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还要走多远呐……”
吉蒂软软的垂下双臂,身如懒猴般缩着身子,抬头往上一看——妈呀,眼前只有一条无边无际无穷无尽的石子阶梯,根本连尽头都看不到。
再回头往下一看——凄惨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眼下连绵山路弯来绕去,方才她到底是怎生走完这段路的,太太太太太太不可思议了。
“骗子、骗人精!还说一下子就到了,早知道要走这么远,山下有轿夫,怎不乘轿上来?”
埋怨地瞪了兰樕一眼,早知道男人的话不能尽信了,还以为兰书呆在女人面前多老实呢!原来哄骗人也挺有一套!
瞧她傻的,居然相信他的鬼话,大清早就来爬这什么雾隐峰,早知道就留在状元府里泡茶、嗑瓜子算了。
“快到了,耐性点儿。”兰樕走在她上方距离几个阶梯,鼓励地回望一眼。
他倒轻松得很,俊颜如玉似雪,额头上半滴汗水也没有,负着双手,像在市集里逛大街似的悠闲。
吉蒂只得眼巴巴地瞪着他,拖着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断掉的两条腿,认命辛苦往上攀。
“上……上头,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我离开惠家后,在山中寺庙里住过一段时日。”兰樕回答。
“哦,就是你……苦读的地方……大……大老远,爬到这儿做什么?”难道是考中状元,需得上山还愿吗?那也不必拖着她来呀,呜,累死了……
他笑而不语,忽然换了话题。“饿了吧?山上的素斋非常美味,完全不输京城素馆做的。”
“是吗?万一不好吃,我就要吃了你。”她撑着膝头努力往上顶,口齿不清地低咒着。不好吃也很难吧?她现下又累又饿,只想把兰樕啃来吃……若有本事爬上这座山,只怕狗屎都咽得下了。
“快来。”
兰樕笑笑地向她招手,吉蒂几乎快哭了。
“你,牵……牵我一下嘛,我走不动了……”
“不行,你得自己上来。”
“为……为什……么呀?”
“别问,照做就对了。”
兰樕望着山峰继续往上爬,不时回眸朝她笑一笑,鼓舞她几句,便狠心的将她抛诸脑后,自己接着往上。
“呼,呼……要命了……”初冬时节,尽管寒意甚深,雾隐峰又险峭如云,气候比京城更冷,吉蒂却是浑身热乎乎又暖洋洋,忙着拼命追又拼命赶,累得满头大汗。
兰樕瘦削的身影逐渐隐没在迷雾中,她吓得加紧脚步,不多时,雾中忽然传来交谈声——
“明见师父。”
“好,好,再见到兰施主,身份果然不同了。”
真的到了!吉蒂喜上眉梢,精神立刻一振。
细琐的交谈声模糊不清,依稀只听到一句,“施主嘱咐的厢房,已备妥了。”
兰樕道了声谢,这会儿,吉蒂总算又看到他衣袂飘飘的身影,连忙快步冲向前,一把扯住他衣袖,愠怒娇喘,“臭书呆,你再敢丢下我,我就赖在地上不起来了,看你怎么办!”
“我怎会丢下你?”
深邃的黑眸盈满笑意,兰樕拖起她臂膀赞许有加的冲着她笑,“不简单,能爬上雾隐峰的千金小姐,你恐怕是第一个。”
“哼。”吉蒂蓦地被他这么一赞,心中也觉得意。山下一片白霭霭的云雾,来时路都被掩盖去了,她仿佛一路走到云端。
兰樕终于不再拒她于千里之外,搀着她,两人来到寺里准备好的厢房。吉蒂一看到窗口边的暖炕,立刻欢呼地月兑掉鞋袜,跳上去好好歇腿。
“窗外好美啊,这些天应该会降雪吧?”
“是啊,瞧这天气。”他面对面往她身旁坐下,双手来回按捏她饱受折磨的小腿,低笑说:“腿还好吗?”
“当然——点都不好哇!”吉蒂张牙舞爪地捶他肩膀,差点儿没累死她了,好什么好?“大老远的,跑到山上来作啥?你不必随侍在皇上身边吗?能这样悠悠闲闲的跑到山寺来?”
他微微一笑。“皇上不会怪罪我的。”
咦?为什么?她狐疑起来,“皇上已经知道你是……”
“不知道。”兰樕冷淡地摇头,仿佛事不关己。“我不清楚他知道多少。”
“那你怎么肯定皇上不会降罪?”她嗤了声。
“我嘛……”他黑玉似的眸子,笑盈盈的对着她,难得调皮起来,忽然朝她眨眨眼,笑说:“天生惹人怜。”
想当初,他可是凭着一身惹人怜爱的气质,连惠家老爷都忍不住伸出援手呢!
“哈哈哈哈……”还真是千娇百媚呢!
吉蒂果然捧月复大笑,拼命捶他肩膀,“这是谁啊,真是我相公兰书呆吗?哦哦哦……”兰樕揉腿的力道加重,她不禁咬牙切齿的低叫起来。“好酸好酸,明天肯定下不了床了。”
窗外灰蒙蒙的,夜幕降临后,山林静谧,万籁俱寂,只有风呼啸不断。
夫妻俩安顿妥当,便围着厢房的火炉,吃起寺里提供的素斋。
“如能再来两壶酒,就真的阿弥陀佛了,”茶饱饭足后,吉蒂大叹一声。
“佛门之地,有什么不足之处,有劳你多多担待了。”
兰樕笑了笑,环顾这厢房四周忽然指着一张小圆桌。
“这是我之前住过的房间,那时候,都把这张小桌子搬到暖炕上看书写字,哪,就是你刚刚爬上去坐的位置。”
吉蒂抬头看了看四周环境,听兰樕如此说来,顿时也喜欢上了这块小地方,入眼处处温暖。
兰樕收拾了碗筷,和她一起坐到炕上。
吉蒂累了一整天,很快便支撑不住,慵懒地倒在他怀里闲赖着,倦极的俏脸噙着一抹满足的笑靥。
兰樕倚坐窗边,拇指爱恋地拂过她耳边的发丝。
带她到这儿,果然是对的。
自她从宫中回来后,夜里经常被恶梦惊醒,迷糊喊着,“兰樕、兰樕……”
双手在半空中挥舞,直到触模他,紧绷的娇躯才放松,汗涔涔地叹息,“你在啊……”
“你又做恶梦了?”他倾身吻她,柔声问。
“没什么,好困哦,睡了……”她总是频打呵欠,双手到处寻觅,“你的手呢?手臂在哪里?”模着了,紧紧抱在胸前,才安心睡去。
他打量她,不禁忧心忡忡,吉蒂所受的惊吓,似乎远比他想象中更严重。
不知何时开始,她眼下渐渐多了层陰影,经常一夜数度醒来。
如若坐视不理,怕她要生出大病了。
在杳无人烟的山寺,她总该可以安稳的睡上一觉吧!
兰樕低头抚模她的长发,为她拉紧身上披着的厚毯,吉蒂睡眼惺忪地笑了又笑,双手环着他的腰,烦忧尽去,似乎舍不得就这样沉入梦乡。
“吉蒂,你喜欢乡野间的生活吗?”
沉厚的嗓音悠悠飘过她耳畔,她长睫翼动,脸微偏,杏眸直视他,疑惑且不解。“嗯?”
兰樕笃定地凝视她。“只要你一句话,我便立刻辞官,带你远走高飞,你意下如何?”
吉蒂却笑开了,咯咯咯地笑,没正面回答他,反问道:“兰樕,你知道自己的身世,入宫后有什么打算?”
没料到她有此一问,他思索片刻,才道:“最初一开始,只是很想亲睹皇上的龙颜罢了。”
母亲直到临终前,才将他的身世告知,他心中并无怨恨,只是为母亲的遭遇不平,且又好奇难耐。
“他是我血脉生父,我母亲一生钟情之人,我当然想见他。”
吉蒂点点头,又问:“那现在呢?”
他苦恼地攒起眉心,思索半晌,才答,“进入宫廷后,便不知不觉想要生存下来,没什么特别的打算。”只是为了生存,便不知不觉玩起了尔虞我诈的游戏,渐渐也习惯了钩心斗角,他不否认自己正在转变,未来将是如何……他也不能预料。
只是,现在的他,多了一层顾忌。
他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如今身旁有了吉蒂,有了想要相伴一生,相依相偎的伴侣,她一再因他而涉险,他也会心惊胆战,也会心生恐惧……
若是失去吉蒂,他就算生存下来,赢得一切,又有何用处?
吉蒂闻言,喟然叹息着。
明明知道凶险,他仍要苦读至状元,仍要入宫随侍在皇上身边。
这一切,绝不可能是毫无理由的,也许他还不明自己想要什么,也许他心头仍有未解的心结,但无论他真正的意图是什么,她只知道一件事——
“朝廷也好,山林也罢,我只要跟着你就行,别的都不要紧。”
“像现在这样生活,不害怕吗?”他迟疑地盯着她。
“不害怕。”吉蒂冲着他笑。
兰樕目眩神迷地凝视她,仿佛不敢置信。
为什么?我到底为你做过什么,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吉蒂抱着他的手臂,无声道——
没有为什么,我是你的妻,我爱你啊!
兰樕静默地与她相视对望,胸中有一股悸动正激烈颤动着。
无法开口言说,心头却有道不尽的千言万语,有感激、有惭愧、有歉疚、有怜惜,各种复杂的情感涌至心头,翻搅着、燃烧着,最后化成深刻的柔情,他倾身落下一吻,仿佛怞干自己身上所有的感情,如此深深深深吻着。
“吉蒂,起床了。”
兰樕的声音隐约钻进耳里。
吉蒂立即皱起眉头,苦哈哈地唉嚷,“才不要……我腿废了,要起床你自己起来!”身子才动了下,阵阵酸麻随即传遍四肢百骸。
痛痛痛痛痛,痛死了,她就知道会这样,臭兰樕,都是他害的!
他莞尔盯着她。“你不是想习武吗?”
“什么?”她闻言立刻睁开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的瞪着他大叫,“你说什么?”
这下瞌睡虫跑光光,她急得翻坐起来,浑身酸痛也不管。
怎怎怎么回事?是她听错了吧?他不是整天嫌她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舞刀弄枪,没个姑娘家的样子,怎么还肯教她武功?
兰樕没好气的哼了声。“与其看你糊里糊涂的,老和那些不入流的拳师、镖师、护卫厮混,倒不如我正正经经的教你算了。”
想到她提着剑,巧笑勾引侍从的模样,到如今仍是余怒难平。
他拉下脸来,没好气地负手冷哼,“如何?我身手应该比那些不入流的家伙好多了吧?”
“你你你你你,你是认真的?”
“怎么,不愿意?”
“你你你……不是老叫我姑娘家要有姑娘家的样子,别穿男装、别练什么拳脚功夫吗?”吉蒂简直激动得热泪盈眶。
“我想了又想,毕竟伴君如伴虎,与其派人守着你,倒不如教你一些自保的功夫,也许……说不定某日真能救你自己一命。”
兰樕无奈地长叹。
“派不上用场当然最好,既然你对习武如此热衷,那么练来强身健体,似乎没什么害处……你到底起不起来?”说罢,横她一眼。
“来了来了,我马上起来。”她赶紧掀被下床,眼神闪闪发亮,一瞬间,什么酸啊、痛啊,统统不药而愈了。
兰樕难掩笑意,打趣地瞅着她。“你这还算姑娘家吗?”
“嗤,你自己要教我的,嫌弃什么呢!”她一边娇呼,一边七手八脚的整顿衣裳,摩拳擦掌的等着练功。
兰樕意味深长地警告她。“到时受不了,我可不理你。”
“少啰嗦!”未免太小看她了嘛!
***
数日后
“习什么武,根本骗人的,只是叫我当苦力而已嘛……”
两只手一左一右提着两桶水,又是天寒地冻的,吉蒂气得哇哇叫,嘴里抱怨连连,脚下却越走越快,丝毫不见丢下水桶的打算。
“回娘家我定要跟爹爹和姐姐告状,你光会欺负我!”
兰樕一路悠闲地跟在身旁,莞尔说道:“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能学什么?难道只想学些花哨的套路吗?与其练个十年八年,只能唬唬地痞流氓,那不如回头当你的官夫人就好。”
吉蒂闻言跺了跺脚,气呼呼地骂道:“我手都冻成冰了,你还说!”
兰樕听见她抱怨,指尖一弹,她立刻尖叫起来,回头怒瞪。
“好痛,又欺负我!”
“痛你可以躲啊。”他抿嘴笑说。
“这样天天练挑水、练劈柴、练打扫,到底要做到什么时候啊?”她咳声叹气的继续往前走,真不懂兰樕到底是何居心。
为了练体力吗?她体力明明好得很,像天一样高的雾隐峰都爬上来了不是吗?还要证明什么?
“满意了就告诉你,或者你要放弃也行。”他不答,只是笑。
“好,好,我练!我练!”她认命顺着阶梯飞快往上爬,“挑水、劈柴,你叫我做什么我全都做,到时候你敢骗我就完了!”
“威胁我?”兰樕指尖又一弹。
“好痛,痛死了,”横眉竖目狠瞪他,“你到底用什么东西打我?”
他展开手心,让她瞧瞧手里的几片枯叶。
“换做小石子,你已经头破血流了。”他笑。
她怔了怔,真是用这枯叶打的?她头真的很痛耶!
“别埋怨了,无论你做什么,我不是一直陪着你吗?”
君兰樕知她不信,羊便当她的面,耳故意把叶片弹向一枝伸展至台阶上的树枝,卯树枝应声折落,制吉蒂看得咋舌,作所有不情愿也就烟消云散了。
“呜,我好命苦……”即便对兰樕心悦诚服,一路上仍不停地哀叫——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像兰樕这样,成为世上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哇?
兰樕摇头苦笑。
想他从小练功,不知承受多少磨练,哪有人习武像她这样的,嘴里叽呱个没完,还吵着要人亦步亦趋跟在旁边伺候——这妮子,得了便宜还天天卖乖,她挑一天水,他也陪走一天路,同她有说有笑的,她还有脸抱怨呢!
“哎呀!”吉蒂身子忽然一歪,两只水桶不偏不移的往他身上砸去,“哎呀呀呀……瞧我手滑的……相公?我的好相公?你没事吧?”
嘿嘿嘿,她得意地直起腰杆儿回头看,两只水桶早就滚到路边去,水珠落地结成一片白霜,兰樕却没站在那儿,咦?咦?他人呢?
她攒起眉心,后脑忽然被人敲了一下。
“想谋杀亲夫,你还早得很。”他脸色不悦地瞪她,“浪费了一桶水,知道得重挑吧?”
“唔……”她模模头,无辜地眨巴双眼,“人家只是不小心滑了一跤,说什么谋杀亲夫啊,真小心眼……”
兰樕突然回眸往山峰底下看去,两道秀眉聚拢,肃然道:“我得离开一会儿,你把事情做完前,不准模鱼。”
“要上哪儿去?”
“有贵客临门。”
“谁?”吉蒂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放眼所及,只有一片白茫茫的云雾。
雾隐峰上云气缭绕,怎看得到人影?难道说武林高手,眼睛也比常人厉害吗?好……好帅气喔!
“真的吗?哪里有什么人啊?”她满脸景仰的望着“自己的男人”,简直乐得心花怒放。
原来,这就是他的实力吗?
想不到她居然这么幸运,随随便便就嫁中一个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这可是她从小梦寐以求的愿望啊!
呵呵呵,想当初,还差点被他陰柔的脸孔骗倒了呢!
“你,不准过来,继续做你的事,我去去就回。”兰樕认真叮咛一番,便纵身消失在白雾里。
***
“太子殿下。”
穿过重重云雾,灰衣灰袍的兰樕从迷雾中缓缓步出,停在雾隐寺前的云石阶前。远远的,一行人列队而来,太子居其首,气喘吁吁地踏上山寺,俊秀的五官隐隐发红。
“好个清静之地,兰大人可真能享福。”总算爬到了目的地,回头俯瞰群山万壑,只见顶峰冒出云层,美得广阔而孤绝,高峻而奇险。
兰樕垂首站在一旁,太子便主动过来拍拍他肩膀,笑说:“不招待我喝杯水酒吗……皇兄?”
两年前,一名太监忽然手捧着一片尊贵非凡的宝玉入宫,并且直达皇后娘娘之手,这块玉,便是皇上当年逃至江南,遗落于民间之物。
更精确的说,这玉,早已赏给了皇上心爱的女子,下落不明了。
那么,为何它会出现在京城,落入太监手中呢?
细问那名太监,却只知道这是块贼赃。一名小贼从万千人群里扒下来卖,却根本不知究竟是取自何人,恰巧太监在玉市闲逛之际,认出这是皇室之物,便把它带回宫中。
皇后忆起了程兰熙,又惊又怒,怕是程兰熙母子已经来到京城,派人明察暗访,却始终找不到这块玉佩的主人……直到某日,有个叫冯七保的小贼吐露出一个名字——惠吉蒂。
一旦有了线头,真相便不远了。
宫廷是没有秘密可言的,今日风吹草动,明日风云变色,一举一动,皆有千万只眼睛睁睁地看着呢!
兰樕摆手请太子移驾到山寺草亭中,其余侍卫在旁戒护着。沙弥们隐约嗅出不寻常的气氛,仍然神态安详,静默地奉上茶水,便欠身退下。
“山寺无酒,仅能煮茶相待,望太子见谅。”兰樕就着火炉煮茶,摆弄器皿。
太子目光炯炯地望着他,快言快语道:“父皇有意恢复皇兄的身份,皇兄以为如何?”
兰樕也不回避,直接迎上太子隐含审视的睥睨神态。
“殿下揣摩圣意,认为皇上有意恢复我的身份?”
“难道不是?”太子虎视兰樕,语气不善。
“密诏在此,玉佩也在此,请太子过目。”兰樕随即从怀里掏出这人人争睹的两样物品,安放在桌上,推向太子。
热水滚沸了,洗杯热壶,倒水泡茶,兰樕仍然安闲自若。
太子静默片刻,这才动手拿起密诏,展开来细看。
诏书的内容,与传言相差无几,兰樕若真是皇子,依序便是当今圣上的长子——只是长子,还不是“嫡长子”。
不过,兰樕甫一入宫,便展现了不凡的经世之才,他日若是稍有差池,兰樕仍有机会成为一个合适的继国人选。
那么,他和皇后娘娘应该如何?兰樕若是为了报母仇而来,势必将对他们母子俩不利,那么,到时又该如何?
太子怔忡不语,兰樕忽然伸手一抄,从太子手中夺回密诏,接着抛入煮水的火炉中,再反手朝桌上的玉佩重重击下,令玉佩化为粉尘。
“殿下,茶水快凉了,千万别辜负煮茶人的一片心意啊!”兰樕从容不迫地端茶相敬。
太子不禁瞠目结舌地瞪视他。“你好大胆,竟敢焚毁皇上的密诏!”
兰樕冷冷地低哼一声,“这密诏,乃皇上御口令我亲笔书写,也由我亲自保管,太子以为,皇上此乃何意?”
“愿闻其详。”太子冷哼。
他邪邪一笑,侧目而视。“臣,身为翰林院一员,原本就负责起草密诏。如今诏书内文于我有利,诏书字迹乃我亲笔,诏书更为我本身所有,有朝一日,微臣若将它公诸于世,试问满朝文武,有几人能信?”
“……这。”太子闻言一愣。
兰樕哈哈笑着,满面苍凉,俊颜没有丝毫笑意,只有深深的荒唐与心寒。
“皇上看似仁慈多情,却丢了块毒饵给我,只是为了试探微臣,怕我危及殿下的地位罢了。”
失散多年的亲骨肉又如何?对他母亲遗憾愧疚又如何?在尊贵的龙椅面前,父子也要斗个你死我活。
皇上设此陷阱,到底期待看到什么样的结局?
哼哼哼哼哼,兰樕仰天长笑。
“臣并无野心,既然皇上心怀忌惮,皇后亦不见容于我,另日回京后,兰樕自当辞去官职,偕妻隐遁天涯。”
“不,毋需如此。”太子听了,急忙阻断他继续往下说。
兰樕闭口等待着,幽深的黑瞳波澜不兴。
“皇兄……”太子欲言又止地瞪着他,一时间,竟想不出合适的言词。
原来父皇心里向着自己,现在他已明白了,父皇对兰樕确实有些顾忌。于此,太子自是喜不自胜——但,这还不够,依父皇极工心计的性子,这块毒饵,绝不只是针对兰樕而来。
父皇的真意究竟是什么呢?
既留兰樕在身边重用,又不许他恢复皇子身份?
“所有能证明皇兄出身的证据,已全数消灭了,由此足见皇兄之忠诚。”太子冷静地仔细推敲着,逐字逐句,缓缓说道:“父皇之意,绝非是要对皇兄赶尽杀绝,皇兄就安心为朝廷效命吧!”
兰樕还未回答,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呼唤——
“兰樕,你在哪儿?我全都做完了!”
是吉蒂,她已经开始找他了。
兰樕蹙起秀眉,她好不容易才抛开忧虑,享受了几天平静安稳的生活,若是发现太子一行人追到这里,恐怕又要彻夜失眠了。
“喂!兰樕!”吉蒂沿路大呼小叫的喊他,半片山壁都是她的声音。
兰樕只好速速起身拜别。“殿下请回吧,微臣先行告退。”
“兰卿……”太子若有所思地审视他,良久,才叹了一声,“罢了,以后再说吧!”
兰樕点点头,这就离开草亭,匆匆循着声音找到吉蒂。
吉蒂远远的就发现一群人陆续往山下走去,看他们的装扮,好像是什么大有来头的人物呢!
“那些是什么人啊?”
“没什么。”
兰樕不欲多言,拉着她的手臂往回走。“来吧,我瞧瞧水缸注满了没有……你没教唆哪个师爷帮忙吧?”
“什么?”她没好气的翻翻白眼。“我像这种人吗?”
“说说罢了。”他浅笑道。
“胡说八道,少瞧不起我啦!”她捶着他肩膀,又忍不住回眸探看,总觉得那群人好生奇怪。
深山野岭的,腿这么闲,还特地来找兰书呆啊?找他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