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不知不覺中,岳毓寧在島上待了將近半年。
她的工作很簡單,作息很規律,每天早上為老爺爺讀讀報上的評論文章,下午為他寫寫信、念一念偵探或科幻小說什麼的給他听,一天工作不超過三個小時,非常輕松悠閑。
空閑的時候,她在沙灘散步、逗老爺爺養的兩只狗狗玩、在院子里種種花,或跟廚娘研究新的菜肴,再不然,就從老爺爺豐富的藏書中拿一本文學名著,坐在大樹下閱讀……
她真的願意在島上過一輩子!只是,她非常掛念遠在台北的父母,這樣不辭而別,心里實在很愧對年邁的雙親。
這半年來,她打過兩通電話向他們報平安,但都只是匆匆交談兩句,不敢多聊,更不敢透露行蹤……
值得欣慰的是,閻毀並沒有刁難她父母。
唉……閻毀,一提及這個她不願提起的名宇、揮之不去的男人,岳毓寧不由得嘆息。
天哪!她是哪里不對勁了?明明已擺月兌他的掌控,遠遠地逃離了他……為什麼她就是無法停止掛念那個混蛋家伙!?無可否認,隨著月復部一天此一天隆起,她愈是無法拋開對他的牽掛。每當她撫著月復部,感受到小Baby踢她肚子,那幸福的感動總叫她流下淚水,這個時刻,也是她分外脆弱的時候,往往一邊淌著淚,一邊情不自禁地思念著小寶寶的父親……唉……不曉得他現在過得好不好?沒有她在身邊,失去了怨恨的對象,他應該會比較平靜、比較快樂吧?
「寶寶,我們也要快樂喔!」她輕撫圓滾滾的肚子,為自己及未出世的小Baby打氣。
「要下雨了,我們回去羅!」
望著灰沉的天色,岳毓寧從千秋上起身,撿起放在一旁的書本,沿著小徑回到主屋。
這是一個跟平常一樣愜意佣懶的午後,她作夢也沒想到,一百七十多個寧靜恬淡的日子,會在這一天倉促地劃上休止符……
屋外雷聲隆隆,室內卻靜悄悄的,也不見廚娘和佣人的蹤影,大概是回佣人房休憩去了,島上的生活就是這麼悠然寫意!
岳毓寧穿過大廳,拾級而上,往二樓自己的房間走去。突然,她在書房外頓住了腳步。
里頭傳來的不尋常聲響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蹙起層心,狐疑地瞄了一眼腕表。通常這個時候老爺爺還在午睡,怎麼今天這麼反常?
在好奇心的驅策下,她把耳朵附在門板上,不料,房門只是虛掩,因她的動作而悄然敞開……
岳毓寧圓瞠雙眸,不能置信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天哪!這不會是真的!
老爺爺正在用視訊器材跟人通話,平時和藹慈祥的老人家,這時卻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顯得狡黠機智、精明干練!而跟他通話的男人……
天哪!岳毓寧搗住自己的嘴,不這麼做的話,她一定會驚呼出聲,因為她實在是太震驚了!
「死老怪!我警告過你,叫你不要插手我的事,你竟然把我的話當耳邊風,連我的女人也敢拐走!」
視訊螢幕上的男人,俊臉陰沉、口氣森冷,清楚無誤地表達他的憤怒。
如果目光可以殺人,他口中的「死老怪」早就死了一千遍、一萬遍!
「嘖,講得真難听!」
這廂,老人笑嘻嘻的,一點也沒將男人的怒氣放在心上,「什麼拐不拐的?小寧可是我的媳婦,我不罩她,誰罩她啊!?」
「哼,你死定了!」閻毀震怒不已。
他早該想到的,岳毓寧不可能像泡沫那樣在空氣中消失,背後一定有人搞鬼,而且還是個神通廣大的家伙!
他早該想到這個死老頭的!這世上,也只有一手將他栽培成材的閻老怪,有那個能耐跟他作對,從他手中把人拐走!
「我一定會好好的跟你算這筆帳!」他咬牙切赤。
最氣人的是,他把目標鎮定在死老頭身上後,還足足耗了好幾個月,才找到他的下落!
這些日子來,因強烈的思念所受的煎熬,都快把他擊垮了!哼,死老頭真的惹毛他了!
「怎麼?是不是很感激我幫你照顧妻兒,打算好好的答謝我啊?」閻老怪呵呵直笑,一點部不擔心,還笑嘻嘻地調侃他。
「哼,我們走著瞧!」閻毀怒火攻心。可惡,囂張的死老怪!別以為他真的拿他沒轍!
「都是一家人,用不著這麼客氣!你的孩子,不就是我的孫子?我當然會照顧他、呵護他……」閻老怪說得眉開眼笑、樂不可支,完全沒察覺他背後的房門正逐漸被打開,一抹嬌小的身影僵立在門口。
「用不著你多事!」閻毀面目陰冷,「那是我的女人、我的孩子,你管太多了!」
「你這個不肖的兔崽子!」閻老怪斂去笑容。孩子們桀騖不馴的性子,是他一直引以為傲的,但是,不讓他抱孫,這實在是太過分了!
「你這什麼態度?我一只腳都已經踏進棺材了,不過想享享含飴弄孫之樂,你這死沒良心的小子,竟想剝奪我當祖父的權益!小心我讓你永遠找不到小寧和孩子!」
要狠,他絕不輸給這些後生小輩!
「你試試看!」
閻毀眯起眼,笑容猙獰猖狂,「我現在在直升機上,頂多再二十分鐘,就會到你那里!」
什麼!?岳毓寧的身子晃了晃,小臉刷白。
他……他正朝這里過來?怎麼辦!?只有二十分鐘……她能做些什麼?她還能逃到哪里去!?
「哈,我好怕喔!怕得好想去躲起來喔!」閻老怪哼笑一聲。
真好笑,這小子該不會以為他兩條腿在這里生了根,像樹木一樣的等他拿斧頭來砍?
哈哈哈……別說二十分鐘,就算只有兩分鐘,他仍是可以及時移形換位,讓這臭小子撲一個空,不然,他也不會這麼張狂地跟他通訊,暴露自己的所在位置。
「死老怪,你等著瞧!我非要親手把你的老骨頭給拆了不可……」恨聲咒罵的閻毀突然住了口,他雙眼發直地盯著前端,神情震悸。
該死的手提電腦!超薄是超薄,這個時候卻嫌螢幕太小了,害他看不清楚。
那……是她嗎?在閻老怪身後那抹縴細的身影,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兒嗎!?
「干嘛!?」見他突然神情大變,閻老怪嗤笑連連,「你那是什麼表情?見鬼啦?」
說完,他自己也開始覺得不大對勁,倏地轉過頭去。
「小寧!?」噢!怪不得閻毀那小子神情變得這麼怪,小姑娘是什麼時候站在門口的?
岳毓寧苦笑,眸光疏遠而不信任,腳步往後退。
「我可以解釋……」閻老怪心中暗叫不妙,他不能失去準媳婦的信任!他不能失去孫子!
「我跟這臭小子不是一國的!」他連忙跟不肖子撇清關系,「我沒有這種頑劣的不肖子!小寧,你放心,我不會把你送入虎口的,我就算拚了這條老命,也會保護你們母子……」
「死老怪!你給我收聲!」
閻毀怒不可遏,先是藏匿他的女人和孩子,現在又明目張膽地挑撥離間,他們這個梁子結大了!
「你再興風作浪,我一定剝你一層皮!」他怒聲威嚇。
「急什麼?」閻老怪忍不住嘴癢。沒辦法,誰叫他最愛跟這個脾氣爆烈的不肖子拌嘴!「等我翹辮子之後,你再把我的皮剝下來作標本,也不遲啊……」呵呵……這一身臭皮囊,誰要就送給他好了!
「你……」閻毀正想發火,卻見岳毓寧已奪門而出。
「小寧!小寧!」他焦急不安,壓根兒忘了要跟老人嘔氣,心中只惦著她一個。長這麼大,他還是第一次這麼沉不住氣……
他不能再失去她了!
閻老怪望望空無一人的門口,轉而看著視像螢幕中一臉焦躁的男人,搖頭嘆氣。
「唉……你這是何苦呢。」這臭小子真是冥頑不靈啊!老人語重心長地道︰「你這樣只會把她逼上絕路……」
外面大雨滂沱,岳毓寧卻毫不猶豫地沖進雨中,彷佛有什麼可怕的惡鬼在追趕著她,一被抓到就會沒命……
她心慌意亂,冒著風雨,拚命向前奔跑。
天哪!寶寶就要出世了,她不能讓他抓回去!她要給孩子一個正常的生活、一個安全的成長環境,絕不能讓孩子的未來蒙上陰影!
所以,她一定要逃出他的手掌心……
她沒忘記,這是一個四面環海的小島,待在這里只能束手就擒!她要逃,因此,她需要船!
然而,當她氣喘吁吁地跑到小島唯一的渡頭時,她呆住了。一直系在那兒的小船,竟然不見了!
她欲哭無淚,發現原本系著小船的繩索,只余下一截,上面有著齒痕,或許是那兩只頑皮狗干的好事!
天哪!是不是老天爺在刁難她?她仰首望天,臉上交織著的,已分不清是雨還是淚。閻毀隨時都會出現,而她竟是無路可逃……
「小寧、小寧!」閻老怪撐著傘,從後面追來。
卸下偽裝,一改在她面前裝出來的行動不良,此時此刻的他健步如飛,拐杖也不知扔到哪里去了。
「淋雨對你不好,你……」
「不要過來!」岳毓寧防衛地大喊。
假的!慈愛的老爺爺是假的!他根本就是個老狐狸!
「好,我不過去。」閻老怪依言停下腳步,深怕她會做傻事,「小寧,讓我幫你!」
「不!」她誰也不信任了!
「沒有我,你要怎樣離開這座小島?」閻老怪以他三寸不爛之舌,極力游說著︰「相信我,我不會害你的!小寧,我一直是站在你這一邊的!我雖然老了,但也只有我,才能幫你對抗閻毀那小子……」
「你們都是一丘之貉,離我遠一點!」岳毓寧痛心嘶吼。
「不不不!這個誤會大了,我跟他可不一樣!」一臉祥和的笑容,閻老怪慈藹可親地說︰「小寧,我一向待你不薄,我們祖孫三人可以快快樂樂地生活在一起,我保證,絕不讓閻毀那小子蚤擾你們母子……」
「別打我孩子的主意!我不會讓我的孩子落入你們任何一人手中!」岳毓寧口氣堅決。
「耶?」
「我不希望他也被你教成像閻毀那樣的惡魔!」她說道,眸光極力搜尋一片白茫茫的海面。
「呃,這……」閻老怪模模鼻子,老臉通紅。
唉……養不教,父之過!他領養的四個兔崽子全變成人間惡魔,他實在無法說這只是巧合,然後把責任推得一干二淨。
「唉……沒把小孩教好,我也有錯!不過我保證,我一定會改進的。」
老人涎著笑臉,訥訥地央求︰「小寧,你快回來,那小子就快到了,我們得趕緊離開,不然就來不及了。」
是啊!她得趕緊離開這里!不過,不是跟這狡猾的老頭一塊兒,而是她自個兒帶著孩子離開!
船……一定還在海上的某處……
岳毓寧眯著眼眺望海面,大雨讓能見度大大減低,但她始終不肯放棄這唯一的希望。
突然,她眼中迸出光彩……海面上,那遙遠模糊的一小點,準是那條飄走的小船。
她有救了!
但是,她好象高興得太早了,正當她毅然舉步,冒著大雨,涉水進入波浪滾滾的海中時,轟隆隆巨響傳來,一架直升機非抵她頭頂沙鍋內灰蒙蒙的上空。
「岳毓寧!」
閻毀從直升機上探出頭來,見到大月復便便的她竟然不顧—切地投身怒海他忽然色變,大聲咆哮——
「你瘋了!快給我回去!馬上回到岸上,听到沒有?」
岳毓寧心下一慌,小臉刷白。
隔了半年,他還是一點都沒變,依然是那麼的霸道專制,就只會吼人、只會命令人家!
可悲的是,她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哪!一听到他冷硬強勢的聲音,她還是不由自主地渾身起了顫栗……
心慌意亂之下,她不假思索,無視傾盆大雨、無畏洶涌的浪濤,急急舉步往水里去。
「岳毓寧,該死的!你不要命了!?」閻毀咬牙咒罵。
眼睜睜地看著她往海里走去,他臉色灰敗,一個凶惡的大浪打來,險些把她嬌弱的身子卷走……
天殺的!這蠢女人……真的是不要命了!他屏住呼息,心跳幾乎為之停頓。
他可不能讓她這麼亂來!整整找了她半年,他在第一時間大老遠的趕到這里,為的可不是看她跳海!
「飛過去,再靠近一點,我要下去!」他一邊指示直升機駕駛員,一邊拿出繩子和救生圈。
「是的,閻先生!」駕駛員不敢勸阻,只能從命。
在這種風狂雨暴的天候,直升機能安然飛到這里,已經是萬分僥幸,這一點霸主不可能不知,而他卻要直升機靠近凶惡的怒海……天可鄰見,海上的狂風和巨浪隨時會把他吞噬!
「閻先生,或許……我們應該呼叫海岸救援……」有著豐富飛行經驗的駕駛員,最後還是忍不住委婉相勸︰「您這樣下去,太危險了!」
「少羅嗦!」
閻毀口氣凝肅,俊臉鐵青。現在的情況他又不是不清楚,就因為太清楚了,所以一刻都不能耽擱!
他沒有時間了,她在海里支持不了多久的,他必須立即行動,不然,他真的會永遠的失去她!
「做好準備,他迅速順著繩索下滑,強風把他吹得東搖西擺,雨水打濕了他的臉,模糊了他的視線。
「小寧,小寧!岳毓寧!」他撕心裂肺地狂吼,在狂風暴雨的海上搜尋她的蹤影。
狂風呼嘯,雷聲轟隆,天地茫茫……
如果在這里失去她,那麼,這里也將是他的葬身之所,這……是他油然而生的一種覺悟!
年少的邂逅,早已注定了他和她糾纏不清的情愫!
二十年來,他什麼都擁有了,卻還是空虛得像行尸走肉!他一直惦在心里、念念不忘的,也只有她……
這輩子,他真正想要的,只有她!
如果上天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不會那麼傻、不會那麼頑固了,真的,他不會再否決自己的真心……
「小寧!」終于,他看見她了!
她已快游近那條小船,這時的她早已體力透支,每吸一口氣都顯得吃力,身子在海中載浮載沉。
一波接一波的巨浪向她打來,隨時會把她生吞活噬,但她已經沒有退路了,她心里只有一個希望——游到船上,她就能劃著船離開這里!
有這個希望支撐著,她一鼓作氣地劃動四肢,拚命要游到船邊,絲毫沒有察覺到即將降臨的危險。
「小寧!」閻毀大喊。
天哪!在怒海中浮沉的小船,簡直就是一個危險至極的凶器,隨時會狠狠擊中一心一意向它游過去的她!
不!他不能讓她出事!
閻毀再無猶豫,馬上松月兌抓住繩索的雙手,縱身躍人海里,發狂地劃動手腳,火速向她游去。
听到他狂喊的聲音,見到他向她游來,岳毓寧更加心驚,認定他是不肯放過她……
她探出手去,想抓住她唯一的希望——那條小船!
「小寧!不要!」
閻毀心膽俱裂,海浪的推力把小船卷起,重重地撞擊下來,眼看就要擊中她……
時間彷佛在一刻靜止,他的心跳也靜止了數秒。
「小寧!」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辦到的,體內倏地產生了一股匪夷所思的力量,他像射出去的箭一樣,瞬間來到她身邊,為她擋下這場災難。
「呀——」
岳毓寧失聲驚呼,她沒想到小船會這麼用力地撞過來,更沒想到,閻毀竟像瘋了一樣,用頭去頂住船身。
見他頭上鮮血狂噴,她嚇傻了。
「上去,快爬上船去!」顧不得頭上的劇痛,閻毀雙手牢牢地抓住船身,大聲催促她。
「我……」
海水被他的鮮血染紅一片,岳毓寧簌簌發抖,心口猛烈地揪疼著,不知道如何是好。
「趕快!蠢女人,你是想我們一家三口全葬身大海啊。」他咬牙嘶吼,表情猙獰。
「你……」一聲蠢女人,竟叫她潸然淚下。
「快點!我又不是大力士!
「你凶什麼凶!?」
怞泣著,岳毓寧硬是撐起虛月兌的身子,狼狽萬分地爬上小船。這麼多的折騰,早已超出她身體的承受度。
「啊……」
船上漬了水,岳毓寧一跤滑進水里,她搗住隆起的月復部,痛得咬緊牙關,小臉泛青。
「怎麼了?哪里受傷了?」閻毀口氣焦慮。
他浸泡在海水中,雙手緊抓住小船,不讓船身搖晃得太厲害,免得又把她拋進海里。
「我……」她張嘴,不住地吸氣,對抗陌生的陣痛,「我……我好像要生了……」
什麼!?閻毀苦笑,「你可真會給我惹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