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名打手大駭,急沖而上搶救主人。
杜弘虎目怒睜,大喝道︰「誰敢上?在下先宰了這位仁兄,他死了,你們得完全負責。」
八名打手誰敢再上?悚然後退。
杜弘將干瘦中年人放下,讓對方雙腳著地,手上松了五分勁,右手的袖箭鋒尖,在對方的瘦額與嘴下方徐徐劃動,冷笑著問︰「老兄,你是誰該說了吧?」
干瘦中年人好半天方回過氣來,恐怖萬狀地叫︰「我……我叫雲……雲里飄山志。」
「哦!姓山的少見,少見。」
「放……放手!我……我喘不過氣來……」
「你找我有事麼?」
「你……你打了趙兄……」
「哦,那位趙宣威?」
「是的,他……他是我妹……妹夫。」
「難怪,大舅子替妹夫出頭,可以原諒,你給我滾!滾得愈遠愈妙。」
手一扔,雲里飄跌跌撞撞退出房門,被門限一擋,躍出門外去了。
「下次別來,知道麼?」杜弘叫。
八名打手擁著雲里飄,狼狽而遁,急急似漏網之魚。
杜弘目送打手們去遠,搖頭道︰「這些地頭蛇真是無法無天。委實令人不敢領教,真要踫上一個心狠手辣的人,他不丟掉腦袋才怪。」
掌櫃的愁眉苦臉,恐懼地說︰「杜爺,行行好,請另外找一家客店投宿吧。」
他一怔,問︰「你是說,要在下搬出去?」
「杜爺明鑒,小的惹不起山家的人。」
「讓他來找我好了,與你無關。」
「山爺已留下話,要是小店留你住宿,他會派人拆了小的這間店。」
「我等他來拆。」
「杜爺,你早晚是要走的,而山爺卻是敝州的地頭蛇,誰知道他何時派人來拆店?」
杜弘心中冒火,冷笑道︰「好,在下搬出去就是,反正磁州不止你一家客店,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處處不留爺,爺去投山府。」
掌櫃的過意不去,低聲道︰「爺台最好到偏僻處找地方馬虎一夜,在南關,所有的八家客棧,沒有人再敢接待你的。除非能進城,可惜城門已閉,進不去了。」
「哦!姓山的這樣霸道?」
「在南關,他的一句話,比聖旨還要厲害。」
「有這種事?他住在何處?」
「我……我不知道。」掌櫃的蒼白著臉說。
「你不敢說?」
「我……我……」
杜弘含笑舉步,說︰「不難為你,在下這就進去收拾行李。」
他的行囊只有一個長包裹,卷著劍與百寶囊,一些換洗衣物,簡簡單單提了就走。
出了店,便有人盯梢。
連投三家客店,都被店家藉口客滿而婉言拒絕了。
惱得他火起,離開燈光明亮的大街,進入一條小巷。
兩個敞開胸襟的潑皮,在十余步後跟來了。
他到了小巷轉角處,附近沒有門燈,沒有行人,小巷的住宅家家閉戶,只有三兩頭家犬不住吠叫。
他將包裹丟在巷角,閃在壁角腳下仍然有節拍地踏動,足音逐漸放松,像是仍在走動。
兩潑皮跟到,剛轉過壁角,他伸腿一勾,「砰」一聲倒了一個。
另一名潑皮大驚,扭頭便跑。
他搶出兩步,一把抓住對方的發結向後拖。
潑皮大旋身,一肘後攻,但已慢了一剎那,「砰」一聲跌了個手腳朝天。
先前被勾倒的入已爬起來了,拔匕首奮身而進,他的左肘已無情地撞在對方的鼻梁上。
潑皮怎受得了?大叫一聲,跌了個仰面朝天,雙目難睜,鼻孔血流如注,昏天黑地掙扎難起。
先前被拉倒的人尚未爬起,便被他按住了,笑問︰「老兄,說說雲里飄的住處好不好?」
潑皮的手被扭轉,再被他的腳掌別實,另一腳踏住背脊,想翻轉解月兌也無能為力,狂叫道︰「哎唷!哎……我……我不知道,我……」
他的腳背向前提,潑皮的手怎吃得消,扳力逐漸增加,再向前移,肋骨非被扭月兌不可。
「你不說無所謂,反正手是你的。」他微笑著說。
「哎,……饒命,我……我……」
「你不說不要緊,在下會另找人問。南關有百余間店鋪,任何人也會告訴我山府在何處,他們並不知在下與姓山的過節,對麼?」
「我……」
「在你口中說出,省事些。」
「好吧,我說……」潑皮終于屈服了。
南關的正街長僅百步,而橫街卻長約一里,分為東街與西街。
沿西街向西走,近城根處便是街盡頭,這里已沒有店鋪,算是住宅區,最後一棟大宅院,便是本城盡人皆知的山府山大爺的住宅。
本城的人,不叫他雲里飄,而叫他為干猴,頗為不雅,毫無尊敬的意思。
院門半掩,兩頭大黃犬狂吠迎客。
他提著包裹,大踏步走向大院門。
大院門高而廣,一看便知可供車轎進入,十分氣派。
兩頭大黃犬狺狺狂吠,凶猛地向他撲來,張牙舞爪聲勢洶洶。
第一頭躍起,意欲咬他的咽喉。
另一頭貼地竄到,咬他的雙腳。
「有狗肉吃了,哈哈!」他大笑著說。
「噗!」躍起撲來的猛犬,鼻梁骨挨了他一擊。
咬腳的狗,被他一腳踢翻了。
院門內搶出兩名大漢,大喝道︰「住手!干什麼的?」
他向前闖,笑道︰「怎麼?連找你都不認識了?」
門燈明亮,看得真切。
一名大漢一怔,惑然問︰「咦!你……你是……」
「大趙鎮親家來的人,來了好幾次了,你居然把我給忘了,真是豈有此理。」
他一面發牢蚤,一面排開大漢進入院門。
兩大漢真被他唬住了,一愣之下,他已踏上至大廳的花徑,似乎對宅中的一切相當熟悉。
兩大漢當然不是傻瓜,如果是親家方面來的人,怎會不客氣地把兩頭看門猛犬打得落花流水?
一名大漢飛步急趕,大叫道︰「站住!你……」
他不再客氣,突然轉身搗出一記短沖拳,「噗」一聲正中小月復。
大漢嗯了一聲,抱著小月復向下蹲。
他一不做二不休,伸腳一挑。
大漢終于受不了,仰面砰然倒地。
另一名大漢吃了一驚,拔出匕首沖上叫︰「來人哪!有人上門找岔……」
匕首在叫聲中凶猛地遞出,劃向杜弘的腰月復。
杜弘一聲長笑,伸手急抓大漢的手腕。
大漢頗為高明,匕尖一招,拂向他的大手。
豈知他這手是虛招,左手的包裹一揮,「噗」一聲擊中大漢的右胯,大漢向左退,正好被他一腳撥倒,匕首跌出八尺外。
大漢果然了得,手腳一撐,貼地撲向匕首,伸手急拾,沒有匕首便無法行凶。
伸手抓住匕首,掌背卻被杜弘一腳踏住了。
「哎……」大漢痛得尖聲大叫,掌骨碎啦!
杜弘跳開大笑道︰「別叫,快去找傷科郎中。」
這時,大廳中門拉開了,搶出五六個人。
兩廂也人影閃動,十余名大漢急搶而至。
到得最快的一名中年大漢健步如飛,挺根花槍沖到,大喝一聲,槍花疾吐,刺向他的胸膛。
他側跳兩步笑道︰「海碗大的槍花,平常得很……」
大漢跟蹤來一記「枯樹盤根」,攻擊極為迅疾凶猛。
槍是兵中之祖,長短趁手,中含棍招,長打短打無不得心應手,不易對付。
他不躲不閃,不退反進,突然縱起前撲。
「噗」一聲響,包裹重重地砸在大漢的腦袋上,仰面便倒。
他及時奪過花槍,一聲長笑,扭身來一記回馬槍,像是電光一閃,刺中在後面撲上的一名使刀大漢的右肩井,槍一抖,大漢扭身跌出丈外。
一照面,倒了兩個。
廳階上的一名中年人大喝道︰「住手!退!」
所有的打手,應聲後退,退出文外圈子,形成合圍隨時準備圍攻。
杜弘以搶拄地,大笑道︰「閣下大開中門相迎,不敢當,不敢當,哈哈……」
中年人鷹目炯炯,冷冷一笑道︰「閣下登門尋釁,膽氣不弱。」
他丟下包裹,說︰「說尋釁並不恰當,可以說是登門投宿或許切題。只怪你這些打手們不爭氣,怪我不得。」
「你是……」
「你呢?」
「在下山明。」
「不是水秀?哦!這里的主人雲里飄山志……」
「那是家兄。」
「他在家麼?」
「不在,出去辦事去了。」
「哦!猜想他應該不在家,在外面指揮黨羽爪牙,想絕一位姓杜的路。」
「你是……」
「我就是那位姓杜的,杜天磊。」
山明吃了一驚,頗感震驚地問︰「你……你膽子不小,你要……」
「哈哈!令兄做得太絕,準備叫在下露宿街頭。南關的客店背後有尊府的人坐鎮,不許在下安逸,想給在下見識下馬威。這一來,杜某跑遍南關,大店不收,小店不留,沒奈何,老兄,只好到尊府找地方求安逸了。」
「你……」
「你放心啦!我這人闖蕩江湖,不挑剔宿處,但露宿街頭,到底不光彩。再說,我一個外地人,流落在你南關露宿,賢昆仲也不見得光彩,是麼?給我一間上房,馬虎將就一夜也就算了。再不然,給間有大閨女的房間快活,在下也不枉磁州走一場……」
「閉嘴,你可惡!」山明怒叫。
他擺出一臉賴皮相,怪腔怪調地叫︰「咦!你叫什麼?別生氣,生氣會短陽壽的。咱們平心靜氣商量商量,不給有大閨女的房間,有大嫂子的也成,我這人對宿處與女人都不挑剔……」
「你……你欺人太甚……」
他臉一沉,大聲搶著說︰「閉上你的狗嘴!豎起你的驢耳听清了,我問你,到底誰欺人太甚?你得還我公道……」
山明身側一名大漢大概甚有地位,不等主人有所表示,虎跳而下,竹節鞭一指,怒吼道︰「該死的小狗!牙尖嘴利,太爺要打掉你滿口狗牙。你認命吧,跪地討饒也來不及了。」
杜弘仰天狂笑,笑完說︰「好,咱們看誰的滿口狗牙被打掉,上啦!不要光說不練。」
大漢疾沖而上,三十二斤的沉重竹節鞭來一記「泰山壓卵」,鞭沉力猛勢如崩山。
杜弘冷笑一聲,右移一步,槍化靈蛇點向對方的肋骨,急如星火。
大漢一招落空,轉身順勢來一記「力劃鴻溝」化招,硬踫花槍,想震偏花槍,搶入進擊。
杜弘的槍上功夫出神入化。
練武的基本功夫就是槍,槍是兵中之祖,槍練不好一切枉然。
他下過苦功,一槍在手得心應手。
但見槍影閃電似的收回,再吐、中晌,奇快地刺入大漢的右肋,輕輕一點,虎跳而退。
這一槍刺傷皮肉,大漢受得了,竟然不肯服輸,大吼一聲,沖上來一記「雷震三山」,以千斤力道全力下砸,志在必得。
杜弘斜迎而上,槍桿輕輕一撥,撥在對方的手腕上,輕輕地植槍于地。
「當!」竹節鞭墜地。
大漢跟蹌而退,人影貼身了,「劈啪!」耳光聲暴起,是正反陰陽耳光。
大漢口中血出,大吼一聲,一掌掏出。
「噗!」搗在杜弘的胸口。
杜弘渾如未覺,右掌再揚。
「劈啪!」又是兩耳光,摑耳光的手法,快得令人目眩。
廳外的廊柱下共有四盞燈籠,光亮如晝,但看清他摑耳光手法的人少之又少。
大漢終于不支,連退五六步仰面便倒,哇一聲噴出大口鮮血,血中有幾枚大牙。
杜弘虎跳而回,拔回槍重新跳近,笑道︰「站起來,你的狗牙還沒全掉,太爺替你撬出來,一顆也不留。」
「住手!」山明大叫。
撲近搶救的八名打手應聲暴跳,巴不得主人下這種命令,看了杜弘的神勇,所有的打手無不心驚膽跳,正好乘機退下,以免拼掉老命。
杜弘呵呵笑,拂著花槍說︰「山二爺,咱們的事還沒完,叫他們上吧,在下替你教教你的打手,以他們的身手來說,對付三流江湖人或可派用場,對付杜某,算了吧,杜某是第一流的,知道麼?第一流的?」
「姓杜的……」
「哦!你要和杜某講理?」
「你想怎樣?上門欺人……」
「且慢!杜某可是被你們逼上門的。」
「你打了趙宣威……」
「那是你的妹夫。你知道在下為何打他麼?」
「這……」
「他要殺人,而且要殺的是他的好朋友,恰好杜某在場。他甚至狗眼看人低,連我也要殺,你說他該不該打?說呀?」
「你……」
「你就別管了,讓姓趙的找杜某算帳好啦!目下杜某沒有宿處,你說怎辦吧!」杜弘輕松地說。
山明鷹目一驚,向一名打手叫︰「去,把客人請至西廂客室安頓。」
「是。」打手恭順地答。
杜弘丟掉花槍,拾起包裹笑道︰「這才像話,早些答應,豈不免了不少是非?」
「吩咐下去,替客人準備酒食。」山明向另一人叫。
杜弘歪著腦袋笑,笑得邪邪地,問︰「有酒食,有粉頭陪酒麼?」
「你……依你……」山明氣得說不出話來了,怒極很極,卻又無可奈何。
「沒有粉頭相陪,酒食可以免了。」杜弘輕松地說。
山明幾乎發瘋,跳腳道︰「姓杜的,不可欺人太甚。」說完,恨恨地入廳走了,鋼牙挫得咯吱吱地響。
「哈哈哈哈……」杜弘以狂笑聲相送。
山宅佔地甚廣,庭廣院大,六棟樓房,住了不少人,奴僕有三四十名之多,像是鐘鳴鼎食之家。
西廂客院有數間雅室,足以安頓三二十名賓客。
杜弘被領至一間雅室,領他的打手在門外說︰「杜爺如果有何需要,請叫一聲,門外咱們有人照料。」
「不必了,在下乏得很,早睡早起,明早還要趕路呢。不要叫人來打擾,免滋誤會,杜某是十分小心的。」他揮手趕人。
這一夜他睡得十分香甜,一宿無語。次日一早,小童送來湯水洗盥用具,傳話說︰「杜爺洗嗽畢,請至堂上見,家主人在堂上相候,務清光臨。」
他哼了一聲,說︰「這是什麼話?你去告訴貫主人,這不是待客之道,至少他該等早膳畢,再親自前來相請去!叫人快送早膳來。」
小童真也怕他,唯唯應略慌張地走了。
早膳畢,山明果然前來相請至廳堂一敘,態度頗為友好,反而令他心中迷惑,也提高警覺。
廳中山二爺山明仍有點畏縮,陪同的兩位中年人卻神色安祥,不像懷有惡意。賓主雙方客氣一番,主人山志替雙方引見。
兩位中年人來頭不小,在京師附近赫赫有名。一個是保定府的名武師摩雲手姜桓。另一位是長春門俗家門人電劍賀雲,曾任威遠鏢局的鏢頭。
杜弘對這兩位北地的風雲人物,所知有限,只知他們是白道人,但出現在土豪之家,頗令他感到意外。
姜、賀兩人走了半輩子江湖,從沒听說杜天磊其人,因此在神色上頗為矜待,並未將他放在眼下,雖則他擊敗了雲里飄山志,也膽敢闖山府把打手們打得落花流水。
同時,兩人看他年輕,大概是初生之犢不怕虎,僅憑闖天下創名號的亡命勇氣敢斗敢拼而已,擊敗山府的打手也算不了什麼,所以神色安祥,完全將他當做後生晚輩看待,心中同情他的處境,年青人闖蕩江湖,是應該具有這種挑釁勇氣的。
雙方客氣一番,杜弘搶先含笑發話道︰「二山爺,昨晚上打擾了,是不是今早要找姜、賀兩兄找在下算帳?」
摩雲手並不介意,笑道︰「杜老弟,請勿誤會。山兄昨晚受親友之托,情面難卻,所以與老弟你沖突,說開了也就算了。趙宣威的為人,確也囂張了些,你與他的過節,就讓他趙家的人自行解決好了。」
杜弘淡淡一笑道︰「既然山二爺不見怪,在下怎好意思再鬧?那麼,在下即遷出尊府,但不知客店是否肯收留我這外地人?」
摩雲手笑道︰「老弟又何必急于遷出?至少,在山兄府上住宿,總比客店舒適多了。」
「姜兄的意思……」
「不瞞老弟說,咱們想與老弟攀攀交情。」
「呵呵!是否有別的意思?」
「杜老弟,請問這次從何處來?」
「開封。」
「能請教老弟此來的用意麼?」
「呵呵!大丈夫四海為家,江湖人天涯闖蕩,有一步走一步,隨遇而安,途經貴地而已。」
「不是為宋家搶親的事?」
「什麼來家搶親?」
電劍賀雲呵呵大笑道︰「杜老弟,不必假惺惺了,這次來磁州的武林人,誰不是為此而來?」
摩雲手接口道︰「老弟,有幾句話,不知老弟听不听得進耳?」
他剛到磁州,怎知磁州所發生的事?還沒工夫打听,正要模熟附近的環境呢,沉著地說︰「姜兄盡管說,在下听得進任何話,好的壞的都不要緊,江湖人最需要的,就是真誠的忠告。」
「那麼,兄弟就暢所欲言了。磁州宋、喬兩家,都是武林中頗有地位的人,也是本地的望族世家。兩家因兒女的事結怨,已經夠令人頭痛了,雙方的朋友,也感到不安。因此,希望外地人不要干預,以免不可收拾。這件事其實算不了什麼,如果有外人干預,那就無風三尺浪,火上加油不可開交。老弟,如果在此地無需逗留,為免卷入漩渦,還是早走為妙。」
言中之意已極為顯明,口氣雖婉轉,但卻含有警告成份,雖不是逐客令,確已簡單明了。
杜弘淡淡一笑道︰「姜兄的好意,在下心領了,這件事,在下得好好考慮方能決定行止。哦!在下也有幾句話請教。」
「老弟但清明示。」
「但不知兩位兄台,算不算是外地人?」
「這……」
「磁州雖曾屬京師管轄,但目下卻屬河南。」
摩雲手臉色一變,道︰「咱們是宋、喬兩家的朋友。」
「哦!原來如此。兩位曾經盡力排解麼?」
「咱們乃在盡力而為。」
「到底錯在那一方?宋家還是喬家?」
「很難說,雙方都在意氣用事。你知道,牽涉到兒女感情,是很不容易分辨誰是誰非的。」
「哦!這是說,迄今兩位仍然認為是非不清,黑白不明。那麼,如果不是兩位感情用事,便是有所偏袒了,不錯吧。」
「你……」
他離座而起,呵呵大笑道︰「在下並不是執法人,當然希望置身事外,事不關己不勞心,在下一個外地人,哪有工夫去理會黑白是非?謝謝兩位的忠告,在下必須告辭了。」
他拒絕山二爺的挽留,提了行囊出了山府,徑自入城投向鴻安客棧。
安頓畢,四處走走打听附近的名門望族,希望獲得有關朱堡主的消息。
至于宋、喬二家的事,他還未決定是否插手。
他已可顯明地看出,磁州到了不少江湖人,暴風雨在蘊醞中。
天也在變,也許在最近可能有暴風雨。
干旱了這許久,再不下雨真會成大災啦!
他十分失望,磁州不少豪門世家,但卻沒有姓朱的人家。宋、喬兩家位于城南郊,雖算是本城的權勢人物,但沒有朱堡主的聲勢,決不是他所要找的人。
僅打听是不夠的,他必須花許多工夫,進一步深入調查,因此他希望找地方安頓下來,住客店容易引人注意,行動不便。
宋、喬兩家的事,已成了磁州頗為轟動的消息,成為茶余酒後的笑料。
這件事,其實極為平常,不幸有了那些太過熱心的親朋干預,星星之火卻成燎原。
宋、喬兩家,皆是本朝初年江山定鼎後,從太行山的流民群遷來落戶的,本籍據說是山西大同,天下大亂時避兵太行山,祖上曾在群雄並起時追隨過劉福通,後來投效太祖高皇帝打天下,立下汗馬功勞。
天下太平,舉家遷來磁州落戶。
直至燕王起兵,盛庸召山西兵攻北平,宋、喬兩家的先祖,在齊眉山戰敗時陣亡。
燕兵南下,以後奪得江山,那些效忠建文皇朝的死難官兵,當然是白死了,宋、喬兩家也因此而月兌離軍籍,成為磁州的大農戶,子弟們同時經商,運銷江南土產至太原大同一帶,獲利頗豐。
當年兩家的先人,皆任職真定衛,因此與京師的武朋友皆有些交情。
百余年來,兩家本來相安無事,宋莊與喬莊相距僅五六里,雞犬相聞,交往密切。
但年深日久,子弟眾多,加以田地毗鄰,少不了發生些小磨擦,小事化大,終于從面和心不和演變為翻臉成仇,兩家的子弟不相往來。
兩家不和,雙方的長輩們都得負責,總算尚能相安無事。
但有些年輕子弟,並不以長輩們的態度為然,依然化除成見暗自往來。
本來,兩家之間通婚每代皆有,要完全切斷姻親關系,那是不可能的。
論財勢,宋家比喬家要雄厚些,少不了要佔些上風,而喬家又不肯委曲求全,死結因而愈結愈大。
宋家的長房子孫中,目下當家的主人是神刀宋永嘉,在真定至太原道上,曾經多次與太行山的匪寇沖突,三十余年來,可說從無失閃,手中的沉重雁翎刀出神入化,溶刀法劍術于一爐,所向無敵,在京師、山西,可說大名鼎鼎,宋家的運貨騾隊通行無阻,綠林朋友望而卻步。
神刀宋永嘉的兒子宋佑宗,已是年屆弱冠的年輕人,二十歲仍未娶妻,在大戶人家來說,那是很不體面的事,要不是天生殘廢,便是有暗疾見不得了。
但宋佑宗不但人才一表,而且文才武學皆可算得上是佳子弟,家學淵源,手中的雁翎刀不但不比乃父差,而且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從十四歲起,便隨乃父押貸山西,馬上馬下皆見功力,是有閨女的人家,爭相巴結的好子弟。
可是,這位宋少爺天生叛逆,磁州府近年輕貌美才德兼備的小美人多的是,他卻情有所鐘,偏偏要死心塌地愛上仇人喬家的一位小姑娘,惹起了無限風波。
他拒絕父母親友所提的任何女郎,非喬姑娘不娶,如果父母強迫他成親,他揚言離家出走,浪跡天涯闖蕩江湖,雙肩夾一口,何處不可混飯糊口?
因此宋永嘉夫妻不無顧忌,抱孫子的念頭不得不暫且放下,耿耿于心。
宋估宗心目中的愛侶芳名叫蕙,附近的年輕子弟戲稱她為小喬。
她姓喬,戲稱小喬別有原因,不但人生得美,年方二八嬌小玲瓏,但她的箭術,卻是磁州三年來秋季競射的冠軍,保持三年之久,似乎本年這一屆的獎品顯然仍是她囊中之物。
宋、喬兩家皆住在城南郊,南郊有曹躁死後所建的七十二座疑家,大者如山,小者如丘,從城外往南延伸,佔地廣袤,誰也不知哪一座是這位一代梟雄的真墳。
當年三國鼎立,吳大帝孫策與周瑜,分娶美女大喬小喬,傳為千古美談。
曹躁興兵攻吳,建了一座銅雀台,聲稱要將大喬小喬擄來,安置在銅雀台內。
後來孫、劉聯盟,火燒赤壁,曹躁八十三萬大軍瓦解冰消銅雀台藏嬌的好夢成空。要不是那一陣該死的東風,大小喬真可能成為曹躁的銅雀台最美麗的俘虜,「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這是唐代大詩人的「赤壁」詩中的後兩句,指的便是這件故事。
曹躁的疑家在磁州,銅雀台在磁州東南的臨漳縣。蕙姑娘姓喬,戲稱為小喬不傷大雅。
宋佑宗與小喬從小便一塊兒長大,並不因兩家結仇而疏遠,經常在郊外跑馬射箭,也可算是青梅竹馬的愛侶。兩年前,小喬十四歲,正是該找婆家訂親的年齡。宋永嘉被愛子纏得無可奈何,曾經硬著頭皮請人至喬家提親,被喬家趕出莊子灰頭土臉。
小喬的父親喬吉齡,綽號叫七星聯珠,箭術造詣之高。在附近千里之內可說穩坐第一把交椅。百步穿楊根本不算一回事,他能在三百步內連發七箭,後箭中前箭神乎其神,七星聯珠的綽號即因此而獲。
七星聯珠比神刀宋永嘉更頑固,對宋家的提親深痛惡絕,少不了在外有許多閑言閑語,雙方的裂痕更為加深,勢同水火。
去年歲末,宋家再請人舊事重提,偏巧請的大煤是真定的名武師天狼星車士衡。這位天狼星車爺性如烈火,說話不夠婉轉,三句話不對,便要吹胡子瞪眼楮。這一來弄糟了,不但不歡而散,也幾乎拼個死活。
宋永嘉本不想請天狼星負此重任,而是天狼星不知自量,自告奮勇出頭多管閑事。事先,就曾經有人警告天狼星,勸他少管閑事,兩人的綽號相沖,那能談出好結果來?天狼星,自古以來便被認為是凶星,冬春之際現于南方,天狼星出現,災禍隨之,故楚辭上說︰
「舉長矢兮射天狼。」有些地方目下仍保持這種風俗,冬日射獵之前,皆舉行射天狼祭禮,也是較射的一種競技。以天狼星向神射手談親事,先天上便注定了失敗的命運。
天狼星認為七星聯珠不夠朋友,丟不起這個人,一氣之下,七七八八拉了不少朋友前來借故生事,從此化暗斗為明爭,宋喬兩家皆全力周旋,牽連日廣。
半月前,宋家的幾位朋友,居然向外宣稱,要不擇手段強行搶親,預定最近便要派人行聘,不管喬家收是不收,行聘後三天之內便要搶親。
雙方的朋友,皆聞風趕來助陣,朋友更請來朋友的朋友,哪能不糟?風雨滿城,眼看要不可收拾。冷靜的人,則希望釜底怞薪,勸不相關的人月兌身事外,不要扇風撥火助勢。山府的兩位主人,與宋、喬兩家皆有交情,因此也希望能從中勸解,以免發生不幸。摩雲手與電劍賀雲,皆是宋永嘉的朋友,誤認杜弘是喬家請來的人,因此勸杜弘月兌身事外。
杜弘不想過問這件事,他只想乘亂打探朱堡主的底細,來的人多,很可能得到一些線索。
他向別人打听,別人也打听他。當天,他打了山府打手,登門強行借宿的事不膽而走,再加上以訛傳訛與有心人的渲染。他成了個被爭取的對象。
當天,摩雲手便後悔了,後悔不該輕易放走他。
他在鴻安客棧一住三天,三天中,鴻安棧住進了不少江湖男女。聊可告慰的是,這些人他一個也不認識,不怕泄漏身份。
他很小心地打听朱堡主的消息,巧妙地絕口不提朱堡主,僅打听附近的武林人底細,以及刺探江湖動靜,搜集秘辛珍聞,默默地加以研判分析,不動聲色。
這天辰牌末已牌初,兩個衣著華麗的中年人,揮著折扇踏入了店門,徑奔東跨院,在店伙的指點下,向院中的槐樹下走去。
杜弘站在樹下,正向一名小店伙打听城外有哪些有名氣的大任院。小店伙看到兩個人走來,趕忙閃在一旁含笑謙恭地欠身道︰「聞爺翟爺早哇!怎不到店堂坐坐?」
走在上首的聞爺折扇一收,笑道︰「剛才已見過趙掌櫃。你去辦事吧,掌櫃的叫你。」
小店伙趕忙向杜弘告罪,急急走了。杜弘淡淡一笑,額首打招呼說︰「一個小店伙居然勞動掌櫃的派人叫喚,不簡單。」
聞爺呵呵笑,抱拳為禮說︰「小手法,難瞞真人法眼,見笑見笑。兄弟聞元毅,這位是翟兄世綱,冒昧造訪,杜兄休怪唐突。」
一豈敢豈敢?在下杜天磊。久仰久仰,但不知兩位兄台有何見教?」
「杜兄有空麼?」
「恰好閑著。」
「馬神廟,在城東北角。三年前,在那兒建了一座據股亭,是郡人宴游與憑吊古跡的名勝區。挹秀居建在廟西端,四周花木扶疏,整理得幽靜清雅,登樓四望,全城宛然在目,遠眺太行山千峰萬巒隱隱青山,令人耳中一新,確是城中的好去處。在這里宴客,都是些有身份的人,酒菜之貴,也在本城首屈一指。」
杜弘笑笑,客氣地說︰「素昧平生,怎麼好意思?在下……」
「呵呵!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彼此一見如故,不就是好朋友了?幸勿見外,我相信咱們能成為要好的朋友,是麼?」聞元毅朗笑著說。
對方為人四海,他自然不願小器,慨然地說︰「恭敬不如從命,在下深感盛情。」
「咱們這就走,杜兄請。」
「兩位兄台請。」
挹秀居是一棟二樓建築,二樓四周建了露台,外展丈二,寬度剛好擺設一桌,欄桿布置了不少盆景,格局不俗。可惜午前盛暑,晝間無人設席-須至傍晚時分,點起燈燭方有食客光臨。
為避炎陽,三人登樓席設樓內。樓四面有門通向四方露台,一排排花格子明窗,因此樓內明亮,地勢高,總算涼風習習,但仍嫌暑氣蒸人,吹來的風仍是帶有熱氣,僅比其他各地略為涼快些而已。
樓的面積甚廣,可設二十席之多。如有女眷,可臨時架設屏風隔間。聞元毅是挹秀居的熟客,佔了西南角憑窗一副座頭,叫了一席酒菜,吩咐店伙不必伺候張羅,以便談話。
酒過三巡,客氣一番,聞元毅先從本地的見聞勝跡談起,上起州政,下迄天氣莊稼無所不談,話匣子打開,滔滔不絕,就是不提此次約會的主題,只顧勸酒。
杜弘也不傻,不想自動上鉤,也聊些天南地北的江湖見聞。有酒即干,大家湊熱鬧。
最後,聞元毅終于忍耐不住,乖乖認輸,踫上老江湖,旁敲側擊無所施其技,只好單刀直入談起正題,敬了杜弘一杯酒,笑道︰「杜兄這三天來,足跡未及宋、喬兩家,也不曾與雙方的朋友會晤,不知有何用意?」
杜弘心中暗笑,對方快要露出狐狸尾巴啦!笑道︰「依聞兄猜測,在下是哪一方羅致的人?」
「當然是喬家請來的,是麼?」聞元毅往圈套里鑽。
「如果不是呢?」
「呵呵!兄弟是摩雲手的知交好友,你是宋家請來的人,摩雲手姜兄自不會秘而不宣的。」
對方不打自招暴露身份,杜弘也就不再作弄對方,笑道︰「雲里飄山大爺枉稱磁州的地頭蛇,連這點事也懶得打听,消息不靈通,列為江湖大忌。說來你老兄可能不會相信,在下這次至貴他與宋、喬兩家毫無干連。」
「哦!真的?」
「信不信由你。在下有一位朋友,在貴地一位豪紳的莊院中任護院,只听說該豪紳莊院甚大,護院武師皆是江湖道上名號響亮的人物,在下甚望知道敝友的下落,卻不知該豪紳的大名。聞兄知道附近這麼一位莊院甚大,聘有甚多高手的豪紳?」
聞元毅沉吟片刻,說︰「無名無姓,這就難了。本城論人物,以雲里飄山兄極孚名望。
東北三十里林檀堡的周三爺,只請了三四位武師。四十五里的彭城鎮程百韜,雖是武林世家,但從不收留外地人。」
「宋、喬兩家呢?」
「他們請來的押貨伙計甚多,但都不是一流人物……」
話未完,樓梯響,上來了兩男一女,令人眼前一亮。兩個中年人其貌不揚,女的年約二十一二歲好美。
「咦!聞爺,你又在造誰的謠了?」女郎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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