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緊緊靠著牆壁,听到他的聲音,像是陌生,又十分熟悉,不置信地問︰"求深,你怎麼到這時才來?";;
余求深答︰"我剛听說。";;
"屋子里的人都已經走光。";;
"不妨,我只來看你一人。";;
他輕輕坐在沙發上。;;
沙發已用白布單上,他坐在上面,看上去有點奇怪。;;
"太太去世了。";;
"我知道。";;
"你沒有見到她最後一面。";;
他忽然咧嘴,像是听到笑話一樣。;;
在微弱的燈光下,他的頭發出任何時候都黑,眼楮比任何時間都亮。;;
可見他生活得極好。;;
"你氣色不錯。";;
"一個人必需善待自身,才能生存。";;
"我就沒這樣本事。";;
清流撫模自己面孔,"真瘦了。";;
余求深卻笑笑說︰"你也別太謙虛,你也混得不錯,听說,你承繼了劉太太的美國證券。";;
"消息真靈通。";;
"你不知那是一筆什麼數目?";;
"我將往律師處搞清楚。";;
他伸一個懶腰,"我工作最重要一部份,便是打探城里哪個女子承繼了什麼。";;
清流深深吸進一口氣,"連我也不例外?";;
余求深反問︰"為什麼要例外,你原本就是一個可愛的女子。";;
清流啼笑皆非,她揚揚手。;;
"恭喜你,你的願望達到了。";;
"我本無目的。";;
"算了清流,我了解你,比任何人都多;現在,你已成富女,你的噩夢已成過去。";;
清流不禁笑出來,余求深真會替女人解愁苦。;;
"過來。";;
他拍拍身邊的座位。;;
清流搖搖頭。;;
"過來。";;
這次,聲音輕軟得多。;;
他把外衣月兌下,露出極薄的白襯衫。;;
清流像是可以聞到他身體的氣息,在一個大雷雨的晚上,雨嘩嘩地不停下,又增加了誘惑。;;
她走過去,坐到余求深對面。;;
千萬不要等到像劉太太那樣老,那就來不及了,清流知道她喜歡這個男人。;;
"來,跟我走。";;
"到什麼地方去?";;
"去繼續我們未完成的旅程,我在不羈的風里留了最好的房間。";;
"我不想生活在太太陰影之下。";;
"那是沒有可能的事,她已影響了你我一生。";;
"我想到沙漠去,新墨西哥就好,找一幢白色小屋,與仙人掌為伍。";;
"單獨,還是與我在一起?";;
清流問︰"你不嫌我悶?";;
"我忠于服務行業,不會叫你失望。";;
"年期長短,可需訂的?";;
"我不知多久,你會知道嗎?";;
清流不知如何回答,只見他伸出手來。;;
像有磁鐵似,她的手被吸了過去,被他緊緊握住,清流混身顫動,他一拉她,她投進他懷抱,他非常嫻熟地,低頭親吻她的嘴。;;
不知怎地,清流落下淚來。;;
就在這個時候,鈴聲大作,她驚醒。;;
呀,原來是一場綺夢。;;
可是,夢境是那樣真實,她撫模著嘴唇。;;
電話鈐響個不停。;;
"清流,是天生,我就在你門口。";;
"啊。";;
"我按鈴久久沒人應,幾乎想打破窗戶偷進來。";;
"我也許出去了。";;
"不,車子在車房里。";;
清流沉默。;;
"快開門。";;
這個人自船上一直追了來,由此可知,有些事,不是夢。;;
清流不得不去開門。;;
"唉,這屋子還怎ど可以住人。";;
沙發上罩著的白布縐了一大團,仿佛余求深真的來坐過。;;
任天生掏出手帕來抹汗,"歐陽律師說,他已替你找到房子,清流,搬出來吧,大家都很擔心你的健康。";;
清流坐在夢中余求深坐過的位置上。;;
"你看你瘦多少。";;
清流抬起頭,最後一次細細地打量大廳。;;
"房子已經成交,由某集團投得,決定拆卸改建低密度復式公寓。";;
清流低下頭。;;
"來,我陪你出去。";;
清流微笑,"帶我去哪里?";;
"去看你的新居。";;
清流跟著他上車,她忍不住回過頭去看那幢鴿灰色的大宅。;;
然後,猛一抬頭,看到倒後鏡里的白己,狠狠吃了一驚。;;
怎麼瘦得雙目深陷,牙床凸出,只有骷髏才會這個樣子,她嚇了一大跳。;;
任天生嘆口氣,"醫生說,搬出來好好休養,少胡思亂想,過些日子,就會恢復舊觀。";;
清流用手掩住臉。;;
"劉太太事故,給你極大的沖擊。";;
清流頷首。;;
車子駛往山上,在清蔥的林木中停下,"歐陽律師的目光還不錯吧。";;
清流詫異,"就是這里?";;
"是,全新小洋房,連家俱裝修買下,如果你不喜歡布置,可以馬上更換。";;
清流忽然笑了,"天生,你別開玩笑了。";;
任天生愕然,"清流,我不明白你說什ど。";;
"這是你家的產業吧?";;
"不,是你的物業,歐陽律師代你置下。";;
車子駛上私家路,停在大門之前。;;
清流下車,"我是窮人,我怎ど負擔得起?";;
沒想到做完綺夢,又來做這種好夢。;;
任天生詫異地說︰"清流,你忘了你承繼了一筆遺產。";;
"哪有這ど多!";;
任天片歡道︰"比這個多得多,你一定要到律師處搞清楚。";;
清流真正驚駭了,"這ど說來,我以後竟不必工作了?";;
"你肯定不用再為生活擔心。";;
"劉太太與我素昧平生,為何要如此厚待我?";;
"她說過你像她。";;
"你覺得呢?";;
任天生微笑,"像你那樣標致是每個女子的夢想。";;
"你幾時變得那麼會說話?";;
"都是我肺腑之言。";;
清流說︰"就為著像,就把那麼大筆遺產給我?";;
"她已沒有辦法用錢。";;
清流點頭,"于是她想看看金錢是否可以改變我的命運。";;
"你說呢?";;
"我的運程肯定從此改寫。";;
"那麼,先來看看你的寓所。";;
大門打開,一個中年女子迎出來,滿面笑容︰"唐小姐可是今天就搬進來?";;
"你是——";;
"唐小姐,我叫碧玉,是你管家,另外有一名司機兩名女佣幫你。";;
清流駭笑,"我何嘗需要那麼多人用?";;
"唐小姐請進來。";;
屋子簇新,布置大方,雖然缺少性格,但也算美奐美侖。;;
主臥室連接著寬大更衣室,推門進去,清流呆住了,密密麻麻掛著的,都是劉太太從前的衣服。;;
清流忙問︰"是誰的主意?";;
"我一上工,衣服已經掛好,我不知是誰的意思。";;
"這不是我的衣服。";;
碧玉問︰"可要立刻收去?";;
任天生也十分吃驚,輕輕說︰"她要你代替她的位置。";;
清流亦頷首,"她認為可以藉我重生。";;
"她注定要失望了。";;
清流卻遲疑,片刻她笑,"窮女總是多奇遇。";;
任天生正在講電話。;;
清流自言自語說下去︰"因為千金小姐都受保護躲在深閨里,所以什麼人與事都遇不到。";;
任天生放下電話,"歐陽律師說,是劉太太的意思,她的服飾,都留給你。";;
連那襲無人穿過的婚紗在內,婀娜地自衣櫃內透出少少象牙白的裙角。;;
任天生說︰"如果你不喜歡,可以捐給慈善機關。";;
清流忽然笑了,"誰要穿這樣的衣服?";;
女佣斟出香茗,清流喝了一口,"一個人很容易會熟習這種生活。";;
碧玉說︰"唐小姐,中飯已經準備好,請來嘗嘗菜式可適合。";;
一看精致的三菜一湯,清流不禁吃驚,"這樣排場,一年半載怕要山窮水盡。";;
任天生笑了,坐下來吃了一碗飯。;;
清流說︰"我要去與歐陽律師談談。";;
任天生說︰"我陪你。";;
兩人匆匆出門。;;
上了車,他忽然說︰"可否給我三十分鐘?";;
清流看著他,"你想怎麼樣?";;
"你看過劉太大為你準備的家,也該看看我為你準備的家。";;
"你?";;
"你忘了,你答應我考慮兩天。";;
清流嘆口氣,"真沒想到,之後,發生了無數事。";;
"請賞面。";;
清流微笑,"看是一定要看的。";;
任天生吸進一口氣,"首先,你要有心理準備。";;
"呵,莫非屋子似足皇宮。";;
"不,剛相反,我只是家族成員一份子,雖然身為船主,支薪有限。";;
清流笑說︰"不必太謙卑。";;
她上車,他把她載到山的另一邊去,那一頭份外寧靜,似世外桃源,太陽光透過山頂雲層才照過來,和煦柔和。;;
屋子在山坡上,打開門,清流一走進去就喜歡,設備並不豪華,可是件件布置都有心思。;;
她坐在柔軟的沙發里,這里最好是沒有慵人。;;
"你挑哪個家?";;
一時無家可歸,一時兩間洋房任選,人的際遇何等奇怪,清流深深嘆息。;;
任天生探頭過來,"你在想什麼?";;
"真正為難。"清流故意搔搔頭。;;
"只得兩天考慮不夠?我願意等。";;
"我不想誤你正經。";;
任天生一楞,慘笑漸漸浮起,"女生一旦這樣為我們設想,我們就死無葬身之地。";;
"啊。";;
"女生愛上我們的時候,通常不顧一切剝削我們所有,時間金錢精力都得為她奉獻,不愛我們之際,才會大方慷慨地說︰放你一條生路,不阻你前程了。";;
清流掩著臉大笑。;;
"我知道這次我真的危危乎了。";;
"這樣好的家,你怕找不到女主人?";;
"看,幾乎就要保薦別人了。";;
清流一直笑。;;
忽然覺得倦了,坐下來,任天生捧上香茗,可是清流想喝香檳。;;
不知怎地,在不羈的風上已經喝上了癮。;;
"願意留下來嗎?";;
住在他這里,勢必要受他管制,听他的話,總不能在食住行都歸他,然後獨行獨斷。;;
清流輕輕搖頭。;;
任天生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你嫌我古板。";;
清流忽然伸手去撫模他的鬢腳,"沒有的事,是時機不合。";;
早些時候,為勢所逼,再呆再板的人她也得周旋到底,可是今日,她手頭上領得一份財產,她想走出去,看看這個世界。;;
在這之前,飯團擲下來,她能從地上揀過吃,已經覺得萬幸,肚子填不飽,還有什麼資格說其它,今日,她有權選擇,酒,挑最好牌子才喝。;;
劉太太就是要看她的遺產能否改變一個女子的命運。;;
她雖然已經不在,可是清流卻覺得她正站在一角,叉著腰,冷冷地挑起一角眼眉毛,得意地笑。;;
看,她比什麼時候都年輕,鬈曲的頭發梳一條馬尾巴,緊身上衣,大篷裙,高跟拖鞋,濃妝,鮮紅嘴唇,在另外一個國度里,沒有時限,她恢復了青春,她的精魂,回來偷竊清流的世界。;;
清流泛起一個笑容,喃喃說︰"我不會叫你失望。";;
任天生頹然,"你變了。";;
清流不想隱瞞,"是。";;
"錢會害你。";;
清流清脆地大笑,"別擔心。";;
她握著他的手,放在臉邊,這是一只溫暖的大手,不知多親切,可是,與另外一個人的手不一樣。;;
"船主,請送我回去。";;
任天生只得遵命。;;
歐陽律師在家里等她。;;
清流說︰"我不需要佣人。";;
"可是,唐小姐,他們不會打擾你,你叫他們,他們才出來,屋子大,一個人住不好,況且,住宅需要人打理。";;
"保證不走來走去?";;
"請你放心。";;
"我想看看財產數目。";;
"在這里。";;
歐陽律師打開一本薄子,指著一個數目,清流暗暗數著數字後的零,狐疑地問︰"這便是我承繼的財產?";;
"不,"律師回答︰"這是每年利息。";;
清流放下心來,可以吃好久。;;
律師反而詫異,"你好象不覺意外。";;
清流答︰"我知道安全便好。";;
"有什麼事情要叫我做?";;
"有。";;
"請吩咐,可是看中了哪一間公司?";;
"不,請你代我尋一個人。";;
歐陽一怔。;;
唐清流緩緩說︰"這個人,你也認識。";;
歐陽當然聰明,約莫知道她要找的是什麼人。;;
"他叫余求深。";;
歐陽躊躇。;;
"可是要告訴我,他不是好人?";;
歐陽答︰"我是你的律師,我需忠告你。";;
"我會應付他,你找到他,告訴他,我想見他,還有,我的身價不一樣了。";;
"我反對這件事。";;
"一個月內不見結果,我會委托他人。";;
歐陽頓足,不悅地告辭,這先後兩名女東家,何其相像。;;
她到廚房去,自己找到作料,做三文治吃,見到香檳,正投所好,開了瓶就喝。;;
果然,一整天都看不到人。;;
傍晚,只見有人替她找了香檳杯子出來,放在當眼處。;;
清流靜寂地坐在屋內,看書、休息。;;
半夜,興致來了,走進更衣室,取出新娘禮服,穿上,不知怎地,非常合身,清流覺得十分高興,挽起裙裾,滿屋亂走。;;
一邊假裝招呼人客︰"不要客氣,隨便坐","今日天氣真好","大家一起好開心"……;;
然後坐到樓梯上,頭忽然抬不起來,埋在膝蓋里。;;
"同誰結婚?"仿佛是劉太太的聲音。;;
清流疲倦地回答︰"誰都不要緊。"不吃過苦的人不會明白。;;
然後,她回到房間里,月兌下禮服。;;
躺在床上,開頭以為有人忘記關花園照明燈,以致白光直射到臥室來,稍後,發覺是晶瑩月光。;;
清流睡著了。;;
一個月後,歐陽律師只給了一個簡單的報告︰努力尋過余求深,但是其人蹤跡遍全球,不好找,還需要多些時間。;;
清流直斥其非︰"你辦事不力。";;
"那麼允我辭職。";;
"你不像動輒以辭職要挾東家的人,莫非看我不起。";;
歐陽嘆口氣,"我的確委托各地私家偵探在那個圈子內尋過人。";;
"怎麼說?";;
"找不著,莫非是賺夠了躲起來休息,我打算著人在巴黎登尋人啟事。";;
清流笑笑,"那一點錢早就花光,人也不會在巴黎久留,你另外想辦法吧。";;
歐陽說︰"我一個無業游民,談何容易,唐小姐,請多寬限一個月時間。"口氣像古時的捕頭。;;
"各豪華郵輪,旅游熱點,都找一找,冬季,他也許在邁亞米,夏季,可能在溫哥華。";;
歐陽說︰"這個人,本事大得很。";;
清流不由得微笑,可不是,他能叫女人露出歡容。;;
"還有事嗎?";;
歐陽取出一迭信封,放桌子上。;;
"這些都是什麼?";;
"各式各樣的請帖,慈善機關、文藝團體、商號開幕……";;
"呵,不用,都給我合理地推辭。";;
"年輕人,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馬星南君及任天生君都願意陪你。";;
清流搖頭,"我不擅交際,說話也老錯,免了。";;
歐陽覺得她非常像他前任東主。;;
他自請帖里挑了兩封出來,"如果有空,可以去看看。";;
清流卻說︰"先去把余求深找出來。";;
歐陽忍不住問︰"為什麼那麼急?";;
沒想到清流有一個非常現成的答案︰"因為人老得快。";;
電話邀請也不遺餘力,可是清流不大听電話,她也根本不知道電話在大廳哪一個角落。;;
清流在街頭長大,她懂得辦事,正當她打算自己動手去查找之時,消息來了。;;
大概歐陽也知道,敷衍下去不是辦法,唐清流不是一個沒有主張的人。;;
"有余求深的下落了。";;
"在何處?";;
清流的聲音逼切得有點哽咽。;;
歐陽雖然已屆中年,世情已慣,卻也忍不住在心中嗟嘆︰女人,泰豐喜歡壤男人。;;
"有人在坦嘰亞一間醫院里見過他。";;
"坦嘰亞?";;
"是,在北非阿以及爾。";;
"他生什麼病?";;
"我不知道,也許是黃熱,也許是虐疾。";;
"請替我辦旅行手續。";;
"那不是你該去的地方。";;
"我已決定找他。";;
"唐小姐,我最近事忙——";;
"我不需要任何人陪。";;
"那不是一個女子獨自旅游的地方。";;
"那麼,替我找一名導游。";;
歐陽頓足,"我看是否能夠騰出兩三天。";;
他結果還是擠出時間來,無意之中,他充當了監護人的角色。;;
到了該處,清流發覺歐陽的評語完全正確。;;
當地人除出講土語之外,便說一種法裔人不大听得懂的法語,氣候炎熱,不消一會,全身汗濕,接著,臉上浮出油來。;;
公眾醫院骯髒危險,歐陽給她一只口罩,叮囑她︰"全身衣服回到酒店全部扔掉",這種擔心,也並非多餘。;;
病床一張接一張排列,躺著痛苦聲吟的病人,歐陽覺得無法查探,去接待處詢問。;;
他準備好一卷美鈔。;;
"外國人,黃而孔,姓余。";;
翻了一大陣記錄,"啊是,持美國護照,患腥紅熱,三日前已經出院。";;
清流呆了半晌,"我想親自看看,幾號病床?";;
"曾經是一三七號。";;
他們找到一三七,現在躺著的是一名婦女,正在咯血。;;
歐陽律師說︰"走吧。";;
清流不肯罷休,又去詢問︰"什麼人接他出院?";;
"我不知道。";;
"誰會有消息?";;
"也許,看護知道。";;
清流查探到那一天負責的看護,是一名諳英語的年輕人,看到賄賂,輕輕用手推開。;;
"是,姓余,住了近兩個星期,熱度一退,就由朋友帶著出院,听說,回美國去。";;
"為什麼住在公眾醫院里?";;
年輕的看護笑了,黝黑皮膚襯得牙齒雪白,"他沒有錢。";;
"美國哪里?";;
"沒听說。";;
"紐約?三藩市?";;
"我不知道。";;
"謝謝你。";;
清流想與他握手,被歐陽阻止。;;
事後,清流說︰"太不近人情。";;
"他在醫院工作,混身細菌,你沒有他那種抵抗力。";;
這種冷酷的勢利也許是對的。;;
"我們盡快走吧。";;
"放松點,坦嘰亞也有好去處。";;
理智的他鐵青面子說︰"開玩笑。";;
當夜就逼著清流走了。;;
"此行並非一無所得,我們會到美國五十州去找他,我也知道為什麼沒有發現他的原因,我們一直在高消費場所尋人,原來錯了,他景況大不如前,該去中下級處查才對。";;
清流用手掩著嘴,驚駭不已。;;
歐陽看著她,不出聲,過一會才問︰"還要找他?";;
"是。";;
"為什麼?";;
"想親眼看清楚。";;
歐陽說︰"好,範圍縮窄了,比較有把握。"然後低聲說︰"那筆尋人開銷,不如捐到慈善機關。";;
清流不去理他。;;
她在家中清心等待。;;
但不止一次,夢中看到混身血污的余求深,他伸手叫她,"清流,清流,口渴,請給我一點水",清流這才醒悟,原來有火在烤他,他在鏈獄中。;;
可是也有好夢。;;
在一個星光作天幕的舞池里,他來邀舞,清流依偎在他溫暖的胸膛里,翩翩起舞,醒來之後,猶自覺得心滿意足。;;
馬星南來探訪,清流對他很客氣,陪他坐著閑談,可是客人看得出她完全心不在焉,眼神放到老遠。;;
她在想什麼?;;
馬星南說︰"下個月我們到巴黎去小住,你會不會一起來?";;
"嗯,呵,我有事,走不開。";;
"劉太太在福克大道的公寓出售,我打算看看。";;
"那房子其實相當舊。";;
"屋價將捐慈善機構,真沒想到那樣孤寡的老太太會那樣慷慨。";;
"她對我們也很好。";;
"對你更是另眼相看。";;
清流不由得欠欠身。;;
"我們之間好似有誤會,是紅梅得罪了你吧?";;
清流驀然抬起頭來,"嗄?";;
馬星南知道她的耐心已經用完,他也已經盡了最後的努力。;;
這個時候,他忽然覺得沒有遺憾,自從上岸之後,唐清流閃爍的艷光好似消失了,本來活生生吉卜賽般野性的眼神也已收斂,她好似十分疲倦,動作遲鈍,像一只渴睡得提不起勁來的貓。;;
變了一個人,不能再叫異性眼前一亮,精神一振。;;
也該是告辭的時候了。;;
那公子哥兒有點迷惘,這朵美麗的野花太快凋謝,在一只叫不羈的風的船上,她開放得最嫵媚。;;
她沒有送他,走廊里走出一個女僕,輕輕替他拉開大門。;;
是什麼在暗地里閃閃生光?;;
呵原來是年輕女佣的一雙眼楮。;;
他正想搭訕幾句,忽然想起家長的教訓"星南,別老是在低下層社會找女伴,不是秘書就是歌星,要不索性是侍應生、售貨員……找個真正的小姐好不好!";;
可是那些小姐們泰豐面目模糊,欠缺個性,沒有生氣,不能刺激他。;;
馬星南遲疑片刻,終于靜靜離去,可是心中仍然對那雙亮晶晶的眼楮有印象。;;
門一關上,清流松口氣,精神也來了。;;
過幾日,心情好得去赴任天生的約。;;
他們坐在他家的天台花園里看海景。;;
"海永遠叫人心曠神怡。"總得有開場白。;;
任天生笑笑,"馬克吐溫說的︰要好好珍惜天同地,它們已經停止生產。";;
清流揚起臉笑。;;
"听說你在尋人。";;
"是。";;
"我非常痛心震驚。";;
"為什麼?"清流明知故問。;;
"同你竟在找一個那樣的人。";;
清流緩緩地答︰"人各有志。";;
任天生不置信,"清流,以你我那樣的交情,你竟用陳腔濫調敷衍我。";;
清流笑了,"是你一定要討一個答案。";;
任天生看著她,"清流,我想與你談一談我們的事。";;
清流輕輕說︰"天生,我們現在不是很好嗎?";;
任天生苦澀地說︰"我以為我們會比'我們很好'更好一點。";;
清流把手伸進他臂彎里去。;;
可是任天生忽然生氣掙月兌。;;
清流說︰"我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
"你現在是自由身嗎?";;
清流看著他。;;
任天生直言不違︰"劉巽儀太太早已寄生在你身上,她以遺產換取你的靈魂,這項交易她是嬴家。";;
清流一听,慢慢別轉面孔,過了一會兒才說︰"現在,你開始用話傷害我了。";;
"我只不過指出事實。";;
"用話傷人者都那樣講。";;
"清流,你我已有話不投機的感覺。";;
清流很快恢復常態,"朋友不一定要如膠如漆。";;
"讓我介紹我父母給你認識。";;
清流遲疑一會兒,"不必了。";;
"他們很開通很可親,你會喜歡他們。";;
清流笑笑,"你指的是他們涵養修養一流,即使心里不高興,嘴巴也不會說出來。";;
"不,他們不會那樣虛偽。";;
"連你都瞞過了,希望媳婦有好家世兼有點妝奩也是人之常情,未為勢利。";;
"他們會接受你。";;
清流又笑,"那真是皇恩浩蕩。";;
她走到客廳,取過外套。;;
"你送我回去吧。";;
來時的好心情給掃得蕩然無存。;;
漸漸忠言逆耳,但凡是不好听的話統統自稱忠言,日久也不知是真是假,清流樂意與任天生疏遠。;;
有誰會希望男伴是面明鏡,日日,處處,無時不刻指出謬誤。;;
"清流——";;
清流伸出手去掩住他的嘴。;;
他握住她的手,深深無奈地一吻。;;
清流怔怔地想起余求深。;;
被他吻過永遠不會忘記那種酥麻癢的感覺,至令想起,整張臉的四周還會燒熱。;;
她一定要找到他。;;
"我送你回去。";;
"我約了人喝下午茶。";;
任天生竟順口問︰"誰?"話一出口,後悔莫及。;;
這句話豈是他問的,不知自量,太過失態。;;
果然,清流只是笑笑,並不作答。;;
叫她怎麼回答呢,她只不過找個借口,其實並沒約人。;;
任天生一直把她送到商場。;;
"可要叫碧玉來陪你?";;
"我自己習慣跑天下。";;
清流在每間店鋪前瀏覽。;;
據說,逛時裝店的秘訣是穿戴得比店里貨物更名貴,那樣,才會得到服務員的尊重。;;
清流現在已不去理會那些細節,她自顧自站在大玻璃前,若有所思。;;
就在這時,有人在店內向她招手。;;
是誰,仿佛見過,又好似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