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灯结彩,贺客盈门,喜气洋洋。
当今万岁爷的亲信平王爷今日大喜。
「尹怀风御史大人及夫人——于墨影御史大人及夫人——」
「容王府元钧贝勒及织月格格——」前来祝贺的官员、贵族聚得越来越多,气氛也越来越活络。洋溢着喜气的大厅混合着宾客的笑语,显得格外热闹。
同样是贺客,身为平王爷好友的元钧贝勒却严重的心不在焉。谈笑之际频频将视线转向厅口,眼神也在人群中不住穿梭来回,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元钧,你在找什么?」朔王府的靖毅贝勒踱了过来,把元钧的注意力给拉了回来。
「没什么。」转回头,元钧的笑容很勉强。
「织月,怎么躲到一边去了?过来跟靖毅说说话。」拉着欲躲入人群的妹妹,元钧硬是将织月拖了回来。
织月苦着一张脸,努力不让自己太早回到靖毅眼前。
「我……我想去找曦月堂姊……」
「待会儿再去也没关系。」将妹妹拉回身边,现在的元钧没心思去观察两人脸上的冷淡与不甘。
「都已经是未婚夫妻了,互相了解一下,聊聊天。我去外头看看。」见他要走,织月和靖毅同时出声要阻止。
「元钧!」
「大哥!」互看了一眼,两人同时将脸庞撇向右边,互不相视。
「我不想娶你。」
「我也不想嫁你。」
「可是我不能不娶你。」
「我也不能不嫁你。」两人同时抬头互瞄一眼,又同时转开眼;顿了一会儿之后,同时转身背对对方,投入自己的朋友圈。
默契十足,感情全无。
他们只是政策婚姻下的供品,乖乖的被装盘,乖乖的被奉上桌。没得抵抗,就算抵抗也是白费力气。
一路笑着同人打招呼的元钧好不容易闪出厅门,往屋旁的花丛树堆踱去,最后站定在水池边,任月光洒遍他全身。
烦躁,没来由的烦躁。
最近几天,他的生活几乎可说是一团糟。皇上交代的差事拖磨了好几天还是没个主意;做了一半的工作怎么也没心情做完;就连游玩都兴致缺缺,没多久就开始打起呵欠,又烦又倦。
不见了,有个重要的东西不见了。曾经被盘据的心头现在一片空空荡荡,他的心思飘渺,心绪浮乱。
转头望着大门,异常精亮锐利的目光扫视着络绎不绝的客人,寻找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身影。
「你在这里干嘛?」元钧身后的长廊传来一个声音,低低柔柔,却又隐隐约约的含着激动。
「在等人。」元钧没回头,他现在没空同不相干的人周旋。奇怪,宁亲王和宁福晋怎么还没来?
「等谁呀?」
「问那么多,干你什么事……」不耐的回过头,萦回在他心头许久的身影就在眼前,他心中一喜,「你已经来了?」
「干你什么事?」映月没好气的回道。难得跟他的谈话以和平开场,说没两句又刀枪相对。她实在是不愿意这样,可是为什么老是控制不住?「我今儿个早上就来了,银筝姊姊找我来的。」元钧没再应声。转回头,他盯着池中的锦鲤沉思着。
他怎么啦?怪怪的。数天不见,她对今晚这最后一次的见面既期待又抗拒,矛盾得连她自己都发了好几顿闷气。
「你不到前厅去吗?婚礼好像快开始了。」望着他透露着一丝落寞的背影,虽然不清楚他为什么如此,但她心头还是被微微的扎了一下。
沉默包围着两人,宴会上的喧哗虽然听得清晰,但对他们来说,却彷佛很遥远。
「你是怎么了?」一点都不像他。她还希望至少可以拥有一个最后的笑容呢!看他这张苦瓜脸,就知道心愿不可能会实现。
「你先别走,我过去看看。」听她这么说,原本一脸哀怨凄凉的元钧轻轻抖动了下肩膀,然后急忙扯下不小心上扬的唇线。
才偷偷窃笑,元钧就发现身后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连忙转头——「你在做什么!」这女人疯啦?她竟想越过栏杆,直接跳进园子里!她还想再摔断腿吗?「你的腿摔不烂呀?还是想再断一次?」
「我好心被你当作驴肝肺!」拍开他欲扶她的手,映月气得破口大骂。
「你在这里哀声叹气的,我要是从厅门那儿绕过来,肯定会被人发现,你想找一堆人来观赏元钧贝勒您表演愁眉苦脸啊?」她差点气炸。
「你还真是好心啊!」他的语气里有着嘲讽和几乎听不出来的担心。
她冷哼一声,手脚并用的攀上了栏杆。
「不用你提醒我!」太烂了!她怎么会喜欢上这种烂人?
因为主子失踪太久而前来寻人的银兔儿,正边喊边朝园子走来。
元钧走到栏杆前,左耳听着银兔儿越来越清楚的叫唤,右耳听着映月因手脚难以平衡而发出的喃喃诅咒。
时候到了。
「啊!是谁?」趁她不注意,元钧转头惊呼,脸上表情做得真像有那么一回事。
「什么?」映月直觉的转头去看,未料脚下一滑,还来不及尖叫就已经落入元钧准备好的怀抱。
「你……」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被他吻住,而刚才那声低喊正好足以引人银兔儿。
「小姐!你在这里做什……」奔到现场,银兔儿被眼前的景象吓愣得两眼发直。
呆呆地望着银兔儿惊愕讶异的神情,映月的脸烧得通红,连动也不知该怎么动。
「我……」
「你怎么啦?」还搂着她的元钧笑脸盈盈,心情和刚才的沉郁完全不同。
「没想到你那么热情……」呵呵呵!
呆愣了会,映月猛地抬头瞪他。
「你又在乱说什么?」
「我可没有!银兔儿,你瞧见了吧?」指指映月紧抱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元钧满脸计谋得逞的奸笑。
「啊——」映月赶紧放开手想拉开两人的距离,却又被他突然加重力道的手臂压回他胸前,亲亲密密。
「放手!别让人误会!」银兔儿看着两人打打闹闹,以及元钧贝勒脸上的故意,心底恍然大悟。
「小姐,你……怎么会跟元钧贝勒……」啊!误会呀!「银兔儿,事情不像你看到的这般……」急于辩白的映月急得跟什么似的,一张俏脸红得像上了染料。
「是他!都是他做的!我什么也不知道!」银兔儿的目光随着映月愤怒的指尖看向满脸从容的元钧贝勒,忍不住在心里叹气。小姐遇上这只狐狸,没得逃了!
她就看吧!看元钧贝勒演完这场好戏。
迎视她盛满怒意和指控的目光,元钧只是笑得很开怀。
「对,是我。」映月马上呆住,被他直接的言词与满眼的坦诚及笑意惊得动弹不得,只剩嘴巴还能行动,「你……你说什么?」
「是我,都是我做的。」他再把映月搂紧一些,差点大笑出声。
「银兔儿,你瞧见了吧!」轮到她这个证人上场了吗?银兔儿无声无息的笑在心底。
「是,我看到了。」
「那就没办法算了。」元钧笑咧了嘴,再给怀中呆若木鸡的佳人一吻。
「好吧!你别担心,我会负责的。」
「既然贝勒爷这么说,银兔儿也为小姐感到高兴。」银兔儿很配合地把映月推入陷阱,一个也许映月不会太厌恶的陷阱。
事情就这么定了。
平王爷娶妻的同时,容王府元钧贝勒的夫人也终于有了人选。
「不敢相信!我真不敢相信!」映月在房中踱来踱去,彷如一只被关在笼中的困兽。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变成这样不好吗?」收拾着原本已经打包好的衣物,银兔儿宛若无事般的问道,既轻松又自然。
好?「怎么会好呢?我、我、我不能……」找不到适合的字眼,映月更加气急败坏。
「他、他说了什么,你有听清楚吧?」
「是的,我都听见了,小姐。」终于整理完毕,银兔儿愉悦的舒了口气,倒杯茶慰劳自己,顺便替已经来来回回走了近百圈的映月倒了一杯。
「小姐,请喝茶。」
「谢谢。」她一口气喝干,又抬起头来对着银兔儿发牢蚤:「我说银兔儿,那时候你就说你什么都没见到嘛!事情也不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那时小姐可没这么吩咐,银兔儿只好照实回答。」安静的看着主子绕圈圈儿,银兔儿不禁觉得好笑。
「你可以帮我作主呀!你也知道我不喜欢他,更别提要嫁给他了!」唉!真是违心之论。她是喜欢他,可是她真的不能同他成亲。一个乡野村姑要当贝勒夫人?恐怕别人的侍妾都还比她高贵!「我不能嫁给他……怎么办?」银兔儿瞅着映月慌张的模样,笑容渐深。
「小姐,如果要银兔儿为你作主,我还是决定这么说。」她停下话语,等着和映月惊诧的双眼相对。
「小姐请好好想一想,你是认为自己不能嫁给元钧贝勒,还是不想?」
「那还用说!当然是不能嫁了!」不假思索的将心底的想法说出口,她根本懒得去理这两者有何差异。
「我怎么能嫁给他?我要回扬州——咦?银兔儿,我的包袱呢?不是收好了吗?」
「是收好了,银兔儿刚才已经把行李中的东西全都归位了。」她不会到这时候还想走吧!「小姐,这么说,你是不讨厌元钧贝勒啰?」怎、怎么突然说这个?「不、不讨厌又怎样?又不能因为这样就嫁给他!」如果真这样,那他不早就拥有数百妻妾了吗?
「元钧贝勒可不是对每个女人都负责的。」银兔儿笑道,对自己主子的单纯感到有趣。
「我觉得,这样对小姐很好。」
「很好?」映月终于停下脚步,喘吁吁的坐在凳子上,盯着微笑的银兔儿。
「哪儿好?」她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小姐喜欢元钧贝勒,贝勒爷也喜欢你,这么一来,成亲是最好的打算。」有情人终成眷属,不是自古以来就是一大美事?
重重叹了口气,她犹在挣扎。
「不行……真的不行……」
果然是不行。
元钧轻轻的叹了口气,走向首位上正坐着喝茶的人,「额娘。」
「嗯。」正捧着盖碗喝茶的妇人轻哼一声,算是回答。
「额娘不是随阿玛一同到边关去视察吗?怎么一声不响的就回来了呢?」为额娘添着茶,元钧在心中不住哀叹。唉!这会儿可糟糕了,好事多磨。
「我呀!听说有个贝勒擅自决定要和一个民间孤女成亲,就想回京里瞧瞧是哪家的公子哥儿;没想到啊!竟然是我家的元钧……」摇摇头,叹叹气,容福晋的脸上看不出是否发怒的迹象。
「哦?」他也不动声色,以不变应万变。
和额娘这么厉害的角色比心机,他还得修练个几年。这点元钧心知肚明。
他的反应倒有点出乎容福晋意料之外。
「你这反应算什么意思?」如此保留而模糊的态度,是元钧从来没有过的。
这表示什么?他不想将这件事交给她处置吗?
「您说呢?额娘。」把问题抛回去,元钧似乎已经打定主意不先开口。
「前些日子平王爷大喜,后来平福晋做了些糕点送给我们,味道挺不错的,您尝点儿看看。」将盛着点心的碟子移到容福晋面前,元钧表现得和乐太平。
「小子,你何时学会跟我装蒜了?」哼!看来这个平民女子在元钧心里的分量相当不轻。
「不过说起这平福晋,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元钧剑眉微蹙,但却只是低头啜茶,没打算发表己见。
「也不知平王爷怎么想的,怎么会迎娶这样一个低三下四的女人!虽然不是满人,但他好歹也是个王爷,皇上又视他如手足,他竟甘愿如此贬抑身分!也不怕别人笑话!」
「额娘,我到今天还没听过人笑话他们。」
「谁敢?平王爷权高势大,放眼朝廷中能和他匹敌的根本寥寥无几,谁敢说他的不是?要是被他在皇上面前参上一本,怕不要卑贱得趴在他跟前学乌龟爬?」从鼻孔中哼出一口气,容福晋对最近贵族们奇异的行径相当不以为然。
「那女人也不晓得让平王爷中了什么邪,对她这般死心塌地的……」说着又刻意瞄了元钧一眼。
好个指桑骂槐!元钧苦笑着。
「平福晋人生得美,性情又好,多才多艺。这样的女人,男人都爱。」虽不是自己的娘子,但是杜银筝也算是他嫂子,多少也该为她辩驳一下。
「是吗?」容福晋又是一声不屑冷哼。
「她就算再怎么美、怎么好,毕竟是个卖唱女,上不了台面的。」骄傲的贵族血统让她对所有身分不搭轧的人事物有着厌恶与排斥。
「那你呢?你倒是说说那位『听说』和你有婚约的民女。她是不是也是位倾国倾城、色艺双全的美女啊?」听着容福晋的挖苦,元钧依然不动声色。
「她不是。」
「那又怎么着?也是在麝月楼遇见的?我说过多少次,和那些女人玩玩可以;要是真想成家,就用心的在那些格格里挑个你爱的吧!」说着,容福晋的手指向身后的木柜。
元钧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对那层层叠叠的资料是越想心越烦。
「不了,多谢额娘好意,我还是只要映月一个就够了。」
「映月?她是什么来头?」
「她没有来头,她甚至什么都不会。」她最行的就是挑起他的怒火,然后两人大吵一架。
「不过她也没什么不好。」脾气暴躁……还在他的忍受范围之内,何况他就是喜欢她这样。
「哦?」重新端起茶碗,容福晋的锐利目光沿着杯缘,直直看向儿子眼中从未有过的温柔。
「听你这么说,我倒有兴趣了。改天叫她进府里来给我瞧瞧吧!」
这可不行!「额娘,我的亲事由我自个儿作主就成了。」
「怎么?怕额娘把她给吃了?」看儿子一心向着那女人,容福晋对映月的印象更是恶劣。
「找个日子叫她来见我,否则成亲的事免谈!」当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容福晋气得牙痒痒的。
「既然如此,那儿子的亲事就不劳额娘费心。您只要等着当婆婆就行。」元钧依然很坚持自己的决定。
这像什么话!上好的陶瓷茶碗在容福晋的盛怒中差点被捏成碎片。
「怎么?她见不得人?」
「依照习俗,未婚夫妻在婚前见面不吉利。」元钧并没有被容福晋的挑衅给惹火,依然平静应对。
看儿子完全不将自己放在眼中,容福晋是既气恼又无奈。这都要怪容王爷,从小就教导他以男人为尊,女人大可不必理会的歪理。
他是够尊重她,可是这不代表他会听从她的话。事实上,她对他的影响力几乎是零。所以现在出现了这么一个让他牵肠挂肚的女子,她这个亲娘是既好奇又嫉妒。
「怎么?连婚期都定好了?」如果她不回来,岂不是连自个儿独子的婚礼都参加不得?「没派人去告诉你阿玛?」
「这些我已经处理好了,不用额娘躁心。这个月二十六文定,下个月十九成亲。阿玛那边我正要派人去通知。」元钧平静淡漠的态度,完全看不出他和容福晋的母子关系,似乎说是陌生人更为恰当。
元钧和他额娘的感情并不好。容王爷的教导是一个原因,她平日的所作所为更是让元钧厌恶。他虽是她的亲生儿子,但她却从没把他当儿子看。成天只在他耳边念着哪位公子又晋爵了、哪位将军近来很受皇上器重、和哪家格格结亲有什么好处,她的孩子们只是她的棋子,不是儿女。
就像她数个月前捎回一封信,说她已经帮织月订下和朔王府靖毅贝勒的婚约,要他帮着处理。当时两位当事人皆极力反对,但在双方家长的坚持下,靖毅和织月也只好默默的接受事实。
当他知晓这件事的时候,已无力改变这既定的事实。但是他发誓绝不让自己也成为这种婚姻的牺牲品;说他自私也好,说他任性也行,反正他的事他自己作主,谁都休想干涉!
「喔?你去不方便,那我去看看她总行吧?」容福晋隐忍着几欲爆发的怒气,装出一副好心模样。她辛苦拉拔大的儿子,岂能被一个下贱的平民百姓给勾走?她倒要会会这狐狸精究竟有什么狐媚功夫!
一看就知道她不安什么好心眼儿。
「等她过了门,您每天都见得着,何必急于这一时?」几句话堵得容福晋无话可说,只能捏紧拳头,将满腔的火气压抑在心中。
「额娘还有事吗?」
「怎么?」
「我还有一些事要忙,我得回书房去了。」这样正好。
「要忙就去吧!我出门那么久,也该去拜访些朋友,顺便请她们在你大婚时多关照关照。」有什么需要她们关照的?虽然心里这么想,元钧表面还是不动声色。
「那我就先谢过额娘了。」看着元钧的身影离开大厅,容福晋轻咳了声。
「红菱,你都听见了吧?」红菱是她的贴身丫鬟,专门帮她跑腿传话。
「回福晋的话,红菱都听见了。」
「我要你去帮我办一件事。」
「请福晋吩咐。」
「去把那个叫映月的贱丫头找出来!我要亲自会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