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元钧在他和映月文定的前一天爬进了未婚妻的闺房。
「你、你、你……」映月一手持着花瓶,另一手拿着杯子,两眼圆睁的瞪着眼前笑容满面的男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正要爬上床睡觉,他大少爷就从窗户模了进来,吓得她的魂差点去掉一半。
「好久不见,我来看看你。」大剌剌的坐下来给自己倒杯茶,元钧对自己的行为并未感到半点不妥。
「来看我?这个时候?」映月气鼓鼓的放下手中武器,落座在他对面。
「你是爬墙进来的吧?」他笑笑的捏捏她的脸。
「聪明。」映月一把挥开他的手,一张小脸红通通的,也不知是羞是气。
「少无聊了!没事就快回去,我懒得见到你!」
「你竟然对自己的未婚夫说这么无情的话……」元钧捧着心口,夸张的哀叹:「天理何在呀?」
「你敢讲天理?莫名其妙就要人家嫁给你,你才没天理!」想起这件事她就恼火。
「欸!我们非成亲不可吗?」
「是啊!你的名节都被我给坏了,不娶你行吗?」掏出自备的瓜子,元钧体贴的剥了一颗送到映月嘴前。
「来,吃瓜子。」看着他手中的瓜子,再看看他诚挚得令人怀疑的目光,映月稍稍退后,用手接过。
「谢谢。」不习惯他的殷勤,她有点腼腆。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能吃到你帮我剥的瓜子。」他乘机敲诈。
「不可以。」看着元钧像孩子般的嘟起嘴,映月又好气又好笑。
「其实你来了也好,我有事跟你商量。」
「有关成亲的事对吧?」他们两个目前需要商量的话题就只有这个了。
「没错。我想了好几遍,我还是不能和你成亲。」
「哦?」确定他认真在听,映月将闷在心里许久的想法给说了出来。
「你决定得那么突然,也没有问过我的意思,你一定没有仔细考虑过这件婚事所造成的影响。」
「我有啊!」
「首先,我们的身分相差太过悬殊,你以为别人不会讲话?我既不是什么郡王或格格的,又不知道宫廷的礼仪,应对进退什么也不懂,大字也不识得几个。要是你娶了我,别人会笑话,你也会后悔的!」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而且我对你的家庭一点也不了解。听说你父母到边关去视察了是不?那这件婚事根本没有经过他们的同意,你又怎么知道他们回来不会反对?」
「我知道。」因为他们反对也没有用。
「而且……而且……」滔滔不绝的说到这一段时,映月蓦地结巴起来,原本已红通通的脸蛋更是又烫又热。
看着她娇羞的模样,元钧的目光贪婪得几乎想一口吃掉她。
「而且?」撑着桌面,他越靠越近。
「而且……」扭着手指头,映月的头垂得低低的,没发现自己已身处在大野狼的爪下。
「而且你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你、在家乡有没有情人……什么也没跟我商量就决定,对我太不公平了!」这么几句话,马上浇熄元钧原先如烈火般的。他乖乖坐回椅子,深深叹了口气。
「好吧!你有情人吗?」如果她说有,他会立刻派人去设计那该死的家伙成亲,不过新娘不会是映月。
「没有。」还好还好!不用逼他去作孽。
「那你喜欢我吧?」执起她的手,细细把玩,元钧在她耳畔低声诱惑着。
「我……我……」映月想了一会儿,稍稍抬起头来。
「还不是那么讨厌,可也不是很喜欢。」这……这是哪门子的回答?
「不是很喜欢?」他挑起眉,嘴角扬起一抹邪笑。
「那你说说看,我在你眼中是个什么样的人?」映月直直盯着他,心中忍不住想笑。
「你?无赖、骄傲、专横、喜欢毛手毛脚、老爱占我便宜……」看着他越来越苦的脸色,映月终于大笑起来。
「我到现在才知道我是这么下流的一个人。」撑着额,元钧无力的自嘲着——其实只是为了逗她开心。
「你放心好了,我会让你看到我真正的面目。」说完飞快地在她唇上偷了个香。
「登徒子!」又多一项罪名。
「我回去了,你不用太想我。」走到窗前,他笑着看她。
「明天见了,我的『未婚妻』。」这么一句再平常不过的道别,映月听得半羞暗喜;门外不小心听见的银兔儿却摇摇头,哀叹数声。
完了,这下完了。
「骗人!」不到五更,平王府已充满了忙碌的气氛,下人们匆忙的跑来跑去,为福晋的义妹与元钧贝勒的婚事忙得团团转。
「小姐,这要怪你太笨。」正忙着帮映月梳发髻的银兔儿开口不留情,对主子的后知后觉和气急败坏一点怜悯也没有。
「什么我太笨,是他太可恶了!」被两个丫鬟按坐在镜前,唯一自由的嘴巴毫不畏惧的放声大骂。
「今天不是文定吗?成亲是下个月啊,不是今天!银兔儿,你也听见的吧?他是这么说的没错吧?」
「贝勒爷是这么说的。」
「你都听见了!那现在是怎么回事?怎么变成要成亲了?这……这玩笑也开得太过分了!」她就知道!昨晚早该意识到事情有蹊跷,她怎么会笨得以为元钧还会给她时间逍遥自在?
对,她是太笨了,可是他也太坏了!
「小姐,我只能告诉你,未婚夫妻是已有婚约的男女相称。」整理好映月的头发,银兔儿轻叹口气。
「只有我们被蒙在鼓里。」什么?「银兔儿,你是说……他骗我?」映月满脸的不可思议。
「不知道。」她没权利断言也不想随便臆测。
「太可恶了!待会儿我一定要让他好看!」盯着主子盛怒的表情,银兔儿满是无奈。
「小姐,麻烦你安静些好吗?你的脸这样扭曲,我很难替你上妆。到时你还没让贝勒爷好看,自己就先会很难看。」真是不懂事。
「喔。」没办法,映月乖乖的坐好。
「我说银兔儿,干脆咱们随便收拾收拾东西,临阵逃跑行不行?既可以逃避这桩可笑的婚事,也可以给元钧贝勒一个教训!」
「对不起,小姐,这样不行。」听着小姐在旁人面前兴匆匆和她讨论逃婚一事,银兔儿冷汗暗流。
「首先,这婚事一点也不可笑;再者,咱们一定会被捉回来。与其白费力气,您不如乖乖的上花轿去,这样还来得轻松省力。」这……这……说得也没错……
「可是,我就是不甘心这样被他耍着玩。」
「要怎么戏弄贝勒爷,等您和爷成亲后,关起房门来,谁也管不着。」俐落的插上发饰,银兔儿遣走一旁的婢女。
「而且,请小姐顾及平福晋的颜面,今日多少人等着看你们笑话,你还不晓得吗?」附在她耳边,银兔儿小小声的警告道。
听到银兔儿的耳语,原本还气愤不已的映月愣了会儿,随即冷静下来。
没错,自从银筝姊姊和平王爷成亲后,一些贵妇不知是嫉妒还是不平衡,逮着机会就狠命的对银筝姊姊冷嘲热讽,老是拿她以前歌妓的身分开玩笑。虽然银筝姊姊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可是看了就让人不舒服。
如果她今天又大闹一场,那银筝姊姊肯定又会被牵连上,她可不愿意。
「可是……银兔儿,如果我嫁给元钧,别人也看轻我怎么办?」
「怎么办?」她嗤哼一声。
「我的好小姐,要比骂人你会输吗?银兔儿我对你很有信心的。除了元钧贝勒,谁也赢不了你。」什么话!「我说银兔儿,现在可不是说风凉话的时候。」
「没人说风凉话呀!我是认真的。」看着镜里因胭脂水粉的衬托而更显美艳的脸庞,银兔儿轻叹了声。
「可惜……我还以为终于能离开京城,到处去玩玩呢!」听她提起这个,映月开始感到内疚。
「有机会的话,我会带你回去的。一定!」
「先顾着自己吧!小姐。」听她这么保证,银兔儿心里很感动。虽然两人说话很不客气,可是都知道对方是真心待自己。从小被当佣人使唤到大的银兔儿,对着这样一个单纯又直接的主子,忍不住就想多帮她一些。
天色渐亮,原本在外头忙的杜银筝此时也跑进房里来看新娘子。
「映月,你准备好了没?迎娶的人就快来了。」
「银筝姊姊……」映月苦着一张脸,心中的荒谬念头再起。
「我不能嫁,我不要成亲,我不要当什么贝勒夫人!」又来了!杜银筝叹了口气,对银兔儿使了个眼色,决定对映月的无聊牢蚤听而不见。
「银兔儿,把凤冠戴上,红帕盖好,花轿在等着呢!」说完后,她转眼看向紧张得近乎狂乱的映月,满脸微笑。
「这样我就放心了,你有个好归宿,我这做姊姊的也了了一桩心事。以后可别再和元钧贝勒这般没大没小,他已经是你的夫婿了。」不要啊!哭丧着脸,映月差点被头上沉重的凤冠压得少了一截脖子;红盖头一盖,她眼前更是只剩下自己从未料见的未来。
太快了,她根本无从抵抗,也没办法接受。
正在慌乱间,她已经被塞进花轿,摇摇晃晃的往容王府前进。
怎么会变这样?她不过是上京来看看,完成爹的遗言,为什么会演变成她嫁给元钧贝勒,成为容王府的少夫人?这种事儿,她连想都没想过呀!
莫名其妙就成了亲,真不晓得元钧贝勒打的是什么主意,怀的是什么心眼。
等等!连她都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嫁给元钧,那元钧是为了什么而娶她?她长得不比人漂亮,家世更是单薄得可怜,论钱财的话,她全身上下只抖得出她辛苦攒下的几两银子。娶她有什么好处?陪他斗嘴吗?那他干嘛不养只鹦鹉?
浩大的迎娶队伍一路吹吹打打行进,轿子里受着万千瞩目的新娘已经没有娇羞或害怕的情绪,只有满心对新郎的疑问。
「很漂亮嘛!真是意外。」坐在桌旁,元钧撑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满脸怒气的新娘子。
「意外?」早就自己掀开盖头,吃了一堆点心的映月狠瞪着自己的夫婿。
「这是我该说的吧?你是怎么搞的你!成亲不是下个月的事吗?怎么突然变成今天?」害她以为时间还很多,办法可以慢慢想没关系。
这下好了,再想也没用了。
「你嫌办得太匆促吗?」
「才不是!」明白他故意误解她的意思,她气得快要发狂。
「这也是前几天才临时决定的,我来不及告诉你。」笑看着她红通通的怒颜,元钧好整以暇的解释着。
来不及?「骗人!那你昨晚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想要给你一个惊喜嘛!」
「惊喜?是惊吓。」骂累了,喘了口气,她落座在他对面,和他眼瞪眼。
「你不会是在戏弄我吧?」帮她倒了杯酒,元钧笑着摇摇头。
「怎么会呢?我是那么不能信任的人?」
「对。」谁教他耍了她那么多次,把他的信用都给玩完了。
听她这么说,元钧也没有生气,只是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无奈。
「喝交杯酒。」她看看他,对他的平心静气有些奇怪,但还是乖乖拿起酒杯,被动而微微害羞的勾过他的手臂。
「这种姿势……好难喝……」低声咕哝道,映月还是很努力的将酒杯凑近唇边喝下。
也许,她没有自己所想像的这么排斥这桩婚姻。
「为什么娶我?」来容王府的路上,她脑中所想的就只有这个问题。
「为什么?」又斟了杯酒,元钧的目光有些迷蒙。
「你说呢?」
「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你。」啐了一声,映月被他的眼神勾得有些紧张。
「如果我知道的话,就不用问你了。」呵呵!他轻笑。
「因为你很可爱,因为你很善良,因为你很会吵架,因为你很有活力,因为你很坚强……」
「等等!坚强?」前面几个她都还可以接受,可是,坚强?「这也算一个原因?」元钧又乾一杯后才看向她。
「想平安的在这儿过下去,只有坚强的人才有办法。」他语带玄机道,同时想起今天婚礼上,额娘的脸色从头青到尾。
「喔!」映月心里挺不是滋味。难道只因为她坚强?喜欢或爱不是主要的因素?他甚至连提都没提到。
「那么可怕?」一次也好,她想听到他说喜欢她。虽然她也没对他说过,虽然即使他说了,她也不知有几分真假。
「嗯。」他应了声,大掌捉住她的手,温柔摩挲。
「希望你不要因为太可怕而离开我。」听他这么说,映月不禁毛骨悚然。怎……怎么?这是幢鬼宅不成?可是之前她什么也没遇见啊!「喂!你……你说什么?这儿到底有什么不对劲?」
「是没什么不对劲,只是要你凡事小心点。」可怕的是人,不是鬼。
映月越听越觉诡异。
「可是……你会在吧?你会在这儿吧?」不知不觉的,她开始倚靠他了。
毕竟,现在的她就该倚靠他,而且也只有他可以倚靠了。
「你以为我为什么这样提醒你?」掰弄着她的指头,元钧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待会儿就要走了。」
「什么?」刚刚窗外风声大,她没听清楚。
还来不及重复,敲门声已响起。映月还沉溺在鬼屋的幻想,骇得缩到他身边,扯着他的袖子不放。
「那个……你要我小心的……是不是就是『那个』?」几声敲门赢得佳人投怀送抱,元钧心底乐得很。
「什么事?」他朝门外喊道。
「贝勒爷,一切都准备好了,马上就可以出发。」门外是元钧的贴身侍卫。
「知道了,先下去吧!」他……和鬼说话?痴呆了一会儿,映月终于明白自己的愚蠢。什么嘛!明明就是人,她干嘛紧张成这样?真无聊。
「那是谁?」想坐直身子,却又被他搂住,动弹不得。
「我的侍卫。」
「你们……要去哪里?」她刚刚好像有听到什么出发的。
亲亲她的脸蛋,元钧笑得很哀怨。
「山东。」
「山东!」她一惊,努力从他怀中挣出,讶异的瞪着他。
「做什么去山东?」
「河运有些问题……其实这差事皇上早派下了,只不过还没确定何时动身。前几天山东巡抚呈上的奏摺提到整治河运方面进行得有些困难,皇上便派我前去查看。」看他不像开玩笑,映月有些慌了。
「今天?现在?」
「对。」拍拍她的头,元钧轻叹口气。
「这一去好歹也要耗上几个月……真是对不起。」这、这……不会吧?她要的不是他的对不起呀!才成亲不到几个时辰,他就要把她丢在这儿,自己跑到山东去?
「你要留我自个儿在这里?」虽然不是人生地不熟,可是……没有他在,她不晓得该做什么、该怎么做呀!她又没当过贝勒夫人!
「我很快就回来。」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元钧起身整了整衣衫。
「在这里,凡事要小心,等我回来。」给她一个吻后,元钧匆匆离开了房间,留下尚未由震惊中回复的映月。
在这里……凡事要小心?这儿不是他家吗?难道这儿很危险?他到底要她小心什么东西?
闷闷的坐在桌前,映月对着满桌的点心发呆。
新婚之夜……她的新郎竟然就这样丢下她跑去看黄河!真是的……不不不!她才不是想他呢!人才刚走,有什么好想的?
努力说服自己不要挂念那个无情无义的家伙,映月意兴阑珊的拈起一块枣糕,有一口没一口的吃下肚。
唉!睡吧睡吧!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假装她不是容王府的少夫人,假装她没有一个叫作元钧的丈夫。
喝了杯茶,正要更衣,门却被推了开来。
「你……」映月呆愣愣的望着进门的人。
「那么快?回来啦?」山东还真近,黄河好像也没事了。
在她嘴上亲了一记,元钧捞起挂在一旁的披风,神色依然匆匆。
「我忘了东西。」瞄了眼床榻,他突然扬起一个邪气的微笑。
「今晚没做的,回来之后我会补偿你。」随即,他走出房门,彷佛没进来过。
什么呀?痴望着房门,映月的眼底有些模糊。
「该死的!」躲到屏风后,她一边换衣服一边咒骂,双眼努力的眨着,藉以逼退欺近到眼眶的泪水。
「别回来了,干脆别回来了,谁希罕你!」拖着沉重的步伐,她懒懒的倒在榻上。
这是元钧的卧房。
太奇怪了。为什么她会遇到这么奇怪的事?先是莫名其妙的成了婚;洞房之夜,她的夫婿却赶到山东去和黄河卿卿我我,留下她一个人独守空闺!
谁晓得后面还有什么更受不了的等着她?
拥着被子,她越想心越烦、越气、越累、越酸。
都是他害的!
吸吸鼻子,抹去泪痕,映月打了个呵欠。还是睡吧!
可是……他说要她小心点,到底要她小心什么呢?是人还是东西?如果是人,又是什么人需要注意防范?他什么都没讲明就走掉……要她怎么小心呢?
容王府少夫人在新婚之夜与棉被相拥入眠,真是说不出的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