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了啊。叶起城想。他已经想不起来她遥远以前的伤心,他只印象深刻的记着,春亦寻的每一次眼泪,都和那位罗公子月兑不了关系。
她总是为了那个人掉眼泪。
叶起城想着,觉得心口闷疼,像是有块什么堵在那里,他伸手在胸口按了按,却也不觉得身体上哪里不舒服。
上的伤处还痛着倒是真的,但他绝对不会在春亦寻的面前把手按在上,试图揉开瘀血。
于是他默不作声的站在一旁,什么动作也没有。
若这时九九侍立在侧,肯定会露出惊讶表情——这人绷着脸孔像是五官都僵住了,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就像根人形的柱子,却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手足无措的惊慌味道。
可惜九九不在,她还睡得沉。因此这洗沐间里,垂着头掉泪的春亦寻没有趁机逮住这一幕,好在日后拿来调侃叶起城。而叶起城也没有来得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她不会笑了,也不快乐了。她在哭,而惹哭她的那个人的暴行,原本是他可以阻挡下来的。
叶起城心里的闷疼,忽然变成了剧烈的痛苦。
他突然间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是如此热切的想要见到她的笑脸,听到她欢快的声音,看着她一手按在腰上一手指着他鼻尖,任性又蛮横的找他麻烦,他从来不曾觉得她讨厌,也不觉得那神气的叫战声不好听。
他没有保护好她。
是他的错。
“对不起。”叶起城说。
她垂着头,像是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水面上波纹一重一重的,滴滴答答,没有分毫停歇。
“对不起。”他又说一次。
他跟着说:“我没有将你保护好,让你伤着了。”他的声音有些轻,有些飘忽,有些模糊。
然而她至多是后腰上有块瘀青,其余一点外伤也没有,完好得令人讶异。但她偏偏又伤得这么重,伤得她一颗热腾腾的心都冰凉下来,伤得她开始恐惧爱。
爱竟然带来暴力、带来羞辱、带来欺瞒。
爱将她的勇气与尊严都粉碎。
叶起城没有来得及阻挡罗永晋对她的暴行与恶语,但叶起城又几乎挽救了她,罗永晋终究是没有来得及强行侵占她,没有真正的连同都将她推进地狱。
来得及认清这充满虚伪与欺瞒的感情,自然是好的。
但在认清之后,心底冰凉的春亦寻,却深深的自厌自弃。
是她一厢情愿的爱恋,是她识人不清,是她自投罗网,是她将自己一颗真心捧着让人来作贱。
她对自己厌恶至极。
那是尊严都被尽数踩在脚底的恨与怨,以及羞耻。
如果不是她还有一点意识到叶起城始终没有离开,一直在她左右,恐怕她会默不作声的将自己手腕血脉划断。
叶起城望着她,像是对她这样的沉默有所警觉。
“不是你的错。”他低声说,“喜欢……对一个人有所爱恋,并没有什么不对。即使后来认清此人,受到伤害,但也……不全是错处。”
他说:“那日,不是去放了花灯吗?阁里几位金钗都在镜照楼下接了绣球,有所姻缘的人才能接到绣球不是吗?花灯……你那盏写了名字的花灯,不是也放进镜照河里去了吗?如今你终究毫发无伤,又认清了那人心底真正所想,你可以放下……放下对那人的恋慕……”
他偏过脸,像是对于春亦寻对那人的恋慕很感到忿忿,又像是心里闷疼,那滋味复杂,他自己也想不明白,有些别扭。
垂着头的春亦寻没有出声,水面波纹一重一重,顺着她呼吸起伏而晃动,那不断掉落的泪珠子却略微减缓了。
叶起城没有余力去注意这样的细节,他额边浮起汗珠,像是说出这样三言两语的话,竟比他与人真刀实枪的动武还要费事。
“那人没有眼色,识不出你的好,你就、就不必再把心放在他身上,你对自己好点,让自己变得更好,不是也……也、也能让那人悔不当初吗?”他说得结结巴巴,几次都要咬到舌头,“日后他再来找你,你就把他远远隔开,我会帮你的!”
他说得浑身大汗,臀上的伤处痛得热辣,他却像是毫无所觉。
春亦寻不知何时微微抬起头来,唇色苍白,脸庞却有红晕,那是热气蒸腾所致……脸上湿润,眼角红红的,几条泪痕还很明显的滑过她脸颊。
她没有在哭了。
叶起城呆呆的望着,看着,然后毫无自觉的出了口大气。
像是终于放下心来。
春亦寻的目光有些恍惚,却始终盯着他脸面,她几乎没有看过叶起城的脸,更别提一贯在眉眼上木无表情的叶起城,竟然在月兑下面罩之后,会有这么多的表情变化。
并不是夸张显着的,却远比平常的淡漠,来得更加生动丰富。
比起罗永晋温文的书生脸面,有着杀伐气势,心里冷硬的叶起城更加的威武强悍,若要比喻,罗永晋也许就是食草的绵羊一类,而叶起城便是撕裂疯狼的狮。
她曾经很不喜欢叶起城的狩猎气息。
她现在明白了,因为那种明显的雄性气质,令她感到危险与害怕。
春亦寻喜欢的并不是书生,而是因为书生的温文柔和,让她不会感到畏惧与紧张。
“小时候……我还不知道三千阁,没有想过终有一日会进到此地……”她说,“我还记得,幼时家里,隔着一架篱笆就能瞧见隔壁院里的风景,哥哥都会抱着我爬树,偷瞧隔壁院里的人。”
她笑了一下,无意识的,“哥哥知道隔壁住的是一个书生和他的发妻,哥哥偷瞧人家是想要听他读书念诗,我只是因为跟着哥哥才听得那么几句……那书生长什么模样,我不记得了,但总记得他的声音,软软的,很温柔,他总和他的妻子在院里走走,两人牵着手,那书生教他的妻子念诗背书,那模样一直记在我心里……”
她恍惚了一会儿,又轻声说:“我总是听着那书生和他妻子说话,一直到我在哥哥背上睡着。”
叶起城的手动了动,又忽然握成拳。
“后来,爹的生意失败,欠下大笔债务,自尽死了……娘来不及跟着去,就被那债主捉着,不知带到哪里去了,哥哥想带我逃跑,但两个小孩儿,哪里跑得过人……我和哥哥被拆散,我哭得月兑力,迷迷糊糊的,又不知道被转手卖了几次,最后就落到这里来了。”
她忽然往叶起城的脸面看了一眼,又别了开去,“……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幼时的事了,方才想了好久,才记起来这么一点。九九老是说不明白我怎么就是认了死理的喜欢罗公子……”她沉默了一会儿,“也许我就是因为总记得那隔壁院里,住着的书生夫妻吧。”
叶起城的神色复杂。
她说得破碎又隐晦,但他却一字一句都听得再明白不过,也许这辈子相识至今,此刻是他最能理解她话底意思的时候。
那温文的书生气息,令她感到安心。
而当年抓捕她兄妹的,大抵就是些力大凶横之徒,她由此受到伤害,从此深深记得那份恐惧。
“我所逃避的,如今竟然救了我。而我所衷心信赖的……却原来只是张假皮,一掀开,便面目全非……”她喃喃,说得极轻、极浅。
他听得很吃力,那话里大多只是模糊的气音,而她只是自顾自的说着,并没有需要他的答腔。
原本稍停了些的泪水又从她脸颊上滚下,那被水气润泽得明亮得吓人的美眸,水光晃荡不休。
春亦寻面无表情,好像她其实并没有在掉眼泪,好像那些流不停的泪水与她毫无关系,那种表情上的空洞,让人心惊。
她抬着头,心里冷冷凉凉,她望着叶起城僵硬的身体,忽然偏了脸。
“我睡了很久?”
叶起城迟钝的点头。
“医大夫来看过,说你受到惊吓,又着凉,待烧退了就没事……但你,高烧反覆,退了又起,折腾了十日。”
“那就是说我房门关了十日,损失多少银两……”她忽然笑起,“雨蝶那贪酒的,就绝不会让自己的房门关上十日,多浪费客人带来讨她欢心的美酒啊。”
叶起城有些惊惶。他瞪大眼睛看她。
明明泪流满面,脸上却又有笑,目光里恍恍惚惚,一点也不真实……这是打击太大,失去平常心吗?还是说,她疯……叶起城咬住舌尖,逼得自己断去那个荒唐的揣想。
她却不理他怪异的打量目光,又问:“阁主知道我急病的缘由?”
“知道。”
“……你告诉阁主的?”
“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到惊吓。”叶起城低声答话,“阁主没有取我性命,也没有将我调离,已经极是宽容。”
“阁主……知道罗公子企图,将我……”
“自是知道。”他声音更低。
她安静了会儿,“……也好,总要禀告阁主的。”
他想喊她小春花,却难以出口,犹豫半晌才说话,“阁主吩咐,日后再不许罗公子入阁里。”
她含含糊糊的说:“那日是他酒醉,也许,并不是真心……”
叶起城听她这么一句话,一股怒火直窜上来,狠狠咬牙。
“你让他这么对待,怎么还……”他也许想讲“怎么还不死心”,或者“怎么还没觉悟”,又或者“怎么还没认清”,却在见着她泪痕满布,只能将声音恨恨吞下。
她点点头,又笑了一下,笑里苦涩,“我只是不明白……我在罗公子眼底,原来是那样低下而轻贱的女子……他平日的温和有礼,又是真的尊重吗?我已经想不明白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我又想,也许一开始的时候,罗公子只是想找个能听他说话的人,但到了后来,生起这许多事端……以至于让罗公子心底有了压力,才会在几杯酒之后,吐露真言……”
“芭蕉叶子,你怎么满脸的不以为然呢?”她低头喃喃一阵,又悄悄抬头,刚好捕捉了叶起城几乎要大怒,却又努力忍耐下来的扭曲表情。
他恨恨的瞪她。
她笑起来,迸着泪珠,“芭蕉叶子,我为什么会叫你芭蕉叶子呢?”
“……我不知道。”叶起城愣了一愣,有些惊讶,眼角上那点原本淡去的红晕却又蒸腾起来,看得春亦寻瞪大眼睛,她的眼神明亮非常。
“哎呀,九九没跟你说过吗?”她笑问。
“大概有说。”他不自在的飘开眼神,“……但我记不起来。”
“因为你喜欢吃芭蕉吗?”
他迸着咬牙的声音,“绝不是!”
她在桶子里咯咯笑开,“芭蕉叶子,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他被吓到了,急急的转头看她一眼,又迅速的偏开。还没想到该怎么回答,又听到她后头一连串的问话。
“你为什么入阁里来啊?你以后想做什么?哪,芭蕉叶子,你喜欢九九吗?我知道九九很喜欢你喔!”她笑得灿烂,湿漉漉的手拂去脸上泪痕,“整天蒙着脸会不会很闷?我第一次看见你的脸呢,芭蕉叶子看起来出乎意料的很好吃……啊!不是,嗯,是很好看啊!”
她笑着,脸上微微的红,却不像是热气蒸出来的。
叶起城把脸转回来瞪着她,一手却模上脸庞,像是这个时候才惊讶的意识到,自己居然没有将脸面蒙住。
春亦寻趴在浴桶边上,“芭蕉叶子,你为什么选我呢?”她瞧着他,目不转睛的,“我知道喔,在三千阁里,是暗卫选金钗,因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能犹豫嘛。……哪哪,芭蕉叶子,你那时是不是想要选其他的姐妹,却因为太迟钝了,结果都被别人选走了,只好可怜兮兮的来跟我呢?”
她笑起来的样子美好、明亮,并且纯粹。
即使嘴里正说着这样可恶的话,也依然光彩夺目。
……难得她经历这样的情伤,眼底还滚着泪珠,然而展颜笑开的时候,却仍然纯真,仍然灿烂,仍然让人目不转睛。
叶起城想,酒醒了之后的罗永晋一定很后悔,他会成为春亦寻的客,想必也是着迷于她的笑颜,但他却将所有的挫败都发泄在她身上,落得再也见不到她的惩罚——但再怎么后悔,三千阁都不会允许罗永晋再踏入一步。
即使悔不当初,也无法再挽回了。
“说话嘛,芭蕉叶子。你为什么发呆了呢……”春亦寻整个身子歪在水里,连趴在桶边的脑袋都侧向一边。“哪,芭蕉叶子,阁主罚了你什么呢?”
“杖责。”他沉在自己思绪里,耳里听着她问话,便随口答了。
春亦寻的声音又轻又浅,一点都不惊动他,“多少下呢?”
“一百三十,分次领罚。”
“伤得重吗?”
“血口已经收了,只剩着瘀血乌黑,养个几日就好了,不会碍着平日作息……”他一边漫不经心的答着,一边却慢慢的回过神来。
声音乍然止住。叶起城微张着嘴,瞪着她,她脸上还凝着笑,眼底的泪珠又滴滴答答的滚下来。
他看着她,头疼,胸口也疼。
“……不要哭了。”他低声说。
她的泪水却止不住的落。
他简直拿她没有办法,忍不住伸手小心翼翼的去模她的脸,试图帮她把泪痕抹去。
她的脸这么小,他一个手掌就几乎能盖满她整个脸,她的脸又女敕又软,他的手粗糙又干涩,一个不小心就在她颊上擦出一道痕迹来。他心惊胆战。
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他只得开始讲话。
“我……我师父受过前任阁主大恩,我小时候练武,师父就跟我说过,待我学成,就把我送进三千阁来,我还偷偷来过几次,却从没见过阁主……师父只跟我说过要让我入阁,倒是没提过可以走……我、我也没想过要走。然后,呃……”他有些慌,绞着脑汁想她刚才还问过什么,“对了,还有蒙面……嗯,不闷,暗卫身上包得密,但料子特殊,防火又防水的,却不显得闷或者热,我还常常忘了自己穿的这一身……”
她被他逗笑,“你是穿习惯了,才忘了的吧?”
他看着她的笑脸,没有吭声。
“你没想娶妻吗?”她问。
“……没有。”他轻声答,“我没想过。”
“你以后也要待在阁里?”春亦寻偏着头看他,“我一直想问,金钗们一个个嫁出去了,那暗卫是跟着金钗去,还是待在阁里,等着下一代的金钗?”
“我没问过,也不清楚。”他有些为难。
“那你呢?”她问,“如果我不在阁里了,你怎么办?”
“我……大概不会走吧……”他低声说,“我没有想过三千阁以外的去处。”他看着她,“你想出阁?”
她茫然了一会儿,“……没有,我没想过。即使那时还恋慕着罗公子,但仔细一想,我那时也从没想过要离开三千阁……”
“你没想离开?”叶起城真的惊讶了。
她也一脸惊愕。“没有。我没有想过除了阁里,还有什么去处……”
她渐渐安静下来,像是翻来覆去的试着理清自己思绪。“我以为自己喜欢罗公子,但仔细一想,我没想过要嫁……也没想过,要为他离开阁里——所以,我其实没有喜欢他吗?”
春亦寻一脸困惑,望着叶起城,“我的喜欢是假的吗?芭蕉叶子。”
“……我不以为是假的。”叶起城说,“你确实对他全心全意,之所以没有想过与他的共同未来……是因为他并没有回应你吧。他没有与你一同投入,你的路途便也走不开一条大道。你的感情并不是虚假,是他没有回应你。”
春亦寻若有所思的点头,“真好,芭蕉叶子。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会说话。”她笑着,又问他,“杖责是打背上吗?”
“不是,是打……”他才要回答,又陡然止住。
春亦寻奇怪的看他,心想他怎么只答了一半呢……然后她的目光从他宽厚背心滑下来,她想起曾经看过的,关于十夜莺在教训花念涵时的威胁:打。
于是她盯着叶起城绷得很紧的肉。
“我想起来了,杖责……不就是一般拿来吓唬孩子的‘打’吗?”她噗地大笑出来。“你被打?真的吗?居然是打啊!炳哈哈……”
他被毫不留情的笑了。
叶起城的脸色由眼角的微红,急速转为整张脸的铁青,再到阴沉的黑。然后他抿紧嘴,一声都不吭了。
春亦寻笑得太开心,几乎喘不过气来那样的激烈,叶起城还在心里默数着,若让他数到十了,她还不住口,他就要动手让她住口。
至于要怎么“动手”,他还要在这默数的十下里好好想想……
她的笑声在他数到九时乍然止住了。
叶起城深感遗憾的瞪着她。
她却脸色惨白,一手按在月复下,整个人几乎想要蜷缩起来,但桶子放满了热水,她无法把脸埋下去,只能把双脚并拢,娇小的身体绷得像是要断掉。
“……小春花?”他噎了一下,随即惊慌起来。
他扑到桶边,将她整个人从水里抱起,不顾自己一身水湿,“你撑着,我给你找医大夫——”
她在他颈边气若游丝,“不要动!……芭蕉叶子真是笨死了。”
“咦?”他僵在原地。
“癸水来时,不能泡浴……你守着我这么久了,什么时候见我癸水来时,九九还会弄上这么一个大桶给我泡水?”
“不、不能泡吗?……那,你是,因为泡了水,所以……”
“不是,是因为笑得肚子疼了啊。”她一本正经的答话,苍白的颊上又略略回复一点血色,双唇却仍是惨白。
叶起城没有注意到她的唇,却见到她颊上血色淡薄,似乎真的不是身体不适,而是笑他笑得太用力了……他想着,巴不得双手一松,让她重新跌进热水里去。
春亦寻将脸埋进他肩窝,笑声低低的。
“芭蕉叶子。”她唤。
“……怎么?”他答得生硬。
“你是不是……”
“嗯?你说什么?”
“我说,你呢,待我这样好,是不是,因为你……”
“你嘀嘀咕咕在念什么啊?”他试着听清楚。
她吸了口气,同时嗅到了两人身上混杂在一起的腥甜血味,“我说啊,你哪,芭蕉叶子……你是不是,有一点,喜欢我呢?”
姿势僵硬,力道却极为温柔的,拥抱着她的男人,浑身都僵了。
春亦寻将身体的重心全都托付给男人,她闭上眼睛,“芭蕉叶子,你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是喜欢着我的吗?”
怀里的女人,声音轻轻的,像花瓣飘飞一样。
叶起城感觉自己绷紧的脸庞,被女人伸手抚模,从狼狈的落着几缕发丝的宽额,到颜色深浓的眉,她慢慢的将他眉间的皱折揉开,指尖顺着滑到他眼角,她似乎是想试着模模他的眼皮,于是叶起城感觉自己别扭的闭上眼睛,让她抚模……然后她的手滑下鼻梁,从鼻翼顺向脸颊,又揉了揉他耳垂,叶起城的身体不自觉的抖了一抖。
她像是笑了。
她的指尖从耳垂边滑过,捏捏他下巴,然后她的指尖停在他唇上。
“……都干裂了。”她说,“我醒来,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你的唇,怎么这样的干呢?”
轻轻的声音,伴随着气息。
她闭着眼睛,在他怀里撑起身体,她的手扶着他的脸,她的气息弥漫在他的呼吸里,她的唇带着温热的香气,接近他冰凉而且干燥得都裂开的嘴唇。
叶起城有一瞬间的恍惚。
也许她说对了,他是有一点喜欢她,而且他始终不知道自己喜欢她。
他喜欢她。
这个认知,意外的美好,并且令他愉悦。
“……小春花。”他很轻的呼唤了。
然后他在她的唇即将贴上的前一瞬,将脸转开。
这个动作坚定,并且清醒。
春亦寻张开眼睛,望着他。
叶起城凝视她双眼,那目光非常温柔,带着恋慕的光亮。
他轻轻的放开了她,让她坐在擦身时的小椅子上。
“你现在,并不是因为喜欢我,才想吻我的。”他小心翼翼的为她披上一件外袍,“我不能接受这个吻。因为,小春花,你没有喜欢上我啊。”
温柔的说着话的男人,转过身,踏出洗浴间。
“……我去,将九九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