︰「首領,此等大事怎可交給宋姑娘決定……」
「發生了什麼事?」宋隱兒皺眉問道。
多羅長老上前,很快地說了下情況。
「你們瘋了吧?那是一個無辜的孩子,那是一條命啊!」宋隱兒瞪著他們,恨不得口出惡言,把這些人全都痛罵一頓。
「那不一樣!那是凶神,所以才讓人人心不安啊!」多羅長老不能置信地看著她。
「他是一個連話都不會說的孩子,怎麼可能是什麼凶神?若你們殺害了那個孩子,你們才是凶神!」寧隱兒大吼出聲,瞪著眼前不知如何回應的長老。
她終于知道拓跋司功先前為何要致力掃除部落迷信了,此風若是不除,一點風吹草動都有可能鬧得人心惶惶。
宋隱兒咬著唇,望向視線一直停在她身上的拓跋司功,一陣鼻酸卻讓她驀地別開眼──
若依塔海長老所言,拓跋司功體內的魔性會讓他想用殺虐來強大體內魔能量、躁控人心,那他又何必改革這一切?
那是因為他也不想他體內的魔性凌駕人性,所以才做了這一切改革;為的是想減少殺戮,他才是有苦難言,最苦的人啊!宋隱兒握緊拳頭,再度抬眼看向拓跋司功──
她決定站在他的身邊。
「各位長老,」宋隱兒大步走到長老面前,大聲地說道︰「你們選出拓跋司功當首領,他讓你們的日子變好了,代表佔卜還是不如人治啊!至于那孩子,可能只是身子不舒服,先派個大夫去給他治病,再找人去看看孩子居住的附近,晚上是否有什麼聲響驚擾了孩子,才是最要緊之事。」
拓跋司功看著她侃侃而談的模樣,胸口像是被人塞進一股熱流,而那道熱流在他寒冷體內流竄著,所過之處便要掀起滔天般劇烈的痛楚。
他知道這樣的痛意味著什麼──每當他體內殘存的人性有所反應時,魔性便會反撲而上,叫囂著想除去他的所有反應;如此天人交戰的後果,讓他身心俱疲,讓他……
拓跋司功深吸了口氣,努力壓抑下喉頭那口即將噴出的鮮血,因為看見了宋隱兒擔心的眼神。
此時,所有長老們一會兒看著宋隱兒,一會兒彼此互相對看著,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作決定。
「宋姑娘所說的話,確實也有幾分道理……」
「那孩子不愛哭,是個不會吵鬧爹娘的好孩子,所以他鐵定是來報恩的,你們若是隨意處決了那孩子,他若是日後冤魂不散,諸位又怎麼會有福報呢?」宋隱兒一本正經地說道。
長老們一听這話也有道理,紛紛點頭應許。
「多謝宋姑娘指點。」多羅長老笑著說道,歡喜地退下。
拓跋司功看著她,整個腦子開始月復痛不已。
她這麼執著于一個小孩的生死,在他看來是極其可笑之事,但他為何感到他們這麼做讓他覺得大快人心呢?
「你們全都退下,你過來。」拓跋司功命令地說道。
長老們很快地便離開了,但宋隱兒只是站在原地定定看著他。
「不要再讓我說一次。」拓跋司功冷冷喚道。
宋隱兒緩步向前,緊咬著雙唇,生怕眼淚就此奪眶而出。
千頭萬緒讓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捧起宋輪擺在幾案上的那碗陶缽。
她掀開蓋子,舀起一匙粥,小心地吹涼,送到他唇邊。
拓跋司功咽下一口,嘗到滿口的香氣,還來不及多說什麼,她便又送上了第二口、第三口,直到他吃了半碗為止。
「粥可滋補身體、保養脾胃、延年益壽。」她喃喃地說道。
「是嗎?」她拿過她手里銀匙,也喂她喝了一口。
「真好喝,我的手藝果然不是蓋的。」她努力笑得燦爛,生怕他察覺了她的不對勁。
他若是知道塔海長老告訴她方才那些事,或者會對塔海長老不利,畢竟,他若是希望她知道魔族的事,早就告訴她了。
「為什麼要我連喚你幾次,你才願意過來?」他握緊她下顎,臉上也無怒氣,只是緊盯著她的眼。
她皺著眉,捧住他的臉龐。「我听到長老們居然只因為孩子不哭鬧,就想致他于死,我心里忐忑,生怕你也同意他們這樣的決定。」
「那孩子的生死,我並不在乎。」他說。
「不!你身為一族首領,理當在乎每個人的生死。」她月兌口說道。
「在乎他們的生死,只是讓我的日子更不好過,我又何必。」他淡淡說道。
她望著他毫無情緒的臉龐,心里像翻倒一盆冰水,冷得她打了個冷顫。
「你怕我了?」他的大掌握住她縴細頸子。
「你確實讓我發冷。」她干脆拉過他一只寒冷手掌放到她的衣襟里,連打三個寒顫。「你的四肢比我還冷,虧你還是做中藥買賣的,奇怪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她仰頭看他,在他眼里看到一絲痛苦。
她不敢多看,怕眼里的同情會讓他猜出真相,于是將臉貼在他的胸口,用力地呼吸一口淡淡香氣。「這香囊里裝的究竟是什麼味道?」
「人的味道。」他不想她再多問,很快轉而問道︰「你娘現在怎麼樣了?」
「老樣子。」她嘆了口氣,佯裝不經意地問道︰「為何你從沒跟我提過你爹娘?」
拓跋司功身子一震,黑眸微眯了起來。
「人都已經死了,有何好說。」他怞回被她擱在衣襟里的雙手,扣住她的肩膀,逼近她的眼。「你今日為何有如此多問題,你究竟想問什麼?」
「你……」她咬了下唇,月兌口問道︰「你清晨為何不在房里?」
他的眼閃過一道寒光,指尖陷入她的肩膀里。
清晨向來是他最痛苦的時候──體內魔性喜歡黑暗,每逢日出陽氣甫出時,總要張牙舞爪一番,痛得他五髒六腑都揪緊成一團,痛到他連最後一絲人性也想舍去,魔性才肯漸漸褪去。
偏偏他因為舍不下她,硬要殘留著那道人性,于是怎麼樣也不想讓她發現他在清晨時分的天人交戰。
「你看到什麼了?」他的大掌倏地握住她的咽喉,聲音如冰地問道。
宋隱兒仰起咽喉更貼近他的手掌,可她痴痴望著他的眼,卻只是純粹地相信。
她信了他體內魔性的存在,但她也相信他對她的那分情還是在的;所以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拿歐陽香當成活人生祭的祭品,而不去阻止他犯下殺業啊!
「開口說話!」拓跋司功放開手掌,改而箝住她的下鄂。
「師采薇說你清晨都到她那里。」她月兌口說道,不想讓他起了疑心。
「我沒有。」
「反正你早晚都會和她成親的。」她啞聲說道,因為想起塔海長老所說的活人生祭一事,而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要不是因為那女人的生辰,我不會踫她一下;日後等她懷上身孕,我便不會再踫她。」他打量著她,只覺得她今天有些異常。
「可是只要一想到你將會抱著她,我就會痛苦,就會嫉妒。」她閉上眼,咬住唇,不敢再讓他看到更多的她的不安。
她滿臉的痛苦讓他皺了下眉,仿佛在思索著「嫉妒」這個詞。
「我喜歡你嫉妒。」拓跋司功咬住她的唇,沒讓她有回答的機會,便與她唇舌糾纏了起來。
他的大掌扯開她的衣襟,微涼的指尖觸上她溫暖肌膚,唇角揚起一抹淡淡笑意。
他卸去她所有衣衫,在她的肌膚上縱歡。
「我不會想這樣對她。」他的指尖知道她的婰兒最敏感,用一種不讓她疼的力道擰得她拱身以對。
「我不會這樣待她。」他的唇吮住她胸前柔軟時,舌尖強勢地于其上吸吮嚙咬著,惹得她忍不住聲吟出聲……
終于,在拓跋司功稍感饜足之後,夜已經過了泰半。
他替她著了衣,抱起累得不醒人事的她回到房間睡下之後,他才轉身下榻,開門走向──師采薇房里。
師采薇原本在睡夢之間,卻因為被人注視的感覺而醒來。
「誰在那里?」師采薇睜開眼,卻因為眼前所見的一切而尖叫出聲。「來人啊!有鬼!」
「閉嘴。」拓跋司功正站在榻前披散著長發,黑眸厲瞪著她。
燭影在他身後晃動著,像是他張開巨大黑色羽翼,隨時要奪人性命一般。
師采薇定神一看,發現了來人正是拓跋司功。
「首領,你要過來怎麼也不先通知奴家一聲……」師采薇一手捂著胸口,好讓他注意到她若隱若現的胸口。
拓跋司功扯住她的衣領,將她整個人往上一抬。
師采薇倒怞一口氣,喉嚨被衣領勒住的恐懼,以及他一副要將人剝皮生食的模樣,讓她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你在清晨看見什麼了?」他一口白牙閃著光,想咬斷她的喉嚨見血。
「我……什麼也沒看見……」她呼吸困難地說道。
「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看見,竟也敢跟宋隱兒嚼舌根。」
拓跋司功黑眸戾光一閃,將她往後一扔。
師采薇重摔在地上,痛得哭喊出聲。她沒想到不過是將婢女在清晨看到拓跋司功離開房間一事,擅自在宋隱兒面前加油添醋一番,竟會惹來首領這麼大的怒氣。
她縮著身子,狼狽地往後退,半邊單衣滑下肩膀。
拓跋司功看著她那女性曲線,體內魔性的部分讓他在她面前停下腳步。
不……他不能踫這個女子……他不能讓隱兒傷心。他腦子閃過一陣尖銳刺痛,整個人後退一步。
為何不能?你後天便要娶這名女子為妻了!宋隱兒知道這事,不需要顧忌她,你可以盡情地和所有妻妾們交歡。他體內的魔性慫恿著他。
拓跋司功站在原地不動,只是瞪著她。
師采薇看著他目光發直,認為他或者對自己有些著迷。
「首領,奴家這兒好痛……」師采薇一手捂在胸前,卻是乘機剝開單衣,露出豐滿胸口。
拓跋司功眼眸冷光一閃,他听見門外傳來倒怞一口氣的聲音──
那是隱兒的聲音!
他回頭正要追去,卻在跨出門口時,被清晨的第一道曙光射入眼里。
體內的黑暗嘶吼著不肯離去,它們拉扯著他的五髒六腑,逼得他痛苦地彎。
「隱兒……」他搖搖晃地往前走了一步。
「首領,您不舒服嗎?快快在奴家這里先歇下吧!」師采薇見有機可乘,急忙將半邊胸脯貼到他的身側。
拓跋司功黑眸閃著亮光,他瞪著她,朝她伸出手──
宋隱兒在足以凍死人的清晨里狂奔著,她不知道自己能到哪兒,只知道她要躲到一個沒人能找到的角落。
因此,她想也不想地便沖向府里的東南角──那里有一大片以比人高的木片圍起的柵場,部落的人都說那里不吉祥,從沒有人會過去。
她沿著柵聲跑了一圈,找到了一個掛著銅鎖的木門,正泄氣地想離開時,卻發現銅鎖早已裂開。
她推門而入,反手關上木門,整個人靠在木門上。
抬頭一看,她全身立刻起了雞皮疙瘩。
蒙蒙天光間,她看到一座座與人同高的三角形土堆,遍布在沙地之間,清晨的冷風刮過這些土堆,發出淒厲的呼嘯聲。
「不過是風吹過土堆罷了,有什麼好怕的!他們這個部落用活人生祭才是最可怕的事。」她大聲地說道,替自己打氣。
只是,話才說完,她的眼淚就流了出來。
「最可怕的是拓跋司功那個大騙子……」因為天寒地凍,眼淚被凍成兩條冰柱,而她也在此時發覺自己有多冷。
她把自己縮到一座土堆後頭,牙齒打著顫,身子拼命地發抖,但腦子卻沒法子不去想。
稍早,她用盡力氣讓自己裝睡在他的懷里,實際上並不是真的睡著。
她裝睡不是不相信拓跋司功才會真的去找師采薇,她只是想去證實搭海長老的說法。結果,拓跋司功騙了她,他真的是去找師采薇。
門外狂嘯冷風讓她沒听見他們說了什麼,她只知道當她站在門邊時,拓跋司功正一瞬不瞬地看著師采薇半果的胸口。
「可惡、可惡、可惡!既然如此,何必滿口好听話,說什麼只要我一個!」宋隱兒想哭,可是卻冷到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她看向遠方的太陽,起身用力地在地上猛跳著,好暖和身子。
跳著、跳著,她的腳一滑,整個人撲倒在另一座木堆旁。
此時,天色漸亮,宋隱兒眯起眼,發現這一個個與人同高的三角形土堆前似乎有著小碑。
她上前一看,發現上頭寫著──
塔海長老之正室,生于吉時,時逢蟲害,故于冬日吉日舍身祭天于……
天啊!她嚇得踉蹌後退,身子卻又撞到另一座小碑,她回頭一看──
多利長老之正室,生于吉時,時逢地牛翻身,特于冬日以此祭天……
這些都是被祭天的女人!
天色于一剎那間明亮了起來,宋隱兒看清楚了所有錐形土堆前的墓碑,頭皮發麻,後背瞬間冒出了冷汗。
她正站在一堆堆墳墓里!這十多座或者更多的土堆,埋的都是被獻祭的女子!
這些女子的共同點都是生于吉時,也都是長老們的正室。
塔海長老沒騙她,拓跋部落當真是年年以活人獻祭!
宋隱兒想站起身,雙膝卻虛軟得無法支撐她,她只好用雙手雙膝跌跌撞撞地往前爬行著,直到逃出那處墓園為止。
雖然拓跋司功與拓跋部落的人,不把人命當命,但她還是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她得去找塔海長老商量,至少得想出方法帶著歐陽香及師采薇逃離這個不正常的地方。
畢竟,是她舉薦了歐陽香當正室,她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歐陽香去送死啊!
日光照亮整座拓跋府,可那股暖意卻沒照到里頭的人。
臉色鐵青的拓跋司功站在以毛氈遮蔽了窗戶日光的屋內,手拿著長鞭,冷眼看著地上跪著十名背部被鞭出血的護衛。
「府內是天涯海角嗎?連個人都找不到嗎?」拓跋司功居高臨下地看著護衛們,冷冷地說道。
「我們屋內大大小小都找遍了,除了祭祀的東南方木柵場之外,部落規定那里不許一般人進入。」護衛忍著痛,大聲地說道。
拓跋司功臉色一沉,發現他急怒攻心之下,確實是有所疏忽,宋隱兒有可能是真的躲到那里去了。
他方才也沒去那里找人──因為那里亡者的靈力太強,他會被吸引,做出連他都沒法子控制的事情。
「你們現在就去那里找人。」拓跋司功說道。
「是。」
護衛們立刻起身,不一會兒,一名護衛先過來覆命。
「報告首領,我們在木柵場子邊緣找到了宋姑娘。」
護衛才說完,宋隱兒便在其他幾名護衛的包圍下走了過來。
拓跋司功看著她凍成青白的臉龐,看著她睫毛的那層冰雪,知道她凍壞了,但他更擔心的是其他的事。
「你進去里頭了?」他嚴聲問道。
「我找不到門,沒法進去。」宋隱兒牙齒打顫地說道。
「你們全退下。」拓跋司功說道。
護衛們退下之後,拓跋司功坐在原地,看著她狂跳不已的頸脈搏。「你在怕什麼?」
她揚眸看向他,腦中想到的卻是那一座座的土堆,心中不由得加速了起來。
「說──」他命令地說道。
「我怕說謊的你!」她握緊拳頭瞪著他,決定徹底發揮她心痛的這個部分,好讓他無瑕多心。「你分明就是去找師采薇,為什麼要騙我?你這個大騙子!」
她轉身要逃走,可一件黑裘在下一刻披上她的肩,她整個人也在同時被他的大掌往後一拉,攬向他寬厚的懷里。
宋隱兒被旋過身,面對著他黑冰眼眸。
「走開,我不想和騙子在一起!」她將雙手擋在他胸前,拼命地抗拒著。
「我沒有騙你。」他讓她的臉龐貼到他的胸前,不由分說地將她攬到火坑邊。
她呼吸到他胸前飄出淡淡香氣,眼眶又不爭氣地紅了──怎能怪他狠心呢?若不是他用盡人性救活了她,她或者還有機會說服他取消活人生祭……
拓跋司功牢牢握住她的下鄂,不許她別開眼。「我去找師采薇,是要警告她不許對你多嘴。」
「可她分明衣衫不整。」這點她看得很清楚。
「那與我無關,不過,她這段時間若想衣衫整齊,只得靠別人了。」
她一把揪住他的衣襟,著急地問道︰「你、你……你對她做了什麼?」
他低頭看著她的舉動,唇角似笑非笑地一揚。
「也只有你這麼不怕我。」他握住她的手到唇邊落下一吻。
「她怎麼了?」她怞回手,再一次抓住他的衣領。
「我要離開,她硬是要攀著我不放;我推開她,她還是不撒手,右手骨折了。」他神態漠然得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她倒怞一口氣,急著問道︰「她沒事吧?」
「我已經叫大夫去看她了。倒是你──」他緊盯著她的眼。「你相信我了嗎?」
「她都骨折了,我還能不相信嗎?」她苦笑地說道︰再一次發現這男人除了對她之外,真是無血無淚的。
「在外頭待了半個時辰,凍壞了嗎?我讓大夫過來看看……」
「我沒事,只是臉和手都好痛、好痛,你替我搽藥就好了……」宋隱兒把臉龐挨在他的頸間,看似撒嬌,實則是不敢讓他看到她眼里的不安。
「穿這麼少也敢在外頭待這麼久。」他冷聲說道。拿出櫃上的冷玉膏。
他低著頭專注地替她抹藥,專注到連眼楮都沒眨一下。
宋隱兒凝望著他,想摟著他,安慰他,卻告訴自己不許對他心軟。
他今日讓人骨折,那麼明日呢?她該做的事還是要做!
「好了。」拓跋司功在她發間落下一吻,擁著她到一旁長榻躺下。
宋隱兒偎在他懷里,拉著他的手臂環抱著她,很快地閉上眼。
拓跋司功看著她將他當成唯一依靠的模樣,剛硬眼里閃過一絲憐愛。他大掌撫著她的手背,輕聲地說道︰「幸好你沒事了,我還以為……」
要是她知道了真相,他肯定會──
失去她!
拓跋司功才安下心,感覺有一股溫熱液體從胸月復間一涌而上,沖上喉頭。
他舉袖捂住那口溫熱,他低頭一看,卻看到上頭的鮮血。
「你說你以為什麼……」
宋隱兒睜開眼,沒想到卻看見他唇邊染著鮮血,袖子也染上了血清斑斑,眼淚當下便掉了出來。
「你吐血了!怎麼會這樣?我去叫大夫!」她伸手用袖子去擦他唇角血漬,轉身就要下榻叫人。
「不用……」拓跋司功感覺到她的關心,心頭才滑過一陣欣慰,一口鮮血又在喉頭里打轉,再度嘔出血來。
拓跋司功很快地恢復了鎮定,因為他知道這是體內魔性不許他有太多人性,但他沒法子阻止自己唇角上揚,尤其是在看到她的擔心臉龐時。
「你躺下、快躺下!」宋隱兒哭著將他的臉龐摟在胸前,想轉身往外跑,卻又不忍心離開他,只好對著外頭大叫。「宋輪……宋輪……」
「宋姑娘,怎麼了?」宋輪立刻站在門口待命。
「沒事,你退下。」拓跋司功低聲說道。
「什麼沒事,你明明都……」
拓跋司功捂住她的唇,不讓她多說。
「我沒事,只是一時激動。」
「我天天也激動,怎麼沒見過我嘔血!」她哭著說道,掙扎著想跳離他身上去找大夫。
「我保證讓我睡一覺便沒事了。」他將她納在懷里,閉著眼調整氣息。
「為什麼你會沒事?你明明嘔血了。」她緊盯著他,就是不相信。
他緊抿了下唇,不情願地睜開眼。
「我如今不該有太多喜怒哀樂。」
「所以,你的嘔血是因為我……」知道他的嘔血是他體內天人交戰的結果,她急得眼淚怎麼樣也沒法子停下來。
拓跋司功拭去她的淚,定定看著她。「不許你自責,也不許你擔心這些,你只需要顧著我,只需要陪在我身邊一生一世,知道嗎?」
她癟著嘴,忍著哭泣,巴不得能代他受這一切的苦,巴不得能窩進他的身體里擁住在痛苦中掙扎的他。
可她什麼也不能說,只能窩在他懷里,緊抓著他頸間的香囊,綣縮著身子感覺自己心痛得就快死掉!
他真的沒有塔海長老說的那麼可畏,至少他愛她的這顆心還是屬于人性,但這份人性卻讓他受苦了。
「怎麼突然不說話了?」他問,因為想听她的聲音。
我寧願自己能代你受苦!她想這樣說,卻又怕再度牽動他的情緒,于是,她輕聲說道︰「我要這樣抱著你抱很久、很久。」說完,她的肚子發出咕嚕一大聲。
「看來你的肚子不這麼想。」他側身拿過幾案邊那個鎏金團花八稜銀奩,知道里頭總是會裝滿她為他親手做的點心。
她紅著臉,掀開銀奩,拈起一方白糕放到他唇邊。「一時手癢,想著還有很多東西沒做給你吃過,所以干脆全都做了。」
他因為入口的美味而柔和了神態,但她看著他咀嚼的模樣,忍不住又紅了眼眶。
她知道他有很多的情非得已,知道他會走到這個地步,無非也是因為救了人。
她比誰都舍不得他,但她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送死?
「再吃一點,我要把你喂成大胖子。」她又喂了他一塊白糕。
他撫著她的臉,也拈了塊蓮花小點送到她唇邊。
那一晚,他們吃飯吃足兩個時辰。稍後,他摟著他在窗邊長榻躺下,與她一同看著窗外的落雪。
他听見自己的笑聲,忍不住便想一笑再笑。
可每一笑,他便想要嘔血。
他只好鎮定心神,只好靜靜地摟著他鐘愛的女子,默默用他的眼、他的雙手,雙唇無言地告訴她他對她的眷戀。
而她摟著他的身子,怎麼樣也不願松手。
畢竟,大婚之日在即,活人生祭時刻也將展開,她能夠這樣待在他身邊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她必須要找塔海長老,她要帶著歐陽香和師采薇逃走。
然後,她會回到拓跋司功身邊,成為他唯一的女人,她賭他不會忍心將她送上活人生祭的祭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