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来越嗜睡了,往往一觉醒来已经近中午。天尧老取笑她是睡美人,殊不知这种睡眠时间已经造成她莫大的恐慌。
望着血凝翠环上满布的狰狞血痕,寻君心底明白,她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每回疼痛的时间越长,她消耗的体力越多,结果就睡得越久,生活作息已经被这种疼痛全然打乱。“寻君,你醒来了吗?”是心心,她的声音里有着浓厚的鼻音。
“我醒着,进来吧!”她伸出手将心心牵到床畔坐下。
看到她红灯的眼眶和鼻头,显然是刚哭过。“怎么了?”
“君,最近常常会有一大堆奇怪的影子,在我头脑里面晃来晃去,一直在那边绕来绕去,有时候还会发出很恐怖的笑声。”她越想越害怕,最后整个人都躲进寻君的被窝里。寻君将棉被自她头上拉下来,让心心上床,两人并肩坐着,寻君搂着她的肩膀。“先别怕,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害怕不会让事情变得比较容易解决?”“可是我还是好怕好怕!”她语气中有着克制不住的骇然。
“天阳、天尧在家吗?”
“他们和致翔在书房。”
“为什么不去找他们帮忙?”
“天阳不喜欢我去想那件事,他会骂我胡思乱想。”
这群乌龟,心心的病一直没起色,他们得负大部份的责任。
“君——你肯帮我吗?”她认真地看着寻君。
在她坚定的眼光中,心心找到了勇气。
“会!现在你多告诉我一些‘影子’的事好吗?也许那些就是钥匙,能够打开那扇关着‘健康心心’的门。
“那次程姐姐说我是白痴后,我就告诉自己要快快好起来,我不想再当白痴了。后来我常常做怪梦,梦见一个黑黑的人压在我身上,抓的我好痛,我想喊救命可是声音卡在喉咙里面喊不出来。刚刚我没有在做梦呀,但是那个男人又跑出来了!”
“男人?你为什么知道他是男人?”
“我不知道,我就是知道他是男人。”
“刚才那个男人也是像梦里一样,压着你吗?”
“不!他躲在雨豆树下,我问他是谁?他用那种很恐怖的声音一直笑、一直笑。我还闻到他身上有好臭的味道。”
寻君倏地一惊。她奋力地迅速起身,跑到窗户旁边向下望。
“现在那里没有人!心心,再多说一些。”她催促。
“他在梦里把我弄得好病好痛,我心里一直在喊天阳、天尧救我。”
“他对你做什么?”突然想起天尧让她看的照片,是他吗?那个破脚男人?“他……他……我不知道。”她压着后脑拼命摇头。“不要问我、不要问我。”“我不问了!你别哭啊!”寻君按捺住自己急躁的情绪,安抚哭泣的心心。“不要问我,我通通不知道。”她又将自己退回安全界线内。
“他——他的脚是破的吗?”寻君犹豫地问出。
跛足?一双长短不同的腿?一对猥琐的眼睛?一声声滢秽的笑声?一双有着长毛的粗糙手臂……蓦地,记忆的闸门被开启,她想起那个下午、那张欲念张扬的脸、那邪恶的笑声……
“啊-一”心心毫无预警地开口嘶声尖叫,一声一声、一阵一阵,尖锐、刺耳、持续的恐惧叫声穿梭在屋内的每一个角落。
她蜷缩着身体躲在墙壁的最角落,紧紧压着耳朵尖吼、哭闹,她持续地用头去撞墙,用最激烈的方式虐待自己。寻君试图靠近她,想抱住她、安抚她,但是她的力气奇大,一次次的将她推开。
濒临疯狂的心心死命地咬紧牙关,蓦地,血从心心的唇角流下来,腥红的血衬托得她的脸色更加苍白。
叫喊声引来天尧等人。
他们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天阳立刻上前拥抱住心心颤抖不已的身子,在她耳畔不断出言抚慰,直到她不再拒绝他的偎近,停止折腾自己。
天尧大步向前,寒着脸握紧寻君的肩胛骨,厉声问:“你对她做了什么?”她的心魂从飘荡的空间里被他粗暴地摇回来。
“什么?”她摇摇头恍惚低问。
“我说一跺脚的男人?”是这些字眼引起她的强烈反应吗?那么“他”果真是开?粜男牡募且渲锁?“该死!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真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狂暴地捉起她瘦弱的身子,愤恨地甩至地板,狰狞地狠瞪她一眼后转身离去。
致翔走上前去,扶起一脸惨白的寻君。“你还好吗?”
她茫然若失的表情透露出无助。
“别怪天尧,心心的事情是他胸口永远挥之不去的恶梦。”
“我不明白自己做错什么了,你肯告诉我吗?”她困扰地向他求助。
“我和天尧、蔡文华是大学同学,天尧和他一直是班上最顶尖的人物。之前他们之间并没有太密切的关系,一直到出车祸后他们才开始出现交集。
那次谢师宴大家喝了不少酒,回程我们坐着天尧的车子回宿舍,却在半路上发生车祸。一辆超速轿车从右后方撞上我们,蔡文华因此终身跛足,天尧为此感到愧疚,所以当楚伯父中风将公司交给他后,他便让蔡文华进入公司,并担任要职。没想到文华竟然暗中策画陰谋,他一方面亏空公款,一方面切断下游的厂商。当天尧发现后,他们大吵了一架,没想到蔡文华愤然离去后竟潜入天尧家中强暴心心,被当时在家休养的楚伯父撞见,他气得心脏病发。天尧接攫电话赶回家后,看到躺在地上气绝身亡的父亲,和浑身是伤、衣衫不整的心心。那个畜牲在心心的化妆台镜面上留下一些字。他说,他对天尧恨之入骨,因为天尧害他残废、毁了他的一生,所以他要毁掉天尧的公司、亲人、未婚妻。心心清醒后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回到少年时期,对那件事全无记忆。”
“那是一个好大的伤口啊!”而她竟然血淋淋地将这个好不容易才结痴的伤口掀开,让鲜血重新汩汩的流出。
“事件过后,天尧换了个人似的,他变得冷酷无情、对人不再信任;在商场上他凌厉不留情的作风,令其他企业心生畏惧。三年来,他每天工作超过十八个小时,他不但成功地整顿了公司、将当年因经济危机而抛售的大量股份购回,甚至创造了一个全新的商业王朝。”
她懂了,他们害怕心心去挖掘这段空白的记忆,因为这是他们共同的创痛。“我做错了!我把他们又推回三年前那个地狱去!”寻君颓然地说。
“先别自责,我们去看看心心,也许情况不像你想的那么糟。还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撞死你妈妈的人是我!你能原谅我吗?”
原谅?他一定跟天尧一样不肯相信她的宿命论,早在母亲入殓当天,她就已经想清楚,凡事都逃不过上苍安排。没被天尧撞上,妈妈也会死在另一个车轮下。对这件事,她早看开也已释怀,所以她从不曾怨过天尧,自然也不会怨他。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憧上妈妈的人不是天尧。若事实真是这样,他为什么要收留她?他没有这个义务和责任呀!
“我从没有怪过任何人。”她摇摇头。
“谢谢你的宽恕。”
“别谢我!我只是无力违抗天命。”
“总之,我很感谢你!走吧!我们去看看心心的情形如何。”
致翔扶起寻君的肩膀,带着她来到心心房门前。
天尧堵在门外恶狠狠的瞪着寻君。他恨她!她读出来了!天尧恨她呀!
“大尧——我很抱歉。”她无措地仰头看他,被他浑身的敌意吓得起哆嗦。“你的抱歉对我们一点意义都没有。”他冷然地说,眼光不愿去接触她。寻君走上前去拉住他的手。“有什么事情是我可以做的吗?”
“收拾行李,马上滚!”他怒眉一挑,甩开她的手冷峻地说。
“你要我走?好!只要确定心心没事我立刻就走。”
“她那样子会没事?她拼了命哭、拼了命地虐待自己,她诅咒自己的肮脏身体,她用生命来恨自己你说要怎么样她才能没事??br>“你别迁怒寻君,她根静磺宄事情始末,她不是故意的。”致翔替她辩驳?br>为什么要为她说情?才没几分钟工夫致翔就倒向她,忘记了地一向维护的心心?她勾引男人的手段可真高招呀。他脑海里一片混乱,仅存的意识竟是妒嫉。“她不是故意就把心心弄成这样子,如果她存了心,还有什么她办不到的?”“你太过分了,想要怪就怪你自己,谁叫你不把事情告诉寻君,她若知道她也会像你们一样小心翼翼的维护心心。”致翔恼怒的口吻让天尧妒火更炽。
“过分?我哪里过分?是我收留这恶魔,是我一步步掉入她设下的陷阱,蓝寻君你真高竿,设计完了我,接下来谁是你下一个目标?致翔是吗?”他忿忿不平地指责她,他痛恨起自己愚蠢的同情心,痛恨自己松懈下警觉才让她有机可趁。
“天尧,你在胡言乱语,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寻君,你一个字都不要信他,他神智不清了。”致翔眼见寻君的悲凄容颜,急急的替他澄清。
张医师从房里神色慌张地跑出来。
“心心怎么样?”三个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她休克了,准备车子,先送她到医院。”
一阵混乱后,偌大的房子只剩下寻君一个人。连刘妈也一起去了,只留下她这原始肇事者。
寻君坐在客厅等待,等待为她捎来心心消息的人。
钟面上的指针滑过一格又一格,转眼夕阳西下,转眼暮色游入。电话却始终没发出声响。
朦胧中她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持续地呼唤她:“寻君——寻君——醒来——”
柔柔双眼,费力地撑开眼皮,迷蒙月光从落地窗外射入,隐约照映出蓝企若的身影。
“妈妈?是你?你要来接我吗?”她上前想抱住母亲的身体,却只拥住了满怀的冰冷空气。
“君——听我说,明天天尧会有一个大劫数,你要帮助他。记得!跟住他!”她的声音随着逐渐模糊的身影渐成虚无。
寻君跳起来对着空气大喊,“妈——妈——你不要走,我有好多话要告诉你,你回来啊!妈-一妈-一”空荡荡的客厅里,只有她慌张的身影在奔跑她颓然地坐回沙发,不确定刚刚所见是真实或幻象。她是多么想念母亲呀!突然,一阵红光自腕间的血凝翠环射出,慢慢地红光在周围蔓延开来,将寻君整个身子笼罩其中。一个全身布满鲜血、头发散落的古代男子在红光中出现。“不准帮助楚天尧。”陰森的语气让寻君全身冒起疙瘩。
“我助不助他关你什么事?”
“哈——哈——一哈——”凄厉的笑声在她耳膜里震动,呜呜作响的音波让寻君头部剧烈疼痛起来,她掩住头壳,痛得想在地上打滚。
“帮了他,你要付出代价。”
“我不怕,反正我没有几天可以活了,再大的代价我也付得起。”
瞬间,男人突出的眼珠子恨意四射,他倾近寻君的脸孔,狰狞地笑开,唇角的血柱呈直角缓缓垂下。“你不会死,你必须传承诅咒——”
她明白了!是“它”!“你是把灵魂锁入环中,发下诅咒的男人?”
“它”没回答她的问题,用着可怖的表情盯着她。
“我不接受恐吓!”这个恶鬼害了她家七代,面对“它”她不容许自己怯懦。“你一定会怕!”倏地,红光变成一道射线,缩回环中乍然消失。
在寒气冻人的十二月天,寻君渗出冷汗,浓浊的喘息鼓动着胸腔,她的心跳声一声强过一声,在暗黑的空间中更显诡橘。
清晨六点,天尧和刘妈才从外面回到家。
寻君挡在面前,堵住他的去向。
天尧回头叮咛刘妈:“你上楼帮心心和天阳准备一些衣服和日用品,我马上带回医院。”
刘妈不谅解地扫了寻君一眼,转身上楼。
“心心呢?她好不好?”她急切地询问。
“拜你所赐,她不吃、不喝、不动也不说话,你认为她好不好?”他两道高扬的剑眉因怒火而纠结,狭长迷人的眼里迸射出的杀人光芒正一寸寸的吞噬她。“她又把自己封闭起来?”她喃喃自语。
“是谁说女人是最坚韧的生命体?是谁说时间到了她自然就会醒来?是谁说她不愿面对事实是因为我们保护过度?你什么都不懂,怎么能这样子主观的妄下断言?”他的咄咄逼人令她羞愧得哑口无言。
“我知道错了?是我对不起你们。”
“这些话留着对你自己的良心说。”他淡漠地说。
“我能做些什么补救吗?或者你让我到医院照顾心心好吗?”
“她被你害得还不够凄惨?非得要了她的命你才满足?”他冷冷地讥讽。“我只是想帮忙。”
“你想帮忙?”他挑眉问。
“没错——请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滚得远远的!不要给我制造灾难。”他第二次赶她走。
她再次尝到心碎的滋味。天尧说的没错,她的确是个灾难,凡是沾染上她的准没好事,疼她的妈妈是这样,视她为亲人的心心是这样,连收容她的天尧也逃不过,对!是应该走得远远,她咬咬唇做下决定。
“请你让我跟着你一天,过了今夜我立即离开,从此我们之间再无任何瓜葛,我不再是你的责任、负担,我会马上消失在你的视线内,好不好?”
“不用!”他断然拒绝。
“求你——我最后一次求你。”她捉住他的手臂哀求。
他甩月兑她的手,背向她。
“你忘记答应我妈妈的话吗?你说要照顾我的,求求你再照顾我最后一天,只要最后一天,让我跟着你。”寻君从背后拥抱住他,只要他能逃过这一劫,就算她会立刻死去,她都不在乎了。
他拉开她的手冷声问:“你又有什么陰谋?”
陰谋?是啊!她唯一的陰谋就是爱他呀!在他偷走她的心后,维护他、让他平安活着就是她最大的陰谋。
“就算我有什么陰谋,你难道应付不来?”她的心正一寸一寸的死去。
“别逞口舌之利。”
“让我跟着,你不会后悔的。”
“不——我后悔极了,从认识你开始,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让我后悔。我后悔收留你、后悔让心心接近你、后悔让你轻易走人我的生活……有关你的一切我都非常非常后悔!”他尤其后悔爱上她。爱?他竟然容许自己、放纵自己的心去爱上她,爱上这个恶魔。
她就像第二个蔡文华,利用他的罪恶感进驻他的生活,然后毁掉他拥有的一切。三年前他还没学够教训?在立过誓言不再相信“人心”这种龌龊东西之后,他还是该死的让自己相信她的伪装。
“我不同你争辩,只求你让我跟着你,一天就好了。”
“你不会有机会接近心心!”
“我保证会待在你限定的安全范围内,绝不矩越。”
“过了今天你会自动离开?”他不相信她舍得放弃他这条已经上勾的大鱼。“我发誓!”
“你的誓言有意义吗?”
她真以为一天就能挽回什么吗?天尧嗤之以鼻!
“求求你!”
接过刘妈递来的行李袋,天尧转身离去,对她的要求不置可否。
寻君把他的沉默当成同意,跑到他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随。
买了便当,望一眼门外的寻君,她到底想干什么?一整个早上她跟在他身后。上医院——她在病房外等候。打电话——她在五步之处等待。现在,她又在餐厅门外等,一路上他故意跨大脚步,让她跟得加倍辛苦,但她却未多发一言的勉力跟随。
她到底在想什么?博取同情?使苦肉计?笑话!上过当的人没有理由让自己再笨第二次,他不会心软,不会让自己再度陷入,这回他会好好捍卫自己的心。
寻君斜倚在玻璃窗外,两天没进食让她的神情萎靡不振,想要站直身子对她而言好困难、好困难。抚着急速跳动的心脏,微微喘息,她要求自己坚持下去!
离开餐厅,天尧开始疾行。寻君注意到他离去的身影随即跟上。
她发现身后传出一阵刺耳的加油声,第六感促使她回头张望。
是他——蔡文华?驾驶座的人影让她忆起照片上的人物!
眼看着他逐渐加快的车速,一个不成形的念头闪过脑海。天哪!他要撞死天尧!寻君惊慌地加快脚步,使尽力气拼了命地向前狂奔,救他!救他!她要救他、必须救他,她要在车轮下救回她心爱的男人……
终于在汽车到达之前她赶上了他,寻君伸出手猛然将正要过马路的天尧推开,刹那间天尧幸运地躲过了,但闪避不及的寻君却让失控的车速撞离地面。她的身子在高高飞起后又重重的掉回柏油路面。
天尧在稳住踉跄的步伐后,回头却看见奄奄一息的寻君,他冲上前紧紧地抱住她。他脑海中只有一片混乱,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寻君——”
“是……是蔡文华——去抓——替……替心心报仇——”她的瞳仁聚不了焦,眼前的景物一点一点重叠,昏迷前她听见无尧包含无限痛苦与懊恼的呐喊。
他——他终究是关心她的,这层认知让她安心的睡去,天尧仰天咆哮,抱起她失去知觉的身体,疯狂地冲入医院。
从晕厥中清醒,寻君庆幸地发现自己没死。
这局下对赌注,早知道她死不了,还有七天才满二十岁呢!那个鬼诅咒怎么也会把她留到最后一天、折磨她到最后一秒钟才会放手。
天尧呢?他没事吧!蔡文华会不会折返再次冲撞他?
“天尧、天尧——”
听到她的叫喊声,他立即跑上前去,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我在这里!”她没事?太好了!死神终究不能在他的护翼下夺走她。
“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蔡文华有没有撞上你?”
这个傻瓜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后,居然还反过来问他有没有事?她就不能管管自己的安全、不能把自己的生命摆在第一位呜?
“我毫发未伤,你呢?医生说你脑子里有血块,怕有脑震荡现象。”
“我很好!别担心我.你捉件蔡文华了吗?”
她一定摔笨了,在那种状况下谁有心情去捉人?
“没有。”天尧回答。
“真可惜,让这个家伙溜之大吉。”她一脸懊恼。
“没关系,有自学者抄录他的车牌号码报警了。”
“哼!这次他一定逃不掉了。”杀人未遂,够他在苦牢里蹲上好一段时间!“你有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天尧关心地模模她的额、探探她的身。
“没有。”她一再地保证,窝在他怀里幸福感油然而升。
“天黑了是不是?”
“嗯!凌晨四点半了。”他的下巴摩蹭着她的额头,刺刺痒痒的。
“天尧,你好久没刮胡子了,胡渣扎得我好痒。”在黑暗中她伸手模模他满是胡须的下巴。
“你和心心相继出事,我哪有时间整理仪容?”唉——这两天意外接二连三的发生,让他仓皇的心无法休息。
想到心心、想到她闯的祸、想到她和天尧的约定。寻君正坐起身体,忍受满月复的辛酸、略微地推开他,“天尧,你可以走了。”
“走?为什么?”
“我们约定的时间过了,我不再是你的负担。不再是你的责任,换言之,我们互不相欠了。”她假装勇敢,漾起一抹微笑。
他不说话,心里充斥着矛盾的情绪。致翔说得对,他从头到尾都是在迁怒,他用怒吼倾泄他的恐惧感,相对的寻君就成了他错误情绪发泄下的受害者。
“麻烦你,离开前帮我把电灯打开。这么暗会让我有点紧张。”她柔声说,掩饰着她的悲伤。
她的话敲入他正在挣扎的心。开灯!她是这么说的吗?
“寻君——你要我做什么?”他用两只大手定住她的身体,正对着她的脸问。“帮忙开灯,谢谢你。”
“你看不见……你看不见我吗?”他伸出五指死命地在她面前挥舞。
“你的意思是——灯是亮的?”她在瞬间被毫无预警地掷入冰冷深潭底!
原来,她瞎了——这就是她必须付出的代价!那个鬼男人,下地狱的烂诅咒,他就见不得她过两天好日子。
不怕!不怕!剩下七天,七天后死人最大,谁也别想为难她。
其实体验一下瞎子生活不也另有一番情趣,至少这个瞎子身分可以让天尧不再对她那么生气。所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寻君努力对自己信心喊话,但是——徒劳无功啊!那个魔鬼说对了——她会害怕、害怕极了、害怕死了。
她的牙关发颤,泪水扑籁籁地流下。
“我去找医生。”大尧放开她,转离身。
“不要!”她大叫,伸手在空中捞寻他的身体,天尧迅速回转牢牢的抱住她。这声呼喊道出她满腔满怀的恐惧。从未想过一觉醒来,整个世界会变成一片黑暗。从此花朵不再为她展露笑颜,色彩不再为她绚烂,她成为黑暗角落的族群。“乖——让我去找医生。”
“不要,不要把我一个人扔下,求你。”寻君紧紧攀住天尧不肯松手。
“好、好,那么我按铃找护士来。”
她稍微迟疑,然后略微放开一只手,接着又用力地将他拉回。“算了!算了。别找人来,我的眼睛没救了。”
“你怎么知道?”
“从我跟恶魔打交道时,我就该清楚它不会放过我,这是我必须付的代价,”“你在说什么?”恶鹰。代价?莫非她跟蔡文华见过面了。天尧推开她,看见她无助惶然的脸庞,他的心被重重的拧绞成团。“为什么你今天不计代价要跟着我,你预先知道什么吗?”
寻君不语,对这点她无从解释。
她能说死去的母亲显灵,或是说诅咒的恶灵威胁她?没有人会相信这套说词。“你知道蔡文华将对我不利,才亦步亦趋地跟着我?”他的口气僵硬起来。“我不知道蔡文华。”
“谎言!”他再也不愿忍受她总是欺骗,却又用一双真挚诚恳的眼眸来说服他相信。信了她就是欺骗自己,他不容许他们之间再用这套模式相处。
“你怀疑我?”她幽然地回问。
为什么他不肯信任她?她救了他不是吗?为什么他还要怀疑她的动机?他为什么总认为她出口即谎言?她的人格真那么不值得相信?
“我不得不怀疑,从你拒绝丰厚的赔偿金开始,你的一言一行全让人无法用常理做推论。你拒绝物质赔偿却愿意住进我的家;你单单挑上心理有病却毫无防备能力的心心伸出友谊;你用一套诅咒谎言诓骗我,甚至大力演出生病记来博得注意。若不是医生拆穿你的谎话,到现在我还被你蒙骗住。你要我怎能对你不产生怀疑?就今天蔡文华这件事你又有什么说词?”
原来她在他的心目中只是个大骗子?寻君凄然苦笑。
“其实,只要告诉我你要什么,我会尽最大的能力满足你,不必对我耍心机!”他唱然长叹。
想要什么?她自问。
刚开始她抱存一丝丝希望,期待妈妈推算正确、期待天尧能帮她们破除迷咒,于是乖乖地住进楚家。可是这些想望在知道心心的存在后,全然破灭了。
只是控管不住的心依旧眷恋着天尧的关注,明知沉沦的心只会万劫不复,她仍骗自己可以向心心借走天尧,直到最后期限来临。她骗了谁?她骗的是她自己呀!“你愿意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吗?”
在早先,她会说她要他,但是现在她没资格这么说了,因为她已经是个瞎子,她不顾也不肯拖累他一辈子,更何况还有心心在等待他。
“君——你说说话!”
“你要我说什么?”他已经在刻板印象中帮她定了“骗子”的地位,再说任何话,不过都是谎言罢了。
“说你为什么知道蔡文华今天会出现?为什么知道他的陰谋?为什么知道他会对我下手?”提到蔡文华他就无法心平气和,烦躁恼恨的语调充斥在他的质询中。“我能说什么?我一出口就是‘谎言’不是吗?如果我告诉你,是我妈妈预先警告我,要我帮你的,你会相信吗?不会!你会认为这是另一个跟‘诅咒’一样的骗局。是不是?”
“我要听实话。”他不耐地反驳。
“我没有其他实话可提供。”她乏力地躺回床上,累了——她真的累坏了,爱一个人好累好累。
“你到底要替他隐瞒什么?”他冷峻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他?他指谁?难道他以为她跟蔡文华是同党?
天尧的大哥大响起,他盯了床上的寻君一眼,然后退出病房接听。
寻君听到关门声后,闭上无神的双眼,任由泪水泛滥成灾。
她的心、她的情、她的爱架构出的,竟是一场大骗局呵——这让她情何以堪?
“我说过,你会害怕的!”森冷的音波在她的颈项后缠绕,寻君惊恐地倏然回身,挥舞手臂想挥开令人颤栗的寒冻气息。
“我不怕、也不介意当七天瞎子,七天后你就再也掌控不了我了。”
“错!你一定会安安稳稳的活到生下女儿。”
“不会、不会,你不会得逞,我不会妥协!”寻君抄起枕头、棉被砸向“它”。她发了疯般扯掉点滴,将伸手所及模索得到的东西全往“它”的方向扔去。“你自私狭隘的爱情害了多少女人?但是你害不了我,我发誓要结束掉你、结束掉诅咒、结束掉有关你的一切一切,生命是我的、由我主控……”
她发现周围只剩下一片死寂静默,凝室的冷清气氛悄悄地包围住她,寻君才停下歇斯底里的举动。她不断地喘息,神经绷得像钢丝般紧。
它离开了吗?或是它还在旁边虎视耽耽地等她投降?
她竖起耳朵全身开始发抖,接着她闻到血腥味,感觉到冰冷滑湿的液体从领口一滴一滴滑入她的身体,她拼了命去拭掉它,但模到手的唯有冰冷的空气。一个不慎她从床上滚下来,突如其来的疼痛震撼了她的神经中枢。
她模索着、在地板缓步爬行,一路跌跌撞撞后总算在床柜角落找到栖身之处,她埋首膝间、蜷缩身体,偷偷地啜泣。
天阳来的电话中说心心已经醒来,她愿意面对现实了,他要赶快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寻君!
进入病房,屋内的满地狼籍让天尧触目心惊,用眼光搜寻一番后,他在床脚找到蟋缩成团的寻君。她掩面嗷泣的哀凄侧脸,让他的心纠结怞痛。
缓步移动,他在她面前蹲下来。
他的靠近让寻君像受惊的猫咪,乖觉地抬起头来,满脸净是警戒。
天尧伸出手,想抚去她满脸的泪痕。
寻君一把挥去他突如其来的碰触。
“走开!走开!我不怕你!你打不倒我。”她挥舞的手臂不时打到墙壁上,却恍然不觉得疼痛。
“住手,你把自己弄伤了!”天尧焦急地抱住她狂飙的身躯。
“我不怕你、不怕死、不怕黑、不怕地狱,你威胁不了我!”她声嘶力竭。“我是天尧、天尧呀!”他紧搂住她,将头埋入她的颈项。
他的心很酸很酸,她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恐慌表情,他看过她悲伤哀泣,看过她失望焦虑,但不论在何种情形下她都是勇敢的。即使在母亲刚去世的那段日子,她尽管哀痛也不曾像现在这般惊惧。
天尧用尽力量抱住她,把她的头压制在胸前。他要将体温、安全感输入她的心里,他要她感受他的心疼与心冷。
“放开我!”寻君疯狂地张嘴咬住天尧的手臂。
他没有阻止她,任她把他的手咬出伤口、沁出血丝。
“寻君——”他心痛地呐喊。
这声充满炽烈情感的呼唤,喊回寻君的理智。她松开牙龈,抬起茫然无神的双眼,轻问:“是天尧?”
他轻触她惊恐惶然的脸庞。“对不起,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咬咬唇,她藏起脆弱。天尧在!“它”不敢出现!
“我没事。”窝进他怀里,让他把她抱上病床。
“你吓坏了。”他爱怜地在她颊边印上一吻。
“我……我只是不适应,等过一阵子我适应看不见的生活,情况就会好一点。”特意装出一抹微笑,安慰了天尧也鼓舞了自己!
“你在害怕!”
“不!我很好。”寻君极力否认,她不要天尧为了罪恶感再滞留她的身边。“承认自己害怕并不困难,我会帮你。”
“你会帮我,你不要我走了?即使我满口谎言?”
“是的。”他拿起棉被轻轻地包裹住她。
“因为我救你一次,所以你又欠下我新债一笔。”她无奈地摇头,为什么他们之间永远是这种债权人与债务人的关系。
他避开她的问题,回答:“我会找到最好的医生治好你的眼睛。”
她跪坐起身,牢牢地抱住天尧的脖子,她的额头轻轻碰触着他的。
“天尧——”
“嗯!”
“你永远都不肯欠人是吗?”
“你在说什么?”她的跳跃式思考让他很难立即捉到她的想法。
“你不愿意欠人,所以明知蔡文华城府极深,仍然让他进公司;心心为你受伤,你自然要用一辈子、用一个婚姻去补偿她;至于我,尽管怀疑我居心不轨,还是让我住进你家,是或不是?”
他维持一贯的冷静,心中却是波涛汹涌,这样一个懂他知他、慧质兰心的女子他怎舍得处处伤害她,就算她有满月复谎言又怎样!就算她全身上下都是谎言又怎样!事实上,到目前为止她从未伤害过他。而心心的事不也因祸得福,更何况就像致翔说的,他对寻君发的脾气难道没有迁怒成分?
拥她入怀,他轻啄一下她的上唇、再轻啄她的下唇,最后他的唇覆盖上她的,在她唇齿撷取她的馨香。
热度在两人身上急速窜升,她听取他如雷鼓般震动的心跳声。
这一刻天尧忘记了心心,忘记了他的责任。他只想好好品尝寻君的甜美,吻住她的唇也掠夺了她的心。
这个吻来得突然,让寻君无法思考,抱着他、拥着他,她的世界又是绚烂缤纷。“天尧——”结束这个吻,寻君瘫软在他怀里,倚仗着他暖烘烘的胸膛,她的心好舒暖。
“什么事?”
“我不介意你欠我。”
“什么?”他的两道剑眉拢聚。
“我不想再利用你不欠人的性格特质牵制你,这两个多月你对我做的事情够多了,我过得很幸福、很快乐,这些回忆足够让我回味一生一世。因此,你可以走了,就照我们先前约定的。”如果有下辈子,她会向命运之神争取,让她当个正常的女孩,让她有机会和他共筑一段有始有终的爱情。
“寻君,我很抱歉。当时心心的情况让我心烦意乱,她那样子跟三年前一模一样,我好像又回到那段痛彻心肺的日子里。”他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轻语。“我懂、我懂,这件事完全是我的错,你的愤怒我能理解。”
“不!你并不完全明白。那天我非常焦虑,我不断地把过错推到你身上,我残酷地用伤害你来释放自己的罪恶感。”他的手使了劲,把她圈箍得更紧。
“你又在替自己制造罪恶感了。你为什么老把过错往自个儿身上揽?”
“我伤了你,害你躺在这里,没有我,你还是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女生。”不!他说错了,没有他,她现在会是躺在陌生旅馆床上,等待生命结束的落魄模样。
“这次的祸是我闯的,我也责无旁贷,你别再替我承担罪行了。”
“寻君——”
“你那么聪明,一定知道我说的没有错。”
“寻君,你总是能看透我。那天真是我错了,我可以要求收回约定吗?”“你真的不再生气?心心被我弄成这样子,若她一辈子都不肯再醒过来怎么办?”这是她良心上的沉重包袱啊!
“对了,心心已经醒过来了!”
“真的?谢天谢地,我要去看她!”
“不行!等你病好了再说。”他又恢复成暴君,但她越来越乐于享受他沙文的制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