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太荒唐了!」範國華忍不住對著老婆破口大罵。「我真不敢相信,-居然會這樣利用自己的女兒,還拿她的一輩子去做賭注?!-是瘋了是不是?」
範靜香不接受這樣的指控。
「不然我該怎樣?梓泳掌管得了東方酒店嗎?別忘了我是東方酒店的董事長,我必須為酒店里的所有員工負責,我不能明知她沒有這樣的能力卻還讓她當我的接班人。
「我唯一可以做的便是給她找一個丈夫,而雲鈞是最有實力的人選,在他還小的時候我就看出他有這樣的能力了,況且他們也相愛了不是嗎?你們不應該將我的提早準備當成陰謀論,我也是為梓泳著想才這麼做的。」她或許是現實實際了一點,但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麼不對。
「-還敢說!」範國華對她咆哮。「如果-真的是為梓泳著想,真的于心無愧,為什麼剛才還想阻止雲鈞說話?為什麼不敢讓我知道?-分明就是心里有鬼!」
「隨你怎麼說,事情進行到現在,我還是覺得我並沒有錯。」範靜香固執的堅持。
「-!」範國華覺得自己氣得快腦溢血了。「梓泳,他要退婚就讓他退婚,幸好你們訂婚的事沒幾個人知道,爸爸再給-介紹別人,我不要-嫁給這種騙子!」
「爸……」梓泳的聲音支離破碎似的飄忽,一如她的心。
「雲鈞,你該知道解除婚約的後果,日本方面一定會要求我開除你的,你真的要做這種蠢事嗎?」範靜香威脅道。
「在說出這件事之前,我就已經有心理準備了。」傅雲鈞淡淡的說。雖然有點不舍,但他並不後悔也不眷戀,他總會找到另一個方向重新出發。
「你──」她氣得額冒青筋。
「不需要這樣了,媽。」梓泳懇求的望著母親。「請不要這樣威脅他,那只會更讓我感到無地自容。」她說,方才的話已經將她僅余的自尊與自信給一舉擊潰,而這突來的打擊硬生生的扭曲了以往她所認定的一切。
傅雲鈞,現在他看起來好陌生。
「梓泳──」範靜香望著她的眼神意外的流露出歉意與心疼。
「媽,就算是解除婚約了,我知道-還是有這個能力讓他留在東方酒店里繼續施展他的長才,日本那邊也不可能放棄像他這麼優秀的人才──」
「梓泳,-在說什麼呀?他都這樣對-了,-還妄想保住他?-是傷心過度神智不清了嗎?」範國華不能理解女兒為什麼這麼做。
「我現在是很傷心、很混亂沒錯,但還沒到神智不清的地步。」她喘著氣,努力將話說清楚。「爸,你也曾經贊賞過雲鈞的能力不是嗎?既然這樣,不要因為他剛才說的話就開始排斥他,我求求你。」她委曲求全,仍是不希望他受到傷害。
「不需要幫我求情,這改變不了我決定離開東方酒店的事實。」今晚第一次,傅雲鈞回頭正眼看她,忍不住舉手磨蹭她蒼白的臉頰。
他堅定的表情與溫柔的撫模撕扯著梓泳的心,她眷戀的握住他的手,毫無能力阻擋不停涌來的心酸與悲傷,眼淚也像斷了線的珍珠般,不停滑出眼眶,沾濕了他的手,也沾濕了他的眼。
「我現在沒辦法想那些事了……」她破碎的低語。「我只想知道,你有沒有愛過我?」她需要這個答案來支撐她,抑或是徹底崩潰。
傅雲鈞黑眸里的憐愛閃閃爍爍,半晌後,他輕啟薄唇。
一個禮拜後,一本專門揭發政商丑聞的八卦周刊以傅雲鈞與梓泳的照片當成封面,大肆宣揚他們訂婚又退婚與同居的事,甚至杜撰出幾名女子與傅雲鈞過從甚密,梓泳因此不堪忍受而提出退婚的報導。
當時仍在東方酒店辦理交接手續的傅雲鈞面對風風雨雨始終保持沉默,反而是範國華與範靜香聯手召開記者會,捍衛起傅雲鈞與梓泳的聲譽,並正式對周刊的不實報導提出告訴。
听到消息,剛從大陸避難回來的長智打電話給已搬回範家的梓泳表達關心,每次祖父跟父親聯合逼迫他結婚抑或是心上人又拒絕他的求婚時,他就會自動消失一陣子,而且最近消失的次數愈來愈頻繁。
「世界上就是有人寧願相信斷章取義、看圖說故事的報導,而不願去查證事實。」他說。「真奇怪,怎麼那麼多人閑著沒事干呀?你們訂婚退婚同居干他們什麼事?我真是搞不懂。」光這個禮拜,他就已撕毀二十一本八卦周刊了,只要敢出現在他的視線內,他就一本不留。
梓泳莞爾一笑。自那天過後她一直郁郁寡歡,像身體的某個部份被突然挖空。失去傅雲鈞,對她的打擊來說還是太沉重了。直到前幾天感覺到身體的變化後,她才開始有了些胃口。
「-還好吧?」見她遲遲沒響應,電話那頭的長智擔心的問。
梓泳回過神來。「我很好,事實上我正準備出國,我爸媽要我出去避避鋒頭。」她用玩笑般的語氣說。
另一頭的長智听了,雙眼一亮。「決定要去哪里了嗎?」
「還沒決定。」
「那跟我一起去法國吧!有個法國朋友願意跟我來場假結婚,暫時應付我祖父直到他初戀情人的百日過去。」唉,這實在是沒辦法中的辦法了,誰叫懷柔遲遲不肯接受他的求婚。
法國?梓泳依稀憶起十八歲時苦苦哀求不到的歐洲之旅,那是初見到傅雲鈞,夏日微風徐徐的那段時光,她始終記得乍見他時的悸動,與他溫暖的眼眸。
「……法國那里現在正在下雪,-不是說從沒見過雪,趁這個機會去看看,就當是去散心渡假,遠離這里的烏煙瘴氣一陣子吧。」長智還在試著說服她。
她吐了口長氣。
「我去,我跟你一起去。」
離開台灣那天,她只收拾一些簡單的衣物,留下一張紙條告知父母,便跟著長智到法國去了。
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後,他們在一片雪白的巴黎過了一晚,隔天一早便乘車到郊區與長智的假新娘見面。
有時候梓泳真的覺得長智是個很倒霉的人,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那麼倒霉,他明明就是一個好人。
先是被祖父用詭異的手法逼婚,偏偏他自己喜歡的人又不願幫他渡過這個難關,害他千方百計的想辦法,好不容易找了個願意與他假結婚的女人,偏偏對方又在幾千里外的地方。
現在他們終于飛到法國來了,訂好小教堂,請好神父,假新娘也見到了,偏偏這時候,假新娘不停的對長智低頭道歉,說她在答應他之後沒幾天就遇到她的真命天子,在幫忙長智與跟真命天平之間痛苦掙扎後,她還是選擇了後者。現在,長智假結婚的妙計泡湯了,正一臉頹喪的與梓泳坐在教堂里的休息室中。
梓泳裹著厚厚的長外套,臉頰凍得紅撲撲的,安靜的看著沮喪的長智與他身後那件精致美麗的白紗禮服。
沉寂好一會兒後,長智猛地拍了下大腿,強迫自己振作起來。
「算了,斷絕關系就斷絕關系,財產沒收就沒收,反正男子漢大丈夫,永遠都有重來的機會。」他吸吸鼻子,眼眶有點發紅。
梓泳忍不住笑了出來。
「笑什麼笑,-怎麼那麼冷血呀!」長智不太認真的罵道,不悅的揩去眼角的淚水。
「不知道呀,覺得你有點可憐又有點可愛。」她還是覺得很好笑。
「算了,我的痛苦如果能讓-快樂,那也算有點值得。」他做了個深呼吸,站起身來。「我先去請神父回去,然後我們開車四處逛逛,反正來都來了,就算結不了婚也應該趁機好好旅行一下當作補償。」
梓泳伸手拉住他,他不解的回頭。
「怎麼了?」
「不用了,我當你的假新娘好了,不過先說好,我純粹只是幫你,你絕對不可以對我做出任何不軌的事。」她還以為自己的沖動與正義感早在這幾年消磨殆盡了,沒想到在這個時候竟又一下子死灰復燃了起來,一定是肚子里的孩子也有這種義氣,所以喚醒了她的個性。
再說長智一直對她很好,又是安慰又是鼓勵的,她好歹也應該知恩圖報有所表現才是。
長智立刻喜出望外的握住她的肩膀,看她的眼神彷佛她是聖母瑪利亞。
「-說的是真的嗎?-真的願意幫我?」
「嗯,請人家進來幫我穿新娘禮服吧。」
穿好結婚禮服,站在聖壇前時,有一瞬間梓泳忘記長智一直是很倒霉的人,直到在說出誓言的最後一刻,一名嬌小的東方女郎突然闖進小教堂里,打斷了這場假婚禮,她才又記起。
台灣的東方酒店董事長辦公室里來了三位貴客,分別是東方酒店日本總部的社長本木真及副社長本木廣弘,前者是範靜香的叔父,後者則是她的叔叔,另外一人則是傅橋年,他的氣色比幾年前好多了,在日本療養還是有效果的。
經過一陣寒暄後,範靜香和傅雲鈞與他們面對面坐著。
看見許久不見的父親,傅雲鈞硬是壓抑住心中的激動。而看見社長、副社長不但特地前來,還接來了父親,他心中已經有幾分了然。
由于本木真與本木廣弘不太懂中文,所以席間他們全部以日語談話。
「雲鈞,靜香已經將你的辭意告訴我了,她說你很堅決的要離開東方酒店,是嗎?」本木真是位七十歲的老人家,慈眉善目,一開口就直指核心。
傅雲鈞點點頭。「是。」
「怎樣都不能讓你改變心意嗎?」
「社長,我已經跟您的孫佷女解除婚約了,所以已經不算是家族里的人,所以實在不適合再改變心意了。」端坐在沙發里,他目光低垂,表現出謙恭。
在日本受訓時,本木社長一直對他很照顧,他對他的尊敬亦是出于內心。
「為什麼?不是做得好好的嗎?台灣這里的東方酒店也讓你重新掌起了大旗,況且我剛才稍微了解了一下,不是還有好幾個案子在推動中嗎?什麼突然間解除婚約又辭職?莫非是有人私底下做了什麼手腳挖走你?」本木廣弘不解的問,做的也是合理的推論。
「沒有人挖我,就算有我也不會接受,在任何情況下我都不會站在敵對的立場而對東方酒店不利,請副社長放心。」傅雲鈞平心靜氣的保證。
本木廣弘還要說話,立刻被本木真制止了。
「梓泳呢?」他問範靜香。
「跟朋友到法國去了,最近台灣這里發生了一點事,所以我們也就沒阻止她。」她恭敬的回答。
本木真點點頭,睿智的目光又挪移到傅雲鈞身上。
「你堅持要離開,跟梓泳有關嗎?」他問道。「我不想听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一個男人深愛一個女人的表情我看得懂,所以我只要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跟梓泳有關?」
範靜香驚訝不已,事情都已經變成這步田地了,他覺得本木真實在不應該再問這種問題。「社長!」
「靜香,-安靜。」他不悅的皺起白眉。
約一分鐘後,傅雲鈞才開口說出心里話。
「沒錯,我是為了梓泳才要離開。」他終于松口。「我愛她,但這卻是建立在不公平的欺瞞之上,是利用她才讓我坐到現在這個位子的,如果我想對她負責,就必須先放下這一切,重新開始,光明正大的去證明我自己的實力,到那時,我才能毫無顧忌的對她表達我的感情。」因為愛她,所以他要重新再來,唯有這麼做,他們才可能有將來。
他與梓泳各自的包袱都太沉重了,他們都需要時間去卸下包袱,他就拿這段時問來打拚吧。
「那你還是有可能娶她的嘍?」本木真又問道。
「很久以前我就認定她是我的妻子了,我只希望她對我有同樣的想法。」他的心思飛到最後一次的纏綿-
還是屬于我的嗎?
是,永遠……
想起她眼角的淚水與因激情而發紅的臉龐,他的神情瞬間柔和了許多。
「既然這樣,那就沒問題了。」本木真呼了口氣。「靜香,解除他身為東方酒店總經理的職務吧。」他臉上一直保持著慈藹的微笑。
「社長!」範靜香愕然的喊。他們特地來到台灣不就是為了要將他留下來嗎?怎麼現在卻要她解除他的職務?!
「謝謝社長成全。」傅雲鈞在松口氣的同時,卻也感到一股失落。
「先別謝得太早。」他的話讓傅雲鈞又驚訝的抬起頭來。「最近我們打算成立一家子公司,專司建設,主要市場在大陸,第一個方案是在上海打造一座商城,我們打算將這個方案交給你去負責。」他語氣很輕松,彷佛只是要傅雲鈞出去買個東西似的簡單。
在上海打造一座商城?!這絕對不是件可兒戲的事,而這個認知開始激起了傅雲鈞體內勇于冒險與挑戰的細胞,不過他還有個疑慮。
「可是對你們來說,我已經是個外人了,您為什麼──」這今他不解,本木家族極排斥外人是全日本皆知的事,為什麼……
「什麼外人?你都認定梓泳是你的妻子了,怎麼還會是外人?而且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哪有白白放過一個人才的道理?」本木真笑道。「你願意接受這項挑戰嗎?」
傅雲鈞做了個深呼吸,掩不住黑眸中蓄勢待發的沖勁,用力的點了下頭。
本木真與本木廣弘見狀滿意的呵呵笑了起來。
一旁的傅橋年這才放松的開口。
「社長跟副社長本來還希望在應付不了雲鈞的硬脾氣時,來點親情勸說的,沒想到我一句話都不用開口就解決了。」他欣慰不已。「社長、副社長,謝謝你們對雲鈞的提攜。範董事長,過去雲鈞多謝-的照顧。」他真心誠意的說。
範靜香雖然仍有些不甘願,但又能如何呢?既然本木真都已經決定了。
「雲鈞,如果你改變心意的話,隨時可以回來接東方酒店董事長這個位子,反正我做得也有點煩了。」她不開心的說,引來在座者的呵呵笑聲。
「董事長,梓泳她在法國哪里渡假?我想去接她回來。」傅雲鈞問,決定結束這足以令人發狂的相思之苦,現在他終于能夠體會當年她等待自己的心情了。
「前天她有打電話回來報平安,說現在跟長智還有他的新娘子一起在普羅旺斯渡蜜月。唉,真不曉得這孩子在想什麼,人家在渡蜜月,她不快點回來還當什麼電燈泡?現在你就負責去把她抓回來。」話雖然是這麼說,但範靜香對女兒還是關心多于指責。
傅雲鈞嗯了一聲。
要是他知道長智跟懷柔不讓她回台灣的真正原因,是因為她正嚴重害喜時,一定會立刻昏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