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如果以每隔一分鐘就嘆氣一次的正常速度來計算的話,那麼這已經是她今早听到的第三百八十五聲咳了。
相對的,這也是她第三百八十五次翻著眼珠子。
清爽的微風拂進了早秋新妝的庭院中,正癱在躺椅上的季家排行老四的麼妹季襄雪終于忍不住地吼著老在她周圍打轉的身影︰「季惜楓,你以為我研究所很好呀?」
她真的很受不了這個虛長她二歲的老三,不過是灑掃庭院清理落葉嘛,也能這麼憂愁善感「林黛玉」,害她讀個書也要被打擾,哇咧——搞不好,一會兒人家還要去葬「葉」哩!
「我說襄雪呀……’憋了好久的話總算有了疏通的管道,季惜楓當然是立刻抱著掃帚蹲過來。「咱們中國自古便以禮儀之邦著稱,對不對?」
依照季襄雪對老三的了解,這女人不先羅嗦個幾卡車,是不會甘心講到重點的,所以她依舊埋首于那本厚厚的原文教科書,連氣都懶得搭。
不過,這並不影響季惜楓繼續發言的好興致。
「你想想,就連現在咱們都還有條‘敦親睦鄰’的古訓,無時不在提醒你我這些後輩子孫,莫要丟了老祖宗的臉,而現今社會就是因為有太多人只顧自掃門前雪,所以……好啦,你別瞪我了,我的意思就是……」她擰眉、嘟嘴,再甩甩那頭又長又直的秀發,顯然非常非常的煩惱。「倘若你的鄰居不想讓你‘敦’又不想讓你‘睦’,你當如何是好咧?」
通常遇到這種情況時,季襄雪多半當她在自言自語,何況這敦不敦,睦不睦什麼的,干她啥屁事?別忘了,她名字中的「雪」就是那個「自掃門前雪」的「雪」!
「你」,放下書,她沒好氣地問︰「到、底、想說什麼?」
「搞了半天,你居然還听不懂我在說什麼?老四的反應還真不是普通的慢耶,季惜楓不可思議地搖頭白眼,卻沒思及其實是她自己剛才講的全是一堆廢話,「人家我是說——隔壁那個新搬來的嘛!」
季襄雪也翻白眼。「怎樣?」
對,算她笨!她不該多此一問,且早在八百年前就該習慣老三的言不及義和蛙鳴蟬噪。
「隔壁住了那種人你還問‘怎樣’?」季惜楓怪叫。
「哪種人?」注意力又落回了書本,季襄雪無所謂地聳聳肩,並動了動身子,以尋求更舒適的躺姿,好听取接下來想必仍是長得令人打呵欠的冗詞贅句。
「哎喲,我給你講喔,隔壁那個男的呀……」季惜楓稚氣十足的女圭女圭臉上滿是興奮,圓滾的明眸更因麼妹的「沒常識」而得意地亮著燦光,然後以一副握有全世界頭條大機密般地宣告。「我覺得他一定是那個什麼前科累累的在逃要犯,或是剛出獄的大流氓。」
「到底是在逃要犯,還是剛出獄的大流氓?」季襄雪插話調侃。
「這……」季惜楓傾時啞口,隨即甩甩那頭長發,不介意地笑道︰「唉——管他呢,反正你看他那模樣絕對不會是什麼好東西,搞不好他惡名昭彰、壞事做盡、殺人無數,目前白道和黑道都在找他呢!」
「所以……?」季襄雪敷衍相應。人哪,是不能光看外表的。
「大姐上星期便和姐夫雙宿雙飛游美國,少說也要玩上個幾個月,哥則追著未來的二嫂到紐西蘭去了,這家里就剩下你我,所以我們得趕快想些法子自保呀!」季惜楓受不了地拍著額頭大叫。「你到底有沒有一點概念啊?」
「季惜楓,你是不是電視看太多了?你若是嫌太無聊,我可以多找一些家事給你做,免得你成天研究他人的隱私,不過你沒去當調查局的局長委實太可惜啦。」
「真的嗎?我也是這麼覺得那,」季惜楓沒听出她的挖苦,反而還沾沾自喜,歡喜得不得了。「這次你可不要以為我又是亂說的,我呀,光看他手臂上的那個刺青就料到他起碼不是善類。」
「是是是,你料事如神。」現在刺青的人多得是,單憑這點就斷定人家的善惡實在有欠公道,可是季襄雪不想多說,她起身準備進屋,打算回自己的房間讀書比較不會被人打擾。
臨去前,她忽然將玉手搭上老三的肩膀。「你知道嗎?」
「啊?」季惜楓被問得沒頭沒腦。
「普天下最最最慘的事呢,莫過于你在背後道人不是,而那人呀……」季襄雪壓低音量壞壞地輕笑。「哼哼……就恰巧站在你背後。」
「啊?」季惜楓彎彎的黛眉不禁扭了個大結,她仍是有听沒有懂。
季襄雪未再多作解釋,緊跟著將笑臉一偏,玉手一抬,狀似熱絡地朝她的身後打招呼。「晦,冷大哥。」
語聲方落,她人已伴著笑聲閃進了屋里。
「冷大哥?」她狐疑地轉過身去查個分曉,這一看,一聲高分貝的驚呼聲隨之響起。
「啊……」
原來她剛剛才在談論的那個惡名昭著、壞事做盡、殺人無數的通緝犯或大流氓的仁兄,不知何時正氣勢當當地杵在他家的庭院里盯她,那張果然是好「冷」的「大哥」臉就在她不遠處,兩人之間僅是隔著一道區隔彼此兩家範圍之有的磚牆,而且這面牆的高度對他根本就不夠看。
「我……這……嘔……」尷尬和畏懼己不足以形容她現在的窘境,她吞吞吐吐了好久,陣陣發麻的腦袋仿佛一下子讓人給掏空,反反覆覆能說的也就那幾個字。
四目就這樣膠著了十幾秒,但對作賊心虛又膽小的季惜楓來說,世間卻宛若已過了幾十年,而種種駭人听聞的虐待分尸畫面,更是在她腦海中不曉得晃過了幾千遍,她的長發則似風中殘燭般地飄呀飄。
都是老四害的啦!
明明看到他站在她後面,也不旱點通報她一下,害她……嗚嗚……原來「欲哭無淚」就是這種感覺……嗚嗚……
事情都到了這個田地,她除了道歉,實在不知還能做啥。
「對……對……不起!」季惜楓立即打彎腰肢,朝他行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禮,希望借此澆澆他的怒氣,然後頭也不敢抬地沖進家門喊著︰「季——襄——雪——」她非找那個罪魁禍首算帳!
「怎麼辦、怎麼辦……?」
季惜楓驚恐地瞄瞄身後——那個「冷大哥」干麼一路跟蹤她?
真的,不是她多心,她轉左,他也轉左,她轉右,他也隨後轉右,連她直直走,他也跟著直直走。
「啊!」
難不成是——她剛剛在超級中場內看到他時,招呼沒打就由另一側溜過去,所以他心懷不爽,準備伺機對她——
「嘎……」季惜楓越想越害怕,發寒的背脊早讓冷汗浸濕了一大片,「不……會……吧?!」
「喂!」在她身後連喚了好幾聲皆得不到回應,冷滸只好將懷里捧的二大袋雜貨集中到一邊,然後騰出一手拍拍她。「喂,你!」
他一拍,季惜楓立刻有如觸電似地彈跳起來。
「哇——你別打我——別打呀!」她的高聲尖叫旋即蓋過他的渾厚低嗓。
來人唷!救命……「大哥」砍過來啦!
「別……打?」冷滸沒想到她的反應會那麼激烈。不願引起不必要的事端誤會,他連忙怞回手。
「不是我故意不和你打招呼,實在是我每次見到你,你都冷著一張臉,好像被人倒了幾千萬會錢,所以我哪敢去自討無趣啊……」季惜楓仍在叫喊,連珠炮似的字句甚至沒有停留片刻注上標點符號,而邊叫的同時她的雙手還保護地抱緊腦袋。
「我沒……」冷滸一直曉得自己天生模樣粗曠冷酷,加上不修邊幅又不愛笑,右頰上又曾因受傷而留下一條約莫三公分長的淺色傷疤,所以看起來很凶,但還不至于把人駭成這樣的地步吧?
可季惜楓只自顧自地哇啦,根本沒空讓他把話講完。「如果你這樣就要怪罪我,那我真的太冤枉啦,你也不想想你搬進我家隔壁都快一個月了,我也曾見你同任何人打過招呼呀。」
「那是……」
「其實我好幾次都想和你打招呼,真的!」季惜楓再三保證,就怕他不信,「但你都視若無睹仿佛當我是隱形人……不不不,該說你是隱形人……這樣說好像也不對……反正這一切真的不關我的事,就算真關我的事,也希望你大人不計小人過……當然了,我說的‘大人’是指你啦,而且人家我昨天還在和我妹妹討論要如何和你敦親睦鄰耶。」
照她如此說來,這個全變成是他的錯?
話題似乎愈說愈離譜了,他不過是剛剛在超級市場里,看到她付完賬便匆匆離去,于是好心幫她把她忘在櫃台上的那一大袋東西送過來,怎麼好端端的會拉扯出那麼多的問題呢?
「等等,你……」冷滸相信他的額頭上已出現了許多個黑線條、陰影。
「啊——昨天!」季惜楓忽爾又叫,並用一手搗著自己的嘴,另一下顫抖地指著他。
「怎……麼啦?」冷滸眨貶眼,覺得臉上的黑線條更多了。
「莫非……」季惜楓瞪大雙眸,面無人色地退著步,
「莫非我昨天在院里掃地,不小心講你的壞話時被你愉听到,所以你就懷恨在心決定殺我滅口?」
這——什麼跟什麼呀,她還真當他是黑社會的流氓哩!
冷滸真是哭笑不得。「我想你誤會了……」!
「沒錯沒錯,我昨兒個講的那些話只是誤會一場,你能了解就好。」她溫馴順從地陪笑,唯恐他一個不滿導致凶性大發,隨隨便便的巴掌劈來,她就可以閃到一邊變肉醬。
「既然咱倆誤會解開了,你也沒必要再跟著我,對吧?」她馬上又說。只是話才剛到他耳際,她腳底已抹油偷溜了。
「喂,你別跑呀,喂……」冷滸見目己越喊,她反而落跑得越快,索性閉上嘴,免得浪費唇舌。
「唉,傷腦筋,」他此番刻意換個全然陌生的新環境,就是為了不想與任何人有任何牽祉,這下可真是自我麻煩。
罷矣,好人做到底,東西早拿給人家早了事,省得屆時又惹了一身腥。
莫奈何,他只好拔腿試圖追上她的步伐。
「哇……不行了、不行了!」
快跑了一小段路,季惜楓見後方未再有任何動靜,這才心有余悸地停下來並彎進轉角喘口息。!
「我非得好好地休息一下不可。」
人哪,一下子腎上腺素分泌過剩又立即松懈下來,「沒碌用」的便會負荷不了地覺得疲累,肢體也會變得酸沈無力。
「剛剛有夠險,幸虧我機靈給他逃過……」季惜楓腿軟地扶著牆,大口大口地呼吸安全的空氣。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慶幸完畢,一陣陰影很快地從旁掃過,很快地又「叭鼓」了回——來者正是忙著追趕她的冷滸!
「原來你在這兒,」太好啦,這下他可以交差了。
好在他眼尖,不然剛剛恐怕就和她擦身錯過了呢。
「嘩——」季惜楓好不容易才喘過一口氣,登時又被他這一喚給嚇得整個人都貼趴在牆面上。
實在不能怪她膽小。他有一副相當低沈厚實的嗓音,發起聲來甚至可以讓旁人感覺到四周有回音,令人不自覺便會聯想到以前學校的教官而肅然起敬。
「呃——」听覺神經因飽受摧殘而耳鳴,冷滸二度讓她突如其來的舉動駭退了一步,此刻他不禁要懷疑,她是獨獨衛著他,還是每次與人招呼都表現得如此……嗯,強烈?
「你就放過我啦,人家下次再也不敢了……不不,我保證沒有下次……」季惜楓那方已嘰嘰喳喳地在求饒。在前方,見附近又有行人來回走動,她的膽子竟大了起來。
乞哀告憐的低姿態旋即搖身換作咄咄逼人的凶模樣,但哆嗦的聲音卻仍然泄了她打腫臉充胖子的底。「你……你……你到底想怎……麼樣?」現下有那麼多目擊者,諒他「應該」不敢亂來吧?
「哪!」除了把東西還給她之外,他並不想怎麼樣。冷滸拎了懷里的其中一袋到她面前。
「干麼?!」惜楓被他突來的舉措嚇得緊靠著身後的牆。
「你的。」袋子又往前挪了幾公分,他只盼她盡快收下,他好盡快走人。
他早說過的,他不想和任何人有牽扯。
「我……的?」季惜楓搖搖頭,說什麼也不敢伸手去接,不過她的表情倒是明明白白地告訴了她認為里面是炸彈。
冷滸感到啼笑皆非。
「你忘在超級市場的櫃台上。」他可以百分之百的斷定——這女孩肯定是社會新聞看太多了。
「我……忘在超級市場的櫃……」惶惑高揚的問句頓了頓,季惜楓總算想起有那麼一回事兒了。
「哦——你是說……」她七手八腳地指著他又指著自己,再指向那一袋啟禍物。「它就是……我剛剛買的……」
「嗯。」謝天謝地,阿彌陀佛,她終于搞懂了。
不過她還是有點不放心,骨碌碌的大眼仍瞅著袋上那個超級市場的mark猛瞧,仿佛如此乎便能透視出一切她假想的陰謀。「弄了半天,你沿途一直追著我跑,只是為了要把這袋東西拿給我?」
「對。」冷滸保證再三,就差沒把頭砍下來給她做擔保。
「喔……好在好在……」一想到從頭至尾都是她自己嚇自己,在大大地松了一口氣之余,不由得一陣怒火中來,有股遭人戲弄的惱羞感,至于「害怕」,已暫時被她踢到腦後去了,「那——你為何不早說?!」
「我……」天地良心,就和接下來的情形一樣,他哪有機會說?
「都怪你啦!」佳人怒火狂燒。
「沒錯,就是你!」這罵人的話匣子一開,不到怨對吐完,一時半載是很難將嘴巴關上的。「剛剛在超級市場里要不是因為我突然看到你,所以害怕緊張得只記得要快溜,卻不記得要順便拿東西,如今怎會鬧出這麼個大笑話?」
「那……」冷滸盯著高指在鼻粱上的玉指,顯得很無辜。
于是遠遠大家就能見著這麼一個儼然大人乖乖站在那兒听小孩訓誡的滑稽畫面。
「不是我愛多想,動不動心里就七上八卜……」季惜楓越罵越順口,邊說還邊指著他的頭點。
「你看看你,沒事長那麼凶做啥?」
「這……」這個問題應該是去問他的爸媽吧。
「我講話時你不要插嘴!呃……你看,又是你,害我忘了我剛剛說到哪兒啦。」她現在的德行簡直是在耍無賴。
「你說我沒事長那麼凶……」冷滸好心幫她提詞兒。
「對對對,就是這兒,」季惜楓嘉許地拍拍他的肩膀,然後雙手叉腰繼續叨念,這回的火力集中在他右頰上的那道疤。「你這個肯定是某次幫派大火並時留下的光榮戰果吧?」
「不……」
「哈!被我料中了吧,你沒事長那麼凶就算了;偏偏還去混黑道,打架受傷不要緊,干麼哪兒不受傷卻偏偏破相在臉上呢?」其實以上內容純粹屬于她個人的臆測,他只是苦無機會推翻。「這破相在臉上也就算了,你好歹用劉海遮一遮嘛,不過那樣可能需要遮住全臉……反正你干麼去理個小平頭,你是怕沒人知道你就是電視里頭的那個無惡不作的大壞蛋啊?」
「沒……」冷滸僅是想把東西拿給正主,卻元端招來一陣嫌憎,真是「好心被雷親」,莫怪現代人都不願意多事。
虧得他面惡心善修養好,否則別說是真正的「大哥」,就連一般老百姓听到這麼一段似損似關心、乍聞之下又頗具人身攻擊的話語,只怕早就翻臉了。
「我話都還沒講完你插什麼嘴?」季惜楓發出另一波的河東獅吼。
「喔。」好男向來不跟女斗,冷滸模模一頭鼻灰,好脾氣地等待未竟的「諄諄教導」。
季惜楓滿意地點點頭,然後繞著他那目測絕對有超過一米八五的魁梧架子打景了好半晌。
「你要曉得你身材這麼壯碩已經夠嚇人了,不要還老板著一副‘生人勿近’的臉來加強效果,沒事把小孩嚇哭是不道德的。」能讓號稱一七0的她瞧了都嫌壓迫的個頭可不是開玩笑耶。
「是。」對于她的「指證歷歷」,冷滸感到既好氣又好笑。
此刻旁邊如果有鏡子,他定會好好去照照,瞧瞧自己的模樣是不是真有她描述的那麼糟。
但是不管怎麼樣,長相凶惡不是他的錯,身材壯碩不是他故意,他已經盡可能地讓自己看起來很和善,至于旁人要哭要笑就超過了他能掌握的範圍。
「你知道人臉上為什麼要有這麼多的肌肉嗎?」季惜楓拉拉她那兩蛇紅嘟嘟的女敕腮,自問兼自答。「笑!」
說著,也沒想到會不會太冒犯人家,或是此舉表現得太過親密,她竟然朝向他的雙頰攻擊——
「就是要你用來笑的嘛,懂了嗎?」
「懂了。」冷滸發誓,絕非她拉扯他顏面肌膚的緣故,這回他是真的想笑。
講那麼多話,她也該渴了吧。
他從袋里模了一罐礦泉水給她。
「謝謝。」仿佛這一切本來就是理所當然,季惜楓想都沒想便接過來喝。
「想不到你跑得很快。」冷滸衷心贊嘆。
倘使不是他腳長又常運動,方才的那場追逐戰他鐵定不是她的對手。
「你怎麼知道?」季惜楓好生驚訝,旋即又仰首展眉樂呵地宛如飛在枝頭上嘰喳不停的小麻雀。
「大家都嘛這麼說耶,就連從不夸人的季襄雪也說我別的長處沒有,就這四肢特別發達,我想可能是我天生無膽,所以落跑的功夫就特別好吧?人家我以前還是學校田徑隊的……」
呃,慢著——她干麼同他說這些?
人家不過隨便夸夸,她怎地得意忘形的老毛病馬上就犯了咧?
「笨呀,這麼好騙,」她嘀嘀咕咕地用礦泉水的瓶于敲自己的腦袋。
這一敲雖輕,卻把她給敲醒了,而早先順過喉頭的冷冽泉水,此刻也將原本旺理分明、媲美藍波先生的虎背熊腰忽爾令她想到了要害怕;上彎的嘴角再也揚不起來地往下墜。
「嘎!老天……」
如果是她剛剛向上帝借的膽,那麼現在已經被他要了回去;如果是她剛剛吃了什麼熊心豹子瞻,那麼現在也被腸胃的消化酵素分解得差不多了;否則,她之前是哪來的火氣和勇氣,居然敢亂發神經地對他,口此「大不敬」?
而他之所以一直容忍她,搞不好只是因為附近有人走動,但難保他不會記恨在心,日後再慢慢和她清算。
媽媽呀!她怎會那麼白痴咧?昨天才在人家背後罵人家,今天又當面把人家數落了一頓,她到底要不要活?
「我……你……這……」總而言之,她還是先離開再說。
低下頭,她快速從他旁邊鑽過,鴕鳥地假設自己變成隱形人。
「等等。」他叫住她。
現今甭提僅是要她等一等了,就算他現在要她磕頭下跪,她也會毫不猶豫地乖乖照辦。
「什……什麼?」正舉在半空中的一腳當下止在原位,左手右手也維持原姿勢不動,且當季惜楓瞧見他接著抬手的動作時,她斗大的雙眸則緊瞪著他那光是前段的茁壯肌塊就比她大腿要粗的胳膀不放。
越瞧,她越毛骨悚然,總覺得他臂上的刺青正在對她冷笑。
「天哪……」她得趕緊盤算好待會兒的逃生路線,畢竟她還不想這麼年輕就嗚呼去找她的老祖宗啊!
結果冷滸只是揚臂晃晃那一袋。「你又忘了東西啦。」
「啥……啥……噢!」嚇死人了!季惜楓還以為他要打她咧。
「嗯?」冷滸催促地看看她。
「喔……謝謝。」唯恐他會改變心意似地,她怯生生地伸出手,幾乎是用搶的方式接過就走。
可走沒多久,她發現他仍亦步亦趨跟在後面。如現在就將問題解決,省得她天天擔心受怕他會來尋仇。
季惜楓定住腳,一頭烏黑長發隨著她急速轉身的動作而在空中起舞,調皮的尾端還甩了他一臉。
「你東西都已經拿給我了,干麼還跟著我?」短短的二句質問卻已教她張皇失措,險些捏破懷中的大紙袋。
「我想你忘了,我就住在你隔壁。」冷滸也不想走在她後面呀,但是偏偏回家的路就這麼一條,他倆又恰好同路嘛,不過殘留在她青絲間的洗發精香味卻很好聞。
「呃……對喔。」季惜楓霎時窘紅了嬌顏,忙將頭埋進那一袋雜物中,然後羞死地轉回身。
想到他那雙酷瞳就在身後盯著,她的手腳硬是不中用地失去了協調,眼見家園明明就在前方,可走著走著,不知為何,感覺卻像是好遠好遠,始終走也走不到。
季襄雪說的雖然沒錯,普天下最最最慘的事,莫過于你在背後道人是非,而那人就恰巧站在你背後。
但是季惜楓覺得還有更慘的事,就是隔日又與那人不期相遇,然後發生像她今天所犯的蠢言蠢行……
「我死定了,真的死定了!」她好想哭喔。
季惜楓憂傷地把東西放下,接著正想來哀悼一下她黑暗的未來,順便利用現存的有生之年趕快把遺囑寫一寫時,屋外的門鈴卻響了。
「八成是老四今早外出時忘了帶鑰匙。」季惜楓跌入谷底的陰霆心情,隨即撥雲見日又爬上了萬丈山崗。
她忙不迭地沖去開門。
「襄雪襄雪,我跟你說,不得了了啦,你猜我今天去超級市場的時候遇到誰……哎呀……!」
一路喊來的喳呼暮然拔高成刺耳的尖叫,只見門外迎面而立的不是她以為的救星,而是五秒鐘前還在令她坐立不安的大煞星。「啊——,伴著又一聲的尖叫,大門砰地一聲關起來。他望著被甩上而緊鎖的門扉,禁不住要大嘆——這好心沒好報他也就認了,為何那麼一件簡單的事情,卻偏要教他這麼難完成呢?
翻翻眼瞄瞄上面的天主,他舉手敲著門。「季小姐。」「嘎……」季惜楓聞聲立刻詫異地與他隔「門」喊話。「你怎麼知道我住這兒姓啥?!」
「我就住你隔壁呀。」冷滸實在很想拒答這麼笨的問題。
他甚至還曉得她的芳名、在家排行老三呢,而另外那位對她愛理不理的美艷女子,則是她的妹妹……畢竟房屋的隔音不是很好,他倆又住得近,所以她們姐妹倆的動靜很難不傳到他那兒去,故他對她其實感覺並不陌生。
「呃……對喔」季惜楓也發覺自己問了個笨問題。搔搔頭,她恨不得馬上咬舌自盡。
可這真的不能怪她嘛,誰叫她太緊張了啊。「那、那……你找我有……什麼事?」
「對不起,是這樣子的……」她好像很神經質的樣子,所以為了他自己著想,冷滸盡可能地詳細地說明來意,「我剛剛回家後才發現我把東西給錯袋了,你拿到的是我的,而我拿到的是你買的。」
唉,為什麼他會遇到這種事?為什麼?
「是嗎?」她才沒那麼好騙咧,人家老四就常交代她,不要隨便相信陌生人的話,她都有謹記在心說,他想這樣就讓她把門打開——呸!門都沒有。
「這麼辦吧,我把東西放在你門口。」冷滸說完就打道回府。
「等等!你……」握在門把上的手頓了頓,季惜楓暗叫好險,她適才差點要將門打開哩。
然而回答她的聲音卻是近在她身旁——
「嗯?」冷滸越過二家之間的矮牆看著她。
「哇呀……」季惜楓嚇壞地往反方向跌坐。聖母瑪麗亞唷,她老是忘了他倆住得有多近。
「你還好吧,」冷滸好心慰問。她這一跤摔得似乎不輕耶。
「好……還好……」……個屁啦!季惜楓柔著幾乎變形的婰部,嘴里好一陣咒罵。
「你沒事就好,那……」冷滸即使是瞎子,也看得出她疼得五官全擠在一塊兒了——除非那是她特有的快樂表情。
可是如今這種情況,總不能叫他翻牆過去扶她站起來吧,萬一人家高喊強盜,他要怎麼辦?故他也只能聳聳肩,算是禮貌到地說拜拜,留她一人在原位繼續掙扎。
回到屋里坐下來,他想了想今天發生的林林總總,以及她老是出人意外的言行舉止,他不禁感到有趣,最後終于忍不往爆笑出來,而伊人的情影也在此時悄悄駐進了他的心房,只是他尚不自覺。
或許是她那日叱責的話起了作用,這二天季借楓再遇到那個冷大哥時,他的臉雖然還是一樣嚴肅,也不會主動和她攀談,但起碼會朝她點個頭。
平常那麼愛閑話家常的人,見了他卻立刻變成了個啞巴,連好不容易擠出來的笑都僵得像傻瓜,明明想為那天的事道歉,話到嘴邊偏偏又出不了口。
就連當日事後,她發現二人的紙袋確實是拿錯,亦只是愉偷地跑去按他家的門鈴,然後東西放在門口後便趕快溜,真是一點用也沒有。
「好吧,既然如此,我寫張卡片給他好了。」她真的太有智慧了。
這寫卡片給他,她就不須與他面對面;這不須與他面對面,或許她就敢暢所欲言地表達謝意和歉意。
可是問題又來了——
她不知道他是外號喚作「冷大哥」,還是他本來就姓「冷」,然後尊稱「大哥」,或者他就叫「冷大鴿」之類的名字。
像這個時候,找老四準沒錯。
「襄雪呀,你和隔壁的很熟對不對?」其實她很羨慕老四,長得漂亮,懂得打扮,身材又好又有主見,也很主動,男人根本招架不住。
「普通吧,」季襄雪雖然曾和他聊過,但是他似乎是刻意與人築了牆,所以話並不多。
「那你一定曉得他的名字唆?」季惜楓的眼楮登時變得雪亮。
「你為何對他那麼好奇?」季襄雪不答反問。她也很好奇為何老三最近總是把他掛在嘴邊。
「無聊啊!」季惜楓回答得很老實。
她自從由三流大學以驚險的低標分數順利畢業後,便一直無所事事,而老四和大姐、二哥他們也不曾摧她出去找工作,所以她也就更順理成章地閑置在家做米蟲,日子久了,多少會覺得沒啥重心,故三姑六婆、說人長短儼然就成了她的主業。
「這倒是。」這點季襄雪絕對舉雙手雙腳贊同。「不過既然你反正無聊沒事,何不自己去問他?」
「我?去問他?!」連巷口那個最愛包打听的王媽媽見了他,都沒敢開口探東探西的,她算哪根蔥呀,況且她要是敢問,還會來找老四嗎?
「有何不可?你不是一直很想和他敦親睦鄰嗎?」季襄雪取笑。
「但是……但是……季惜楓當然不提是那天去超級市場東西後所發生的烏龍事,因為這要是說出來的話,她鐵定會被笑死。
「就不曉得你在怕什麼?」
「我……我……」季惜楓認為要怪就怪她們多年前去世的父母,在生她時忘了替她生個名叫「膽」的器官。
「放心,人家他不會把你吃掉的。」
「什麼?!」季惜楓大驚小怪地鬼叫。「他還會吃人?!」
「我還吃石頭咧,白痴!」再講下去她會神經衰弱。季襄雪白了白眼,轉身回房,遺留下季惜楓猶嚇愣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