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们瞧这几支玉钗多圆润通透,上面的雕工又佳,可是难得一见的上等珍品呢!”
郗宝宝将手中正拈玩的几支玉钗一一递给采裳春桃还有绿桃,“通通赏给妳们,对了,小德子和小顺子呢?我刚刚看到几件白色的狐皮背心,想送给他们两个过冬用的呢。”
几个叽叽喳喳的小丫头忙接过皇后递来的宝贝,笑嘻嘻的磕头谢恩。
眼下凤鸾宫里摆了几大箱的宝贝,是周边小国每年定期送来的贡品。
早朝时分,李承泽一一接待了各国使者,差人收下了各国奉上的礼单之后,便按照礼单上的东西吩咐福公公逐一做了分配。
除了黄金白银按规定进了国库之外,几大箱珠宝首饰有一部分送给太后,另一部分便抬到凤鸾宫,让她挑些自己喜欢的东西留下,剩下的就分到其他宫里,赏给各位妃子。
郗宝宝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希奇可爱的东西,一开始难免兴奋,看到后来,发现珠宝首饰她不爱,珍珠翡翠也不爱,最后只留了几个在手里把玩的玩意及一套针灸银针给自己。
她不懂何为收买人心,也学不来精明世故,只觉得这几大箱的宝贝自己一个人用不了,与其独乐乐,不如同亦乐乐。
宫里伺候的丫头太监每人都打赏,其他地方她能记住的下人,也都被唤到凤鸾宫给赏。
打赏完底下的奴才,郗宝宝又瞄到一个黑盒里装了十颗珍珠。
一旁的采裳等人忍不住惊呼,“娘娘您瞧,这几颗珍珠可真是大得很罕见。”
郗宝宝取出一颗放在手心来回把玩,“以前住在六王府时也见过六王爷从外面带回一些珍奇玩意给多多,却从没见过这么大颗的珍珠呢。”
“若是奴牌没有猜错,这几颗珍珠定是东阳国进贡的宝贝。”
绿桃凑到跟前细声解释,“东阳国位处南海一带,盛产珍珠,每年,向我国进贡的奇珍异宝,就数南海珍珠最为珍贵。奴婢还听说,这南海珍珠不但有养颜美容的功效,若磨成粉熬汤喝下,还可以延年益寿,强身健体呢。”
“这倒是希罕了。”郗宝宝忙把那盒珍珠取了出来,吩咐道:“采裳,妳找两只精致的盒子,各装五颗,分别送到六王府和永安侯府,噢!对了……”
说着,她又从箱里挑了一些好友应该会喜欢的小东西,“顺便把这几样也都包起来送过去。”
采裳忙笑咪咪的接过,“六王妃平日注重肌肤的保养,娘娘您这礼物真是送对了。”
几人正有说有笑很是热络时,就听见外面传来小太监的通报声,“婷贵妃到──”
话声刚落,便有一阵香气袭来,郗宝宝才转过身子,一道悦耳清亮的嗓音便悠悠扬起,“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婷妃快快请起,到了我这宫里,一切规矩都可从简。”郗宝宝面带笑容的迎了上去。
平时她不常见到其他妃子,又听说婷贵妃的性子向来清冷孤傲,两人私下并不往来。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婷贵妃突然来到凤鸾宫,定不会只是请安这么简单。
“多谢娘娘抬爱,臣妾早听闻皇后娘娘性情仁厚,心胸宽阔,上回紫霞宫一见,便觉传言不假,今日再见,更认为真是如此呢。”
“婷妃谬赞了。不知妳今日莅临凤鸾宫,所为何事?”
“倒也没什么大事。”苏婷儿微笑的恭维几句,眼波一转,开门见山的道:“臣妾听闻周边各国于今日送来一批珍宝,得知礼单中有东阳国进贡的十颗南海珍珠。
“不怕皇后娘娘笑话,臣妾自幼便极喜欢珍珠,往年东阳国所进贡的珍珠,皇上都会赏给臣妾,可是今年皇上却下旨将赏赐都送到娘娘这里再做分配。”
说到这里,苏婷儿眼中闪过一丝嫉恨。
“所以臣妾今日斗胆来娘娘寝宫里,便是想讨要那十颗南海珍珠,还望娘娘体恤才好。”
后宫人人都知道她婷贵妃对那十颗南海珍珠的重视,就算这个进宫不久的都宝宝转送出去,谅也没人敢藏私,但此刻却什么风声也没有听说,可见那十颗南海珍珠还在凤鸾宫里。
郗宝宝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万万没想到她竟然看上那十颗珍珠。
“真是抱歉啊!婷妃,那十颗珍珠我已经决定分送给六王妃和卫侯爷的妻子,如今礼盒都装好了,若是此时改口,旁人知道了去,怕是会落下话柄,影响皇家的颜面。”
她指了指地上的几口大箱子,“若婷妃不介意,便从这堆东西里多挑些自己喜欢的,好吗?”
苏婷儿脸色一冷,“娘娘,您莫要怪罪臣妾多言失礼,御赐的封赏都是后宫妃子先挑先选,没道理给别人,再说这后宫的人都知道,在您入宫之前,皇上都是让臣妾第一个来挑这些赏赐,您贵为一国之母,臣妾自然不敢与您相争,只不过那南海珍珠是皇上之前应允过臣妾的,还望皇后莫要违背圣意才好。”
苏婷儿言语间早已没了先前的恭敬,还多了几分炫耀逼迫之意。
郗宝宝听她又是皇上应允,又说什么在她入宫之前如何如何,心头竟泛起淡淡的苦涩。
前些日子与皇上朝夕相处,有说有笑,很是快乐,只觉得时光过得极快,还盼望着能跟他在一块的时间久些。
她险些忘了他是一国之君,后宫粉黛无数,她不过是三千佳丽中的一个,怎地忘了本分,差点投进感情,婷贵妃这一闹,倒是提醒了她。
郗宝宝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没有反应,而两旁侍女见婷贵妃如此蛮横,又见自家主子默不吭声,忍不住心生不满,特别是采裳,她在入宫前被钱多多耳提面命,一定要好好照顾郗宝宝,加上两人相处时日最久,现下宝小姐被人刁难,她当下为其发声。
“婷妃娘娘还请见谅,刚刚皇后已经命人递了话过去,明天这盒南海珍珠便分别要送去六王府和永安侯府,若皇后失信于人,恐怕以后难以服众……”
苏婷儿冷眼瞪了她一记,“妳是什么身分,有资格站在这里与本宫说话吗?皇后虽然仁慈待人,但妳可别忘了自己不过是个下贱的奴才!”
采裳被她羞辱得面红耳赤,想要发火反击,却惧于对方的身分。
郗宝宝视若姊妹的采裳遭人责骂,很生气,她突然想起钱多多说过,若是有其他妃子向她挑衅,莫要忍气吞声,别忘了她可是皇后。
虽然不习惯仗势欺人,但也看不惯婷贵妃如此欺负她宫里的人。
她当下冷下小脸,不假辞色道:“本宫比婷妃入宫晚了些,对于之前的规矩的确不清楚,但今日皇上派人将这几箱送到凤鸾宫时,并未留下口谕,说哪个得留。婷妃看上的那几颗珍珠本宫已经允诺给出去,若收回来,便显得咱们皇家小气,况且……”
不理会对方难看的脸色,她续道:“本宫既为当朝皇后,哪个该留,哪个该送,似乎还轮不到婷妃指示。而我宫里的婢女平日乖巧得很,刚刚若有对婷妃不敬之处,本宫自会亲自教训,用不着婷妃代为管教。若没其他事情,婷妃便脆安吧!”
口中吐出钱多多教过她的这些场面话,郗宝宝表面上说得镇定,可心底却毛毛的,这一说怕是得罪了婷贵妃。
她本想和嫔妃们和平相处,可她不去招惹别人,不代表别人就会安安分分的不来招惹她。
苏婷见没想到比自己小几岁的郗宝宝竟会如此疾言厉色的反击,当下脸色更沉,口气也重了几分,“皇后此言,倒是让臣妾以为您是在偏袒自己宫里的奴才……”
“那么婷妃又想如何解决?”末等郗宝宝回应,门口就传来一道清厉的嗓音,打断了她的话。
众人望去,吓得纷纷跪下,口中直呼万岁。
李承泽冷着俊脸,不悦的瞪着苏婷见,“朕很远就听到凤鸾宫里不安宁,还以为是遭了什么贼人入侵,没想到凑近一听,居然是婷妃与皇后在斗嘴,朕本来还当妳们闲来无事闹着玩,却越听越不对劲,若朕再晚来些,可不就要打起来?”
郗宝宝一声不响的跪在原地,觉得自己很冤,心中暗忖,这宫里的事情可真复杂,多多和娇娇说得对,自己的夫君越是位高权重,生活便越是不如人意。
她好怀念从前的生活。她不喜欢这种争风吃醋的感觉!虽说她不懂得什么是爱,却也知道,若爱一个人,心底定是容不下半颗沙尘。
“臣妾自知失礼,还请皇上恕罪。”苏婷儿见李承泽步进凤鸾宫,原本霸气凌人的眼神顿时软上几分,甚至还带着几许氤氲之气泣诉,“臣妾并非贪恋其他赏赐,只希望那几颗南海珍珠能赏给臣妾,可是皇后她却……”
“哦,原来婷妃是想让皇后失信于人,毁我皇家颜面啊!”李承泽讪笑着开口,眸底却是一片冷肃之气,令旁人见了,不免心生寒意。
苏婷儿吓得连连摇头,“臣妾不敢。”
“不敢?哼!”他冷冷嗤道:“朕之前的确是答应了妳,东阳国送来的珍珠,会留给妳,可那时后宫无主,太后又懒得去管这些细碎琐事,今年不同了,夜熙国已有了一国之母,皇后便是六宫之首,她想留哪个、送哪个,朕自是不会多加过问,若婷妃还有任何怨言,直接找朕就是。”
几句话,明显偏袒着皇后,让苏婷儿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内心感到无限委屈。
“若婷妃无事,便先退下吧。”不想再多看她一眼,李承泽很不客气的下了令。
苏婷儿不敢多做逗留,行了礼,满怀不满退出凤鸾宫。
众人见皇上的心偏袒着皇后,皆松了口气。
李承泽上前将还跪在地迟迟不肯起来的郗宝宝扶了起来,“好大的架子,妳在等朕亲自扶妳起来?”
口气状似教训,可声音中却充满了笑意。想起这小东西刚入宫时那傻不隆咚的模样,可刚刚她与婷贵妃的对峙,倒令他刮目相看。
他平日忙于朝政,闲暇之余却也听过奴才们对皇后的评价。
她心地善良、单纯可爱,无论对谁都真心以待,在这复杂的皇宫大院里,还能保持这份清澈的心思,更显得珍贵。
正寻思着三年后怎么摆月兑皇宫生活的郗宝宝被他猛然间拉起,这才回神低问:“刚刚婷妃说,御赐封赏都要先让后宫的妃子们挑选,是真的吗?”
李承泽点了点头,“确有这个规矩。”
“那……那我岂不是无意中坏了规矩?”她还以为是婷妃胡诌。郗宝宝后悔自己刚刚干么一定要和婷妃对干,她想要那些珍珠给她便是,多多和娇娇又不会为难她,这下不只得罪婷妃,恐怕还得受皇上责罚。
李承泽再次点了点头,故意绷着俊脸,“嗯,的确是坏了规矩,不过……如果妳肯亲朕一下,朕便不追究妳的责任。”
听了这话,郗宝实忙不迭的在他的脸上浅啄一下。
李承泽为她这记突如其来的亲吻怔愣了好一会,看他的反应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的郗宝宝,不禁张着小嘴,双颊一下子涨得通红。
她红着脸硬着头皮为自己辩驳,“是……是你让我亲的。”
天哪!她是哪根筋不对劲,竟然就这么亲过去,她……她只是不想让他追究自己的责任,绝对不是对他别有意图。
听了她的话,周围的太监宫女皆忍不住笑意,觉得他们的皇后真是可爱到了极点。
李承泽一把扯过她的身子,用力亲回去,“朕也记得妳曾经说过,做人不能太吃亏,妳亲朕一下,那朕也要亲回去才算公平。”两旁的侍从在福公公的眼神示意下,都识趣的退了下去……
转眼间已经到了八月十五,宫中像往年一样举办盛宴,做为一国之君的李承泽自然得偕百官一同庆贺。
只不过席到一半,李承泽便佯称身体不适,暂回寝宫休息,将满朝大臣交给六王爷,自己则带着皇后率先离开。
郗宝宝还真以为他是身子不适,正准备为他搭脉诊断时,却见他露出坏笑,不知从哪里找来两件寻常百姓的衣裳要她一起换上,经仔细乔装打扮后,两人便躲开侍卫的看守,悄悄的溜出皇宫。
“皇上,咱们这样偷偷溜出来,真的不会被人发现吗?”郗宝宝一身书僮打扮,问着身边身材颀长、俊逸潇洒的李承泽。
一把摇扇轻轻敲到她头上,“欠揍!本公子说了多少次,只要出了皇宫,就不准再称我为皇上,要叫公子,记住了没?”
“对对对,公子,您现在是我家的公子,不是什么皇上。”郗宝宝柔着脑袋,一边嘻嘻笑道:“不过公子,您自幼在皇……呃,大户人家长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但身躯娇贵,连模样也生得俊俏,可此番出门却连个护卫也不带,万一被贼人劫财又劫色……”
话还没说完,李承泽已笑得阖不拢嘴,再次拿扇子轻轻打她一下,笑骂道:“本公子身边不是还有妳这个小书僮关照着吗?若真有人觊觎妳家公子的美色,自然有妳护主立功。”
贵为天子的他,若堂堂正正出门,必定兴师动众,劳民又伤财,所以才决定微服出巡,但他有吩咐守卫在暗中跟随,以防不测,只不过他没对身边这个傻不拉几的小丫头说明罢了。
郗宝宝愣了片刻,傻笑的模模耳朵,“对呀对呀,我会尽全力护你周全,公子你就放心吧!”
这样一说,她少了往日对李承泽的敬畏,真把自己当成了书僮,把当今皇上当成了自家公子,一路上有说有笑,给李承泽讲述着京城的趣闻。
李承泽自幼在皇宫长大,性格内敛深沉,比不上六弟李承瑄那般豪放潇洒,又不能辱了帝王之姿,随便出宫游玩。
每年他出宫的次数少之又少,就算有机会踏出皇宫大门,身后也得跟着几百侍卫贴身保护。
以前倒没兴起过微服出宫游玩的念头,可因为最近他不时听到这位好吃皇后不是称赞福满楼的酱鸭子好吃,就是回味清水阁的甜汤鲜美,把他这深宫里的皇帝也勾引得口水直流。
今日恰逢八月十五,京城内大街小巷热闹非凡,一轮明月高高挂,皎洁耀眼,美不胜收。
年轻公子与心爱的姑娘坐于桥头赏月,更有风雅之士三五成群的坐在酒楼里吟诗对弈,看来轻松自在。
而身边的“小书僮”不厌其烦的讲东讲西给他听,眉飞色舞的模样好不惹人怜爱,即使着了粗简的男装,仍让他倍觉欢喜。
这种无忧无虑、无所顾忌的感觉,是他过去从未体验过的,他得时时刻刻小心提防,防止后宫嫔妃的争宠及外戚扩大势力的手段,又要担忧国事、外患,短短六年的帝王生涯,已经让他忘了什么是真心的微笑,什么是快意的人生,可在她的陪伴下他似乎感觉到了。
在繁华喧闹的夜市里逛了大半个时辰,郗宝宝习惯性的又想到了吃,扯着李承泽的衣袖,熟门熟路的指了一家烤鸭馆。李承泽倒也不介意,走了这么久,确实也有些倦了。
因为今日是中秋节,店里生意兴隆,上好的雅间早被订了,李承泽虽贵为国君,却没在这个时候抛出大笔银两来砸人,只寻了处干净的位置,与郗宝宝坐了下
来。
店里的伙计见他外表风流倜傥,虽然只穿着一件月白色缎面绣花的袍子,但眉宇间自然散发的尊贵之气,令他不敢怠慢,忙介绍了几道招牌菜,并奉好茶好酒,好生招待。
郗宝宝最爱吃,料理才刚刚上桌,便露出垂涎三尺的可爱模样,完全忘了他的存在。李承泽也不恼,气定神闲的端着茶杯,细细品茗,由着那个好吃的小东西一个人在那里大快朵颐。
旁人见了这对主仆,只觉得有趣,贵为公子的人只知摇扇喝茶,小小书僮却张大嘴巴吃得津津有味。
临桌三五成群的客人酒过三巡已经微醺,开始说三道四,话题从东街的百花楼姑娘是如何活色生香,说到国家大事。
“你们说说这到底是什么世道,好官不长命,恶官遗害千年,就说几月前上任的礼部尚书赵云笙,曾在安平就任知府,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做了多少为害百姓的祸事,可怜我那未出阁的表妹,被他白白糟蹋之后,含恨跳湖自尽,我姨娘和姨丈一状告到衙门,却被殴打致死……”
正兀自喝茶的李承泽侧了侧头,眉眼一撇,便看到说话的男子约莫三十岁,一张国字脸因为饮酒过量而泛红。
旁边有人劝道:“陈兄,这件事既然已经过去,就别再多想了。”
“怎么能不多想?我母亲就我姨娘一个亲妹妹,知道姨娘一家的惨况后,伤心过度,多日卧床不起,最可恶的就是那个赵云笙,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不但没遭到报应,现在反而还升了官、发了财,真是天不长眼,天不长眼啊!”
“陈兄莫要再说下去,小心隔墙有耳,赵云笙可是当朝太后的亲侄,当朝天子的表兄,咱们是寻常百姓,无权无势,怎能与皇家对抗?这话就我们兄弟之间说说,别对外张扬,若真被有心人听去,我们可是要遭牢狱之灾的。”
几人又是一阵嘀咕,口气中难掩对当今朝廷的不满,李承泽听在耳里,眸中原本的喜色渐渐淡去。
吃得正香的郗宝宝放慢了吃东西的动作,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的表情变化。她深知皇上对太后执意要升赵云笙为礼部尚书一事始终耿耿于怀,如今亲耳听到赵云笙的恶行,怎会不气。
眼下见他脸色变得陰戾起来,便小心提议,“公子若是吃不惯这家的东西,咱们换一家可好?”
说着便要起身结账,却遭李承泽阻止,“很多事若非亲耳听到,便成了道听涂说,朕……我向来只能听到下面的人报喜不报忧,又怎会知道其中残酷的真相?”
“民间残酷之事太多,公子又怎可能一一知晓?还记得我流落宜阳时,亲眼看到当地恶霸欺压百姓,强取豪夺,只因为那恶霸仗着朝中有人撑腰,连官府也不敢多加过问。那些百姓甚至联名写下状书,想要递呈到京中,却在半路被那恶霸的心月复拦了下来,后果可想而知。”
郗宝宝认真回忆着自己亲身经历过的种种遭遇,唇间泛着无奈的苦笑,“公子可知,那时有多少百姓期盼苍天有眼,让恶人有恶报,可他们连一封状书也无法送到朝廷,这又是怎样的一种悲哀。”
说着她眼神一亮,带着几分希冀,“我有个想法,公子若怜惜百姓,不如在各县各地成立『民议署』?”
李承泽剑眉一挑,她这个提议确实引起了他的兴趣。“何谓民议署?”
郗宝宝为免旁人听去,凑近他几分,压低声音,“我和师父以前住在洛县,虽然是个极小的县城,可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当时的县太爷在当地成立了一个小小的民议署,那是一个专门给百姓提意见的地方,有专人负责接待,听取百姓意见,每月再统一将这些意见上报到官府,这样几年下来,当地极少出现作奸犯科的事。”
李承泽觉得这样的提议虽有待改良,但想法极好,心头不由得暖上几分。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她会忧百姓之忧,品百姓之苦,怜百姓之危,一个女子,怎能拥有如此胸襟?
他开始期待,他的皇后究竟还有多少鲜为人知的优点,等待他去发掘。
之前,东吾一带出现重大灾情,朝廷拨了四十万两白银赈灾,可赈灾款送往灾区一个月有余,那边的灾民生活依旧未得到改善,于是灾民四处流窜,更有流离失所者认定是朝廷无能,是朝廷的错,而在当地起义。
幸亏震远大将军听闻此事,带兵亲自前去剿灭,才平息了乱事。
为此,李承泽在朝堂之上龙颜大怒,逐一盘问下去,遂将矛头指向新上任不久的礼部尚书赵云笙头上,在中秋节隔日的早朝,李承泽怒声质问他。
“当初太后亲自在朕面前保荐你带着四十万官银前去东吾赈灾,而你竟在路上贪图玩乐,误了救济灾民的时间,最后才导致灾民起义造反,赵云笙,朕倒想知道,这件事你如何向朕交代?”
被当众训斥的赵云笙只拱手施礼,“皇上,臣不否认这趟东吾之行的确在路上延误了几日。可臣也是有苦衷的,此番前去东吾前,太后曾私下召臣觐见,命臣在路上多多体察民情,为君分忧,臣才因此误了时机,让那些刁民有机可乘。”
一番说辞,直接将罪过推到太后的头上,意思是,如果皇上想要降罪,请直接找太后算账。
年少登基,李承泽不是没见过狂妄自大的臣子,对于趟云笙这个人,他接触时间虽短,可从卫祈的口中得知,这个人尽管年纪轻轻,但心思却远比赵氏一族任何一个人都要缜密,很难对付。
他明知赵云笙此番前去东吾赈灾,必定私吞了大笔银子,可眼下毫无证据。而且,赵云笙的背后还有太后当他的靠山。
想到这里,忆起昨天与郗宝宝私访民间,闻得那些百姓对赵云笙的不满,更是怒上心头。
“哼!强辞夺理!就算你奉了太后之命在途中体察民情,可此番赈灾之事却办得一塌糊涂,太后当初有言在先,若你耽误了圣意,你将交予朕来惩治。”
见帝王目露狠意,赵云笙倒也不惧,只冷冷一笑道:“皇上的教训臣自当谨记于心,可是臣这次之所以会在路途耽搁,实是不得已。”
赵云笙不待圣上询问,便将一路上的经历徐徐道来,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看到贪官欺压百姓、街头恶少强抢民女……
说到最后,他再次施礼,“若皇上因此而责罚于臣,臣自然不敢多加反抗,只不过……皇上就不怕执意惩治一个一心为民的大臣,而遭到民怨吗?”
话音刚落,朝堂之上众老臣便纷纷为赵云笙求情,什么圣上英明、圣上三思、圣上胸襟宽阔海纳百川,一番说辞直接堵了李承泽的嘴,害得他罚也不是,不罚也不是。
“哼!赵大人当真是好口才,颠倒是非黑白还能够振振有辞实令本王大开眼界。”开口的是始终不发一言的六王爷李承瑄。他在私底下与赵氏一族极为不和,这次眼看赵云笙在朝堂上如此嚣张,忍不住出言讥讽。
但卫祈却对此冷眼旁观,他心计较为深沉,无意与赵云笙在朝堂之上做口舌之事,在他看来,要拔除赵氏一族的势力需要从长计议。抬头看了年轻天子一眼,瞧见对方眸底凝聚的风暴,他勾唇一笑。误把老虎当病猫,他等着看赵氏一族的下场!
赵云笙受了嘲讽,不怒反笑,“六王爷何以把话说得如此难听,你我皆为朝廷办事,即便没有私交,也有同僚之谊。如今我的确是有错在先,也心甘情愿领罚,六王爷还有什么不满?”
赵氏一族自李承泽登基以来便以功臣自居,加上有太后的庇护,多年来,在朝中培养了许多心月复势力,他这番话摆明了没将李承瑄放在眼里。
李承瑄向来高傲自负,被赵云笙反击,俊脸当下冷了下来。
眼看底下臣子之间剑拔弩张,隐有杀气出现,身为皇上的李承泽虽然也对赵云笙恨得牙痒痒的,但鉴于时机尚未成熟,还不宜与赵氏一族撕破脸,使清了清喉咙开口。
“好了,这件事朕自有定夺。”并对六弟暗暗使了个眼色。
李承瑄虽心有不甘,可也不可能在朝堂之上忤逆圣意,怒瞪了赵云笙一眼,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这次延误赈灾之事的确给朝廷带来不小的影响,可朕念及赵大人有苦衷在身,也不好罚得太重……”他眼底一冷,“便罚棒三个月,以示惩戒吧。”
口吻中似略显退让,可当着赵氏一族以及其心月复重臣的面出言惩罚,已经昭显出皇上与赵氏一族不和。
赵云笙表面不动声色,抬头望了高高在上的皇帝一眼,躬身施礼,表示认罚,可内心深处却是恨得咬牙切齿。这笔帐,他定会加倍讨回来。
当郗宝宝到紫霞宫向太后请安,就见太后端坐在凤榻前,而坐在太后身边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后的亲侄赵云笙,姑侄两人似乎在交谈着什么,气氛十分热络。
这样的场面,却不见太后和皇上拥有,难道在太后心里,侄儿竟比亲生儿子更加重要?
郗宝宝忍不住在心里揣测,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赵云笙。
二十三四岁,面皮细女敕白晢,穿了一件浅绿色袍子,外头罩着件深色蚕丝纱氅。
外表是个容易让女子倾心的俊俏公子,只是眉眼间略显轻佻、玩世不恭之态,让人见了,便不喜欢。
太后见郗宝宝来了,不着痕迹的换上慈祥笑容,几人一番行礼拜见之后,太后朝赵云笙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会意。
“既是这样,微臣便不多做打扰了。”他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可临行前,还朝郗宝宝投下一记嘲弄的笑容,笑得她心里极不舒服,只觉得这人无论是神态还是举止,皆带着邪气。
可此刻是在太后寝宫,她不敢多做评判,赶紧收回心思,忙命采裳将一盅参汤奉了上去。
“母后,这是我按照医书上的养生法给您炖的党参准山枸杞猪肘汤,您前些日子身子弱,我给您施的是泄力灸,所以您最近肯定会时常感到身子乏力无劲,这汤就是专门给您补气强身的。”
自上次为太后舒缓头痛之后,她便每日定时来紫霞宫帮她把脉施针,几次下来,太后忍不住纠正她的称谓,要郗宝宝唤她母后。
皇宫里,除了皇上令人畏惧外,就数太后威严慑人,嫔妃哪个人见了她不怕不惧,只有郗宝宝每次见了太后都倍觉亲切,也许是自幼缺乏母爱,隐隐之中,把她当成自己的娘去看待,自然少了畏惧之心。
而太后也由着她天天来自己的宫里玩耍,知道她爱吃能吃,使吩咐御膳房时刻留意皇后的口味,每天午膳,两人都要聚在一起用膳。
见她又提着亲自炖的汤品前来,原本正气儿子居然在朝上刁难侄子的太后不由得笑逐颜开,“妳这个小机伶鬼,知道哀家最讨厌这些药膳,便换着花样给哀家弄这些,昨儿个那盅叫什么名来着?”
郗宝宝嘻嘻一笑,“母后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昨天那盅是当归黄耆鸳鸯贝汤,知道您不喜欢当归的味道,今儿个就给您换成枸杞,您可别又像昨天那样,趁着我不注意,赏了别人吃,那我可是会难过的。”
看她说着说着小嘴一嘟,太后觉得这媳妇真是说不出的娇憨可爱。
她此刻穿着粉色六幅湘罗裙,手臂间挽着紫色罗带,一头青丝挽成云螺髻,插着翠珠凤钗,笑起来嘴角有个小小笑窝,纵然比不得婷贵妃的艳丽多姿,却让人忍不住打从心里疼爱她。
知道小丫头是真心为自己好,太后拿她没有办法,只得含着笑,喝光了盅里的药汤。
也不知从何时起,这宫里与她最贴心的竟是这个小丫头,没事就跑来与她说话解闷,三不五时还会讲些笑话给她听,她贵为太后,身边唯独少了个贴心的女儿,如今有个长伴左右的媳妇,也算弥补缺憾。
若说这丫头有什么企图,她倒看不出来,平日只会好汤好水的伺候着她,累了会帮她柔肩捏背,每天定时的给她施针治疗。
问她想要什么赏赐,她便把小脑袋摇成波浪鼓,笑得一副纯真无辜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需要人疼的孩子。
相处越久,心中的疑惑也消了,知道她是真心把自己当娘一般孝敬,没有丝毫讨好献媚之意,这样的性子,在深宫内院里,又怎能不让人倍觉珍贵。
施过针后,太后便去后厅沐浴更衣,郗宝宝会推拿按摩,直把太后伺候得昏昏欲睡,好不舒服。
“皇后,今日妳为哀家梳头吧。”
郗宝宝倒也不推托,因为她早就把太后当成自己的娘亲,便欢喜的答应,挽过太后一头乌丝亮发,不由得感叹,“母后的发质真好,又黑又亮,比年轻姑娘家的还要好看。”
太后被她说得很乐,却也忍不住笑骂,“哀家已经人老色衰了,怎能与姑娘家相比。”
“嘻嘻,母后就知道谦虚,您瞧瞧,这头上可是一根白发也寻不着呢。”
郗宝宝十根手指灵活的帮太后梳理着长发,动作又轻又柔,太后由着她在自己的头发上大作文章,听了她刚刚的话,内心不禁更欣喜几分。
“母后,我听皇上说,他小时候也给您梳过头发呢。不知道跟皇上比,我和他谁的手法更让母后喜欢?”
太后表情一怔,经她一提,脑中想起多年前两个儿子每日来自己宫里请安问好。当时顽皮的瑄儿只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扰得宫里没半刻安宁。而早熟的泽儿,早被立为东宫太子,知书达礼,对她这个母后也极为体贴。
知道她想要个女儿,可因为他们父皇身边妃子众多,自生下瑄儿之后,便极少临幸中宫,这个贴心的长子便央着要为她梳头理发,可他毕竟是男孩子,下手力道难免会重些,而她深知儿子孝心,不敢喊痛,只一味忍着,母子之间的感情,在那时是那样亲密无间。
可是现在呢?两人之间只剩下算计,你防我、我防你,就连关心之情,也变得虚假起来……
“母后……”
一道软女敕的嗓音轻轻响起,被唤回心神的太后瞧了过去,只见小丫头已蹲跪在膝前,仰着俏生生的脸蛋看着自己。
“宝儿自幼便与父母失散,没了娘亲的疼爱,心底总觉得有些缺憾。可自从宝儿进了宫遇到母后,便是真心把您当成自己的娘来看待。
“您贵为当朝太后,可能会觉得宝儿接下来这番话有些得寸进尺,可不管您怎么想,宝儿已经把您当娘,您若是嫌我烦,只管说一声,宝儿会离您远远的,但若您还能忍受宝儿的打扰,可不可以把宝儿当成女儿,让宝儿在您身边好生伺候着?”
郗宝宝双手抱住太后的膝,将小脸埋在她双腿之间,就像离家多年的孩子,终于寻到母亲的怀抱一般。
太后被她这一番话说得心底热热的,眼底也有几分湿润。她弯把她揽进怀里,轻轻抚模着她的发,唇边荡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皇上今生娶了妳,果真是他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