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玉華這幾天一直心神不寧。按照往常的慣例,亦寒也好,其他人也好,送貢品進京最多只要五六天就能回來,但是這一次,他去了有十幾天依然沒有太多的音訊。
亦寒的家書向來簡潔,通常只是報個平安,從不多贅述一個字。她只知道他答應了一個富貴人家的要求,上門雕刻玉像,所以耽擱了歸程,但是,什麼樣的人能讓他做此決定?
她提心吊膽地擔心了十幾天後,突然在這天早上,隱約地,似乎听見了遠方傳來車馬之聲。
此時她正在內堂和君亦寒的母親對帳,突然站起身,月兌口而出,「是亦寒回來了。」
君夫人懷疑地看著她,「不會吧?亦寒還沒有來信說要回來啊。」
「我听到有馬車聲。」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方玉華笑了笑,「應該不會錯,我的耳朵向來很靈敏的。」
從內堂到外面的街道,就是步行也要走上半盞茶的工夫,該是多「靈敏」的耳朵才能听到外面的馬車聲?
正在君夫人滿月復質疑的時候,有門房興奮地跑進來稟報,「二少爺回來了。」
「亦寒真的回來了?」她不由得喜出望外,「玉華啊,你果然倩對了!看來你這副耳朵可真是神耳呢。
跟隨著君夫人一起走出內堂,來到大廳,君亦寒在片刻後也來到這里向母親請安。
「母親,孩兒回來了。」他屈膝跪地行禮。
君夫人急忙將他一把扶起來,「平安回來就好,這一趟還算順利吧?」
「順利。」他將目光移向方玉華,「堂嫂安好。」
「亦寒,是什麼人家讓你上門刻玉?」方玉華忍不住問出盤旋在心底許久的問題。
他抿緊唇角,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轉身對隨從們交代,「將我的工具箱抬進工房內,那些亟待修補的破損玉器放進庫房。堂嫂,請跟我來一下。」
他突然點到方玉華,她忙應了一聲,跟著他走。
在家中,君亦寒嚴格遵守著家規禮教,對長輩尊崇禮敬,但是他的身份已是君家的掌事者,如一族的族長,所以所有人也對他很敬畏。
君夫人看得出來,此次他回來,眼中臉上都有心事潛藏,但她卻不敢也不便直接問兒子到底出了什麼事,只好給方玉華使了個眼色,請她代問。
方玉華跟著他來到他的書齋,才輕聲問他,「這一趟不順利嗎?是皇上不滿意那株玉樹?」
「不是。」他看著她,嘴唇囁嚅了一下,像是要說什麼,又有些遲疑。
她再問︰「是那個讓你雕刻玉像的人家給你出了難題?」
君亦寒凝眉沉思片刻,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而是突然說出一句讓她險些驚倒的話——
「我要成親了。」
成親?!方玉華臉上的血色全無,月兌口問︰「和誰?」
他緩緩回答,「神兵山莊的司馬青梅。」
「司馬青梅?」她艱澀地念著這名字,「我怎麼從沒听你提起過她?她是誰?神兵山莊?我怎麼覺得這個山莊的名字好奇怪?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和你何時相識?為何會這麼倉卒地決定成親?」
她一連串的問題問出,眼神已經慌亂,連手腕都開始顫抖。
君亦寒沉聲道︰「這些事你不用在意,我告訴你這件事,是希望你幫我籌劃一下,該以何種的禮儀規模舉辦,我在這方面全無經驗。」
方玉華慘淡一笑。原來她如此「有幸」第一個听到他的「喜訊」,是因為自己曾有「經驗」。
是啊,她是孀居之人,心中為何還要保有期待?又拿什麼去和那些身家清白的小姐競爭?
她陡然一吸氣,強收回要涌出眼眶的淚水,艱雖地笑道︰「好,我盡量為你辦妥。」
看著她踉蹌虛浮的腳步走出書房,君亦寒咬了咬牙,沒有讓自己再多說一句安慰的話。
堂嫂與他相處數年,她的心意他豈會不知道?雖然當日小桃紅在他面前說破這層時,他曾經厲聲喝止,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對她的話全盤否定。
只是,橫亙在他與堂嫂之間的不是什麼叔嫂的關系,而是他對她只有敬意,全無半點男女私情。
「你這塊石頭啊,真是堅冷如冰,又硬如磐石。我就不信你會對那個司馬青梅動一絲一毫的真感情,因為你根本不會喜歡上任何一個女子!」
回東川的路上,當白毓錦听到他已經覆信給司馬青梅,同意親事的消息之後,惱怒之下將他狠狠地挖苦了一番。
他是石頭嗎?白毓錦不只一次用這個詞來挖苦他,小桃紅也曾經在他的床邊用「石頭」來叫他,就連皇甫朝,那個讓他琢磨不透的皇上,在他離開東都的當天命人送了一封信給他,信上只有一句話——
石君,好自為之。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尚待揣測,但是皇上對他的稱呼居然也是一個「石」字。
這麼多人都認為他真是鐵石心腸、木石腦袋?
其實……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呢?只是「情」字與他仿佛從來無緣。
從小到大,他只是被當作一個雕刻玉石的機器來看待,已經忘記了怎麼和外界交流,他手中模到的、心中想到的,只有冰冷的玉石,再無其他。
好不容易父母為他定下一門親事,對象卻是假鳳虛凰的男兒身,真正屬于他的情緣又在何方?
也許,上天注定要他孤獨一生。
偶爾想起自己的事,他便以這樣的想法來注解心情,最終讓自己忘記這個關于「情」字的無聊念頭。
君二少的身份或許風光,他這張還不難看的臉或許也算吃香,但是無論是在家族中,或是商場上,任何的美女都如過眼雲煙一樣,不曾打動他分毫。
白毓錦曾開玩笑地問他,想要什麼樣的美嬌娘?
其實,那個將來可能會相伴他一生的女子,到底美不美又有什麼關系?重要的是,她能否打動他快要僵硬的心?
堂嫂也好,司馬青梅也罷,都算是極為出眾的女子,但在他心中,也僅是「極為出眾」這四個字而已,又怎樣?
第一眼就能打動他的,該是怎樣的女人?
她,或許該有一雙聰慧狡黠的明眸?或者,該有桃花盛放般的笑靨?或是有著喜怒無常、善變成性的脾氣?或許她該……
猛然間,君亦寒驚住了,他在想的這個人是誰?是誰?!
溫婉雅致的方玉華只讓他尊敬,美艷動人的司馬青梅只讓他厭惡,這個讓他又恨又……牽腸掛肚,幾次為她一而再、再而三失態破例的女孩,憑什麼撞痛了他的心?
小桃紅……她此時平安嗎?
君亦寒要成親的消息不脛而走,在一日之內就轟動了全城。
之所以如此轟動,一是因為君家家大業大,富甲一方,一直是許多有女兒的人家夢寐垂青的對象;二是因為自從和白毓錦退婚之後,關于君亦寒有許多版本的不利傳聞,讓人浮想聯翩;三是因為所要娶的對象,據說是神兵山莊的大小姐,這是何等了得的大事!
神兵山莊向來詭異,雖然在東岳國中的地位舉足輕重,外人卻很難窺得其冰山一角,如今神兵山莊的小姐居然要嫁入君家,那君家的財勢不是要更加壯大了嗎?
「君亦寒還真是厲害,原本以為他和白毓錦退婚吃了暗虧,沒想到人家早有遠見,竟然娶了厲害過白家十倍的人物!」
「只是不知道那神兵山莊的大小姐長得如何?別是個母夜叉,那君二少可就委屈了。」
「哈,委屈也無所謂了,大不了以後多娶幾房妾。」
「神兵山莊出來的人,只怕會凶到讓君二少娶不了妾吧?」
「能有這麼大的一個靠山,別的地方吃點虧就忍著點吧。」
各種各樣的議論在街頭巷尾熱烈地流動著,而當事者君亦寒充耳不聞,依舊清心寡欲地住在君府深處,埋首于各個玉器雕像之中。
「亦寒,那個君家大小姐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孩子?」君夫人耐不住,主動來問兒子。
他的目光沒有從玉器中分神,隨口道︰「是個怎樣的人並不重要,母親不必躁心了。」
君夫人踫了個不大不小的軟釘子,只有默默走開。既然連她都問不出來,其他親友自然也不敢多話。
而與君亦寒最談得來的方玉華呢?眾人眼見她這幾天似乎是越來越憔悴了,雖然君家的事務她照常主持,但是幾日里她的臉色漸漸蒼白,原本就消瘦的身形也越發地弱不勝衣。
今天,當她來給君亦寒報帳的時候,甚至破例由一個丫鬟幫她捧著帳本。
他起身為她搬了一把凳子,讓她落坐,「堂嫂如果不舒服,就叫下人把帳本拿來,不必親自跑這一趟。」
「我若是不來,豈不讓別人看了笑話?」方玉華輕聲道︰「這麼多年來,我都是數年如一日地來你這里報帳,為什麼偏偏這幾天就堅持不住了?」
君亦寒不由得深深看了她一眼。她的這句話未免太坦白了些,不似她平日的脾氣。
與他目光一踫,她笑了下,「你不必奇怪,我已經想通了,不是我的,想也沒用。」
「堂嫂應該保重身體。」他的聲音溫柔下來。她說得如此坦然,反而令他心中不安,「在堂哥臨終之前,我曾經保證要照顧好堂嫂。」
「我這個年紀,還要別人費心照顧嗎?」她淡淡一笑,「我會照顧好自己。這些年你對我也頗多關照,我以孀居身份滯留君家,又沒有一兒半女留下,本來應該遭人非議,但是你不忌外界流言蜚語,讓我為君家理財,委以我如此大的信任,我還能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若說他以前尊敬她是出于對她身份的尊重,此時听到她說這番話,從他心中生起的,除了敬意之外,還有一份感動。
「我雖然說得灑月兌,但心中難免傷神,所以這幾天身體是差了些,不過我想,在你大婚之前,我會好起來的。」方玉華一笑,打開那個帳本匣子,將帳本交到他手上。「這些帳冊你先看,晚些時候我再叫人來取,若有什麼地方不妥,知會下人一聲,我就過來。」
君亦寒親自將她送到門口,對旁邊的丫鬟低聲詢問著,「叫大夫看過少夫人了嗎?」
她回頭一笑,「何必驚動其他人?我的病,我自己能治,多謝你的好意了。對了,我已經擬了一份觀禮客人的名單,你不要嫌麻煩,依君家在此的聲勢名望,不可能不大擺宴席,回頭我叫人把名單拿過來給你過目,若是有漏掉或你實在不想見的,就動手改掉,其他事項,明日我再和你說。」
「讓堂嫂費心了。」君亦寒目送她離開,忽然覺得眼前一片模糊,驀然回首,才發現已經是夕陽西下的時候。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在如此的美景之前,他卻沒有一點愉悅的心情。
未來的渺茫,方玉華的傷情,讓他多年來平靜如死水的心泛起了波瀾。
是不是他活得太過自私,所以傷害了別人而不自知?
下意識地,他嘆了口氣,正準備回屋時,腳步突然停住,只因為在他嘆氣的同時,好像也听到另一個嘆氣聲。那是個不同于他的,女孩兒的聲音!而且,這聲音讓他有種異常熟悉的感覺。
「是誰?誰在嘆氣?」他朗聲問道,但四周悄無動靜,只有輕微的風聲回應,就好像剛才他听到的不過是一場幻覺。
但他固執地不肯離開,因為他堅信自己听到的絕不是虛幻的聲音,于是他向前走了幾步,視線梭巡著四周,只見不遠處的一棵高大的樹後,仿佛有人影在晃動。
他的心像被什麼東西高高提起,高聲喝道︰「樹後面的人不要躲了,出來!」
那人影突然從樹後面躥出,一個翻身躥上了屋脊,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幾步奔了過去,也只看到一個飄渺的背影——一身黑衣,縴細的腰身,還有那雙紅色的繡花鞋。是她?她來了?!
君亦寒向後退了一步,腳下好像踩到什麼,低頭一看,只見一條紅繩系著一個白色的玉墜,正靜靜地躺在地上。
那玉墜是一朵嬌羞開放的五瓣桃花。
他低將那個玉墜拾起,握在手中,心口忽然一陣劇痛,就像被人用劍尖狠狠地插入胸口,在里面剜出一個洞來,鮮血凝固在洞里,想流卻流不出來。
就在他看著那玉墜默默出神時,倏地有道黑影如疾風閃電般沖到他面前,伸手去搶他手中的玉墜。
他本能地向後一退,緊緊地攥住了拳頭,身子靠在樹上,直視著面前的人。
「你還我!」她再度伸手來搶,他只是直勾勾地盯著她,一言不發。
她一踫到他的目光。立刻神色大亂,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但聲音卻低了下來,「請把那玉墜還我。」
「這玉墜是我的。」他清晰地開口,「我不記得我曾把它送人。」
「是我見到的,就是我的!」她突然變得有些不講理,但是倉皇的面龐上一會兒紅、一會兒白,像是隨時就要哭出來似的。「還給我吧,我只有這個了。」
這句滿是悲傷的哀懇,讓人不忍卒听,就如同她現在哀戚的面容讓人不忍卒睹一樣。
但他還是直勾勾地盯著她,握著玉墜的左手放在背後,用自己的身體擋住,空出的右手緩緩地抬起,伸向面前的她,伸過去……掠過她伸出的手臂,掠過她窄窄的肩膀,掠過她已經有些散亂的頭發,掠過她柔細的脖頸——忽然勾住,將她猛地向懷里一拉,緊緊地、深深地,圈錮在自己的懷中!
她一驚,渾身都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好像剛被獵人捕獲的小兔子,隨時都想逃跑。
「為什麼會來?怎麼來的?」他的胸腔中響起低沉的聲音,穿過她的耳朵,直達心底。
「想……見你,就逃出來了,」她低唔著,好像在哽咽。
「逃出來還能回去嗎?」他記得曾徑听說過,神兵山莊的刑罰嚴酷,而司馬青梅對山莊組織之嚴密非常得意的表情,他也記憶猶新。
「回不去了。」她嘆氣道︰「也許現在他們已經在追捕我了,就像當年追捕蕭玄音一樣。」
「蕭玄音?」君亦寒沒听過這個名字。
「一個為了情郎叛逃出山莊的叛徒。」
「她,後來怎樣了?」
「皇上出面把她和那個情郎救下了,老莊主看在皇上的面子上,就放了他們一馬。」
君亦寒長吁了口氣,「原來神兵山莊也並非從不講情面。」
她卻畏懼地說︰「但是這只是一次特例,自那之後,山莊與外面的聯系就越發地少了。」
「既然你回不去……」他的聲音是如此堅定地敲打著她的心,「那就留下吧。」
「真的嗎?」她驚喜地抬起頭,「你……為什麼?你不怕我這個小賊辱沒了你君二少的名號?」
「你想要做一輩子的賊嗎?」他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視著她。
她的視線一閃,閃過他的逼視,落在他還緊抱著她的雙臂上,「我以為,你見到我又會像以前那樣厭棄地、冷冷地瞥我一眼就走。」
君亦寒的雙臂倏然松開,但是空著的那只右手抓住了她的手,「跟我進來。」
還是這間小小的工房,一桌一椅都不曾動過,無論在東川的家里,或是在東都的神兵山莊內,他與她似乎總是相逢在一模一樣的環境中,周圍不曾變過,心境卻一直在變。
「我從不敢想,可以光明正大地進這間屋子。」小桃紅站在床邊的花架子旁,模模這里,看看那里,回身笑道︰「像現在這樣能和你面對面的說話,真好,你不知道我以前要鼓起多大的勇氣才敢來見你一次。」
他望著她,「難道不是你家小姐強迫你來的嗎?」
「起初是她要我來,後來……是我自己自告奮勇要來的,所以小姐才會看出破綻,不許我再接近你,」她擺弄著桌上已經干了的硯台,頭又低垂下去。
「我走後,小姐有沒有為難你?」
「她……沒有,她什麼都沒對我說,所以我才怞空跑出來的。」
君亦寒的眸子寒凝,哼了聲,「不知道又在搞什麼陰謀詭計?」
她挑起眼角看他,「我來時听到東川大街小巷都已經傳遍了,關于你要與小姐成親的消息。你想好了?真的決定娶她?」
「或者你能替我想出什麼不必娶她,又能保住君玉齋的方法?」他反問。
小桃紅嘆口氣,「我能有什麼辦法?我連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他無聲片刻,忽然道︰「既然你留下了,這幾日我帶你好好地看一看東川。將來無論生死,起碼這幾天都不算妄過。」
「你要陪我逛東川?」她立刻興奮起來,明眸中全是驚喜和雀躍。人人都知道他君二少甚少出門,除非有重大的生意要處理,但是他竟然會為她破例,要帶她游遍東川?
君亦寒望著她,只是一笑。
方玉華得到消息,說是家里來了一位女客,請她代為安排其住處,不由得令她感到萬分奇怪。
亦寒很少有朋友,家中更少有客人,因為他不喜歡做這些場面上的周旋,怎麼會突然有女客來訪?
最奇怪的是,她去問門房,居然連門房也說不知道有客人到。
等她見到小桃紅時,心中的困惑更多了幾分。
眼前這個女孩明眸皓齒、燦若桃花,讓人一見就心生好感,而她對亦寒毫不掩飾的傾慕眼神,更是一般少女所不會有,也不敢有的。
最讓她驚詫的是,向來不喜與人親近的亦寒,居然任憑這個女孩子對他跟前跟後的「蚤擾」,即使他臉上偶爾會露出厭煩的表情,但眼底流過的分明是笑意。
這女孩到底是誰?為什麼他會對她如此另眼看待?
而小桃紅看到方玉華,卻率先跳起,叫了聲,「呀,是堂搜。」
這個稱呼好奇怪,因為旁人一般都叫她「君夫人」或者「少夫人」,除了那個生性調皮的白毓綿在和亦寒退婚之前,偶爾會開玩笑地叫她一聲「堂嫂」之外,再沒有其他人會這樣叫她了,更何況這女孩與她素未謀面,又怎會知道自己是誰?
難道這女孩和亦寒的關系真的非比尋常?
她滿月復狐疑,將視線投向他,「亦寒,听說你這里來了位‘貴客’?」
「是她。」只見他推了那女孩一把,「她叫小桃紅,麻煩你幫她安排個住處,她要在這里住上一段時日。」
住上一段時日?方玉華望著她,拉過她的手,「妹妹是哪里人?」
「江湖人。」小桃紅笑咪咪地回答,同時也在打量著她,「堂嫂最近怎麼好像瘦了些?」
「你以前見過我?」方玉華暗暗吃驚。從不出門,以前也沒有見小桃紅到過家中作客,她怎麼會知道自己以前的樣子?
「在牆頭上,曾經偷偷地看過。」小桃紅不避諱地說出實情。「那時候天還沒黑,我看到你和君亦寒對帳,你捧著帳本的樣子很嫻靜,就像一幅畫。」
她毫不吝惜的贊美之詞讓方玉華的臉紅了,同時又驚訝地看著君亦寒,用目光詢問眼前的這女孩兒到底是個什麼來歷?
君亦寒淡淡地回答,「她是個小賊,以前經常趴在牆頭上偷看。」
「小賊?」方玉華的心頭靈光一現,急忙低頭去看,果然見小桃紅的腳上穿著一雙紅艷艷的繡花鞋,與當初君亦寒所說相同,看得出來鞋上原有一對珍珠,但是現在只剩下了一顆。
這一下又讓她困惑了。原本上一次他提到「女賊」的時候是滿懷怨恨、咬牙切齒的,為何一轉眼卻化敵為友?
原來……這就是那個女賊?她凝眸在對方的臉上,露出淺淺的笑容,「妹妹喜歡東房還是西房?」
「都好。」小桃紅歪著頭想了想,「還是東房吧,我喜歡在東邊看著旭日初升,到處是金色的。」
「那好,妹妹跟我來。」方玉華領著她走出去。
她走了幾步,突然回頭說︰「君亦寒,若是山莊來人找我……你不要和他們相抗。」
「嗯。」君亦寒負手而立。
他那專注的目光讓方玉華不由得為之動容。她從沒見他用如此專注的目光看過什麼人,以前他只流連在那些冰冷的玉石上。
能讓他凝神注視的人,這個小桃紅,知道自己有多幸福嗎?
她的心底泛起濃濃的苦澀,攪動著身體內潛藏的憾恨,讓她無聲地長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