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恨,是生命中最深沉的根底。
費希得雷賓
楊晚晶出院後,靳家便開始出事。
起先是一些不怎麼引人注意的小事,像靳家附近有些生面孔在走動,但因為他們的穿著打扮看起來不像道上的人,所以門口守衛也沒有多加注意。
接著,靳家家門前變得不平靜,那幾天門一開,看到的不是被斬了頭的死雞,便是殘缺不全的貓狗尸體。
有天靳仰眉不小心看到一只小狗的尸體,嚇得不停哭泣,也不敢去上學。
靳璽知道這件事後大為光火,這不啻是在向山崎組下挑戰書,在太歲爺頭上動土!
靳璽一怒,造成黑白兩道的大地震,黑道上,大家都持觀望態度看著事情的發展,噤若寒蟬;雖然靳家並未報警,但警界高層仍不敢大意,主動積極的查辦這個有可能只是前哨戰的案子。
果不其然,在這件事後,只要靳璽一步出靳家,便開始受到攻擊。
走在路上,有人朝他放冷槍,幸好有保鏢及時推開他,子彈從他耳畔劃過;坐在車上有戴著全買式安全帽的機車騎士舉槍襲擊,還好車子早已加裝防彈玻璃,他才得以全身而退;甚至連他出現在公共場所,都有女人持刀沖向他……
那名看起來面容慘白、因過度緊張而意識不清的女人,被在場的保鏢及安全人員給當場擒住。
當那名女人被留實在醫院觀察神志狀態的那段時間,被襲擊的對象由靳璽改為靳阜凡。
事情發生在他上學途中,幾名持槍男子擋住他與邱柏學幾人的去路,在靳阜凡命令他們別沖動下,邱柏學等人眼睜睜的看著他被押走。
都有人敢對靳璽動力動槍了,大家心照不宣且人心惶惶,靳阜凡這回被押走,只怕是凶多吉少。
楊晚晶放學回家後才知道這件事,整個靳家亂成一團,靳璽則已經摔碎八支大哥大,靳仰眉窩在楊挽龍的懷里嚎哭。
她什麼也沒做,應該說她什麼也沒辦法做,她只是白著臉,將自己蜷縮在沙發上咬手指頭。
當楊挽龍發現異狀,拉下揚晚晶的手指後,她的指尖早巳被咬得傷痕累累,唇上的艷紅是鮮血所染成的,大睜的眼楮里一片空洞。
楊挽龍沒說什麼,只是靜靜的接過邱柏學遞來的醫護箱,將她受虐的手指一根根包扎好。
凌晨兩點,在靳璽摔破第十三支電話後,靳阜凡回來了。
他的上半身被一個麻布袋包住,兩手被粗繩反綁在後,由一輛無牌照的黑色轎車丟下。
由于轎車行駛的非常快,大門守衛只來得及接住靳阜凡,想追上時黑色轎車已經逃逸無蹤。
靳阜凡被送進屋內,打開麻布袋,松開雙手後.里面的人又是亂成一團。
楊晚晶直到靳阜凡被送進屋來,才恍然醒來,拔腿赤足狂奔到渾身血跡斑斑的靳阜凡身邊,但卻立即被靳璽推開。
跌倒在地後,楊晚晶還想沖上前去。
此時此刻,她的眼里除了靳阜凡,早已沒有任何人的存在,就連靳璽和她的父親楊鐵琴亦然。
突地一雙鐵臂鉗住她,不理會她狂踢的雙腿,直將她往後拖去,將她再拋進沙發里。
楊挽龍的雙掌堅持的抵住她的雙肩,不讓她起來。
「你冷靜一點!醫生已經來了,等他診視完少爺,你愛看多久就可以看多久,你現在歇斯底里對少爺一點幫助也沒有。」
楊挽龍低沉的聲音里有著激動,他的話震醒楊晚晶。
她呆楞了一會兒後,又將自己給蜷縮成球狀的縮在沙發里。
她喃喃自語著,「我該跟在他身邊的……我該跟在他身邊的……」
就算是違背他的命令,她也該跟在他的身邊……就算是隔了段距離,她也該跟在他的身邊……如果今天早上她跟在他身後的話,她絕對不會讓人將他傷成這樣,她會擋在他身前,就算會失去生命,她也不怕,只要能讓靳阜凡全身而退,要她怎樣都可以……
靳阜凡傷得很重,重到沒人敢去想象這段時間他到底受了怎樣慘無人道的對待。
他的左眉上有道延伸至左頰邊,隱沒在發際下的深長傷口,四肢均有隱藏性骨折,更別提身上那數不盡的大小傷口。
醫生只能為他處理他所能處理的傷口,其他的還是得將他送進醫院做進-步治療。
在他為靳阜凡臉上的傷痕上藥時,靳阜凡聲吟著醒來,全身上下撕裂般的痛楚讓他面色鐵青、牙關咬得緊緊的。
見他睜開眼,靳璽立刻伸臂將醫生推開,可憐的醫生馬上被一擁而上的兄弟給撥出人肉圍牆外。
「是誰做的?」靳璽怒目橫眉的悶聲低咆,不知該擺放在兒子身上何處的兩手卻顯露出為人父的慌亂失措。
靳阜凡只覺得全身有如火燒般的疼痛,但意識仍清楚。
掩飾不住痛苦的雙眼瞧了憂心如焚的父親和他身旁的楊鐵琴一眼後,沒說什麼,他便又閉上眼楮。
「你——」靳璽沖動的想搖醒他,他非知道這件事的幕後主使者是誰不可,他要那些人以性命做償還!
幸好楊鐵琴早一步伸手拉住他。
「那些人跑不掉的,少爺要緊,我們還是先把他送到醫院治療,以免留下什麼後遺癥。」楊鐵琴理智的勸慰著他。
靳璽回頭,因怒火而燒紅的兩眼死盯著楊鐵琴,
終于,他忍下氣,從鼻孔里噴了口長氣,舉起手不情不願的做了個手勢。
手勢一下,數名組里壯漢立刻現身,小心冀翼的將靳阜凡連人帶床的搬出屋子。
身為靳璽的左右手,已在山崎組待了二十幾年的楊鐵琴在這里是個不可或缺的人物,靳璽的一切活動都是由他在安排,而靳璽也對他非常信任。
楊鐵琴說的對,現在最重要的是他兒子的傷勢,而他也絕不會讓那些人逃出他的手掌心,不管是誰,他們得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價。
惡念動到靳阜凡身上來了,山崎組各地分堂份子頓時傾巢而出,不揪出暮後主使者誓不罷休。
此舉讓其他幫派無不戰兢以待,生怕被這一不小心就掀翻自家屋頂的台風尾掃到;警界更是大為緊張,暗中觀察山崎組高層動向,加強巡邏,制止山崎組的氣焰,使不致搞得人心惶惶。
靳阜凡被送到只有靳璽才知道的秘密處所,連楊鐵琴和靳阜凡的隨身保鏢邱柏學都不知道,更別提楊晚晶。
靳阜凡出事,她無法代他承受,她已經夠自責了,現在又無法知道他人在何處……萬一他的傷口沒處理好怎麼辦?要是他再遭受襲擊怎麼辦?要是他病情惡化了怎麼辦?沒有人能夠像她,可以二十四小時悉心照顧他的!
天呀!沒辦法見到他的每一秒鐘都是折磨呀!
「告訴我,他在哪里?」一晚,再也無法忍受的楊晚晶,拿著一把水果刀擱在自己雪白的手腕上,面色決絕的站在父親的書房里。
坐在書桌後沉思的楊鐵琴理眉抬頭,沉穩內斂的目光緩緩移向女兒的手腕,之後又緩緩上移,面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
「就算你那刀劃下去,我還是不知道,你還是留著那條小命去找別人問,別人沒找到你就先死了。」他淡淡的說,再度將注意力移回手上的書本。
「除了靳伯伯,根本沒有人知道他在哪里,你是靳伯伯最信任的左右手,我就不信你會不知道!」過分激動讓銳利的水果刀在手腕上壓出一道血痕,但楊晚晶渾然未覺。
楊鐵琴眉眼未抬,冷峻的開口,「你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是轉身走出去,找別人回答你的問題;二是去死,我不會阻止你。」
楊晚晶狠瞪著父親。
書房里窒人的沉默持續幾分鐘,倏地,楊晚晶手里的水果刀落到地板上,劃破一室窒人空氣,整個人頓然的跌坐在地上。
她雙掌覆在憔悴的臉上。她真的快崩潰了。
「你在哪里?」她疲憊的低喃。
這些日子以來,靳家的房屋、別墅,任何一處靳阜凡有可能在的地方她都找遍了,仍舊徒勞無獲,她快被想見他的渴望給逼瘋了。
她對靳璽開始產生怨恨,為什麼?為什麼連她也要防。他明知她寧願犧牲自己也不願讓別人傷害阜凡少爺一根寒毛!
看女兒隱忍啜泣聲的模樣,十分鐘後,楊鐵琴受不了了,手中的書本重重拍落到書桌上。
他的鼻冀翼怒的一張一合,燃著怒火的深沉黑眸瞪著楊晚晶閃著淚光卻依然固執的眼楮。
是哪里出了問題?他怎會生出這麼一個死心眼的女兒?
猛力從椅子上跳起,他大跨步走到她身邊,狠狠扯起她的手臂,打開門將她扔出書房。
「我警告你,不準再去跟任何人詢問少爺的下落,否則我會親自解決你!」語音未落,房門便「砰」地一聲被甩上。
楊晚晶坐在地上,目光渙散,臉色蒼白得似一縷陷入絕望深淵的幽魂。
邱柏學在她身旁蹲下,他一樣在書房外等了許久。沒有問她什麼,只是默然的掏出手帕,將她手腕上的傷口包起,然後同樣坐在她身邊。
在這棟安靜得可怕的大宅子里,他們陷入同樣悲苦的情緒里,只是邱柏學知道,楊晚晶心里的苦楚比他還要深。
日以繼夜的瘋狂尋找,不吃不睡的楊晚晶最後還是支持不住,在打開五天以來從未踏進的房間後,還沒走到床邊便倒在地板上昏昏睡去。
她一直作著靳阜凡全身浴血的噩夢,卻又醒不過來,直到一陣粗魯的拉扯才讓她自噩夢中解月兌。
她的額頭上滿是細小的汗珠,臉上余悸猶存,大睜的貓兒眼看著父親慌張急切的將她衣櫥里的衣服用力扯下,胡亂塞進背包里。
楊晚晶從沒見過父親這模樣,他一向都是冷靜自持,從不慌亂的,但現在卻完全相反。
看著像完全變了個人的父親,楊晚晶的心里升起一般不祥的感覺,有事情快要發生了……她站起身,一陣突來的暈眩襲來,迫使她跌坐回床沿。
不到三秒鐘,塞了幾件衣服的背包被扔進她懷里,楊鐵琴粗蠻的將她拉起住房外拖,離開房間後又拖著她往後門急促奔跑。
「爸!你做什麼?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少爺出事了?是少爺出事了?」楊晚晶想到方才的噩夢及現在父親反常的舉動,恐懼感讓她覺得自己快瘋掉了!
楊鐵琴突地一扯,她的背狠狠撞上後門旁的水泥牆,喉嚨里發出悶響,她沒有喊痛,也沒辦法喊,因為在她撞到牆壁時,楊鐵琴的一只大手已經緊緊的覆住她的嘴巴。
楊晚晶的臉色是蒼白的,而楊鐵琴的臉色則是鐵青的,凌厲的眼楮里接雜許多復雜的情緒,有憤怒、急迫、不滿、恐懼……沒錯,是恐懼,那是楊晚晶從未在父親身上看過的,而這發現讓她全身逐漸冰冷起來。
楊鐵琴咬著牙,目光凌厲的緊盯著她。
「不要多問,你現在馬上離開去找鎮遠,找到他後再也不要回到靳家來,一切事情他會告訴你,听清楚沒?」他一字一字清清楚楚的說道,在楊晚晶還沒回答之前便打開後門門鎖,急忙的將她推出去。
午夜時分,月淡星稀,僅隔一道高牆的靳家與街道卻仿佛兩個世界,牆里的宅邸燈火通明猶如白晝,牆外的街道陰晦不明,只有幾盞路燈照明,更顯陰森。
後門外幾個人影仁立,楊晚晶勉強穩住腳步後定楮凝望,赫然是靳璽與他的護衛。
他們雖然只有六個人,卻能像個緊密的綢子般,圍繞在楊晚晶的四周,讓她進退無路。
平日與她關系不錯的護衛們,此時全面無表情,仿佛六具無感情的雕像般。縱使心里疑問重重,但她仍不退卻的挺立在原地困惑的看著他們。
楊鐵琴從們後步出,鷹般銳利陰駕的雙眼一瞬也不瞬的與靳璽的交接,一陣看不見的火光在空氣中進射而出。
「她什麼都不知道,放她走,我任憑你處置。」楊鐵琴的語氣表面上平靜無波,內容卻暗潮洶涌。
楊晚晶心里異常忐忑,瞠大雙眼看著靳璽,昏暗的光線令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卻可感到一股寒意從體內深處竄起。
「動手。」冰冷的命令從靳璽齒縫中迸出,六名護衛中的三名立刻一擁而上,六雙拳頭毫不留情的全落在楊鐵琴身上。
楊晚晶丟開背包沖上前,卻在還沒踫到楊鐵琴之前便被一名護衛給抓住,她死命掙扎尖叫,仍無法撼動強壯如牛的護衛一分一毫。
最後,楊鐵琴整個人被壓在柏油路上,沾滿血跡的黝黑臉龐混著塵土的貼在地面上,一條小血河從他綻開的左眉骨婉蜒流下,滑過他腫得無法睜開的左眼。
靳璽往前走了幾步,在他身邊停下。
「楊鐵琴,你今晚的行為是直接承認你做的事,我不值,二十幾年的交情比不上區區幾千萬?」他深吸口長氣,似乎這事給他不小的打擊。
楊晚晶震驚的呆站在原地,見她不再掙扎,緊箍住她的雙臂便稍稍放松了。
「放……晚晶……走……「就算渾身猶如被地獄之火焚燒,楊鐵琴仍心系著女兒。
靳璽冷嗤一聲,「你要我放她走?當初你為什麼就沒想叫天盟幫的人放阜凡走?你明知道阜凡落在他們手里遲早會送命,現在你還有膽子叫我放她走?」靳璽森冷的往後退開一步,「你知道背叛組織的後果。刀子拿出來。」
其中一名護衛從腰際掏出一把武士刀,鋒利的銀白刀身閃著冷例的光芒,楊晚晶渾身泛起一陣一陣的寒顫,背叛組織的下場便是挑斷手筋腳筋,最後任其自生自滅,從沒人從這種殘酷的懲罰中存活下來過。
她隱約明白怎麼一回事了,卻不願相信。
「我的命……給你……放她……走……」楊鐵琴的語氣轉為懇求。
靳璽的回應是絕然的轉身。
武土刀對準楊鐵琴被踩住的左手,楊鐵琴認命的閉上眼楮。
就在刀子準備落下之時,倏地,楊晚晶不知從哪來的力氣讓她掙開護衛的阻擋,下一秒她撞開踩著父親的手的護衛,以自己的身體覆在父親身上。
這突來的情況讓手持武士刀的護衛反應不及,雖然反射性的收回些許力道,但銳利的刀子仍然迅速筆直的朝楊晚晶的背上劃去。
起初楊晚晶並未感覺到痛楚,只是覺得全身的力氣仿佛隨著漫流出自己身軀的液體而消逝,而尖銳深刻的刺痛感隨著背部的濕涌漸漸迸發、擴散那一刀劃得頗深,暗紅色的血液流到柏油路面,護衛們你看我我看你,最後全望向靳璽,等他的指示。
「晚晶……晚晶?!」楊鐵琴的聲音里載滿恐懼,他的手上沾滿女兒的血。
「爸……我沒事……你別擔心……別擔心……」楊晚晶氣若游絲。她不能說話了,說一個字都要花費好多力氣,而且她好痛、好累、好冷。
靳璽走過去,將楊晚晶踢下揚鐵琴的背,楊晚晶翻過身子,整個背踫撞到地面,她痛苦的聲吟一聲,幾乎要失去意識。
楊鐵琴伸手握住她冷冰冰的手,吃力的想爬向她,卻力不從心,他停下來,激動的流下眼淚。
「求求你們……送她去醫院!我做的事不需要牽扯到她身上……」他以一個父親的身份哀求著。
「你做的事卻可以牽扯到我兒子身上?嘖!楊鐵琴,難道你不懂得做人要有原則嗎?」靳璽沒有絲毫動搖,冷漠的對護衛使了個眼色。
楊鐵琴從地上被架起,他掙扎著,卻徒勞無功。
街道重新恢復靜謐暗淡,楊晚晶躺在街邊,他們任由她的生命力慢慢流失。
一道修長的人影從牆邊的陰暗處朝她走來。
楊晚晶沉重的眼皮下看見來人,她努力的張嘴想說話,目光懇求著,想向他伸手,卻一點力氣也沒有。
來人佇立在她身邊一會兒後,蹲來,神色復雜的看著她蒼白痛苦的臉孔,沒有任何動作,直到兩道車頭燈射來,一輛車子急速的拐個彎,發出「吱」的尖銳剎車聲,朝他正面急駛而來。
車子在楊晚晶身邊剎車,臉色緊張蒼白的何鎮遠跳下車子,地面上及她衣服上的血跡讓他倒怞一口冷氣,趴伏在楊晚晶身旁,抖顫的手按壓她的頸動脈,當觸到微弱的跳動時,他二話不說的將她抱起小心翼翼的放進車後座。
在回到駕駛座時,他燃著地獄般烈火的眼眸直射一旁的靳阜凡,靳阜凡的頭部仍纏著紗布,包著彈性網罩,俊朗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
「看著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在死亡邊緣掙扎仍毫不在乎,你的確適合當山崎組的老大。」何鎮遠諷刺的說道,發動引擎,「她跟你不再有任何關系,你記住。」說完,他不再浪費時間的絕塵而去。
不再有任何關系?靳阜凡的嘴角似笑非笑。
「應該是現在才開始才對。」看著車子離去的方向,靳阜凡輕聲的說。
楊鐵琴背叛組織這件事,報復才剛開始,以後山崎組會變成什麼樣,是不可預知的,不過他可以確定的是,他是絕不可能讓這種事再發生一次,山崎組會在他的經營下比現在強大數倍以上,因為天底下沒有人能扳倒有權有勢的人。
他,靳阜凡,是沒有人能左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