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一怔,"你說什麼?";;
她笑笑,"水晶燈纓絡上雖然有塵,但是暫時還不需抹。";;
"你不是說這個。";;
"是嗎,你以為我在說別的事?";;
"你覺得我該找個歸宿嗎?";;
珊瑚坐下來,"還不是時間,才廿一二歲,可會甘心長遠打理家務,刻苦耐勞,永不抱怨?一個家除出準時回家的男主人以外,總得還有其它吧。";;
清流吃驚,"連你都那樣說。";;
忽爾听得一聲嘆息。;;
原來是老程先生,他說︰"錯過了碼頭,就得像我這樣,終身孤苦了。";;
珊瑚沒好氣,"你也來發表意見,叫清流何去何從?";;
老程攤攤手,"清流,你自己想清楚。";;
清流笑了,"乞丐沒有選擇。";;
"咦,怎麼說?";;
"我只想找個棲身之所。";;
"別說得這樣淒涼。";;
"我幾乎已經決定了。";;
"那對任天生不公平。";;
"不會的,"清流微笑,"他也會得到他所要的。";;
珊瑚不服氣,"那你步劉太太後塵。";;
"噓,劉太太所獲驚人,富可敵國。";;
"談論東家,聲音小一點。";;
老式電梯軋軋聲上來,清流去拉開大門觀看,她希望是余求深回來了。;;
原來是雜貨店替鄰居送食物來,除了水果與酒,還有一整條鮭魚,全放在紙盒內,魚眼瞪老大,使清流別轉了頭。;;
樓梯通向天井,天井另有大門出口,用鐵閘攔住。;;
不見有人。;;
清流悄然返回室內。;;
老程告訴她︰"太太說,明日叫你們一起上船。";;
清流點點頭。;;
第二天又是大清早起來,準備行李轉飛機上船。;;
在飛機上劉太太吵鬧不休,用杯碟擲向侍應生。;;
副飛機師出來同清流鐵青面孔說︰"請你控制令祖母,這是一輛美國飛機,襲擊服務人員屬刑事案件,聯邦密探會在飛機場等候你們。";;
清流無奈,喂劉太太服藥。;;
她嫌苦,一口水直噴到清流臉上。;;
鄰座怪同情清流,"令祖母真難服侍。";;
清流不出聲,真好眼光,看得出她母親也不會那樣老。;;
劉太太終于靜下來,清流到衛生間清理臉容。;;
她看進鏡子里去,已經決定答應任天生了。;;
她嘆口氣,回到座位上,珊瑚拍拍她肩膀。;;
劉太太已沉沉睡去。;;
清流問珊瑚︰"上了岸,你有什麼打算?";;
"準備辭職,薄有節蓄,想開一個小店,做點生意。";;
"劉太太少得了你嗎?";;
珊瑚就笑,"不知多少女佣人比我精乖伶俐。";;
"做什麼生意?";;
"衣物干洗店。";;
這是好主意。;;
珊瑚說︰"不必擔心存貨滯銷,貨色過時腐壞,貨源出問題,亦毋需熟手技工,入幾架先進機器,服務誠實可靠即行。";;
"知會了劉太太沒有?";;
"我會早一個月通知她。";;
"幸虧老程仍在。";;
"他打算退休,沒告訴你嗎?";;
清流不安,"大家一起走,不大好吧。";;
"可能有點巧。";;
"劉太太沒人照顧——";;
"那麼,你留下來好了。";;
"別取笑我。";;
"放心,老程會替她找到應當人選才走。";;
清流累得說不出話來,閉上眼楮。;;
听到劉太太發出夢囈,沒有叫名字,也沒有具體句子,只是一種痛苦掙扎之聲。;;
她夢見了什麼?;;
是過去出賣自我的歲月嗎,抑或,看到了今日已有足夠能力收買一切的自己?;;
侍應生過來說︰"已準備好輪椅,飛機即將抵達。";;
清流點點頭。;;
"華人真孝順祖父母。";;
清流忽然說︰"她不是我祖母。";;
"呵,莫非是母親?";;
"我只是她的秘書。";;
"天,那是什麼樣的工作。";;
人家吃驚地掩著嘴走開。;;
真是,為了生活,有個限度,也不必太委屈。;;
當初挑中她來做這份工作,也是因為她背境奇突,無家可歸,無處可去的緣故。;;
老程真是好管家,他一定會找到更好的人給劉太太。;;
那只雪白的大船停泊在碼頭,老遠就看見不羈的風四個字。;;
清流在心中囑司機︰快點快點,還有三十分鐘船就開航了。;;
那船仿佛已成為她的家。;;
從下飛機趕來,最心急的便是唐清流。;;
她把劉太大扶坐到輪椅上,飛快推出海關。;;
偏偏她一個人被海關扣留詢問了二十分鐘,累東家在門口等她。;;
終于放行的時候,清流已汗流浹背。;;
又急問︰"登船證呢?";;
珊瑚答︰"別擔心在這里。";;
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何那樣害怕,驀然發覺,她已把老程珊瑚以及劉太太當作親人。;;
清流頓覺淒涼,還來不及把捩水自眼角抹去,車子已經到了。;;
服務人員早已在等候她們。;;
"劉太太,嘆迎你回到不羈的風。";;
"大家都根掛念你。";;
"需要些什麼,先回房去休息一下可好?";;
清流松一口氣,一模,面孔冰冷,原來海風凌厲,她連忙替劉太太系上絲巾。;;
甲板上老遠看見任天生向地招手。;;
她急急走向前,他緊緊握住她的手。;;
"听見你們今日上船,不勝歡喜。";;
他與她都在工作,迅速放開手,可是她的心已經定了下來。;;
他訝異地說︰"你瘦多了。";;
她苦笑。;;
珊瑚過來含笑道︰"清流,先把太太安頓下來。";;
清流連忙道歉,推著劉太太進艙房。;;
一進門便看到一大盤雪白的鮮花,香氣撲鼻,看了開心。;;
船微微震蕩下下,不小心還真的不會發覺,啟航了。;;
清流苦笑道,"這輩子我都不會再向往旅游。";;
"噓,當心太太听見。";;
"實在太奔波了。";;
劉太太坐在輪椅里,一聲不響,頭上縛著絲巾,臉上架著太陽眼鏡,也看不出有什麼表情。;;
珊瑚賠笑道︰"太太,可要打中覺?";;
沒有回答。;;
清流說︰"打開露台去看風景好嗎?";;
珊瑚說︰"你到餐廳去看看今晚吃些什麼。";;
清流把輪椅推到露台邊,走出艙房,迎面踫見一個人。;;
"清流,你回來了。"語氣驚喜。;;
清流停楮一看,笑笑,"馬少爺,你好。";;
"巴黎之游可愉快?";;
"忙得不可開交,走馬看花。";;
"可是听說——";;
"我有工作在身,請讓路。";;
把他當擋路的惡人。;;
"今天晚上可方便出來?";;
"再說吧。";;
清流低頭走開,忍不住再轉頭看他,這馬星南簡直不像個真人,只見他穿著大花襯衫,白褲子,白色掠皮鞋,最難得的還配著一頂白色水手帽。;;
清流嗤一聲笑出來。;;
在餐廳與領班聊了一會兒,他取出一客美女海輪式炖糖梨子,"請劉太太試一試。";;
清流笑著叮囑︰"記得蘆筍要蒸不要加牛油。";;
領班連忙答應。;;
然後,胖胖的他忽然笑嘻嘻問︰"唐小姐,好事可是近了?";;
清流笑而不答,人家也是關心她。;;
回到艙房,見珊瑚在收拾衣物,劉太太仍然坐在輪椅上,維持那個姿勢。;;
清流蹲下來,幫她月兌去鞋子,換上拖鞋。;;
又笑說︰"怎麼還沒月兌下墨鏡,我扶你到沙發上坐。";;
"珊瑚探頭出來問︰「下一站又是哪個埠?";;
"應該是希臘的雅典。";;
"是最後一站嗎?";;
"我希望是,太太可別說我得福嫌輕。";;
停了一站又一站,過了一山又一山,要走到幾時去?清流覺得疲倦不堪。;;
上船至今,她未曾好好睡過一覺。;;
清流輕輕幫劉太太除下絲巾,攏攏頭發,替她按摩肩膀。;;
然後,替她月兌下墨鏡。;;
"我扶你到沙發去。";;
伸手到她腋下,要拉起她。;;
忽然之間,听到珊瑚沉聲說︰"放下她。";;
"什麼?"清流抬起頭。;;
"輕輕放下太太。";;
清流還不知發生什麼事,只得怞出手臂,把劉太太放回輪椅。;;
她的臉十分貼近劉太太,這時才發覺主人的眼珠凝固,已無生氣。;;
清流顫抖起來,忍不住模她面孔,肌肉冰冷。;;
她沒有叫嚷,抬頭,看牢珊瑚。;;
珊瑚異常鎮定,"立刻叫醫生。";;
清流拿起電話,過份緊張,撥了三次都錯,全搭到別人房間去。;;
珊瑚過來接過電話冷靜地打到醫務所,"醫生,請即來九O四三室,是,劉巽儀夫人,我猜她已經昏迷。";;
掛上線,珊瑚同清流說︰"別動,坐這里。";;
過半晌,清流輕輕問︰"是什麼時候的事?";;
珊瑚嘆口氣,"我不知道。";;
"上船之前,還是回到艙房之後,抑或,在飛機上?";;
珊瑚說︰"她一直坐在輪椅上,誰也不知道幾時。";;
"天啊。"清流用手掩著面孔。;;
"醫生來後,勿作任何猜測。";;
她取起電話,把意外通知老程。;;
清流發覺自己四肢簌簌發抖,生命竟如此脆弱,今日在,明朝消失,不留痕跡。;;
醫生極快趕到,神色凝重。;;
檢查過後,對二人說︰"已無生命跡象,照表面看,很可能是心髒病猝發。";;
清流問︰"我們該怎ど辦?";;
"你們同她是什麼關系?";;
"雇主與伙計。";;
"快通知她親人。";;
珊瑚回答︰"她沒有任何親人。";;
醫生一怔。;;
"我們已經知會她私人醫生與律師。";;
船長來了。;;
與醫生低語幾句,十分客氣地與清流商量︰"這種事從前也不是沒有發生過,我們會得處理,不過,希望兩位不要張揚,以免影響船上其它旅客的情緒。";;
清流覺得可以接受,便頷首答允。;;
船長像是最關心這件事,他松了一口氣。;;
珊瑚卻諷刺地說︰"放心,劉太太一直是你最好的客人。";;
船長只當听不見,轉過頭去與醫生說話。;;
然後,他去打了一通電話。;;
片刻有人敲門,一看,原來是任天生,清流正想推搪他,沒想到船長說︰"不怕,是我請任君來。";;
任天生走到劉太太面前,凝視一會兒,坐下,握著雙手不動,然後對清流說︰"請不要張揚。";;
珊瑚實在忍不住,"我們不會對牢擴聲機喊。";;
"我去通知希臘警方派直升機來。";;
清流忽然說︰"不,這不是她的旨意,請稍等,律師會同你們聯絡。";;
剛好這個時候,電話來了。;;
最奇突的是,接過電話的不是船長,而是任天生。;;
"歐陽律師,是,此事由我負責,我是甚ど人?"他抬起頭來看了清流一眼,很清晰地回答︰"我是船主。";;
清流張大了嘴。;;
珊瑚的眼光更疑惑,看向清流,似問︰你可知道此事?清流鄭重搖頭︰真的不知。;;
一天兩個意外,一大一小,她已經麻木。;;
清流走到露台,不由自主地說︰"太太,我們去吸一下新鮮空氣。";;
珊瑚把手按在她的肩膀上。;;
清流抬起頭來茫然問︰"怎ど辦?";;
"太太一定有所安排。";;
是,她一直是個非常精密的人。;;
珊瑚說︰"看,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半晌,任天生出來,"兩位,請過來一下。";;
他待兩位女士坐下,才不徐不疾地說︰"歐陽律師說,劉夫人遺體可在雅典火化。";;
清流點頭。;;
"他與劉宅管家程瑞將即時出發與你們會合。";;
清流又機械化地頷首。;;
他咳嗽一聲,"我們可以將劉太太挪一挪。";;
珊瑚這時說︰"不必,我們不怕,讓她在自己房里休息比較好。";;
任天生看著清流。;;
清流答︰"我同意。";;
他又清清喉嚨,"我想與你說幾句話。";;
清流卻說︰"我已經累了,言多必失。";;
珊瑚忽然家長式地揮揮手,"有話明天再說吧。";;
清流靠在床上睡著,朦朧間听見任天生派人送食物來,珊瑚與他說了幾句。;;
過片刻,又听見馬星南來找。;;
珊瑚告訴他︰"都休息了。";;
"劉太太呢?";;
"也睡了。";;
清流耳朵醒著,只覺得滑稽,她牽了牽嘴角,落下淚來。;;
半夜醒來,發覺珊瑚在看電視。;;
她問︰"你不累?";;
"跟太太那麼多年,練了出來,並不是特別疲倦。";;
"你真忠心。";;
"這是緣份。";;
電視正播新聞片,地球不知哪個角落天災人禍,新聞報告員的聲音卻不溫不火,十分冷靜。;;
清流用手柔一柔臉,"旅程結束了。";;
珊瑚訝異地抬起頭來,"是嗎,你認為如此?";;
"一到岸,我們就各散東西,如果你不嫌棄,珊瑚,我希望與你做一個朋友,保持聯絡。";;
"唐小姐,你有一顆好心。";;
清流微笑,"一听這非份要求,即時與我生疏。";;
珊瑚說︰"真沒想到任天生是船主。";;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據船長說,他是船主之子,他家族買下這條船,派他上船視察,做詳盡報告,以圖改良或維持服務水準。";;
清流靜默。;;
"不可思議。";;
清流輕輕接上去"「然後,是苦工或海浪使他發昏,他異想天開,他竟向一名窮家女求婚。";;
"出生富裕也不是他的錯。";;
清流一听,笑出眼淚來。;;
從來沒有人那樣為富家子辯護過。;;
她擺擺手,回房去休息。;;
半夜,像是听到有人哭泣,跳起來,側著頭听半晌,船艙內靜寂無聲,她才知道是幻覺。;;
一下子沒法再睡,看著天花板,天漸漸亮起來。;;
清晨,她到甲板去散步,迎面而來的人客向她問候,不忘加一句︰"劉太太好嗎","劉太太起來沒有"。;;
清流取出劉太太的墨鏡,架在臉上,頓時拒人千里,人家不好意思搭訕打擾。;;
任天生過來陪她站在欄桿旁。;;
清流笑笑,"你好。";;
"發生許多事。";;
清流答︰"是。";;
"很佩服你的鎮定。";;
"連自己都納罕,居然不慌不忙,涎著臉假裝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我要向你道歉。";;
"你做了什麼壞事?";;
"我沒告訴你我真正身份。";;
"微服出行,當然不便宣揚。";;
任天生大喜過望,"你了解?";;
"不,"清流看著他,"我一點也不明白,這事,也同我沒有什麼關系。";;
任天生知道她還是生氣了。;;
清流說︰"原來整條船屬于你家,那多好,浮島似,將來,可以借它來舉行豪華婚禮,把人客全部請到船上,吃喝玩樂三日三夜,多美妙,主人賓客永志難忘。";;
半晌任天生才答︰"我們家一向低調。";;
清流說︰"對不起,我竟懷著暴發戶意識。";;
任天生知道一時間她下不了氣,發生了那麼多事,她情緒異常,值得體諒,他不去勉強她。;;
任天生身邊傳呼機響,清流溫和地說︰"咖啡廳叫你去侍應,還有,酒吧需要人調酒,說不定,廚房找幫手。";;
任天生尷尬地說︰"對不起,失陪。";;
船慢慢靠岸。;;
旅客興奮得不得了,紛紛聚集甲板,等待上岸。;;
清流與珊瑚維持緘默。;;
珊瑚說︰"任君從頭到尾親自處理這件事,是托你的鴻福。";;
"他不過照規矩辦事。";;
有人敲門。;;
珊瑚一看,堵住門,不肯放他進來。;;
"我特地來探訪劉太太。";;
"劉太太休息。";;
清流站起來一看,發覺是馬紅梅。;;
"劉太太不舒服,不願見客。";;
"我有話說,我進來等她。";;
清流幫著珊瑚把她攔在門外,誰知馬紅梅伸手一格,把她們二人推開,自顧自進來坐下。;;
老練的珊瑚立刻拿起電話叫服務員。;;
馬紅梅惱怒地說︰"你們兩個刁僕太過無禮。";;
任天生已經趕到,客氣地說︰"馬小姐,請你即刻離開。";;
"為什麼?";;
"劉太太不想見你。";;
馬紅梅下不了台,臉上一塊青一塊白,強橫地說︰"我與劉太太是世交。";;
忽然之間,馬紅梅掩到寢室門前,用手一推,想看個究竟。;;
清流的心急像是要跳出來似。;;
可是馬紅梅打不開門,門早已鎖上,推了幾下,只得放棄。;;
清流與珊瑚齊齊感激地看向任天生,想必是他周到。;;
任天生這時不客氣了,"馬小姐,請。";;
馬紅梅悻悻離去。;;
珊瑚問︰"她來干什麼?";;
清流答︰"像她那樣被寵壞的人,一直以為世界屬于她,通行無阻,她沒想過有什麼地方不該去,總而言之,她想去就去,只有不高興時才不去。";;
任天生笑了。;;
珊瑚說︰"任先生,多虧你鎖上了門。";;
任天生莫名其妙,"我以為是你們上鎖。";;
清流微微變色,過去寢室門邊,伸手一旋門把,輕輕一推,門就開了。;;
三人面面相覷。;;
她不想見外人。;;
珊瑚落下淚來,這次,她關上門,加鎖。;;
工作人員來了。;;
任天生說︰"你們先到圖書館去等一等。";;
珊瑚說︰"我尚未梳洗。";;
清流跟著到珊瑚房中。;;
東家已經不在,她恢復舊時打扮,白襯衫藍布褲,不知多自在。;;
珊瑚看著她,"我這才知道,唐清流最好看,原來是作女學生打扮。";;
清流笑了。;;
忽然想起來,"太太那十只箱子怎麼辦?";;
"還都得帶回去點清楚,一件不能少,否則歐陽律師會找我們說話。";;
"她沒有親人,東西都給誰呢?";;
"有了財產,當然有親戚,你沒听那馬小姐說?她就是世佷。";;
整整十只大箱子,抬上抬落,不勝欷虛。;;
清流忽然想到最大的現實問題︰"我的薪水……";;
"放心,一定會發放。";;
清流松口氣,"回到岸上,我得租一間公寓,安頓下來,找份工作。";;
珊瑚看著她,"我以為你會結婚。";;
清流苦笑。;;
"不怕,有的是機會。";;
她倆稍後上岸,歐陽比老程早到。;;
大家默默無言。;;
稍後老程及時趕至,站在最後排,眾人都不再流淚。;;
儀式非常簡單。;;
律師與任天生握手,"我代表劉太太向你道謝。";;
任天生欠欠身子。;;
"我們就此告別,行李到岸,請通知我們領取。";;
任天生答︰"請放心。";;
珊瑚說︰"來,清流,我們陪太太回家去。";;
任天生叫住她,"清流——";;
沒想到老程會開口︰"任先生,現在我們都不再有心情,不如改天才見面詳談。";;
清流投過去感激的一眼。;;
她輕輕問老程先生,"我該往何處去?";;
"先跟我們回大屋。";;
歐陽律師說︰"屆時我會宣讀遺囑。";;
他們一行人匆匆回家去。;;
房門一打開,清流仿佛還听見劉太太罵人摔東西的聲音,不由得怔怔發凱。;;
她的寢室最接近主人房,一進房,看見床,便往下倒。;;
也不知睡了多久。;;
期間知道有人進來過,與她說話,叫她,她也會應,只是醒不來。;;
連醫生都進來看過她,輕輕就︰"沒事,年輕人能睡。";;
終于珊瑚來推醒她︰"清流,歐陽律師快來宣讀遺囑了。";;
清流答︰"不干我事。";;
珊瑚笑,"太太有話說,你總得听。";;
清流掙扎著起來,"是,是。";;
"睡了廿多個小時了。";;
清流嚇一跳,原來一日一夜已經過去,她頹然,"真沒用。";;
"大家在樓下等你。";;
清流連忙梳洗更衣,換上黑色衫褲。;;
大家果然在等她,沒想到老程先生如此尊重人。;;
清流輕輕坐到後排。;;
歐陽律師放下茶杯,"都到齊了?";;
老程應了一聲。;;
"劉巽儀夫人大部份財產都捐到慈善機關。";;
"其餘小部份財產分贈曾經服務她的員工,正規薪金及遣散費除外,作為獎金。";;
歐陽律師讀出名字︰"程瑞,我的管家及忠友,在我家工作二十二年,我把近郊落陽路三號小別墅送給他,另外現金——";;
老程先生用手帕印眼淚。;;
"老程,這話是你說的,你最不會花錢,給多你也無用,如果還有可能的話,速速成家是正經。";;
大家低頭會心微笑。;;
"洪珊瑚,不嫌其煩,忠心服務十七年,在我房里穿插,從來不會不見一枚針,可是一直想回家與親人團聚,我贈她——";;
珊瑚端坐不動,看得出感懷至深。;;
接著是廚子、園丁、女僕、司機,各人都有豐富的禮物。;;
忽然,清流听到自己的名宇。;;
"唐清流,我們認識不到一個月時間,可是待我赤誠,使我感動,清流似我年輕時,除卻青春,一無所有,最擔心無家可歸,清流,我送一筆證券給你,看看是否可以改變你的命運。";;
歐陽律師讀到這里,聳然動容,像是十分意外。;;
清流本身莫名其妙。;;
債券,可以當燃眉之急嗎?;;
讀畢遺囑,珊瑚叫人取出一只水晶碟子,上面放十來件珠寶。;;
"太太說,各人挑一件做為紀念,清流,你先揀。";;
"不,"清流連忙謙讓,"我最後來,應由老程先生先。";;
老程苦笑,"女性飾物,我要來無用。";;
都是不貪婪的君子人。;;
各人隨手挑了一件離開書房。;;
碟子上只剩下一只沒有寶石的指環,清流順手套在右手中指上,尺寸剛剛好,半晌,又月兌下來細看,見指環里惻刻著字母,分明是姓名縮寫,是M與W,這兩個人是誰呢?;;
隨著主人逝世,一切往事都已湮沒。;;
"唐小姐請留步。";;
清流轉過身來。;;
歐陽律師上前來謹慎地問︰"唐小姐,可需要我幫你打理那筆證券?";;
"需要專人打理嗎?";;
"我想需要。"他吸進一口氣。;;
"那就麻煩你了。";;
"唐小姐,每個月分利息時我通知你。";;
清流問珊瑚︰"是些什麼證券?";;
"我不知道,從未听說過,你真想知道是怎ど回事,到歐陽處叫他解釋好了。";;
各人已打算收拾行李離去。;;
除出清流,他們都有地方可去,接著的一個星期內,老程先走,接著是珊瑚。;;
她問清流︰"找到居所沒有?";;
"在看小公寓。";;
"別太挑剔。";;
清流苦笑,"歐陽律師說他可以幫忙。";;
"嗯,他那樣熱情,可見太太給你那筆證券價值恐怕不少。";;
清流不語。;;
"清流,我們走了之後,你多多保重。";;
"我明白。";;
所有的人都走了,女佣、廚子、司機、園丁,大宅只剩下清流一人。;;
一開口,空洞的大屋會有回音,家俱都用白布遮著,黃昏、清晨,特別寂寥。;;
也只有清流不怕。;;
她仍住在二樓的客房內,像在看守這間大屋。;;
一日,上午明明陽光普照,下午忽然陰霾密布,滿樓的風把落地長窗吹得又開又關。;;
泳池的水已經放干,半池落葉,野草長得一地,清流這才發覺,豪宅同美人一樣,需要不住維修裝扮。;;
一旦疏忽,立刻憔悴,房子已經決定出售,經紀帶好幾個客人來看過,遲早成交,到時不想走也得走。;;
這一點,歐陽律師已經提醒過她。;;
來的時候一無所有,走的時候也毋需帶行李。;;
驟雨大點大點落下,打在地下,啪啪聲,一個個大大橢圓形漬子,很快填滿整個紅磚地,清流聞到一種燠熱的水蒸氣味。;;
隨後,氣溫突降,大屋內尤其陰涼,一聲雷接另一聲,電光霍霍,如探照燈般自窗戶竊入亂鑽,似在四處搜索,怪不得古時有傳說︰雷神會把罪人搜出來擊死。;;
這時,門鈴忽然響了。;;
清流不是沒听見,而是不相信在這種天氣會有人來大宅。;;
只有任天生打過電話來,她因不想與他說話,沒有復電。;;
這下並沒有听到有車子駛近聲音。;;
門鈐又響了。;;
她不得不下樓去看個究竟。;;
才走到大廳,忽然看見高大的黑影擋在她面前,清流這一驚非同小可,是誰,誰闖了進來?;;
又一下閃電,照得大廳像白晝似。;;
那人穿著黑色西裝,肩膀處已經淋濕了,他開口了,低沉的聲音,"清流,是我,我自偏廳長窗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