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兰王府时优雅温文的宫元初,回到自家后就像变了个人,看来,她得要重新认识这个新主子了。
她在“喜澜堂”外来回踱步,又站在廊下发了好一会儿呆,微风徐徐吹来,夹带着绿竹的清香,沁人肺腑,令人心旷神怡。
好奇地在“喜澜堂”转了一圈,她十分惊讶宫元初的住处竟然如此小巧,除了一个主殿“喜澜堂”以外,只有后院有一个独立的厨房,其余并没有看见任何侧殿和厢房。
可喜的是,“喜澜堂”四周植满了绿竹,院落看起来虽小,环境却十分清幽凉爽,比起宫府雕梁画栋的四进院落以及庸俗的装饰陈设,别有一番淡雅的味道。
在兰王府之时,大爷的住所是一处两进的院落,她有自己单独的一个房间,可是这儿却只有一间“喜澜堂”,如果“喜澜堂”就是宫元初的卧房,那他的婢女住在哪儿?
印象中,记得宫元初曾经提起过他身边有一个婢女,她很好奇这个婢女睡在何处?而她又该住在哪儿?这里看起来根本没有其他可以住人的地方了。
不过这儿看起来虽然简单、冷清,而且静悄悄得几乎听不见人声,但是在这里,她的心绪却能慢慢平静下来,不像在兰王府一样,时不时总感到心烦意乱。
这儿,就是她以后的“家”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在兰王府里住了八年,不管是住在老夫人阁楼里的那七年,还是到了大爷屋里的那一年,她都从来没有过“家”的感受,没想到来了这儿,竟让她想到了“家”,这是何故?
因为他说了“侍妾”?还是他说“她是他的人”?还是他吻了她?她打了他?她……任性地对他发了脾气?
以前在兰王府她所有不敢做也不曾做过的事,今日竟一口气全都做了。她不由自主地咬唇轻笑了起来。
忽然间,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她闻声望去,看见一个老婆婆捧着一篮针线走进来,那老婆婆头发花白,上了年纪,但看上去精神矍铄。
“婆婆,有礼了。”
风竺缓步上前,含笑问好。
老婆婆错愕地转过头看她,仔细看上几眼,奇怪地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儿?”
“婆婆,我是服侍宫少爷的新婢女,我叫风竺。”
虽然不知道老婆婆是何身分,但总一定是服侍宫元初的奴仆之一。
“老爷什么时候买进婢女了?怎么都没听说呢?你这么娇俏的丫鬟竟轮得到小少爷使唤?怎么没有被其他几位爷抢走?”老婆婆一脸困惑。
风竺笑道:“我不是老爷买进来的,我原是兰王府玄大爷的贴身婢女,玄大爷将我送给了宫少爷,所以我便跟着宫少爷了。”
“这是小少爷同意的吗?”老婆婆惊讶地问。
“是。”风竺点头。
“竟有这事?”老婆婆抛下她,直接走到“喜澜堂”门前,连门都没有敲就用力把门推开来。“小少爷!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带回来了一个丫头也不事先交代个一声?你如今是想怎么安置她呢?”
风竺吓了一跳,没想到老婆婆竟敢这样不敲门就进屋,而且跟宫元初说话的态度非常不像主仆,让她感到十分惊讶,相信这位老婆婆的身分必定与一般的奴仆不同。
她好奇地走到门前,悄悄地探头看了一眼,只见“喜澜堂”内以紫檀木雕着缠枝葡萄纹的落地罩,分隔了主次两间房,重重纱帷鈎在落地罩两侧,而宫元初就躺在内侧的乌木大床上,见老婆婆进屋,便翻身坐了起来。
“女乃娘,外间不是有三张楠木包镶床,把风竺安置在那里就行了。”
原来老婆婆是宫元初的女乃娘。风竺恍然明白了,难怪老婆婆敢这么和宫元初说话,而宫元初对老婆婆的态度也存着几分敬意。
“把一个这么如花似玉的丫头弄回来,我瞧你肯定是不安好心的,你就不怕她被外头那些豺狼虎豹给吃了去?”老婆婆摇了摇头说道。
爆元初瞥见风竺伫立在门旁的侧影,轻哼了一声。
“人家可也不是好惹的,已经咬我一口示威过了。”
“当真?咬伤了哪里?”老婆婆紧张地左右细瞧。
“没事。”
他偏过脸,起身想要倒水喝,才刚提起瓷壶,就想起那日在兰王府时,凌芮玄刚想要喝茶,风竺就立刻上前服侍,而现在,风竺见他自己要倒水喝,竟还文风不动地站着,无意上前服侍。
“怎么到了这里,你就忘记该怎么侍候主子茶水了?”
他赌气地放下瓷壶,在一旁的楠木嵌瓷椅上坐下,傲慢地斜睨着她。
风竺闻言,连忙快步进屋,从雕成葵花式的圆桌上提起青花白地的瓷壶,替他倒了杯茶水。
爆元初喝了一口茶水,立刻放下杯子,寒眼瞪视她。
“凉的,重新沏一壶来!”
风竺咬唇凝觑他一眼。方才那一耳光打得是用力了些,但也该消气了吧?难道就非要这样记恨她吗?
“那是几个时辰以前沏的茶,别喝了。丫头,你跟我来,厨房灶上有壶刚烧好的热水,我带你沏茶去。”
老婆婆笑着牵起风竺的手,拉着她走出“喜澜堂”,慢慢转到后院。
“婆婆,少爷平时对另一位婢女好不好?”风竺忍不住问道。
她真担心万一他的本性是这样狂傲难以侍候,她将来的日子可就难捱了。
“你是从哪儿听来的?这儿一向只有我,没有另一位婢女。”老婆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风竺愕然,咬了咬牙说:“那是宫少爷自己说的。”
“小少爷自小吃我的女乃长大,一直到现在都还是我在侍候他,从来没有过别人。以前是有过几个婢女,不过那些婢女都是各房爷们挑捡剩下不要的,一个个又蠢又笨又呆,无知得很,小少爷受不了,把她们全都赶走了。”
老婆婆笑着说,领着她走进厨房。
“全赶走了?所以这儿没有婢女?”风竺惊讶不已。“可按理说,宫府每几年都应该会买进奴婢服侍主子才对,像兰王府是不会让女乃娘做这些杂事的。”
“王府是王府,上下尊卑不许稍有差错,规矩比咱们宫府大多了,咱们宫府哪有那么大的规矩呀!”老婆婆一边打开厨房中的壁橱,一边对她说道:“你记住了,茶叶全都放在这个柜子里,有翠螺、花坞、龙井、雨前、六安,这些都是少爷特别爱喝的茶。”
风竺漫应着,思绪有些游移。
她发现宫府里很多情况与她原先所想的不太一样,而宫元初的真性情似乎也与她所以为的有些差距,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轻浮、不正经、霸道、傲慢、坏脾气……
“小少爷不是你想像中的那个样子。”老婆婆提起水壶把茶叶冲开来。
风竺微微一惊。老婆婆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丫头,你的眼睛会说话呢,看起来似乎对小少爷有满月复怨言。”老婆婆轻轻一笑。
“如果不是他,我如今还好端端地在兰王府里,也不会在这儿了。”
其实人各有命,她也并不是怪他什么,只是不喜欢他在兰王府时温和客气又有礼,回到自己家时却像变了一个人,让她觉得受到了欺骗。
老婆婆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不管你眼中看到的小少爷是什么模样,你都是他第一个肯真心善待的女子。”
第一个肯真心善待……的女子?风竺怔然,愣愣地无法回神。她根本完全没有感受到他的“真心善待”呀!
“茶沏好了,你给小少爷送过去吧。”
老婆婆把沏好的一壶滚滚热茶放在茶盘中,交给她。
望着老婆婆鼓励的眼神,风竺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冲着“真心善待”这四个字,她决定用心去了解这个新主子,或许她误会了他,他并不是她所看见的那么糟。
“我现在很渴,你沏了那么烫的茶水来,要我怎么喝?”
爆元初俊眸冷睇着她。
“那一壶茶水明明凉了,你偏又嫌凉。”风竺暗暗一叹。
“你没听女乃娘说那是几个时辰以前沏的吗?搁了那么久的茶你要我喝?如果在兰王府,你敢把这样的凉茶倒给你的大爷喝?”宫元初挑起左眉轻瞟她。
风竺感到挫败而无奈。
“先喝一点解解渴也不要紧吧?”
她都已经决定要跟他开始新生活了,他怎么还老是要提到兰王府和大爷?
“我不喝走了味道的茶。”他冷冷地说。
“那我找一点冷开水兑上好了。”她能做的就是想办法解决麻烦。
“冷开水兑进热茶里会变成什么味道?你这是在打发我吗?”他不准备让她那么轻松过关。
“那只好等茶凉一点再喝了。”她无奈耸肩。
“如果我不想等呢?”他可不想那么容易就被她打发。“你难道不会吹凉吗?我就不相信你没有其他方法!”
风竺微微一愕,瞠目注视着他。这叫“真心善待”她?
克制着自己的脾气,她拿起一旁的扇子轻轻扇凉了热茶再端给他。
“继续。”
喝完了一杯,他把空杯重重放到她面前。
风竺深深吸气,继续倒一杯热茶慢慢扇凉后再给他喝,如此反覆地扇凉五杯热茶,他才满足地让她停手。
老婆婆此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一迳打开箱柜收拾东西,眼睛也没瞧他们,自顾自地说着。
“小少爷,前些日子我跟你提起过,我儿媳妇再没几日就要生了,我要告假一个月,方才我儿子托人传话来,怕是要生了。”
“女乃娘现在就要走吗?”宫元初微讶。
“我现在赶过去应该还来得及等孙儿出生呢,幸好现成有个丫头服侍你,我走得也放心些。”
说话间,老婆婆已收拾好随身衣物。
爆元初站起身,打开橱柜,取出一包银两来。
“女乃娘,这是我给您孙儿的见面礼,您收下吧。”
“多谢小少爷。”
老婆婆也不推让,笑着接下来。
“找赖瑞送您过去吧。”宫元初陪着她走出“喜澜堂”。
“用不着了,我儿子住得也不远,你到兰王府作客不是伤了腿吗?快回去,不必送我了。”
老婆婆轻轻推了推他,要他止步。
风竺没料到老婆婆竟突然告假一个月,她一走,“喜澜堂”内就只有她和宫元初两个人了,她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不安,站在门前看着老婆婆发怔。
“姑娘,小少爷交给你服侍了,姑娘是个聪明伶俐之人,我很放心。”
老婆婆笑着对风竺说,然后摆了摆手,慢慢走远。
风竺抬眸悄望了宫元初一眼,他的神情冷傲至极。
“今天的晚膳就由你负责了。”
爆元初浅笑提醒,转身走向他的床榻。
“少爷都喜欢吃些什么?”她跟了过去。
“在兰王府相处过一些时日了,你一点都不知道吗?”
他一边月兑下外袍往身后一甩,不偏不倚就甩在风竺的脸上。
风竺把盖在脸上的衣袍扯下来,她知道宫元初对她余怒未消,怀疑他根本是故意整她来着。
“那时候少爷的膳食并不是我负责的,何况准备什么给你吃,你也从来没有挑剔过。”
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慢慢地把他的衣袍摺叠好。
宫元初往床上一躺,懒洋洋地吩咐道:“月兑鞋。”
风竺把手中的衣袍往旁边一搁,蹲过去替他月兑鞋。
“既然我都没有挑剔过,那你就随意准备吧,也不必问我了。”