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年前──
临水、渊溪交汇处,红花瓣影中伫立着一身独特军容,修长拔尘的身影。
默然不语的身形,双手捧着一个白布裹住,仅露出小头颅的婴孩尸首,身形的主人乌丝长发尽束于金冠下,容颜透着一份清俊英气,瞳中刻着深深的悲戚。
眉宇中幽沉秀雅的神态透露着这身着独特军容,戴着王者之冠的身形并非男子,而是女子。
女子凝视着手中一岁多的小婴尸,虽是年仅十七岁的少女,她却从出生就经历过一般人无法想象的惊险沧桑,面对这僵冷的小生命,她曾展露外人难以窥见的慈爱,此刻已化为无尽的哀恸。
「千翼……翼儿……」将手中的小婴尸放进红花树下掘好的小洞内,再一次轻抚那僵冷的小脸。
曾经她以为这个小生命可以在她的保护下长大,如今再大的地位、权势,在面对命运无常时,她竟是无力挽回!
取下颈上长久佩戴的菱晶坠,坠上刻着唯她独有的图纹,将它放到小家伙的胸上,亲手覆土,埋葬了这让她疼如亲儿的小生命。
再站起时,身后传来急遽的人马杂沓声,声音来到她身后十步外,随即整齐停住,领军者上前禀告。
「绛王,池靳边村捉到十多名活口,留或不留?」
她眉眸缓敛,继而紧紧闭上。
终究平凡的正常生活不可能属于她,那唯一动过念的情已在她的剑下结束,还有什么不能牺牲,她──是「绛王」!
王者的使命、王者的果断……身为王者──
「杀!」红瓣纷飞中,再睁开的眼坚定绝决。「不留任何活口!」
悍然回首的身形,严峻的犀瞳锐扫属下,震慑得令人望之生畏。
「吩咐下去,每年在临水、渊溪交汇处,沿岸栽种百株红花树。」
「是。」部下们敬畏的颔首领令。
三年后,纷乱的世局起了最大的变化,谣传当时威震天下的霸者「绛王」死于祭天的一场陰谋动乱中,密谋造反的下臣与池靳边村幸存的后人勾结,连手刺杀这位权倾一时的「踞龙国绛王」!
之后踞龙国继位者无「绛王」的智勇、谋略,不出三年,这令人闻名震撼的强国裂解,淹没于争战的历史洪流中。
再经数年后,临水、渊溪边的红花林竟消失了踪影,唯有每年夏季河水涨潮时,红花林短暂再现,许多人传言,每当红花林出现,便会见到一座小茅屋,屋前幽立一道俊雅的女子身形,但走进林中却又只见红花瓣雨,不见任何小屋、人影。
再经百年后,环境变迁,临水和渊溪汇成一条「临渊江」,那段时间,很多人目睹,在江河浩浩中,似见对面江岸一片沿江的火艳红林,碍于暴涨的江河,始终无人能真正过河一探,半个月后,花红林不再出现,连「临渊江」也就此消失。
八百年前──
赤色的烈焰张狂的吞没河边小村庄,天刚破晓,无数的暴匪围住这座小村庄,开始烧杀、奸滢、抢掠!
大火中,烧毁崩塌的房舍,火花、尘烬伴着痛号凄叫;贪婪狰狞的面孔抓住妇孺当街滢辱的兽行,不分老弱的砍杀,残尸断首的鲜血在泥地上汇成红色水流,淌入河内,染红了大片河面,见证了屠杀的炼狱。
和平是每一个年代百姓的希望,却是野心君王听不入耳的谏言,近年不但各国战乱频仍,再加上天灾人祸不断,各地盗贼蜂起,为了生存,一些战败国家的游散军队和各地山头的土匪沆瀣一气,实力大的,围攻富裕的大城镇与护城的兵卫开战;规模小的,则打劫一些远地村落或乡镇。
这处偏远的河边小村也难幸免于难,在大火焚尽深秋的薄寒,一些从村庄后奔逃的百姓,跌跄的在积着薄霜的荒地上逃难!
十多名村民背上背着、手上牵着小孩,惊恐的奔逃着,崎岖又冰滑的荒地上,一些尖石粗砾绊脚,终在小孩几次跌倒放声大哭中,引来村内的暴匪发现,追杀而出!
「女人抓起来,男人和小孩都杀了──」
村民惊见数十名骑马的大汉狰笑的从村内追出,吓得尖叫奔窜。
在乱世中,无所不为的烧、杀、奸滢、掳掠,一群盗匪早已失去人性,情绪高亢的只见前方可杀、可逞兽欲的猎物,疯狂追赶,全然没有发现薄霜的荒地上,不知何时飘散着星落的红花瓣!
「救命呀──救命呀──」
听到逼近身后的马蹄声,几个妇人和小孩已吓得哭喊,人群中一个拉着女儿和妻子逃命的男子,在年幼的小女儿连跌几次后,他干脆甩掉女儿和老婆,自己逃命!
「相公──」
「爹──爹──」
妻子抱起女儿想跟上,暴匪已经杀到──
「这女人是老子的了──」最快追来的粗野汉子伸手要抓过惶恐哭喊的妇人,得意宣告这是他到手的猎物!
却在大汉要碰上妇人时,地上的红花瓣忽飘飞起,毫无任何预警的,胯下的马倏然扬高前蹄嘶鸣,粗汉从马背上摔下,背骨重击石砾地面,当下痛得哀号不起,吓得妇人赶紧拉着女儿逃命。
「啐!没用的家伙──」
随后赶上的同伙对地上挣扎的同伴唾口痰,横刀一挥,砍下同伴的头,直接拉马踏过尸体,继续追猎前方奔逃的村人,迎面却袭来寒风,众人一阵哆嗦,全停下奔势,讶异的看着眼前异景。
「从哪来的红色花?」
只见地上不知何时散落着更多红花瓣,就在众人瞠目时,远方天际绽出白虹毫光,当众人感觉脚边窜上冷意时,才发现明明是积着薄霜,寸草不生的荒地,却布上一层浅浅淡光!
「那、那到底是什么?!」
远方,风从地上撩倾薄霜,拂掠一波波如浪般的光辉,随着风拂光过处,红花落雨遍满荒地而来,暴匪们惊愕的看着。
「有个女人──」
其中一名眼尖的盗匪指着前方一抹身影喊着。
「女人!漂亮的女人──」
「快围上──」
愈渐接近的身形让这群暴匪们全看直了眼,亢奋的不再理会逃命的村人,乱世的年代,貌美的妙龄女子不是被暴匪抢走,就是被家人拿去巴结权贵,换取性命、财产的保护,从没想过在这小村边还能见到貌美少女。
只见红花飘落中,一个淡褐色衣袍,望似十八、九岁的年轻少女,却是一头灰黑长发,简单梳绾,单手负于身后,别有一份俊气,步于红花瓣上。
「看来是个江湖女子!」
「难怪有几分胆量,今天只怕妳武功再好都没用──」
面对前方,成群嚣狂狞笑接近的暴匪,女子清丽的容颜上不见任何慌色,脚步甚至不曾有任何停却,神态一片冰漠。
女子双肩缚着以细麻草绳结成的绳结,缚住身后所背的不是剑也不是任何江湖人的武器,而是一个独特的长木。
此时村内其它贼寇陆续杀出,女子背上的长木忽然飞出,深褐长木有成年男子一臂般长,状似尺牌,横于当空!
当深褐长木飞出时,全部的马匹骤然止住奔势,忽来的止势冲力令马背上的人全部飞摔出,顿时哀叫声四起,马儿们全抬着前蹄仰天长嘶后,各自奔离而去。
暴匪们有的摔断颈项,或者摔瘫哀号,没摔死的全拿刀跳起,团团围住女子!
「他妈的──这女人会妖法!」
一名壮汉话才说完,上空的木尺牌忽开始翻转,接着像一幅滚动条挂画一样,猛然「唰」的一声,单一的木尺牌竟拉下一道道颜色、大小都一样,却是透明的木牌!
众人震讶的看着这木尺牌从一化为七道,再以七道化成十四道,像堆栈砌墙般,一面一道的切化出大片墙面,又像排列阵法成方,将这些暴匪分成左右,围困其中!
「这是什么东西──」
被困在透明尺牌内的盗匪们不见出路,惶恐的拿刀想砍开这些透明木牌墙,却不管怎么砍,透明木牌墙都毫无损伤!
「他妈的!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一个开骂的大汉忽想到近来传说中的人物。「灰发、少女容颜、背着木尺,难道──」
其它人显然也想到了,全都惧骇的盯着那举步而来的女子!
「这女人……就是传言中以杀抑杀、以暴制暴的临渊仙者?!」
近百年来常听说,只要战乱起,就有一名背着木尺的灰发少女出现在战乱的国家或村镇中,严惩残杀百姓的暴匪或士兵,甚至出现在某国的皇宫内,杀了主动挑起战争的君王!
百年来不曾改变的容貌,如仙术般的能力,她的行事和风格,权贵认定她为「魔」,百姓认定她是「仙」,近一甲子,只要有战乱开启,必见「魔仙」的出现,已开始流传在乱世传说中。
「她是魔仙?!」
「魔仙来了──」
在知道来者的身分后,惧骇声叫起,木尺牌墙内忽见红花瓣纷飞,困在里面的暴匪们正疑惑看着这些红花瓣时,忽地惨叫和哀号乍起,红花瓣碰上皮肤,顿溶入体内,穿身射出的是无数细长红针,一落地便成红色血水!
当红花瓣布满狭窄的空间,而至难再见到里面的一切,千针万针细细密密的射身穿心,传出的痛号声也更加凄厉,连鲜血都溅飞出透明木牌墙,落在薄霜地上,混着红花,交织出慑人的震撼!
走在几乎是鲜血开出的路,任两旁如何变化与哀号,女子前进的身形不曾有寸息停步;奇异的是,血红不沾女子分毫,连地上血水都沾不上她足踏的白靴!
鲜血溅洒当空,穿膛的血肉伴着红花瓣雨,映在那双冰铸的清皓双瞳中竟透着一股圣丽到令人心惧的战栗,她像沐浴在一幕红花雨舞出的屏息凄美中!
从村内随后追出的暴匪们认出女子的身分,再看到眼前的景象,惶恐的想掉头逃命,此时却听见滔滔河浪声,猛一回头,只见自己身在江岸旁,对岸是一片火红灿艳的红花林!
「这、这是临渊江?还有红花林?!」传言中,临渊仙者的居处!
众人惊骇想再回头,却见地上的红花瓣像被掀卷起的大红毯,漫弥盖下,吞噬掉一切裂胆呼叫!
红花瓣再次星散飘飞于空时,江河与红林已不见,地上净是暴匪尸首,各个瞠目吐着白沫血红而死,他们所乘的马匹们嘶鸣几声后陆续奔离。
逃命的村人们早就停下脚步,零落的各自畏缩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发展,只见仙者扬手收回虚空长木尺,所经过处,遍地红花瓣随着消失。
传言中的仙圣神佛事迹,无不是断七情、绝六欲,不带「人性」中的一切恶根,惩恶人助善者,但是亲眼见到这断情、绝欲,「不具人性」的仙者,如仙之姿似魔之行,带给人是强烈震撼与不敢接近!
「相公!」
方才被丢下的妇人看到不远前,缩在一棵树后探头的丈夫,惊喜的拉着女儿要过去,却见红花瓣雨忽在男子身后凝聚,妇人错愕,未及有任何反应,红花瓣雨已覆盖下,当红花飘落,男子也倒亡!
「相公──」
「爹──」
妇人和小女孩奔过去,小女孩拚命摇男子的手,哭喊着要唤醒自己的父亲。
走过她们眼前的身形只传来淡然的声,「三个月后,此人将会加入暴匪,为害百姓!」
「胡说──妳凭什么认定我相公三个月后会为非作歹就杀了他──凭什么──」妇人激动的朝离去的背影哭喊,「妳算什么仙──妳不是仙──是恶鬼、是魔──」
当遍地红花消失时,女子身形已是远方一抹朦胧浅影,只剩荒地上逃过残杀地狱,却被眼前一切发展震撼住的村民。
「镇岳七仞!」
仙者周遭传来风回绕的轻呼,却未见到声音的主人出现。
「那是二百年前池靳村落的族长和陰间交易,以陰间沉浸在忘川河不朽的铁木,取阳间不灭的崇圣火焰明犀火炼成,融合陰阳的特性,具有斩百鬼、镇魔邪之能,据闻池靳一族都带有魔血的传承,因此各个骁勇善战,是当时各国都想收服拉拢的对象,却被当时最强的霸王所灭。」
面对这回绕四周的气流,仙者眉眸未动任何疑态,只是淡淡轻吐,「禺疆。」
禺疆向来是风神或海神,这道风虽带着淡淡海潮味,却没有大海迫来的浩气,而是更为轻然潇洒的风回,来者是属于海上游仙的风神。
「冷目横对众生乱象,以血淬染修行路。」声音依然漫扬在轻风中。「听说有一个被上天赋予『杀生不下罪』的修行者,好个独特的道者。」
仙者没响应,背过手走自己的路。
「怎么不对那妇人说,三个月后她丈夫不但会卖掉女儿,还为了要加入暴匪们,贡献出自己的老婆任人玩弄,最后妇人自缢!」
任由旷野回风撩荡,故我的身形依然沉默。
声音的主人兴味大起,因为此人不是冷,而是淡,淡到如水般清透,清透到让人反觉莫测,带着「圣」般救世的清高气息,却浑身散发出与尘世格格不入的孤绝。
「言行奇特的道者,妳真是令我南海禺疆蚩缔感兴趣呀!」
风,再次跟上。
「道者,妳的道不像发心而为,那又为何入道呢?」这位被赋予「杀生不下罪」的道者,曾是人间历史上不可一世的威权霸者「绛王」,却因为与红花仙有缘,结果以议论之身入修仙道。
「吾问天,该何去?」平淡沉冷的声,终于看向声音主人真正所在的位置。「人间、仙道与神界,何处能证吾心之惑?」
「道者的疑惑是什么?」
一双淡然美瞳掠过独特异芒。
「我说……道者,杀『仙』杀『神』也不见得能证妳心中之惑呀!」
「能证吾心之惑,无可不杀、无可不舍。」
只见那张清透的灵丽容颜,眉眸又是淡扫那股隔绝的孤冷,当虚空再现红花瓣影时,她的身形随之消失,风中,南海蚩缔充满玩味。
「上天竟会允许这么一个人走修仙之道?」轻笑起的声有着揶揄。「既然上天这么品味不同凡响,我蚩缔怎么能错过呢?!」
六百年前──
临渊江的江岸旁纵有成片红花林,唯有一处峰丘上,数百年来仅有一株红花树,今天,逸雅的身影再次幽立树前。
仙者头发已呈云白,杂着几许灰丝,双鬓边依见乌黑长发,不变的容颜,眉眸却敛去几分往昔的冷寒,更见平静淡然。
不同于满林红花树,这株红花树之于她曾经意义不同;树下所埋藏的小尸骸一度让她哀恸逾恒,难以计数的悲痛活活钻碎她的心……
如今,平静的眉眸淡敛,百年的岁月涤尽尘俗,身虽尚在尘世,心却已成空。
树下所埋的婴孩之灵只怕早已投胎数世,甚至与她错身而过,更或者投胎为凶恶者,死于她手中都有可能,但这一切之于她,早已不再有任何意义、感觉。
原该如此,直到日前她遇到了万佛,万佛要她再捡起自己已弃之物。
「不识人间七情六欲,又怎能知世人苦?不识红尘磨难,又如何真正解世人之苦?」佛的声在瑞光祥云中,如煦风柔和。
「已卸之物,早无住于心。」七情六欲既已不住在心中,如何再寻?
「道者一心坚持『无住』,何尝不是一种执着?」万佛的声慈祥道:「何不试着将已丢之物捡回,或许能找到心中的疑惑。」
「这是佛的开示,又或者是天的寓意?」
万佛柔和的声只是道:「道者若愿找回那丢弃的情感,那么『天』已开始,圆妳,未竟的遗憾;弥妳,未愈的伤痛。」
遗憾?伤痛?她不解万佛何出此言,但早不起任何波澜的心却在那温柔祥和的声下微微牵动。
「再寻已卸之心……红尘情……」
她闭上眼,想起几百年来见到无数的战乱,无数过眼画面瞬间如烟散去,能让她再次注目的,唯有战乱的逃难中,双亲总是紧护着怀中的孩儿,宁牺牲也不放手。
「亲情吗?」从这再寻她丢弃之物?!
再睁开的眼已有了定见般,她伸手按上红花树。
「此树之下所埋之一切,曾是吾扬弃红尘的原因之一。」也在那时与红花仙订下约定。「就从此树身上取这道灵气吧!」
尸骸腐朽化为大地养分,几百年来,这株树已吸收泥地下的精华,从另一种角度来看,取此树之灵,或许是最适合的吧!
她以「心识」询问这株树灵,是否愿意以另一个形态生存,当红花枝叶摇曳时,树灵精华已入她掌,红花树瞬间枯竭。
三百年前──
浓密的黑白双雾笼罩着幽诡的山林,天是一片蓝黑蒙蒙,再加上此处长年白雾、细雨夹杂不断,举目望去净是难以视物的灰暗朦胧。
「龙龙……呜……」
草丛内,一个看似一岁多快二岁的小小娃儿,藏身在又长又高的草中更显娇小,以人界看来,这样的稚龄该是连走路都还需要大人抱持,话也是牙牙学语的模糊不清,但小娃儿却是已能奔跑、跳跃,同时稚女敕的声也能清楚说着七、八岁小孩的程度话。
四周浓浓灰沉,不知何处潜伏可怕的妖怪、恶鬼,小娃儿失去平日的活泼好奇,只见粉女敕的小脸惶恐极了,她和「弦」交代照护她的「龙龙」玩,不小心离开了「弦」吩咐的界线,就跌入山中隙缝,才爬起来就在不一样的地方,这个地方陰陰暗暗,还不时的传来鬼嚎叫声,吓得她缩在草丛内不敢乱动。
她记得「龙龙」为了救她,好像也和她一起跌下来,虽然想放声呼救,但草丛外有很多长相可怕的妖精、鬼物经过,她很怕出声会引来更可怕的怪物,只敢低咽哭着。
她是这么害怕,以致离她一段距离外的草丛中,有一双炯亮的兽眼蛰伏的锁视着,还有一只在黑暗中悄然飞来停在她头发上的小蝴蝶,她全然不知。
幽冥界、枉死城和人界,每三百年就会交迭出一个「边晦界」,向来汇聚各种迷离茫气,充满凄诡的冷楚,却是妖精鬼怪最爱栖身之处,为怕此处生乱,每至此时期,上天便会派下「谪界仙」看守。
「边晦界」以人界历法算之,为期十年交迭之界便会褪去,这之中,「谪界仙」最重要的责任就是防止有人类误入「边晦界」,被鬼物精怪夺走性命,任何会出现的裂口都要封住!
另一片澄蓝的天空下,两名少年走在火红艳锦缎似的红花林中,林地上绿意盎然,野花红红紫紫又缀着洁白女敕黄,争妍盛放,微风拂来花草芬芳,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江水声,此处幽美离尘,可是两名少年面露疑惑,对为何身在此处充满不解。
此时该是隆冬季节,更何况他们明明冒着风雪回京传达要事,却在城外的小道上,被天降的红花瓣雨愣住,两人正感惊讶,一阵浓密的红花过后,就已置身在这片绿茵红林中。
他们徐行漫步,林中红花点点漫飘,明媚的春光照耀着不远处的江河涛水,光影穿林、鸟声婉鸣,走了片刻,见到前方江岸旁有座小茅屋,两人忙上前,想问清楚此地是何处?
「看来,仙主所等之人已到。」
才靠近小茅屋,就听到悠懒的男子声传来,只见小茅屋旁有个竹篱藤架为顶遮的休憩之地,竹篱下分坐着一男一女。
坐在石桌旁的女子眉眸清灵俊雅,却透出冷冷英气,容姿非凡,看来该是不到双十年华的少女,竟一头雪色长发,仅右鬓边留着几撮乌黑发丝,发后以两根简单的红木簪绾住,沉静的器宇别有一份圣洁高华的淡定。
另一端,男子身着青衣,离石桌较远,只见他斜靠树干,枕卧双臂悠然伸出双腿交迭,对方侧首半背对竹篱外的两名少年,似在闭目养神,发丝棕褐散撒,浑身像罩在一股淡淡的微芒中,难以看清面貌。
近年来,两名少年跟着父执辈上战场,不但听闻各种传闻,还亲身遇过传言中的仙缘异事,因此心中深知眼前的二人绝非尘俗中人。
石桌旁的女子起身,对来到竹篱外的两位少年颔首,示意他们入座后,直言道:「吾与两位公子,五年前曾在天峰深处,红花树下有过一面之缘。」
此言一出,两名少年皆一震,当女子眉角边浮现像缀染的红点花印时,两名少年立即跪下,由于不知如何表达,只能用面见最崇高的君王般行礼。
「见、见过临渊仙者!」
「吾非帝王,毋须此仪,两位公子起来吧!」
在仙者示意下,两人怀着不敢置信的心情,在紧张中落坐。
五年前,他们伴着君王和朝中重臣长辈们,只能远远一望,从没想到能再见到传言中的仙者,两人颇有惊喜。
「两位公子,吾以关、兰两家后代家运,请两位协助一事,愿否?」
两名少年对望一眼,其中较为年长的少年抱拳,诚然道:「仙者有事托付,毋须任何交换,我等愿为仙者竭力完成。」
「吾之言,如立天之誓,『紫轩国』大战方休,两位公子一为名将之后、一为皇族宗亲,皆应时而生,是紫轩国福运,此生不需吾的协助,因此吾将这份运许给两家后代。」仙者预言般直述。「再百年,『紫轩国』将再面临天灾、战火,还有奸臣的谋害,届时吾与『紫轩国』会有更深的缘分,天、地、时走到,吾会关照关、兰两家后人。」
「蒙仙者金口断言,我兄弟二人谢过仙者恩情与栽培。」
这两名少年平时就如手足般,今次听闻仙者的话,心中皆喜,同时下跪抱拳。
「那就承两位公子援手。」仙者看向石椅上的灯笼。
此时在「边晦界」内,藏在草丛中的小女娃疲累的蜷缩着小身躯,倒在草丛内昏睡,直到一个异样的声惊醒她,看着灰蒙的天空,感觉到空气中传来不一样的蚤动,鬼吟呼啸声似乎更为剧烈。
「绯儿,跟着灯光的来源处走去。」
弦?耳畔听到熟悉的声,小女娃坐起,惊喜的四处张望,却没见到任何人,就在她怀疑是作梦时,却看到草丛外出现两个朦胧光点。
「那是……灯笼?!」她连忙小心的爬到草丛边探看,那缓缓走来的光点竟是两名人界男子提着灯笼走来。
「边晦界」内因为这两名男子的进入,暗处蛰伏的鬼异妖邪气息蠢动不已!
「他们是人界的人……能进来,是那边有出口吗?」
跟着灯光的来源处走去……
方才的声音是这么告诉她,躲在草丛内的小眼睛看着提着灯笼的两名少年走过去,趁着全部的鬼怪妖物全被吸引过去后,小小的身躯溜出草丛,从两名少年进来的方向跑去,不远处,始终锁着她的一双炯亮兽眼也跟着离开草丛。
「以临渊仙者之能,大可直入『边晦界』找人,任何妖邪鬼物都要回避。」在红花林中的竹篱架下,枕卧双臂的青衣男子缓坐起身,俊朗如朝日的面庞上,唇角笑起有几分悠荡不羁。
「吾不想惊动『谪界仙』,在『边晦界』徒生波动,对灵体初成的绯儿并非好事。」站在竹篱外,负手凝目虚空的仙者道。
「人类进『边晦界』,『谪界仙』会保护他们不受任何妖物侵扰,安全引导离开『边晦界』,其它嘛……是神、是仙就要自己想办法了。」
基本上会掉进「边晦界」的,大多属于浅薄能力的下层小仙,能力虽不高,但要在里面生存上一段时间还没问题,只是要待到「边晦界」的期限过去才能出来,因此每到「边晦界」出现时,一些能力不高的小仙们大多会远离陰暗的山涧暗洞,或者陰暗中产生的气雾,因为那往往是「边晦界」刚形成时,还未及封住的入口。
「莫不成蚩缔有兴趣一闯『边晦界』?」仙者回头看向竹篱架内的南海禺疆蚩缔。
「仙主不就是怕我大闹『边晦界』,说不得刮一阵狂风,将绯儿那个好不容易才生得一颗豆点大的丫头,刮到不晓得飞哪去,才干脆找两个人类来。」蚩缔一副没趣的道。
这话让仙者淡浅勾唇,风神向来急切、爱闹;其中,蚩缔在风神中地位不同,他高傲、不受拘束,无论性格或行踪向来飘忽难定,不知为何,八百年前一见后,竟每隔一段时间就来临渊江。
「边晦界」内,小绯儿跑了片刻后终于看到前方像阳光照进的明亮,不再是朦胧的幽光,知道自己找对了方向,已跑到满是汗珠的小脸蛋大喜,却听到身后开始传来凄嚎的鬼啸声。
「不要回头,绯儿,直接往光的地方跑。」
正要回头的小绯儿,耳边忽又响起熟悉的声。
「弦!」真的是弦的声,这时左右两旁已开始窜涌起迷离诡气。
「绯儿,往前跑,吾在光的地方等妳。」
「真的……」
小小的身躯对身后愈来愈近的鬼嚎声颤抖害怕,在轻哄的声催促下,她再次迈开蹒跚的小步伐努力的跑。
「龙龙──你在哪──快走呀!」
边跑她边喊,因为她好像听到身后逼近的声响夹杂了龙龙的吼啸声,她只能哭喊着和她一起掉进这世界的龙龙,中途跌了几回,连坐着呼痛都不敢,爬起来拚命跑!
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只知道身后的凄嚎声愈来愈远,直到几乎刺眼的亮白亮到令她难受的闭紧,捂着一双小眼,终于放下小手,再慢慢睁开时,见到的景象令她愣着。
眼前是一条诡异的荆棘长道,无数树干般粗壮的青色大荆棘,盘根错节的形成一道巨大的拱形长隧道,不见隧道该有的陰暗,而是阳光透过青绿荆棘,照出粗壮绿透的棘身,也照得拱形长道内,一段陰影、一段明亮,让这巨大的拱形长隧道增添诡谲。
当阳光也照出和荆棘同色的青巨蟒时,小绯儿差点吓瘫地上!
盘绕在粗硕荆棘上的巨蟒,如果不是吐出鲜红的舌信,与荆棘同色的身躯几乎让人不易辨别!
「呜……好大的……溜溜……」从她开始学说话,看到蛇溜窜的模样,就一直唤蛇是溜溜。
小绯儿不禁害怕的退着步伐,又退回幽暗处,这一退,更加看清荆棘长拱道在粗壮荆棘的间缝中,还伏着很多她没见过的狰狞兽禽,闪烁着青黑的猎芒,狼视拱道内。
甚至地上照出的影子,尖锐的刺藤中还依附着无数肉眼看不到的形体,这下她恐惧得一步都不敢踏进。
「别怕,绯儿,走过去。」声音再次在她耳畔响起。
「可是……」小脸满是汗与泪,呜咽哭起,「大溜溜……绯儿怕……还有……好多长得很丑……牙齿也好多,呜……比蚩缔叔叔还要大的黑猫猫……」在罩着陰暗的粗荆棘中,有好多双眼发出黄青光的怪物。
「乖,别哭,那些东西不敢伤妳。」知道她还是哭着不敢再走,声音的主人叹气。「既然妳不想见到吾,吾也没办法,只好让妳和大溜溜一起在那生活了。」
「不要、不要──」听到弦要离她而去,她哭着大喊,却没再听到任何声音!「弦──呜──不要丢下绯儿──」
深恐被丢下的小绯儿马上鼓起勇气,哭着跑进荆棘长拱道内,她低头用力跑,不敢抬头看,连左右也不敢看,全然不知她发上的小蝴蝶鼓动翅膀,张出一道圆环光护住,浩气圣光让这些妖物魉气化成的形体不敢靠近!
直到地上倒映的光影似乎和满是荆棘的影子不一样,绯儿才抬头,她已快接近荆棘拱道口,此时身后又传来蚤动的长啸声,她忍不住回头──
只见她跑出的「边晦界」内,黑暗中一双炯亮兽眼要冲出,但更让她惧骇的是,她跑过的长拱道,无数的巨蟒大蛇溜下了绿荆棘,拱道内蛇身纵横交错窜攀,蛇口大张,血红吐信的朝她争涌窜来!
「啊──不要──」
这画面吓得她瘫坐在地,抱头大哭,发上的小蝴蝶被她按捂在掌中,忽地,冲出的兽眼一路咆吼长啸,震散那些青色巨蟒!
「龙龙──」睁开眼,看到绕在身旁青色龙身的金白鳞片,她大喜的抱住哭喊。「我好怕你不见了──呜……」
对着再次要扑上的巨蟒和妖禽化出的魍兽,龙首保护着身边的小主人,再次发出威吓的叱吼,这一声咆哮撼摇整条绿色长拱道!
「绯儿,龙霓战甲会保护妳,快离开!」弦的声再传来,这次并非在耳畔,而是清楚的传进拱道内。
「弦──」小绯儿爬起,继续朝出口奔去,终于见到那逸立在出口外的修长身形,她大喜!
这时随着她益渐接近出口,身后的荆棘拱道开始扭曲,「边晦界」内涌出黑暗气雾,暗雾经过处,拱形荆棘一段段消失──
拱道外,仙者深蹙眉,荆棘拱道消失得太快!
这时一个白灰袍高额的蓝衣老者出现在覆来的黑雾中,老者深陷的双目散着炯炯生辉的蓝光,微透一丝圣气!
「谪界仙!」看到陰界神祇,临渊仙者眉眸微瞇起!
老者一出现,黑雾吞封青拱道更快,镇后保护小主人的青金龙形不及退出,瞬眼竟为黑暗所吞没!
「龙霓战甲!」仙者伸手摊掌,发髻上的一根红木簪飞出,立于掌上──
临渊之水伏降天华,红花灿影,借天法之威,定结界之形──
当红木簪化成一道雷闪,破空射向仅剩虚空一道黑缝的封界内,瞬间,火红烈光迸扬,随即无数红花瓣雨激洒出──
「龙霓──回来──」仙者催动法咒,沉声一喝。
随着主人叱喝的声,青金龙形从随着红花瓣雨月兑身飞出,虚空黑缝消失,红光回到她发髻中恢复成红木簪,青金龙形回到她身上,一袭披系左肩,闪耀龙鳞辉芒的龙霓战甲!
整个通往「边晦界」的入口已消失,红花林中,只有仙者俊逸的身姿抱着臂怀中哭泣的小女孩。
「弦、弦……呜……」小小的身躯终于投入温暖双臂,一双小粉臂抱紧她的颈项,紧到不敢放开,深恐又落入可怕的地方。
月夜下,江水静流,红林幽谧。不同于白日的清亮,黎明与入夜的临渊江、红花林布着一层淡淡云丝,浅浅流绕江林中。
「弦……人、人家不要睡『石红花篮』!」躺在独特的花形红篮内,小手抓着白毛毯,绯儿嘟囔的问坐在一旁凝观夜空星象的弦。
「等妳满一岁才能离开『石红花篮』。」回头看着篮内的小家伙,从学会话说,可以跑跳以后,她的好奇心正重,睡前总有层出不穷的问题。
「那……要多久?」
「上次带妳到人界的小镇上,有个外表比妳大一点的小男孩,等他长出白胡须,妳就可以离开『石红花篮』。」七色花印的柔荑拍抚她的额。
「白胡须……要长白色的须须要多久?」
仙者以食指挑起她的一根小小手指道:「最少一甲子。」
「一甲子?」是多久?绯儿搞不清楚,但是一根指头好像不是很久,想到这,她开心点了。「好,那绯儿会等一甲子的。」
她要和弦一样,坐着闭上眼再睁开就是「睡」起来了,还有人界的小孩,躺在叫「床」的地方滚来滚去,很好玩的样子;「石红花篮」虽然比一般竹篮大,但不能让她滚很多圈。
「对了,弦……」小小脸蛋打个呵欠,柔柔眼。「绯儿总觉得在『边晦界』时,好像不是一个人……」
「是吗?」淡淡浅笑,将她挂在篮外的小腿拉好。「先睡一觉,起来了再对吾说吧!」
当她酣甜入睡后,仙者长指接过停在她发髻上的小蝴蝶,小蝴蝶鼓了鼓薄翅,随即消失在指上。
没告诉小家伙的是:无论任何时候、任何险境,她都会想办法到她身边,带她走出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