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痛砍腳
招展書和林乃罪一走,回百應依然坐在他那枋木制的太師椅,只栲栳般龐大的頭回了首,向後面的帳幔 聲道︰
「風四叔,你怎麼個看法?」
只見一人徐徐自幔帳後步出。
這人很高,個子很長,人也很瘦,至少有七尺高,但此人是腿修長,上身卻短,身形本來極雄壯,但小月復卻突凸了大塊贅肉,顯得高度全耗在一雙大腿那兒去了,不過人卻眉目如畫,整個人看去也有點像自畫里走出來一般。
他一雙手也特別長,不但垂手可逾膝,甚至可以沾及腳踝,如果不正面去看他的人,而去看他的影子,倒是像猿猴多于像是一個人。
回百應跟他說話的態度,跟先前與林乃罪、招展書完全不一樣︰他待招展書十分威嚴,對林乃罪也相當倔傲,但面對這回千風,臉色則和緩多了,語氣也沉緩些,唯一不變的是︰他仍大刺刺的架腿開叉盤坐在檀木太師椅上,好像是一個巨寇領袖在審判他犯錯的手下嘍一樣,又像一頭怒豹隨時等待出襲,更似一只巨型的蜘蛛已結好了網在等食物自投羅網。
——畢竟,「七殺」回千風在「妙手堂」里算是前輩名宿,而且,還是跟過回百應爹爹,「天狼搜魂叟」回億雨一並同戰江湖,力創「妙手堂」。
此人可能出道得早,也可能因保養得好,容貌不因歲月流逝而老。
但他確是經驗老到。
眼光也老。
——听說出手更是老練。
他說話也很老練,而且語音總是愉快和達觀的,「听來,百響真的是受了賄賂。」
回百應一面用力的抓扒著滿腮絡幫子的怒戟鐵鄂,以致發出軋軋怪響,彷佛那兒很癢,用手指頭在那兒搔扒是一件很舒服的事,他一面懊惱的說︰
「可惜還是發現得太遲了……我們堂里,為了他的貪婪,已犧牲太大了。」他兀自忿忿︰「他以前負責收買劉是之,並沒有得到什麼可貴的情報,但卻讓我們付了不少錢,一定全都中飽私囊。」
回千風道︰「劉獅子是只老狐狸,也是兩面人,論斗智,百響決非其對手。」
他接著又說︰「到底,他是池日暮身邊的軍師,他用假消息來哄住百響,卻自百響那兒取得了我們重大情報——這可能就是為什麼近兩年來‘蘭亭’池家能東山再起,在幾乎滅于我們手上的情形下,又能死里逃生,敗部復活死灰復燃的主要原故!」
回百應漸漸听出了回千風的意思︰「你是說……百響不是真要出賣‘妙手堂’,只是斗智莫如劉是之罷了?」
回千風又帶笑的提供了一個新的觀點︰「我的看法是︰百響失手迫使方邪真加人‘蘭亭’,也不盡是壞處,至少是這邪物一入池家便替我們誅殺了狡詐深沉的劉軍師。」
回百應搖頭︰「劉是之計謀很深,但武功不高,他做一切事,先從為一己私利出發,蘭亭池家對他好,他就替池家出力,要是對他不夠好,他有可能為別家出力,如果有日把他自己的利益和蘭亭池家的利益一齊擺放,要他作個抉擇,我很懷疑這驢人的娘咕棘個巴拉崽子會怎麼選擇!可是方邪真則不同!這娘希屄的年青人,一是武功高,而且是高極了。二是他狠,他出手狠極了。三是他恨,脾氣恨極了,金的銀的女人他都不要,就一味替蘭亭池家建功立威的,一味狠勁兒專撿我們的人和地盤來砸,害得我們兩個月來折了四百多人,斷了七個地頭五種行業!四是他要報仇,認定是我們殺了他親人,專找我們來啃!五是他跟蘭亭池家有姻親關系似的,小碧湖的蜉蝣誘他當官,供應局、制作局全奉他職餃,他不干;女公子那干娘兒們,美色甘辭誘他人彀,他?看都不看!——對付這樣的敵人,可比劉獅子難多了,而且也壞事多了,咱們惹上他,忒也麻煩大了!」
回千風也十分同意︰「他是個棘手人物。一上來,就先誅殺劉獅子,在蘭亭里已無掣肘,池日暮寵他,池日麗也信他。他以放手大有作為,蘭亭里的‘黑旋風’小白、‘拼命三郎’洪三熱都無有不服他的。他的家人已死干死盡,這使得他更無顧礙。雷二和百響那一次找‘蜚廉子’、‘藍星子’、‘紅星子’和‘飛星子’誅殺方邪真老爹和幼弟,以亂他心神,挫他戰志是大大失算,結果反而逼使這個邪神義無反顧,殺盡四星,投身池家,誓與我們為敵,不死不休!這是雷二和百響在那一次行動中最大的後患——還是後患無窮哪!」
回百應又在扯他太長太翹的發腳,並且大力拔他的戟張的(字︰上草頭,下替)腳,彷佛他一不高興,心生懊惱,就會拔自己的胡子、摔他自己的亂發似的︰「最壞事的是︰雷二叔重創,對我們而言,好比弄跛了一只腳;大敵添了個方邪真,我們好像砍掉了只手臂——池家只去了個劉是之,卻是正好清除丁瘀血和腐肉!
他忿忿不平的道︰「我們自己的手已夠痛了,卻仍失手砍斷了自己的腳!」
回千風道︰「但這也有好處。」
回百應咕噥道︰「——這也會有好處!?腳都斷了,臂傷未愈,這會有什勞子的好處?」
回千風的語音仍令人愉快︰「好處還不止一個。」
回百應瞠目,搔著頭皮,不時發出軋軋如鐵杵磨石之聲,還一大把一大把頭皮屑像鹽巴似的落下來,落到他(字︰左曾,右勿)腳、落在他肩±,甚至飄落到地上,到處觸目可見,那是一大塊一大抉,粘血積垢的頭皮!
「我想听下去。」他喑啞的道︰「你倒要給我說分明!」
二腳痛斬手
回千風道︰「雷老二跟百響殺了方邪真的親人,等于逼他加入‘蘭亭池家’,池日暮如虎添翼,加強打擊我們,以致近日‘妙手堂’頻頻失利,是不是?」
回百應咕嚕道︰「是呀,這當然不能說是好處。」
回千風道︰「可是,他們吃掉我們的地盤,勢力得到膨脹之後,‘小碧湖游家’和‘千葉山莊葛家’的人,本來一直都對我們咬牙切齒,仇視耽耽,而今,一旦‘蘭亭池家’的風頭已掩蓋我們,勢力也直逼我們,他們的注意力,已全集中在池氏兄弟和方邪真身上了——這正是我們的好機會!」
回百應喃喃地道︰「你是說……我們應與其他二大家族聯手,對付池家?」
回千風道︰「平常就算你求他們聯合起來,他們也不答允,人人自危,生怕我們吃掉池家之後,自然又來並吞其他兩家。現在卻不然。游葛二家,正怕池日暮重用了方邪真之後,會像嬴政重用李斯一樣,逐一吞食,蕩平六國雖然到後頭李斯也沒好下場——以前他們防我們猶如防猛虎,現在他們怕池家如同怕厲鬼。」
回百應沉吟了半晌,捏髯道︰「對,這是個好機會。」
回千風又道︰「方邪真在乍聞其父親、弟弟盡喪于‘滿天星、亮晶晶’一役之中,他傷心之下狂怒反撲,結果,一氣擊殺了‘飛星子’、‘紅星子’、‘藍星子’、‘蜚廉子’四大高手,還重創雷二哥,百響也受了傷。」
「是他先殺了絕兒的。」回百應道︰「又死又傷的,不會又是好處吧?」
「小絕絕仇當然要報。」回千風反問︰「你可知道‘滿天星、亮晶晶’是個怎麼樣的組織?」
回百應道︰「殺手。一個專門刺殺的集團,只要有錢,只要知道門路,就可以雇用他們殺人。」
回千風微微笑道︰「可是我們最近地盤給人吞了不少,專利減少了,收入也大為銳減,聲勢弱了;加上自己人貪污瀆職,我們手上的錢,要請動這一干昂貴的殺手、刺客,恐怕頗為吃力,可是,卻偏生有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時機……」
回百應忽然明白了︰「你是說……他們會為他們的同僚報仇!?」
回千風笑了。
一口白牙。
森森然。
「請他們可是很貴的喔,」回千風笑嘻嘻的道,「他們雖然是殺手組織,但卻是很夠義氣的啦!他們為自己手下的殺手喪命于他們手里面而挽回面子,可比收錢去殺人還全情投入!」
「何況,」他笑得像大熱天的犬鼻在咻咻喘息,幾乎還伸出了長舌,「我們最近可沒有什麼錢唷!」
回百應也笑了。盡管他現在領導的「妙手堂」已遠不如前,但手上所掌握的財富,所搜刮得來的財產,不足以富可敵國,也能富甲一方,只不過,他喜歡別人以為他不是那麼有錢,尤其堂內的重將。
第一次,他銅鈴般的大目「不見」了,只剩下了兩條縫,加上他眼眶翻紅潮濕,眼袋多紋而褐圈明顯,就像娘兒們那道縫隙一般,一看便知道此人向來縱欲過度,「‘滿天星、亮晶晶’死了‘飛星子’、‘蜚廉子’、‘紅星子’、‘藍星子’,但還有七個人……」
回千風道︰「他們是‘大耗’、‘小耗’、‘亡神’、‘喜神’、白虎’、‘食神’和‘青龍’,還有他們新任首領神秘莫測連我們也只知有其人不知其為誰的‘瘟神’,要不是我們以前曾一起名列‘滿天星’榜上,曾在一道闖過江湖,後來才分道揚鑣他們也不見得那麼容易就為我們賣命。」
回百應眯著的眼這時才逐次的睜開︰「也就是說,方邪真殺了四名‘滿天星’,也一樣會搗得‘滿身蟻’了。」
回千風道︰「所以我說這是好處。」
回百應不禁追問︰「那還有啥好處?」
回千風道︰「我們本來聘請來對付方邪真、池日暮的殺手集團,可不只‘滿天星、亮晶晶’那十二人的組合。」
回百應道︰「你是說,石斷眉——他的‘秦時明月漢時關’,雖然是由八個極歷害的殺手合起來的組織,可能,他們之間,可會顧念情誼,會為他報仇嗎?」
回千風悠悠的道︰「是的。‘秦時明月漢時關’的殺手都有共同的特點,一是武功極高,二是出手極狠,三是不顧情誼,何況石老麼只是這組織中排行第八——也就是居末的殺手,更是微不足道。可是,當時,他已暗中通知了兩位同僚一齊行動,而在拒抗追命神捕的追捕中,這兩個殺手卻錯手殺了石斷眉!」
回百應的頭皮又在簌簌而落︰「他們可也是有仇必報的。」
回千風微笑道︰「至少他們都死要面子——殺手的金字招牌一旦失色,招牌可再掛也不顯眼了。」
回百應道︰「何況方邪真是追命的好友——相思亭那一役,追命本是為方邪真而戰,方邪真也是為追命而拼命的。」
回千風拍拍他凸起的小月復︰「所以我說,這些情義之士呀,狐群狗黨呀,義氣相投的呀,物以類聚的呀——交情自是越深厚越好。」
回百應又眯起了大眼袋,就像掛在臉上瞼下的兩口︰「你該不是說︰我們又可能有一票絕頂高手免費為我們鏟除方邪真和我們的仇家吧?」
回千風道︰「那兩名誤殺了石斷眉的殺手,為了補償他們的罪過,當然不會放過追命,以追命和方邪真的交情,方邪真也一定不會置身事外——就算那兩名殺手只是殺人滅口,但只要覓著良機,也一定會雪這不惜下手殺自己人以絕後患之恥!更何況,方邪真好像根本就和‘秦時明月漢時關’的殺手有些過節。」
回百應又用他那青筋賁張的手去搔扒他的亂髭,只不過,這一次,動作很溫柔,由于太溫柔,他不習慣,所以搔得像不在癢處,很有點不自然起來︰「……那兩名殺手,一個是……一個叫‘蝴蝶夢’,一個是‘馬臉殺手’沈淒旋……」
他說到這里,然後瞪大了眼,看著回千風。
回千風也笑眼看著他。
然後,兩人一齊拊掌大笑了起來。
「方邪真這回真是一腳踩進麻蜂窩里去了!」
「這好比方邪真結交了追命,原以為如虎插翅,不料追命卻逼死了石斷眉,等于得罪了整個‘秦時明月漢時關’的組織,跟方邪真憑添強敵;追命跟方邪真稱兄道弟,如魚得水,本來大概只是也為了執行諸葛老兒的意旨,要把他們的勢力扎根于洛陽,不意方邪真卻去翼助‘蘭亭池家’,追命形同並肩與方邪真跟我們和葛、游三家挑戰,一個不好,又可能還招怒于上任洛陽王!」
「最過癮的是莫過于︰‘秦時明月漢時關’里,‘蝴蝶夢’是最詭秘也最撲朔迷離的殺手,而‘馬臉殺手’不但臉長手長嫌命長,而是誰要是惹看他,就等于見著閻王殿里的‘牛頭馬臉’了!而且,我打听所悉︰沈馬臉因胡蝶夢和方邪真的關系動怒,以致非殺那小魔星不可!」
「何況,他犯著‘馬臉殺手’沈淒旋,也等于一同惹著了「牛頭殺手’袁煎炸了……他們倆在‘漢時明月漢時關’集團里,一向是焦孟不離的。」
「‘馬臉’已夠陰毒、冷酷,」回百應顯得很奮亢,多月來「妙手堂」幾給一個年青人打得還不了手的陰郁,幾一掃而空,「何況還有‘牛頭殺手’凶暴、歷烈。」
——陰毒和冷酷,凶暴與厲烈。
回百應想到這些殺手們的特性,用來對付方邪真和追命,還有池日薯、池日麗這些人,他就非常奮悅,十分振奮。
「最重要的還有殺手‘蝴蝶夢’,這是‘秦時明月漢時關’中第三、四把交椅的好手!」回千風適時補充道︰「池家公子成了治腳痛卻反而傷了手,樹了大敵,便宜了我們。」
回百應也在笑。
他是為敵人快遭殃而笑——不然,他才不笑。
忽爾他笑意一斂,問了還在笑的回千風一句︰
「既然‘亮晶晶’和‘秦時明月漢時關’的人都這麼痛恨方邪真,為何到現在他們卻還是沒有動手?」
對!
為什麼?
——如果「秦時明月漢時關」和「滿天星、亮晶晶」已經發動報復行動,那麼,「蘭亭」池家又何以就在這兩三個月內,發展神速,拓展地盤,四方侵佔,威風一時?
回千風在心里低低的嘆了一聲︰
——一點也不錯,他現在才相信老三回兆電告訴過的一句話︰
「你別以為百應懵懂,不要覺得他魯莽,當你還在這樣想的時候,他已經瓦解了你一切防範,制住你一切先機,一刀扎進你的咽喉,一刀卻正在剜你的心肺!」
他現在才知道所言不虛。
三一只老鼠掉落在米缸里
所以回千風也老老實實的回答︰「問題在︰‘秦時明月漢時關’和‘滿天星、亮晶晶’這些人也不笨。」
回百應臉上已沒有了笑意︰「他們是著名的殺手,當然不笨。他們這些人,全都已家財盈億,穿金戴銀,一旦殺了人後,穿上平時衣妝,有的是達官貴人,有的是公子名流。——體人豈有這等格局?豈能如此富貴!」
回千風因應回百應的話︰「他們的確不笨,所以在我們期待著他們為復仇而出手格殺方邪真和追命的同時,他們也在忍和等。」
百應臉上一點笑容也無︰「忍和等?」
「是的。」回千風也不敢再笑,只說,「忍是忍耐,等是等待。他們想忍到我們給打得回不了手時,只好又重金雇用他們來殺方邪真和追命的時候才動手,正好一箭雙雕。或者,他們要等到方邪真和追命松懈、負傷或失去斗志、疏于防範的時候才下毒手——」
他忍不住加了—句︰「但要等這兩個人疏忽的時人,只怕很不容易。追命殺了石斷眉,但仍覺孟隨園之案沒破,索性留在洛陽城里,不走了。可能他也另有任務在身,四大名捕,居心叵測,為諸葛老兒、大石公等效命,沒一個好東西!有他在,方邪真就有聲援,更不好對付了。」
回百應肅然道︰「你是說︰如果我們想‘秦時明月漢時關’和‘滿天星、亮晶晶’出手對付方邪真和追命,那就一定要付高價了?」
回千風也正色道︰「他們的價錢的確很高。最近,我們也喪失了許多財源,加上地盤減少,我們若要籌措,只怕也得元氣大傷。」
回百應完全同意回千風的「呻窮論」,但補充道︰「可是我們可以叫‘小碧湖’游家、‘千葉山莊’葛家一齊籌這筆款子呀!我們從中拉線接頭,說不定也可撈上一筆!」
回千風道︰「不過,我看葛鈴鈴和游玉遮他們,志在對付‘蘭亭’池家,對方邪真卻並不怎麼起勁,可能還巴不得有這個邪小子煞星來追殺我們!至于迫命,只要不斷他們財路,畢竟是‘御封四大名捕’之一,名震天下,他們也不想招惹!」
回百應冷冷地道︰「但我們只要把狙殺的目標定在池氏兄弟身上,方邪真為了維護池家,定必以身犯難;追命為了幫方邪真,也一定卷入漩渦——女公子、多情公子對殺方邪真不感興趣,但對要殺池日麗、池日暮兄弟,還是求之不得的!他們是宿仇嘛,化不開、解不了的。」
回干風望著回百應清澈的大眼,只覺一陣徹骨的寒,把要說的話,生生吞了回去。
忽听回百應道︰「風四叔。」
回千風連忙應︰「在。」
——他只是回百應的「叔父」,但在「妙手堂」里的司職上,他仍是回百應手下,輕變不得。
不但他是。就連「五大金剛」中的老二「破軍煞星」,回萬雷、老三「武曲煞星」回兆電、以及他自己,盡管都曾為「妙手堂」當日總堂主老大「天狼煞星」回億雨一同創幫立道、披荊斬棘,但回億雨一死,由回百應繼承父業,中興「妙手堂」,堂內事業與朝廷大臣暗結,進步神速,發展如飛,不到幾個老頭子不服氣——雖然老五「七殺煞星」回一銘,另求他去,他也只好跟老二「破軍煞星」回萬雷,老三「武曲煞星」回兆電等人俯首稱臣,回百應要是高興,就以晚輩自居,叔父要稱。稍有不悅,曾當他們是手下、屬下,呼叱不已,他們也不敢有違。
後來,還招入了個「貪狼煞星」林乃罪,與他們倒是格格不入,但也一樣歸轄于回百應一人摩下,不得不從。
也不到他們不從。
回百應自有收服他們為他賣命的方法。
只听回百應道︰「你有話要說,又何必說到半途,強忍了下來?你我是什麼關系,又何必見外!」
回千風心中暗叫︰慚愧。當下道︰「我是想︰結聯‘千葉腳’和‘小碧湖’來招聘‘亮晶晶’和‘漢時關」這些一流殺手,有無不妥之處?」
回百應冷而淡的問︰「你認為與游玉遮及葛鈴鈴這些人去對付池氏兄弟、方邪真、崔略商不是件好事?」
回千風立即澄清︰「非也非也。只不過,‘小碧湖’、‘千葉莊’,一向不知道如何聯系像‘秦時明月漢時關’、‘滿天星、睜晶’這干殺手——這原本就是王黼、李彥私授予我們的強助,如果為了要誅滅方邪真而讓游玉遮、葛鈴鈴這些人得悉聯絡之法,就算殺得了方邪真也不值。」
回百應濃眉陡沉︰「這話說得倒有道理。——不過,既然‘馬臉煞星’沈淒旋及‘蝴蝶夢’武功那麼高,石斷眉的武功也很不簡單,為何在追命追捕石老麼之時,他們三人何不聯手先殺崔略商呢?」
回千風心里又感嘆回百應的精明和精細︰「我推測……」
回百應催促道︰「你說。」
回千風歉然道︰「我只是推測而已,不一定對……」
回百應再催︰「你說呀!你的推測大都離事實不遠,我想听。」
回千風這才道︰「他們當時不殺追命,有三個原因。」
回百應道︰「請說。」
回千風道︰「一,他們來不及。」
回百應皺皺眉,眉毛掉了兩根,像鐵絲一般的粗,「來不及?」
回千風道︰「對。他們估計蔡旋鐘定不是方邪真的對手,也算準七發大師不敢明挑‘顧盼神風’顧佛影。」
回百應問︰「就算以輩份、實力論,紅袍七發是稍遜于顧橫刀,但他們又怎知方邪真能勝蔡旋鐘?他們的戰力都不可估計,況且二人又從未交過手。」
回千風瞠目道︰「我不知道。我想‘明月關’的那干殺手,對方邪真、蔡旋鐘等總似有些不尋常的關系。」
回百應道︰「不過你說的對,他們之間分了勝負,定了生死,剩下的人只怕也不會幫石斷眉,卻跟追命一樣,都要查出殺孟隨園的真凶,因為下令要追查緝辦的人,不只是諸葛神侯,還有昔日之‘洛陽王’,誰都要討好他來繼承他的地位。」
回千風道︰「第二,他們本身就不敢肯定,是不是聯手就能戰勝追命。」
回百應同意︰「追命輕功就算不是天下第一,也鮮少有人能與之匹敵,就算打不過他們,也一定逃得了。」
回千風道︰「逃得了一個名捕,難保下次回來的不是四個名捕,那‘秦時明月漢時關’真非得要回到秦朝漢代,始能月兌身了。」
回百應問︰「還有一個原因呢?」
回千風道︰「追命至少表面是為了要偵破孟知州的案子才追緝石老麼,他們殺了石斷眉,以為線索就此斷了,所以才不對命追擊——但如今追命仍鍥而不舍的在追查到底,孟知州之死,恐怕跟這殺手集團或多或少都有關聯,‘秦時明月漢時關’不管是為了保住自己,還是保住雇主,也得非殺追命不可了。」
回百應急道︰「會不會原先要殺孟知州全家的人,現在已掏包付錢,下令要‘漢時關’的人把追命也一並殺了呢?」
回千風又回復笑嘻嘻的表情︰「這樣的話就太好了,我們又可以省掉很多的錢。」
回百應一雙歷目,望定著回千風,道︰「我相信你,你的推論一向很正確。」
然後他說︰「今年秋收,市食糴糧草供本路軍儲的事,如果知州大人還是交由我們堂里來主理,就交由你辦。」
他這句話說的只淡淡的,好像是隨便交待一句話似的,可是听在回千風腦里卻似轟的一聲!
——這是個肥缺!
所謂糴清某路軍儲,就是「和糴」。「結糴法」實行,巧立名目.事先計算好莊家收成好壞多寡,預先付錢,到收成後按時價交付糧食,現錢收糴,以備邊疆之用,但在貪官污吏手里,形同敲詐勒索,以致常以和糴為名,壓低糧食價格,轉運司中飽私囊,心黑手辣,跟土豪劣紳勾結為奸迫害百姓,使得富者反而不要命俵糴,而貧者代富交糧,朘剝百姓,民無所訴,蠰牛易產,深受其害。
一旦當管這種司職,簡直好像一只老鼠給丟進米缸里,正好大啖特啖,富貴無邊,權力無限!
四兩只老鼠跑進米缸里
回百應看起來很暴躁,很激烈,對部屬也不客氣、不禮貌,但還是有很多人投靠「妙手堂」,加人回百應麾下,惟恐不及,究其原因是︰
回百應懂得獎賞部下,出手從不手軟。
他嗜殺人,十分殘暴,又苛刻吝嗇,但他一樣懂得犒賞有用的部下。
他先利用他的武功,去收服一些部下,再運用自己的所擁有的實力和手下游手無賴之徒,替官府做一些他們自己不便做的事,例如,逼收茶、鹽稅,方田賦、衣石漕運等恃勢橫暴,擾民害物,但卻大獲暴利,州、縣、城官吏因而升官遷職,發財進賬,于是更信重于「妙手堂」,讓他們主掌一些油水厚的職司,而回百應也懂得順水推舟,把權利讓出一些給他手上有功的親信分享,他本身只坐收暴利,對他們的私生活不加干涉。如此周而復始,「妙手堂」日漸壯大,為他賣命的人也愈來愈多。
「妙手堂」的人橫暴慣了,早招民怨,也無退路,積憤已久,只好緊緊依附回百應替他們作靠山。
回百應卻有地方官吏替他們做靠山,而州縣城官則自有朝廷高官為他們撐腰。
這是回百應得人跟從的方法。
所以跟著他討食的人都很有錢,享受多了,更不願驟然失去這強索、掠奪回來的一切。
——回百響本來也很富有。
但他立功不多。
功勛也不大。
他卻是紈子弟,花銀子似潑水一樣,但卻不能掙得回百應信重,不能獲得幾項重大的「肥缺」。
所以他才手頭拮據。
而今,回百應輕輕松松的就把另一大有壓榨膏腴的職守,信手予之,恩賞給他,回千風一時喜出望外,感激不已。
回百應隨即盯視著回千風,好像光憑眼神就足可把他盯透徹明白似的︰「你所提出的是︰方邪真雖能使‘蘭亭池家’壯大,但卻激發‘千葉山莊’和‘小碧湖’與我們‘妙手堂’聯手對付他;同時,方邪真已跟‘滿天星、亮晶晶’結仇,而追命也與‘秦時明月漢時關’的殺手結怨,我們有可能不花一文錢便使他們狙殺他們的仇人。——除了這三點之外,方邪真的出現和插手,對我們還有什麼好處?」
「有。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知道有了犒獎之後的回千風,更為積極振奮,「至少還有一個好處,大好處。」
他強調。
「我們有好幾樣專利,好幾個地盤,都給吃掉了,有幾種生意,我們已控制不住,流落于他人手里,是不是?」回千風喧︰「這就是我們的好處。」
回百應幾不敢置信︰「我們給人吃掉了,生意讓人壟斷了,也有好處!?」
「是的。」回千風道︰「總堂主可記得漕運、和糴、田稅、鹽茶的專利稅收,這一路本歸由誰繳收?」
「本來是交由州縣官吏收納,但他們其實並無實權,且易遭叛民反抗;」回百應道,「王黼等人逗得皇上一高興,就把這豐厚油水的稅權交了下來,王相公一個人吃不完,這一路就奉送給楊戩、李彥這些人瓜分自肥。」
「楊戩跟我們素有交誼,李彥跟我們合作慣了,有深厚交情;」千回千風補充道,「所以他們就把這些事交由我們來執行,他們就只坐收利潤。」
「其實,」回百應糾正道︰「說什麼合伙情誼都是假的。他們查清楚了我們的底細,知道我們的背景與實力,所以才找我們合作——就憑我們過去有足夠強取豪奪的經驗和記錄,正好合乎他們的要求和信任。」
「那也不盡是這樣說。」回千風知道回百應這番話是自嘲,也是自踐,更是自諷——不過,大凡領袖,他諷刺自己可以,那是他謙遜,也是他英明,你可不要傻得跟他一齊猛刺,萬一他翻面還手,死的絕對是你,不會是他,「我們只是完全根據朝廷政策行事,也據皇上和相爺定略指示執行,大家都一致附和︰現在天下太平,五谷豐收,這都是當今聖上身邊有賢人,感應上天慶和昇平之故,所以應當享盡豐亨豫大、不妨醉生夢死。我們不管是否同意,只有照樣執行。照章行事的好處是效忠朝廷,反正,我們反對也反對不來,我們不做自有別人爭著做,我們在這兒一帶威望夠、份量足,由我們來處理,那些大官省事些,大家也听話些,有什麼不好?」
「豐、亨、豫、大?」回百應冷哼一聲,「那是蔡元長誆住天子的大話,也只有投其所好的話當今聖上才听得進去。自欺欺人,那是他的事。他們宦臣相濟,狼狽為奸,咱們也擋不住。與其擋不住,不如順勢撈一筆,好過肥水流落他處。咱們不信這一套,但做的是這一套,至少還知道自己在造孽,不是在行善,這叫自知之明,就算咱不沾這趟水,這水也渾定了。我們不會像那些姓游的、姓池的偽君子,說是效忠,明是行善,其實所作所為一樣是作威作福,壓榨百姓,罔顧黎民,務求私利,徒負虛名!!他們那副虛偽面孔,哪比得上我們回家耿直實在!」
然後他問︰「然而我還不知好處在哪里?」
回千風道︰「楊戩、李彥這些宦官寵臣,要吞噬的財路實在太多了,于是,知州利大意、知府安德孫就給任命為這些事的總督、副使,專門搜刮民脂民膏,簡直成了一伙明火執仗,打家劫舍的匪幫,上自金玉,下及蔬茹,無不籠取。」
回百應道︰「這個自然。王黼拜相,他官大,懂奉迎,派楊戩、李彥去作轉運吏,好像放兩只耗子到米缸里一般。李彥、楊戩位高,承上意,遣安德孫、利大意這兩個地方官去辦事,也好比兩只老鼠掉人了米缸里,可以魘食無憂了。」
回千風道︰「不過,這洛陽五百里地方上他們可是多托我們專營攫取,他們好從中取利,一些不便由官府出面朘刮人們的事,便由我們來主理,官方總協其成。好處就出在這里。我們一旦勢弱,地盤少了,影響力銳減了,他們收入也自然少了許多——您說他們能袖手不理嗎?」
回百應怔了半響,終于露了笑容。
但笑容方起即斂。
五一粒米擺放在耗子洞穴里
回百應馬上表達了他的顧慮︰「如果他們認為我們已不具備控制這地方和老百姓的能力,而去托另外一家去為他們做事呢?——你是知道的,洛陽不止我們一個幫派,也不只我們一個世家,他們虎視眈眈已久矣,我們現在若處于弱勢,就會有人打落水狗,不見得對我們有利——利大意和安德孫這些家伙,更不是會念舊情、可以套套交情便可以擺平事的狗官!以前,他們還會給洛陽王三分面子,但現在他也移師京城,加入諸葛神侯一伙,苦斗蔡京、王黼勢力,早已自顧不暇。」
回千風道︰「是的。京師、洛陽、杭州、揚州、大名、蘇州、成都各名城,勢力實力都在轉移中。」
對于利知州、安知府的勸問,他居然完全同意︰「我也有這種顧慮。」
「如是,」回百應卻完全不能理解︰「那算是什麼好處?咱們一旦失權、失勢,就連生意也沒了,那在洛陽城豈不是連容身之地也沒有了?」
回千風這時才說︰「不會的。利大意和安德孫能請托誰?洛陽現存四大實力中,‘小碧湖游家’是傾向蔡京的,‘千葉山莊’葛家的靠山是蔡攸,致于‘蘭亭池家’,投靠的是蔡卞。三個姓蔡的,兄弟父子為權利、賂銀,正斗個你死我活。只有我們不向姓蔡的靠攏。蔡京命遠房本家親戚蔡倬前來取絡游家的人,聯同小碧湖池中蜉蝣,大肆搜刮。蔡攸的妻兄韓格,官拜戶部侍郎,正圖染指西京路漕運美缺,與葛家那些不成大器的婦孺丫環來個偷龍轉風,通奸之外還來個通財,私通之後又來通敵。蔡卞也不甘後人,明為募商運糧供應邊地,實只謀搜刮,跟刺史羅俄斯要捷足先登,把京西路的瑰寶盡成他們囊中之物,他們不便明著干的,就交‘蘭亭池家’暗著來。他們表面上是一門三父子,暗里是一家俱小人,正爭得如火如荼,各不相讓;銖錙必較,你死我活。我們呢?上有王黼頂住半壁天,啥都不怕。蔡京年紀大了,人也老了,作孽多了,已漸失寵于聖上,還能撐多久?我看蔡家氣數當盡。王黼此際在聖上跟前火紅得很。利知州、安知府都是王應奉司派出來的人,豈能不听命于他?一旦听命于王提領大人,就不能再用蔡家的人,如此一來,池、游、葛三家均不能沾——他們不找我們,還能找誰?何況這些當官的都知道︰咱們這家子跟王相公的過命交情?他們敢不賣這個賬乎?!」
回百應听他分析得頭頭是道,但仍抓住要害,問了一句︰
「就算王黼非要找我們合作不可,我們現在處于弱勢,那也不是好事呀!」回百應始終耿耿,「這可教人給照扁了!當官的全是長著狗眼?」
回千風胸有成竹地道︰「所以王相公決不讓我們輸給蔡家。」
「他也失不起這個面子。」
回百應的眼神亮了。
像兩點紅火。
——在他眼里面的光芒,仿佛是用敵人的血焚燒而發亮的。
他干咳一聲︰「你剛從汴京回來。」
回千風答︰「是。」
回百應有點干澀的問︰「可是王相公要你帶回來了什麼消息?」
回千風知道這是自己報功的時候了︰
他曾考慮過把這等鎮得住場面的消息暫時捂住——畢竟王黼召見的是他,請托的是他,率先知道朝廷動向的也是他,只要他一意瞞住,待發展到有利自己的好時勢時,不管拿作造反還是叛逆,或在打倒了取代之,還是談判奪了權,都很有用。,只不過,剛才只不過談了一番話,回百應已賞他俵糴供應軍儲的美缺,使他覺得不能有這私心,甚至理應回報總堂主的美意——何況,情形清楚得很,如果沒有回百應主持大局,「妙手堂」還真是不成局面,他回千風仍未到這個聲勢,也沒有這個權威。剛才林乃罪在回百應面前對他推許,他甚至還有點意外。他以為堂里的人暗底里並不服他。如果回絕不死,早就要鏟除他。回百響就恨他人骨。以前還有個「七殺煞星」回一銘,曾三次要擊殺他。甚至有段時候他還感覺受到林乃罪的跟蹤,回一銘的陰魂不散,而招展書對他也不友善。代表「妙手堂」出去跟朝廷、高官、權貴買交情談利害,他游刃有余;但武林中、江湖上,乃至洛陽城里,對他好像風評不好,很有偏見。這點也是促使他無法「更上一層樓」的大憾。他以前的記錄、聲譽、聲譽不太好。
——枉他能搬救兵,有強援,可以使「妙手堂」起死回生,但卻又有什麼用?
蛇無頭不行。
——群龍豈能無首!
他要成事,得靠回百應;要成大事,仍得要仗「妙手堂」。
于是他帶著壓抑不住的奮悅,道︰「幸不辱命,要錢要命」,答應前來,听候差遣。」
回百應听了,人沒有笑,可是在他用力抓搔胡須的時候,發出喀啦喀刺的聲響,好像胡須正在腮上發出笑聲。
「他肯來?」
「肯。」
「價錢貴不貴?」
「事成後,凡事都要分一成。」
「貴。」回百應肯定地道︰「可是值得。」
「不過他現在卻不必要我們馬上付賬。」
「——我們非親非故,只合作過兩次︰他就那麼信任我們!?」
回百應反而懷疑了。
——真精明!
回千風心里這樣暗嘆。
「不錯,他還不致于那麼信任咱們,」回千風道︰「可是王相公出面說了話,他就不說其他的了。」
見回百應仍有疑慮,所以回千風更索性亮出了此趟赴京的「底盤」︰/
「總堂主要我們到京師,向王相公請救兵,王相公就把他身邊‘四大侍從’‘光天化日’中的‘化骨龍’陳化擢升為京西南路通判,趕來協助我們攫權行事。」
回百應的表情似乎並沒有什麼重大的改變,但回千風已感覺到他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只听他道︰「也就是說︰咱們無論在明在暗,都撐得起、撐得住、站得了陣腳了。」
回千風道︰「對,咱們不但布下了局,還擺下了陣,設下了地雷,任游、葛、池三家去踩!」
他補充道︰「如果沒有方邪真給我們這一連串的打擊,王相公可能還不致派出他的親信、大將來協助我們。」
他總結似的加了一句︰「這就是我說的好處。」
回百應整個神情,都舒閑了下來,他現在整個人,都不像剛才像是一只慓悍的怒虎,盤踞在太師椅里,而只似一塊粗厚的面團,癱粘在枋木座上。
他還自言自語的低聲說了一句︰
「只不過,洛陽城里,現在就像是一粒置放在耗子洞穴里的米粒,誰眼快誰心狠,誰強誰悍就誰吃著。」
他的語氣雖低,但仍是讓回千風听著。
不過他心里還有一句,是回千風听不到的︰
「——可是一粒米又怎夠一群耗子吃?」
六廉貞煞星
接下來的一句卻肯定是讓回千風听見的,而且還是听得一清二楚的︰
「為今之計;你認為該當如何進行反擊計劃?」
回千風沉吟了一下。
只一下子。
他沉吟不是現在才考慮對策,而是該不該把一早考慮好的對策向回百應直說。
但他決定還是說。
因為回百應已重賞了他。
回百應在犒賞他的時候,還不知道他已說服了王黼,請動了陳化,還有「要錢要命」這等高手助陣。
所以這才使他深為感動。
「目前給目為‘洛陽四大勢力’中,以哪一家最弱?」
他反問。
答案是較為明顯的︰
「千葉山莊」葛家。
——葛家上一代高手多已死干死淨,「女公子」葛鈴鈴畢竟是女流,只大管事司空劍冠是個不世人物,另外,還深得另一世家子弟溫放白的大力支持,但一向讓人覺得缺少雄心斗志。葛家欲振乏力。
回千風又問︰「這四大世家中,本來最強是哪一家?」
回百應這回反詰了一句︰「你說呢?」
回千風立即答︰「咱們回家,‘妙手堂’回家。」
一點也不錯,洛陽四大世家中,本來戰斗力和殺傷力最大的,正是「妙手堂」回家。
回百應長嘆了一聲,神情落寞︰「本來是的。但近三個月來,我堂折損高手十數,小絕陣亡,二叔重傷,剛在昨夜武曲兆電,不听我勸,提前對那狗日雷肏的小邪神發動埋伏,結果,不但毀了‘悲回風’大陣的精銳,連他自己也喪了命!我們的鋒頭,近日已讓‘蘭亭池家’掩蓋。」
「我回來的路上,也听到此事了。兆電真可謂死得不當時。」回千風顯得有些哀傷,但接著提省道︰「可是,本來在四大世家排行上,一直緊貼我們的,卻是‘小碧湖游家’。」
回百應馬上承認︰「是的。‘小碧湖游家’的主事人游玉遮,的確是個文攻武略、才智兼備的不世人物。我甚至認為,就算在我們如日當空的時候,游家在勢力和實力上,一直都不在于我們之後。他們只是沉潛內斂,不輕易表現出來而已。」
他補加了一句︰「這樣深沉的敵人最可怕。」
回千風卻道︰「從這方面而言,只怕‘蘭亭’池日暮更可怕上一些。」
回百應雙眉一戟︰「哦?」
回千風道︰「我一向以為︰‘蘭亭’池日麗並不如何,加上殘疾纏身,不足為患。但池日暮此人所主持的‘蘭亭池家’,雖然在戰斗力和殺傷力上面,遠不及我們;而論實力、勢力,亦苦不及‘小碧湖游家’,但在潛力上,卻絕對不可小覷。」
回百應苦笑了一下,自嘲的說︰「要不然,就算他們得了個小邪神作強助,也不可能說要起便起,說強便強,想稱雄便稱雄——那一定是已苦心積慮,布署多年,深謀遠慮,籌劃多時了的,才有平地一聲雷、敗部復活、死灰復燃,以短短三數個月間鋒芒趕過了我們這三個還在目定口呆的家族!」
回千風忽然正視回百應,然後正色道︰「有一句,不知該不該對總堂主說,說了也不知道總堂主會不會見責。」
回百應好像也在平視他,但眼神卻好似已穿透了他的骨骼,不知透視到那一個焦點去了,只听他道︰「你說,但說無妨,我決不見罪!」
回千風一字一句地道︰「依我之見,如果卑職還沒目瞪心闇的話,總堂主就算沒听到卑職帶來的人手和訊息,卻一樣有對付這些魔星的法子,一樣有應付這盤局的方法,一樣有打擊這些敵人的策略!」
說完了,他還在看著回百應。
——好像要審視他的反應。
回百應沒有反應。
完全沒有反應。
听了回千風的話,他的神色好像一點兒也沒有變化。
他好像還要等著听下去。
直至他肯定回千風的話已告一段落,他隔了半響,才平平淡淡的問了一句︰
「你認為呢?」
——好厲害!
回干風打從心里暗嘆了一聲。
就在他把話說完了可是回百應完全沒有回應的那段期間,他當真是捏了老大的一把汗。
他也不知回百應會有什麼反應。
他沒有把握。
大凡一個領袖,是斷斷不肯也不願意把自己最後的殺手 ,向人公布,更不願意有屬下一口道破他能為人所知的心思和部署——楊修一再憑他的機智,要助立曹植為太子而廢曹丕,結果還是讓曹操找個藉口殺了,便是因為觸犯了這個禁忌。他知道得太多了。田豐勸袁紹把握時機去切斷曹操大畢的後路,袁紹沒听取,果遭日後慘敗,袁紹悔不听勸,老羞成怒,就把監牢中的田豐處死。因為他估計得太準確了。
回千風明白這個道理。
可是他還是想試一試︰
至少他想試一下︰這個首領是否真的值得他去冒險犯難、抵死效忠。
他不知道回百應會不會突然翻面。
他算不準。
他卻沒料到︰
回百應根本不反應。
——沒反應。
沒有不高興。
也沒有高興。
還似乎沒有所謂高興不高興。
卻只反問了一句——就把問題回過來蓋到回千風頭上來了。
——既不承認,也沒有不承認。
回千風所思疑的,仍然始終模不透
回百應所表現的無所謂,反而讓回千風彷佛是突擊了一拳,自己還幾乎失去了平衡而摔倒,但想要知道的依然是不得要領。
「我只知道總堂主是個打不倒的人。」回千風只好這樣說︰「二三十年前,許多聲名比我們大的人,都倒下去了,可就總堂主始終屹立不倒。這數十年來也出現了不少叱 一時的幫會堂口,但未久都一一垮了,可是‘妙手堂’回家始終中流砥柱。」
回百應道︰「我也常有失手的時候。」
回千風道︰「但你成功的時候更多。」
回百應忽然謙虛起來︰「那是因為爹爹把路開得好,把根基扎得深。」
回千風正色道︰「可是,大哥主持‘妙手堂’的時候,洛陽城里,只有‘一王二府’,二府之中,只有姓林的、姓葛的,還沒有姓回的。」
回百應道︰「那時候時機未至,‘洛陽王’溫晚勢力太強,子弟遍天下,實力無可御,只有林鳳公、葛寒燈能夠匹敵,但也鋒頭盡讓溫嵩陽所奪。」
回千風感觸深良的道︰「當時,溫晚麾下,確是猛將如雲。‘天殘地缺,溫氏雙秤’︰溫壬平、溫子平盡在他帳下,後來還加入了溫和人、溫文人那對‘天涯海角’,還有‘起承轉合’溫放白、溫伶真,最近還有‘飛禽走獸’溫而立、溫不惑這些高手,與京師的諸葛老兒、嶺南老字號遙相呼應,真沒幾個人敢惹他。」
回百應冷冷的嗤了一聲道︰「不過,他也有個好處。」
回千風會意微笑︰「對,他清高。」
回百應(字︰左口,右架;連三個)像頭夜梟「叫」了幾聲,也不知是不是笑聲︰「他清高的好,清高得好!」
回千風也禁不住笑意——那笑容自然抑著奸斂著詐還收藏著幾許狡獪︰「只要他清高,那就好辦了——他不能敲詐,不消勒索,不能威迫,不能利誘,不能剝削抽絲,也不能明火打劫——這些肥水、點頭,都形同拱手讓了給咱們。」
回百應又在擂他臉上那叢亂胡︰「人一旦要清高,就什麼都放不開手去做。咱們可不管。咱們可要利益,不要面子——有了利潤,還怕沒有面子?」
回千風嘆道︰「大哥在世的時候,還是太要面子了。」
回百應斬釘截鐵的道︰「我不。我可以不要。」
他雙目又在發紅︰「我是要贏。贏了就有利益——為了利益,我啥都能干。」
回千風看了看回百應,好像在看一頭洪荒以來就存在觀察,但從來沒有進化的野獸,但又像在審視一位自古以來就屹立著無損不易的神祗——看他的神情,對方到底是自己卑視的猛獸還是佩服的神祗,他自己也沒拿定主意,但肯定都有的情緒是︰畏懼。
「所以大哥逝世之後,你能迅速領導‘妙手堂’,擠入‘一王三府’排名之中。」
回百應也有點感慨︰「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那時候葛寒燈仍然活著,他手上有大將司空劍冠和公輸猿犬,都是不得了的人物。林風公手上也有大將池散木和游臥農,人強勢壯,我們上來得確是很不容易。」
回千風道︰「是不容易——但您還是帶領大家上來了——我們可是一路作戰一路受傷、一面成功一面跌倒、一再受挫一再掙扎爬上來的。」
這一回,他是真的感慨,真心的崇敬眼前那個滿身毛也滿身傷痕的火爆怪物。
回百應和回千風,兩人竟在此際回憶前事,沉湎其中,不勝感傷。
每個人都有他的過去。
江湖上的好漢尤其。
——一個在武林中「打出名堂」來的高手,他的過去一定是由許多風雨血汗、奇遇巧合、酸甜苦辣、悲情幸運交織而成的。
他們一定有許多值得回憶的往昔。
很多珍貴的戰績。
——「妙手堂」的兩大天柱︰一向暴烈殘酷的回百應和相當狡詐毒辣的回千風,也是一樣。
他們雖然奸,雖然狡,雖然冷酷歹毒,但他們也曾並肩作戰,當禍享福,聯手對敵,安危同當,對這一點,他們也有互相而共同的默契,血濃于水的感情。
這一點,無論忠奸,不管好壞,是人都難以抹煞。
只要是人。
——不同的也許只是︰奸的壞人,他們在生死關頭、利益攸關之際,會毫不猶豫的為自保或奪利而犧牲掉這種感情、義氣;忠的好人則不能。
回百應悠悠的道︰「我喜歡跟你談這些……江湖子弟江湖老,說起江湖閑話、武林舊事,難免令我感慨萬千,感觸良多;那真是一種‘回家’的感覺。」
「對!」回千風馬上同意︰「那是一種回家的感覺——咱們妙手堂回家的感覺!」
他很有點振奮︰「我們當日一同攻陣掠地,殺敵平亂,就是這種感覺。」
他們卻不知道,正在說這番話的時候,「貪狼煞星」林乃罪和「笑神猴」招展書,也正好談到︰「那是一種回家的感覺……」
那恐怕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雖然都同樣的回家的感覺。
這時,回百應忽然問︰「你怎麼了?」
回千風不解︰「什麼怎麼了?」
回百應道︰「你又流鼻血了。」
回千風揩了揩,發現手上有血,就在自己衣服上抹了抹,道︰「老是這樣,別管它!」
回百應關心的道︰「還沒好嗎?」
「不管它了!」回千風百般無奈︰「只要每次奮亢和傷懷,它就會這樣子!」
回百應提省道︰「要小心呀……你連眼角也正淌血呢!」
回千風又用指頭摔了摔,干笑一聲道︰「由它好了——誰教我是廉貞星入命呢!一旦化忌,就有膿血,這可不是十次八次的事了,讓它流點血好了。」
回百應卻道︰「既然廉貞化忌,自己流血,不如讓別人流血。」
回千風又正色問︰「卻不知總堂主要誰人流血?」
回百應答︰「仇人。」
然後,他目中猛然炸出神光,亂眉也像火舌般嘩地豎了上來。
「也該是讓仇人流血的時候了!」
回千風感動的望著回百應。
他就等這一句話。
他一直都等這麼一天。
然而不只是他。
她也等到了。
「她」當然是那個女子。
那個在「白發溪畔」苦等的女子。
她等到了他。
他來了。
他終于來了。
「他」是方邪真。
稿于一九九八年六月六日
孫青霞、俞雪坭、陳五裂來訪,與HUGH•LOW、抑眉色、何包旦、葉浩相聚/陳雨預交付《天下無敵》訂金5萬余元/半夜于「總統」,「神槍會」會長語鋒步步進迫,在嫂出手,幾令醉吃草飲花水,大佬笑到嘔,不料一個身孫已給人整蠢、受圍剿,笑到天光才各自回巢……人生真是快樂啊/念情客水車屋,將又「擺來賤,請食海膽/與靜睇《相救未來》/蘇電賴花城共付訂金15萬元以示誠意。
校于九八年六月七至八日
宋星亮為BB詢問出入境事/食吉野家、逛太古廣場、緬懷跨海飛天閣、七寶店睇水晶、執記看母體、馬里飲、石頭記大買紅紋玉、碧璽、金獅租碟與小靜一道其樂無窮也/首電姊,秀芳始知靜包在港/小飛道與宋、秦深圳「轉運」,成功來回,可喜可賀,高興到飛起/突襲「四分五裂壇」及「大角咀支部」/南亞號召余儀趕來/自成一派半島飲茶記,一家人融融洽洽招待大嫂大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